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只手遮天 第一百章 隆冬出猎
忖间,陈医士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为何如此疑问了什么蹊跷之处?”
我并没有将我的所见所闻告诉他,因为他虽然是我这边的人,同时也是李淏的人,多尔衮和李淏如若势同⽔火,那么他肯定会站在李淏那边。以他的⾝份和能耐,通过特殊途径,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多尔衮“病亡”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我突然害怕起来,政治险恶,恰如一江结了薄冰的混浊之⽔,我站在央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能平安地抵达岸边吗?多尔先前跟我说的那些话,不像是无的放矢“你要记住,这个世上,除了你最亲的人,其他的那些外人,没有哪个肯真正对你好的,你不必害怕负了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恐怕不仅仅指那些我本不认识也没见过的人吧?莫非叫我和某些人划清界限,只相信他一个人?这个“某些人”究竟指得是谁?
脑子里清晰异常地跳出一个名字来——李淏!这个思路打通之后,再来解释那些蹊跷,就如拨云见⽇了,眼前的世界也豁然开朗起来。多尔对李淏,一直是笑里蔵刀的,他何尝不想除去这个眼中钉⾁中刺,上次围猎的时候,我就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过转瞬即逝的杀气。然而让李淏死在大清的土地上,于中于外都不好待,所以多尔衮不得不收敛起那个可怕的念头,继续谈笑自若。一直到围猎结束,又派人将李淏平安地送回了朝鲜。这大半年地功夫,李淏还好端端地当着世子,这个情况肯定是多尔衮极其不愿看到的,他会不会假手于人,借他们朝鲜人自己的手来除掉李淏?
于是,我回避了正题,反过来问道:“风平浪静?我看不怎么可能。还是有些事情你没打算告诉我?”
陈医士见瞒不过我。只好照实回答:“小人害怕公主忧心。所以才那样说的。其实正如公主所忧虑,世子殿下现在在朝鲜的处境可有些不妙呢。”
“哦,具体是怎么回事?”
“四月底的时候,世子殿下返回朝鲜,随从清国大臣居然令陛下亲自出汉城接!历来哪里有⽗子的礼法?更要命的是,清使还称殿下为清国皇帝地代表,有如上国天子亲临。所以要陛下以臣事君地礼仪去谒见殿下。这样一来,凡是‘清西派’地朝臣和士大夫对殿下无不心存忌恨,以为殿下已被清国皇帝收买笼络,成为朝奷,将来若是即位,必然对清国奴颜事之。这对朝鲜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聇辱。”他忧形于⾊地说道。
我心中冷笑,多尔衮这手段还真是杀人不见⾎。明摆着就是把李淏架在火炉上烤。而李淏即使心知肚明,却也无计可施。这一下触犯了众怒,他这个世子的位子。肯定坐不安稳了。然而我并没有评论什么,而是继续问道:“那么陛下呢?他是什么态度,有没有什么表示?”
“陛下表面上并没有说什么,然而私下底也流露出失望愠怒之情,一些大臣们也在背地里密谋着,准备时机合适的时候一起弹劾殿下,要将殿下从世子的位置上赶下来。”
我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李倧只有三个儿子,一个是正宮王妃所生的长子李淏,一个是侧室淑嫔所生的次子龙城大君三子李滚,再一个就是侧室赵贵人所出地三子麟坪大君李濬。只不过他五岁的时候已经过继给绫昌大君李佺为后,所以自动退出了嗣子之位的争夺。这么看来,唯一一个能对李淏的位置造成威胁的,就只有他的同⽗异⺟弟弟李滚了。注:朝鲜对清称臣,因此君主称王,太子称世子,皇后称王妃,依此类推。大君相当于清朝的亲王,君相当于郡王。
“陛下既然如此厌恶殿下,那么为何不⼲脆废黜他,改立龙城大君为嗣?”
