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九五之争 第三十四章 箭拔弩张
这个时候突然站出来反对的人,无疑是极具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气,不过也显得太不识相,众人纷纷回头,只见索尼和鳌拜昂首,手按刀柄,一脸慷慨昂,一副破釜沉舟,死生无惧的模样。
“这么多亲王贝勒都一致拥立睿亲王,你们两个奴才捣什么?就凭你们两⻩旗就能反了天去?还不赶快滚下去?”
“就是,你们两个是什么⾝份,这里有你们说话的地儿吗?也不睁开眼睛看看,这里都是我大清的八旗王公,今⽇商议的又是我们爱新觉罗的家事,你们两个奴才有什么资格揷嘴?别仗着先皇恩宠,连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连祖宗的规矩都不懂了…”
二十多年来,大清任何军政大事都是由清王室的八旗王公贝勒商议解决,这就是由努尔哈⾚确立的“八和硕贝勒共议国政”的制度,侍卫、固山额真、巴牙喇章京、梅勒额真等将官虽然可以到席会议,可以发言,但必须是在王公贝勒尤其是八旗旗主讲完之后而且被君汗贝勒允许时才可以陈述意见。而像议立新君这样的头等重要大事,只有八和硕贝勒才有发言权和决定权,八王之外的大臣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这一次八王一起列会议政,议立新君,正是清太祖“共议国政”的遗风,除了两⻩旗的大臣外,其它各旗的宗室大臣都没有参加会议,这不能不说是破例了,而索尼和鳌拜突然冒出来倡言:“立皇子”更是违反了祖制,所以自然陷⼊了人人喊打的境地。
在众人眼中,索尼和鳌拜俨然变成了搅浑一锅汤的两粒老鼠屎,令人无不心生厌恶,于是纷纷开口训斥。坐在首位的代善眼⽪突然一跳,他刚刚极不情愿地表态支持多尔衮,正郁闷间,眼见索尼和鳌拜突然跳了出来,并且明确表示反对多尔衮继承大统,这无疑是帮了他的大忙,于是心情大悦,不过表面上他仍然装出秉公无私,绝不袒护的模样,严厉地斥责道:
“索尼,鳌拜,你们两个无视祖宗规矩,藐视各位王公贵戚,口口声声‘坚决反对’,这大清议立新君的大事,也是你们随便说了算的吗?”
鳌拜向前一步,顺便故意按了一下间的刀柄,声音洪亮,底气十⾜:“先皇恩养我们多年,禄养之恩比同天地,若今⽇不立先皇之子为帝,我等情愿一死以从先皇于地下!”
多铎扭头看了看,站起⾝来,走到鳌拜面前,嘴角弯出一抹冷笑:“呵呵,鳌统领可真是先皇的忠臣啊,你们之前一门心思拥立的豪格这不是已经彻底完蛋了吗?怎么,又把主意哪个头上了?”
索尼毫不避缩地视着多铎隐含威胁的目光,沉声道:“我两⻩旗官兵食于帝,⾐于帝,养育之恩与天同大,我等没齿不忘。今大行皇帝归天,皇室无主,群龙无首,为了大清的江山千秋万代,遵循祖制,理应拥立皇子为后续之人。若不立先帝之子,则宁死从帝于地下而已!豫亲王,我两⻩旗做事光明磊落,拥立皇子,何罪之有?”
“哼,我说你们有罪了吗?国有长君,社稷之福,如今先皇诸子之中,⾼塞,常舒等虽然年长,但是生⺟地位卑,也为先皇所不喜,自然没有资格继承大统;而九阿哥福临,十一阿哥博果儿虽然生⺟名列五宮之位,但是年纪幼小,连上龙椅恐怕都要人抱着。若是太平盛世也就罢了,如今大清疆土狭小,地瘠民贫,南有大明山海关之扼,西有蒙古不肯安份,正是有赖于年富力強,雄才大略的君主治理家国,开疆拓土,方能实现我大清两代君王⼊主中原之夙愿,又岂能拘泥于‘子承⽗业’,而置江山社稷而不顾呢?”
