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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1章 孔子在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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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下旬,比起北方晋国的战火连绵,宋国却还是一副和平景象,两年前导致宋景公丧命的內乱已经消弭,商丘城內朝市井然有序,⾝穿皂衣的僚吏门也早早便出入宮室蔵室。@,

  宋国的守蔵室相当于后世博物馆和图书馆的综合体,所以不但有极多的书架、竹卷,还有很多从殷商时代便流传下来的器物铭文摆放在角落里。

  这一曰天⾊刚明,守蔵室中便多了位衣着朴素,⾝材⾼大的老者。他⾼冠、葛服、布履,正盘腿坐在地上,俯⾝翻查竹简,长袖委地。

  正是盘桓于宋国的鲁人孔丘。

  孔丘离开曲⾩已经过去一年半了,期间去过莒国、邾国,最后来到了宋国。

  因为宋国执政司城乐氏请求孔家送女为媵的缘故,孔子也算成了乐氏的亲戚,他在宋国停留自然是受欢迎的。更何况宋国大司马司马耕也是孔门弟子,而历史上砍伐他讲课的大树,将他赶出宋国的向魋已经被提前打死在大殿上了。

  孔子在宋国的多数时间停留在宋城,一路上拉着的那半车竹简已经快翻烂了,‮入进‬商丘后,他便如获至宝,如饥似渴地埋头在守蔵室中寻找典籍,几乎每一曰,他和弟子们的⾝影都会出现在这里。

  今天孔丘先是带着颜回翻阅了数石重的竹简,随后便回到厅堂內,和那些年轻的宋国史官一起。聆听年迈的宋国太史讲文献和典章制度。虽然有些地方宋国太史懂的不一定有他多,但孔丘依然和颜回一样态度端正。一丝不苟,也正应了他说过的那句话: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

  等讲完了早课,宋国太史让守蔵室的后辈们去各司其职,他则对孔丘长拜道:“仲尼是鲁国闻人,博古通今,我在你面前讲礼法典章,实在是‮愧羞‬。”

  孔丘笑着举袂施礼道:“岂敢,丘没什么过人之处,唯独学而不厌,从微太史处。我能学到不少东西。”

  武王灭殷以后,微子启投降于周,并使其长子去见周武王,武王让他居之于周,作为史官,记载殷周易代的过程。从此子姓殷商王族除了宋国公室外,就多了这个分支,称之为微史家族。

  这个家族一直留在宗周,服侍了十多位周王。教育子孙如陶人之制陶,皆成美材,家门鼎盛。直到宗周覆灭,丢了封邑无处可去的微史家族投靠在商丘的老亲戚。⼲起了老本行,转而成为宋国史官。

  这位微太史继承了家学,对殷周和宋国的礼乐典章可谓烂熟于心。可就算是他,也得对孔子客气三分。并承认许多地方不如孔丘。

  因为孔子和颜回只花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就把堆积如山的宋国典籍翻了个遍。并且每一卷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末了,孔子还遗憾地说道:“丘治《诗》《书》《礼》《乐》《易》《舂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夏礼,吾能言之,但从夏的后人杞国却不足徵之;殷礼,吾能言之,但从殷人的后代宋这里一样不足徵之,这是因为两国文献残损不足。若是文献充足,则丘便能徵之。”

  微太史对孔丘的这种自信佩服之余,也笑着摇了‮头摇‬:“仲尼一年內将守蔵室的五千卷竹书阅尽,真是让老朽汗颜。但却不要小看宋国的底蕴,这下面还有一处內室,里面收集的东西,或许都是你此前从未见过的,如今既然公室允许了,我便带你下去看看。”

  孔丘闻学则喜,他早就听老子说过宋国守蔵室的地窖里有些不一般的东西,但只对公室之人和巫祝、太史开放。他虽对此念念不忘,却没有冒昧提出,还是他的弟子司马耕代他向公室请求,才被允许一观的。

  微太史叫人拿来提灯,让颜回在上面等候,他则带着孔丘一同往地下的內室走去。通往下面的螺旋楼梯非常狭窄,随着越来越往下走,孔子感觉得到一股寒意自地窖席卷而上,虽然八月底还不算太冷,可下面却有如幽深地底的冰冷气息。

  “仲尼请,”到底后,微太史恭谨地说,然后将灯烛绕了个半圆。却见地窖中一片黑暗,犹如巫鬼潜动。摇曳的火光照上脚底的石板,左右显现出两两成对的岩柱,一直延展到远处的黑暗,灯光所到之处,是成片成堆的⻳甲和牛、鹿的肩胛骨存放在墙边。

  孔子有些吃惊:“这是…”

  “仲尼不是说殷之文献不足么?诚然,殷商时代的竹书和铭文几乎没有了,但这些卜辞却存留了不少。”

  孔子大喜,对于他来说,这些东西就是钥匙,是打开殷礼大门的钥匙…

  然而等孔丘拾起一片満是灰尘的⻳甲,拭去上面的尘土后才发现,上面是扭曲的比划,犹如蚊蝇的刻痕,说是画吧不像,说是字吧他又看不懂…

  “如今诸侯虽然文字异形,但大体都有迹可循,就连吴国楚国的鸟篆我都能看懂,但这些⻳甲上面的字符,我却认不出来…”

  他有些惊讶,目视微太史道:“莫非这竟是早已失传的殷商古文?”

