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危墙之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悠悠地醒转过来,先是觉得胃里鼓鼓的,接着一阵恶心,吐了好几口⽔出来,仍然没有一丝缓解的感觉,可能是妊娠反应上来了,我不停地⼲呕,也无济于事。
好在除了灌几口⽔外,⾝体上也没有什么不适,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全⾝泥泞不堪,不过庆幸地用手摸抚了一下腹小,幸好我的孩子还平安无恙,我长长地嘘了口气: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怎么对得起多尔衮呢?
猛然想起了同时落⽔的多尔衮,糟糕,方才我爬上岸后就失去了知觉,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我焦急地抬头四处环顾,也丝毫不见他的踪影,天哪,他被⽔冲到哪里去了呢?记得落⽔之前他告诉我他不通⽔的,万一他不像我这么走运,可怎么办呢?
我先是顺着河⽔的上游沿岸寻找,一直走了很远也没有发现他的任何影子,莫非他被冲到下游去了?于是掉头回转,望下游一路找去,河岸上満是淤泥和鹅卵石,我右脚上的鞋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只得光着脚一深一浅地在丛生的杂草间跌跌撞撞地走着,一边寻觅一边⾼声唤道:“多尔衮!多尔衮…”
可是喉咙都快喊破了,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程,一直到天⾊接近⻩昏,仍然是一无所获,难道是走岔了?望着重重⾼低起伏的群山,我几乎绝望了,这究竟到了哪里了?怎么行了这么远路程连一户人家,一缕炊烟的影子都看不到呢?望着即将落山的夕,我颓然地瘫坐在地,在这个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一个无依无靠的单⾝女子怎么不惶恐万分,万一出现个野兽怎么办?但是与多尔衮的安危比起来,这又算些什么呢?
我不由得痛恨自己的鲁莽和轻率,如果不是贪图玩乐的话,有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呢?好好的⼲吗要玩这样危险的游戏?如今所幸肚子里的孩子安然无恙,可是却跟我的丈夫失散了,这可怎生是好?自己都已经吃过许多次亏了,可是为何不长点记呢?
正在追悔莫及间,就听到一个悉的声音远远传来,里面充溢着惊喜和动:“熙贞!熙贞!”
是多尔衮的声音!我的心猛地一颤,阿弥陀佛,他还活着!呸呸,我的乌鸦嘴,他怎么可能死呢?他是吉人天佑,我都可以侥幸逃出生天,他又怎么可能那样倒霉呢?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虽然也会在小河沟里翻船,但绝对有太糟糕的结局,可能是我过于担心他的安危了,才会有那样不详的预感罢了。
大喜过望的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一骨碌爬起,如同百米冲刺的运动员一般拼命地向那声音的来源狂奔过去,果然,前面出现了那个悉的⽩⾊⾝影,渐渐地在我眼前清晰起来,他也向我这个方向冲来,等我刚刚看清他脸庞上仿若生死浩劫后的重逢般的狂喜时,⾝体已经出于強大的惯,彻底地投⼊了他的怀抱中。
在这一刻,一股大巨的喜悦和幸福感強烈地注⼊了我的头脑中,前所未有的大悲大喜,让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如何倾诉我的担忧之情和之前寻觅他的一路辛苦了,想必他也是如此吧。
我们紧紧地相拥着,耳厮鬓磨间,同时嗅到了对方⾝上的汗臭味,落⽔后嗒嗒的⾐服早已经被自己的体温烘⼲,却紧接着被紧张和焦急的汗⽔洇,现在劫后余生的两个人首先就要感受着对方⾝上酸臭的汗气,不过与重逢的欣喜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耝重地息着,口一起一伏,动得连声音都颤抖了:“王爷…还好,还好你没事,真是上天保佑…”
多尔衮此时也完全放下了平时的矜持,大巨的喜悦已经令他本不屑于再去按捺他的情绪,与其那样辛苦的伪装,倒不如眼下这样痛快地宣怈着,我感觉到他的⾝子似乎也在微微地颤抖着,也跟着我一起语无伦次起来:
“熙贞,你还好吗?是你…是你自己爬上岸来的吗?要知道,知道我寻找了你多久,都快要…”
“好了,你不用说了,你的心情我当然了解,我也是一样啊,上岸之后发现你不见了,就到处寻找你,从上游到下游,一直走了不知道多少路程…”我刻意隐瞒了我被河⽔冲上岸后曾经昏过去那一段,我不想让他再为我担心了。
“所幸大家都太平无事,否则的话我真的不能原谅我自己了,我曾经对你许诺过,不论如何都要保护你,让你不受到任何伤害…”多尔衮正自责着,我突然一下子百感集,鼻子一阵酸楚,终于抑制不住忍耐了很久的愧疚,顿时泪⽔盈睫,声音哽咽:
“王爷,请不要再自己责备自己了,应该受谴责的是我,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对我的关怀和一片热忱,我不该明明有了⾝孕还不告诉你,不该冒冒失失地跑出来…”
“什么?⾝孕?熙贞,你有喜了?”多尔衮闻言猛地一颤,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有点不敢置信地问道:“真的假的,你可不要骗我啊,今天早上你还说…”说到这里时,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紧张万分地低头打量着我的部腹“你怎么哭得这么厉害?莫非是我们的孩子…莫非是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晕,我的情绪实在有点不正常,看来是动过头而引起的逻辑混,我的话的确容易引起多尔衮的误解,他这一问,我顿时一阵尴尬,嗫喏道:
“没事的,万事大吉,我们的孩子一切太平,安然无恙,都是我一时动,所以让你误解了。”
转忧而喜之后是大巨的奋兴,不过谨慎的多尔衮仍然有点不敢置信,也难怪,他成婚至今十几年来,眼见着周围的兄弟侄子们一个个喜添贵子,自己仍然是膝下荒凉,一无所获,本来都已经近乎绝望了,没想到我这个千里迢迢娶回来的小老婆居然如此争气,这么快就给了他如此之大的惊喜,实在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他犹疑着问道:
“你可不要再戏弄我了,今天的大悲大喜已经够多的了,早上刚刚告诉我没有孕怀,怎么一转眼…”他忽然明⽩了:“哦,原来早上是你在故意骗我啊,老实待,是不是陈医士已经确诊你有喜了?这家伙,按理说这么大的事情我刚一下朝回来就应该向我禀报的啊?莫非是你为了戏弄我所以特地吩咐过他不许先行透露?”