多铎紧紧地盯着索尼的脸,语音中隐隐带着锋芒:“而你们两个口口声声报先皇之恩,非先皇之子不可续统,冠冕堂皇,以我看来,无非是以公徇私,报先皇之恩是假,为保两⻩旗私利是真!怎么样,我说错了没有?”
果然是一针见⾎,多铎的话音刚落,立时所有亲王贝勒们纷纷对索尼和鳌拜投以忿怒的目光,八旗之间的明争暗斗向来是政之间最为烈的冲突和矛盾的由头,由于自己的旗下是自己起家和谋取权力的本,所以每个旗主必须要时刻照顾到本旗人马的利益,否则人心思反,自己迟早会被更得人心者取代。于是多铎指出索尼和鳌拜的包蔵私心,立即引起了公愤。
大家纷纷指责索尼和鳌拜:“两个不长眼的奴才,还以为是先皇在⽇,备受荣宠袒护之时吗?今⽇不但调兵宮,而且还妄图左右新君人选,真是胆大包天,你们是不是想造反啊?”
鳌拜显然被众人的指责和训斥怒了,他眼睛越来越红,额头上的青筋时隐时现,终于“唰”地一声将雪亮的刀拔了出来,厉声道:“就是想造反,怎么着吧?别仗着位⾼权重就像庒得别人抬不起头来,老子不吃这一套,把老子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大殿內顿时一阵大哗,众人惊怒加,由于方才⼊殿之时所有人都把随⾝佩带的刀在门口缴械了,现在除了索尼和鳌拜之外,所有人都是手无寸铁。虽然这帮子亲王贝勒们每个都是⾝材魁梧,悍勇非常,动起手来绝对伤不到他们半汗⽑,即使鳌拜是“満洲第一勇士”也终究是寡不敌众,但是殿外那上千名两⻩旗巴牙喇可不是摆设,岂能按兵不动?再者眼下各个要道,九门守卫,统统都是索尼鳌拜的手下,就算自己有天大的本事,⾚手空拳地在千军之中杀出,到了外面一样是个死,说不定还得变成⾁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索尼按住了鳌拜的肩膀,沉声道:“你先把刀收回去!”鳌拜忿忿地哼了一声,这才将锋芒收⼊鞘中,不过两眼仍然精光暴,一脸狠之⾊。
这时殿外庭院里的两⻩旗甲士们像得到了暗示的命令一样,齐刷刷地跑步上前,将整个大殿围了个严严实实,⽔怈不通,然“哐啷啷”几声巨响,王公们不噤脊梁一冷,似乎嗅到了场战上的火药味。抬头一见,那殿门一重一重的全被打开了,殿外一字站着两⻩旗巴牙喇兵,个个全⾝披挂,张弓挟矢,擎着雪亮的刀,个个头盔下露出的眼睛对着所有的王公亲贵们虎视眈眈,似乎只要索尼鳌拜一个手势,他们就会立刻冲杀进来,将在场所有人都来个⽟石俱焚一样。
众人不噤互相对视一眼,说实话,他们个个都是十五六岁就提刀上马,在炮火矢雨里面摸爬滚打出来的,可谓是九死一生,所以他们并不怕死。但问题是作为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们,每个人的骨子里都庒抑不住那股子骄傲与矜持,如果战死沙场,马⾰裹尸,倒也是成就英雄美名的最后归宿,还可以封荫子;可是如果眼下就这样稀里糊涂,不明不⽩地在消息断绝的大殿里被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两⻩旗甲士们刀砍死,未免也太冤了。更要命的是⾝后肯定还会被一只大硕的屎盆子扣在顶上,冠以谋反大逆的罪名,子孙受累,⾝败名裂,那可不是他们希望看到的。
有外面这群耀武扬威的⻩旗兵撑,索尼不紧不慢地上前走了几步,拱手对首位的几位面⾊铁青的亲王们说道:“诸位不必惊慌,我等也不过是无奈之下,方才出此下策,如今何去何从,相信各位王爷心里自有一杆秤来衡量,毕竟一念之差,导致京城动,兵戈四起,大清基业毁于一旦,也是各位不愿看见的吧?”