  “不错,正是成汤到仲丁这十代人所用的古字,距今千年。”

  微太史指着眼前的东西自豪却又有些悲哀地说道:”宋城原名毫,是殷商的第一个都城,成汤的宮室,太甲的桐宮都曾屹立在这里。如今一千年过去了,汤宮的地基尚能找到,桐宮屡次翻修也尚在地表,可这些⻳甲,却因为失国霾卜,不为世人所知,只能躺在此处蒙尘。”

  孔丘也默然无声了,两位老者走在来自大邑商的古老历史中,足音回响在偌大的陵墓里。历代殷商帝王询问天神的卜辞静静躺在这里,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等回到地面后,孔丘遗憾地说道:“这些卜辞虽然凌乱繁杂,却是一窥殷商早年礼乐的一扇窗户,可惜那些文字我不能识别,敢问太史,宋国可还有认识古字的人?”

  微太史回答道:“这些殷商古字离仓颉造字不远,比划古朴,今人难以辨别,就算和大邑商末年的字形也有很大差异,所以仅有少数年迈的巫祝才能掌握。仲尼若有心解读,不如去毫社处求教巫师…”

  孔丘一愣,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

  孔子虽然求学之心很強,但他却没有立刻去寻找能解殷商古文的巫祝。

  因为宋国的巫祝在他眼中,恰恰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者”

  在宋国也呆了大半年时间了,孔子却发现在这里虽然能容许他停留,生活也比在莒国时好了不止一分,但他的“道”却无人肯听。

  宋公幼弱,朝政由是司城乐氏和皇氏把持,他们都在有意效仿赵无恤在鲁国的做法,对孔丘尊敬有加,却听不进他只言片语。

  这是肯定的,宋国人十分执拗,对周礼那一套,本来就不太感冒,反而对孔子作为殷商后人如此推崇周礼表示很不理解。

  面对质问,孔子只能如此解释:“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故吾从周…”

  这句话没几个人能听得进去,他的那套在宋地没有生存的土壤,反而是宋国越来越有反其道而行之的趋势:公女南子权势极重,已经到了妲己那种“牝鸡司晨”的程度!

  她大兴巫教,把原先各自信奉本地神主的巫祝们统统收编,汇聚到了所谓的”天道“之下。近来,佩戴双鱼标志的信徒开始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商丘街头巷尾,每天去毫社听巫祝宣讲教义。

  前年宋国內乱,诸卿和几位公子打成一团,战后宋国还没有得到休憩,就又是遇上灾荒,又是遇见大疫。大疫在从鲁国来的灵鹊帮助下没有蔓延太广,但灾荒却无法迅速控制,一时间宋国哀鸿遍野,加上郑国的占领、向氏的割据均为结束,社会矛盾极其严重。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在大巫南子牵头下,所谓的“天道教”便开始兴起了。就孔子所见,商丘城內外的社庙外,常常黑庒庒跪坐了一片人,没一个乱动的,俱皆全神贯注,目视宣讲坛。坛上⾝穿白衣的巫师带着双鱼标志,手拿着名为《天道经》的书籍宣讲。

  巫祝照本宣科地讲天道秩序,把人的善恶、把人的生老病死种种皆与“天地阴阳”相连,说万物皆有其秩序,都是天道在人间的映射,与老子的思想有几分相似,却又有很大不同。

  比如劝诫宋人懂得忍受,也讲万物神灵皆是天道的化⾝,那些山川鬼主、雨师河伯都是天道的一种形态,所以无论民众们家乡供奉的是什么鬼神,他们其实都是在供奉天道。

  巫祝一般会诵读一句经,解释一句。读完一段,又整体连着说一遍。仔细听来,有点道理,但就孔子所见,总体上是错漏百出的。大致是劝导宋人忍受逆境、顺从官府、不要因为是异乡人或者各自家乡信奉的鬼神不同而产生歧视。

  不过这篇在孔子看来有许多硬伤的教义,在宋国的特殊背景下却很吃得开。

  尤其是“玄王出世,拯救众生”的传说,更让他心惊不已,视之为洪水猛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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