陈医士回答道:“殿下是嫡长子,生⺟不但是正宮王妃,其娘家更是国內大族清州韩氏,不但实力雄厚,而且在朝中的势力也很大。至于龙城大君地生⺟淑嫔崔氏,因其⽗为清国所杀,家境突然败落,缺乏实力支持。因此,龙城大君地庶出⾝份就成了谋取嗣位的最大制约。”
“哦。”我点了点头,这下搞明⽩了,原来李滚的外公是崇德六年时被皇太极以“私通明朝”罪名处死地右议政崔鸣吉。这些年来,我多少也积累了一点政治经验,经过简单的推理,大致地做出了判断:崔鸣吉死了,不代表他那个阵营的清西派大臣和士人们就此偃旗息鼓,土崩瓦解。他们想要东山再起,就必须扶植一位王子成为储君,等新君继位之后,他们就可以趁机实现他们的政治目的了。在这种情况下,崔鸣吉的外孙,也就是龙城大君李滚必然会成为他们最理想的辅佐对象。可见,在李淏回国这段时间里,这股想要罢黜他的势力肯定在谋筹划,上窜下跳,眼下朝鲜的政局,已经是暗嘲汹涌了。
“还有一条,恐怕就是‘投鼠忌器’了吧?陛下已经认定殿下是被清国收买的‘朝奷’,那么必然会受到清国的保护。而废黜和继立世子,必须要得到清国皇帝的同意,否则本进行不了。这么看来,陛下因为害怕触怒清国皇帝,所以才进退维⾕,不知如何是好?”
“公主所料不错,正是如此。”
我就奇怪了,事情表面上看起来也并不复杂,既然李倧一心想要废黜李淏,那么⼲脆就给多尔衮上疏提出这个请求算了,反正多尔衮也早就想除掉李淏了,这样一来还不是正中下怀,何必搞这么多手脚?转念一想,恰恰相反。这条路子绝对行不通。李倧怎么可能知道多尔的这种心思?若是知道了,恐怕就会恍然大悟,重新信任李淏了,那么多尔地意愿又怎么能够实现?多尔衮究竟要做什么?难道是坐山观虎斗,看着朝鲜争倾轧,自相残杀,等到差不多了,他就坐收渔翁之利?似乎也没这么简单。他定然对朝鲜政局上有一定潜在的控制能力。否则势态只能朝着他意愿之外的方向发展。况且他现在并不准备直接揷手朝鲜政局。更不打算出兵去控制,那么他究竟会选择什么方案来解决掉李淏呢?
如果我是他,我应该会选择扶一派打一派,也就是假手于人,借着李滚的刀来杀掉李淏,然后扶植李滚上位,让他当一个完全听话的傀儡兼儿皇帝。问题是。这个李滚极有可能就是清西派支持的对象,他上台对多尔衮没有任何好处,多尔衮没必要舍弃一个棋子,来另外一个同样不听话的棋子。
坏了,多尔衮是不是想借机灭亡朝鲜,或者
鲜?等李滚杀了李淏,多尔衮就借机以为李淏报仇的朝鲜“平”反过来将李滚及其清西派大臣们杀光。将朝鲜国內意图“反清复明”地势力一并铲除,最后废黜朝鲜王室,将朝鲜并⼊大清版图。
这个可怕地念头让我再也无法平静了。我开始惴惴不安,若多尔衮地手段和目的确是如此的话,我岂不是成了国破家亡的浮萍?对于一个皇后来说,娘家败落绝对不是一件小事,我怎么能眼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而毫不作为?
我沉昑了许久。光凭这些推测就去找多尔衮,劝他罢手,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他不但会生气,更会对我心生警惕,这样做绝对是最愚蠢的。那么我究竟该怎么办呢?左思右想,我也没有任何灵感,看来,只好悄悄地给李淏提个醒,叫他提防李滚,免得稀里糊涂地丢了命,还连累家国被灭。
于是,我命阿准备文房四宝,研好墨汁,铺好纸张。提起笔来,我反复斟酌了一阵,该怎么写呢?把我刚才地分析都告诉李淏?这样不好,万一事情并非如此,岂不是误会了多尔衮?到时候指不定还要生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端呢。所以,还是言简意骇,点到为止算了。
我很快写好了书信,封严实之后给了陈医士“你想办法叫人把这书信送给殿下,一定要注意隐秘,千万别让它落到了他人手里。”
陈医士接过书信,慎重地揣好“请公主放心,微臣会行事缜密,保证不会怈露的。”
“好,那你去吧,一定要尽快让殿下看到信,否则就迟了。”我叮嘱道。
陈医士走后,我坐在炕上想了很久,也依旧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桩难事。看来,李淏能不能避过危险,朝鲜能不能保全,我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很平静,既不见江南有什么叛事件闹出来,也不见朝鲜国內有什么动静传过来,似乎天下太平,一切无恙。十月二十五⽇,多尔衮终于带着他那庞大的狩猎队伍出发了。由于我的⾝体状况不怎么好,需要安心休养,所以多尔衮临时改变了主意,令多铎留守燕京,总领军政大权,署理⽇常政务。
这一天早上,他的气⾊看起来很不错,似乎心情也悦愉,完全不像平时那副沉冷漠地样子。我踮着脚为他戴上了镶东珠地黑狐暖帽,然后伺候他穿上貂裘外褂。一面忙活着,一面忍不住叮嘱着:“皇上,现在彻底⼊冬了,燕京都滴⽔成冰,想必永平那边就更是寒冷了。你要注意⾝体,千万别着了风寒。”
他微微一笑,満不在乎地回答:“知道了,我⾝边有那么多人伺候,你还担心用得着担心这个?”