“亏你们还有脸说大清社稷,眼下即将我朝野,动摇我祖宗江山的,必是你二人!”阿济格咬牙切齿,两眼冒火,正起⾝却被旁边的多尔衮伸手按住了。
多铎回头看了哥哥一眼,转过脸来缓了缓口气,试图晓之以理,谈出一个合理的结局来:“你们就真以为把我们全杀了,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就能顺顺当当地拥立你们需要的人登基?恐怕是大错特错了吧?固然你们可以一时扼守住京城,但是必然无法长久,盛京近郊已经集结了两⽩,两红,两蓝旗的数万军队,而各个大城要塞也分别驻守着将近十万的各旗军伍,单凭你们两⻩旗这几个人就能顺顺利利地将他们全部接收吗?恐怕到时候一开战端,你们都将死无葬⾝之地了!你们不是苯人,怎么可能连这一点都想不清楚呢?”
“哼!”鳌拜不以为当然道:“我当然知道结果会怎么样,不过要是你们一心要睿亲王登基的话,我们定然要死抗到底的!反正眼下脸⽪已经撕破,也不在乎别的了,大不了和你们同归于尽!反正你们这帮王公贝勒们的命也金贵,我们拼死一个赚一个。要是我们连手底下这点兵也撤走的话,岂不是被你们任意宰割?你敢保证你事后决不报复?”
代善也不希望看到两方拼杀起来,弄得大清一片焦土藉狼,再说眼下大家都在这大殿之中,万一索尼鳌拜指挥甲士动起武来,这可是地道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搞不好他这年⾼花甲的老人还得弄个横死当场的凄惨结局,于是他用尽量缓和的语气说道:
“索尼,鳌拜,本王知道你们也是急于表示对先皇的忠心,虽然举止有所过,但是总归也是情有可原,本王对你们承诺:只要你们现在放下刀,下令外面这些巴牙喇们退去,那么立皇子也不是不能商议的问题。”
索尼听到代善的语气显然服软,是“有话好商量”的调子,所以稍微松了口气。但他同时也深深忧虑鳌拜刚才提防报复的那一节,于是郑重道:“礼亲王您德⾼望重,一言九鼎,我们自然信得过您,但是其他的亲王们就难说了,”索尼故意对其余几位王爷的怒目而视装作不见,继续道:
“如今我们也是情急之下的不得已之策,自知铸成大错,无可挽回,既然礼亲王说了,可以以我们之议,立皇子为新君,那么就索好人做到底吧!我们不是怕别的,着实是深恐各位王爷将来秋后算账,到时候我等定然死得比谁都难看,若真是如此,我和鳌拜也就豁出去了,就对不起各位,准备在这里来个同归于尽了。”
索尼这是明摆着的要挟,但是在场王公们偏偏已经陷⼊了“人为刀俎,我为鱼⾁”的境地,受制于人时再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来,于是一时间竟然奈何不得。
“哦?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几位亲王给你们个待和承--头“正是,不止是你们几位,还要今⽇在场的所有王公贝勒们都表个态,或者说是立个誓,以后绝不会因为此事追究我等!”接着目光瞟向一旁久未作声的多尔衮,一字一顿地加重语气道:“尤其是睿亲王。”
代善心下顿时明朗,他转脸向多尔衮,用商量的口吻尽量小心地问道:“睿亲王,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多尔衮在片刻之间,脑子里已经转了多少个念头,终于拿定了主意,因为昨夜烛影下,自己和子,弟弟已经做过了最坏的打算,无非就是眼下的僵局,这虽然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但也不是丝毫没有心理准备,所以也不至于猝不及防。眼下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为了兄弟们和旗下忠诚的将士们不在毫无意义的內讧中丧命,多尔衮终于做出了放弃的抉择。尽管这个抉择是如此艰难,但一旦决定了,反而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轻松,只不过是中暗暗叹过一口气而已。
“嗯,我没有意见,如果他们非要个承诺的话,我们给他们就是了,也杜绝了以后谁不肯安份,妄图做小人的念头!”多尔衮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然后举起右手,抬眼仰天发誓道:“我爱新觉罗多尔衮对至⾼无上的天神郑重立下誓言,若是以后因为今⽇两⻩旗遣兵围殿一事而故意追究,挟嫌报复的话,天神不佑,必受重惩!”
说罢,他心中暗自冷笑:我这誓词里指得是你们今天宮的事,这个虽然我可以承诺不再追账,不过这可不是免死令牌,你们以后若是犯了其他过失,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要想存心挑人过失,那人可就是跳进⻩河也洗不清了。
“哥!?”多铎看到多尔衮面⾊凝重地发下如此重誓,顿时心中一惊,正制止时,多尔衮严厉地盯着他“多铎,你也跟着我的样子立个誓!保证以后不再追究今⽇之事!”
多铎尽管一脸不情愿,但是略一沉思,也觉得哥哥断然不会无所忌惮地发这个誓,必然其中另有玄机,自己照做总归不错,于是他也举起手来,基本按照多尔衮的原话也发了誓。周围众人见状,无奈之下也只得一一按照多尔衮兄弟的例子开口立誓。转了一圈下来,已经过去了半柱香的功夫,这时索尼和鳌拜均是松了一口气,殿內外的紧张气氛稍稍缓解了一些。
如今话题又重新绕回到议立新君上面了,眼见外面剑拔弩张,多尔衮若是強行登基的话必然会招来天大的祸事,所以大家只得将议题转移到先皇其余诸子中谁最合适继承皇位的上面来。
代善继续保持着两不得罪的论调:“我同意两⻩旗重臣的建议,拥立先皇之子为帝。正如你们所看到的那样,皇长子豪格谋逆罪大,本再无资格承嗣帝统,幸好先皇还有其它众多的儿子,年幼的就有⾼塞、常舒、韬塞、博穆博等尔和福临五个,又选谁为帝呢?”
突然间,几乎是一直保持缄默的济尔哈朗开了口:“先皇去世前对九阿哥福临非常喜爱,福临本人又非常健壮聪慧,他的⺟亲庄妃又是先皇的五宮之一,地位尊贵,因此我以为九阿哥福临便是最佳的人选。”
对于济尔哈朗突然出来提议九阿哥福临即位,多尔衮不噤一愣,按照济尔哈朗一贯骑墙派的态度和老狐狸般的油滑,贸然出来直接推举一位皇子,确实有些不符合常理,按理九阿哥平时并不算一个很出⾊的孩子,皇太极对他的生⺟庄妃也一直不冷不热的,而且庄妃在五宮之中居最末位,论情论理福临都不是最佳人选。
莫非…莫非庄妃已经暗地里和济尔哈朗有所串联?多尔衮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可怕的念头来,若真是如此,他就实在太小看庄妃了,太不了解这位青梅竹马的旧情人了。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这才忆起自从五年前熙贞为他生下一双儿女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将那只杏⻩⾊的荷包揣在怀里过。
只是一瞬间,多尔衮的主意已然拿定,他放下手来,缓缓地说道:“如今中宮无子,既然不能立长,又无嫡可立,那么只有在诸宮妃子中⾝份最为尊贵者中挑选了。麟趾宮贵妃的⾝份地位最⾼,不但同样是出⾝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而且其长子额哲亦是察哈尔的首领贝勒,于我大清关联甚密,以我看来,十一阿哥博果尔最有资格继承大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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