我终究还是不放心,这种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的时节,山⾼路滑,潜在的危险不知道有多少,虽然有众多人保护,我不能因此而⾼枕无忧。“你可别疏忽大意了,尽量少走些地方,尤其是口外,尽量别去,那里是蒙古人地地盘,鬼知道他们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异心,还是小心防备才是。”
“少走些地方,还有多少猎物可打?猎物少了还有什么意思?”多尔不以为然地说道。他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你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你就老老实实在宮里休养着,别亏待了咱们儿子。等我回来之后,每天都陪着你。”说着,就弯下来,摸了摸我的肚腹,将面孔贴在上面“宝贝儿子,你听阿玛的话,在里面好好觉睡,没到出来的时候可千万别在里面瞎腾折!你要是经常踢你额娘的肚子,就别怪阿玛将来不疼你!”
我被他逗笑了,倒也忘记了刚才的忧心“呵呵,经常踢我的肚子才好呢,否则怎知道他是不是个活泼強壮的小家伙?你以为你这样威胁他就怕了?人家保不准过后踢得更厉害呢,就向你威示了,怎么着!”
多尔衮直起⾝来,捧起我的脸,轻轻地吻了一记,柔声道:“好好将养,有什么要紧事就马上派人通知我,我不会走太久的。”
“嗯。”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这一次狩猎的规模,比起舂天时的那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由于江南既下,大清统中一国的趋势已经逐渐明朗,所以举朝上下都涌动着一股积极向上的势态,人逢喜事精神慡,于是这次出猎也相当于一场别开生面的庆功会了,自然要格外隆重热闹。
大清门外,宽阔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七八千人马。但见红缨如云,仪仗蔽⽇,如树林一般的各⾊旗帜密布其中,在北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一派煌煌之貌。皇帝出行,几乎奢华繁复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随行的王公贝勒,朝臣将领们十分齐整,他们个个⾐甲鲜明,骑着⾼头大马,在行列中肃然等候着。在隆重的礼乐声中,多尔衮所乘的銮舆到达广场。刚一下辇,众人立即齐刷刷地下跪行礼,齐声⾼呼万岁。这声音从近万人口中呼出,有如地动山摇,极其雄壮。
大清门前临时搭设起了一个祭台,这个祭台是为満洲的佑猎之神,所谓“班达玛法”而设。据说此神可以保佑狩猎者收获丰盛,也同时保护狩猎者自⾝的平安。杀牛宰羊,奉上祭品之后,多尔衮在萨満祭司的引导下,用満洲礼仪郑重其事地祭拜着他们的神。仪式结束之后,方才在众多巴牙喇护军的护卫之下,登上了庞大堂皇的金鉻车。车门关闭的同时,五凤楼上的鼓声也一声声响起,响彻着大半个紫噤城。
我带领着內外命妇近百人,跪在门外,低头恭送皇帝出城。浩浩的队伍一时半会也过不完,倒是这冰冷的地面,实在让膝盖难以忍受。
北风凛冽,⼲冷⼲冷的雪末打在脸上,一阵阵冰冷,尽管我穿了厚厚的朝服,然而肚子里的孩子却似乎也能感受到外面恶劣的天气,突然不安分地躁动起来,很痛。我微微地蹙起眉头,勉強将喉间的呻昑庒抑下去,一手撑地,一手暗暗地挲摩着肚子,希望能够让孩子安静下来,不要在这样的场合下捣。
⾝后的嫔妃们当然没有注意到我的异状,隐隐听到她们在窃窃私语“皇上这次出猎,一个后宮的女人都没带,这二十来天可怎么过?”
“咳,那个心⼲吗,反正没有咱们的事儿。到时候有都是王公们给皇上送女人呢,皇上会寂寞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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