“嘻嘻,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向您隐瞒如此大事啊,你之所以没有见到他是因为我派他去采购保胎药方中所必需的药材去了,毕竟王府里的药库中从来没有这类药材啊!”我的解释合情合理,而且眼下已经被狂喜冲昏了头脑的多尔衮本没有空暇去考虑什么细节问题,每个男人第一次得知自己就要做⽗亲了的时候,无不是欣喜万分,更何况这个孩子来得如此艰难,怎能不让多尔衮奋兴得几乎失态?
他先是像小孩子一样地呼雀跃,然后松开我跑到河边,却没有像我想象一样的大呼“我要做⽗亲了!”之类的话来宣怈他怀间难以抑制的狂喜,只见他临⽔止步,站在河岸边,面对着“哗哗”作响的流,低头用我听不懂的満语默默地念叨些什么,最后从间取下一块晶莹的⽟佩,轻轻一掷,那⽟佩在空中划出一道绝美的弧线,轻盈地坠落于湍急的河⽔中,顿时消失不见。
我好奇地走到他背后,开口问道:“你在念些什么呀?”
“我在向我们満人所信奉的天神许下心愿,希望我们的孩子和我心爱的熙贞能够平平安安的,我的儿子能够健康強壮得像草原上奔腾的烈马,聪明机敏如蓝天上展翅的雄鹰,将来是満洲最优秀的勇士,继承我的一切优点和抱负…”说到这里时,他忽然顿住了,仿佛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呢?”我正听得神往,所以迫不及待地期望他继续说下去。
“我就要做阿玛了,应该赶快给我们的儿子想出个名字来才是,这名字一定要最好听最神气,一般的名字怎么能配得上我们的儿子呢?”他冥思苦想着。
“呵呵,瞧你急成这个样子,怀胎十月,现在才刚刚开始,你怎么着也要明年舂天才能做阿玛呢,名字也可以慢慢想啊。”我好笑道,遇到如此的人生一大喜事,英雄如多尔衮,也照样动急迫这般。
“不行,”他斩钉截铁道:“这名字一定要确定下来,我可等不及了,恨不得现在就跟我们的儿子见面啊!”说着转⾝拥我⼊怀,伸手轻轻地摸抚着我的腹小,叹道:“唉,可是我们的儿子现在才这么小,要多久才能长大啊,从来都没有像现在一样沉不住气过…”
我突然脑子里一亮,有了!“你也暂时不要冥思苦想了,我这里已经想出一个名字来,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
“什么名字?”多尔衮眼光灼灼地问道,不过他立刻也好像恍然大悟了“对了,你这么一提,我也突然想出了一个名字来,不知道有没有你的好。”
“我看还是我们背过⾝去,各自用树枝在泥上写出心目中的那个名字,然后再比对一下,说不定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呢!”我微笑道:“你不要不相信,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说不定我们真的就想到一处去了呢。”
于是两人言出即行,分头蹲下⾝来,用树枝在河岸的淤泥上写下了两个大字“写完了没有?”多尔衮迫不及待地问道。
“好了,可以过来看了。”我扔下了树枝。
多尔衮过来一看,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指着他那边所写的两个字,我探头一看,果然不谋而合,我也会心地大笑“还真让我猜对了。”
“我说熙贞啊,你怎么就这样了解我的心意呢?居然连这个都猜中了,我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啊!说说看,你是怎么想到的?”
“其实也不难,因为之前你曾经说过希望我们的儿子要像雄鹰一样矫健和机敏,而关外的雄鹰就是翱翔于⽩山黑⽔间的海东青,它是你们満洲精神的象征,所以用它来给我们的儿子命名,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说到这里时,我们不约而同地看了看两边相同的大字:东青。然后相视而笑。
“对了,别光顾⾼兴去了,万一我们生的是女儿呢?你会不会很失望啊。”
“这…”多尔衮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迟疑了片刻,然后坦率地说道:“失望肯定会有一点的,不过也不会太大的,毕竟你能生第一胎,就证明我还有能力让你生第二胎的,总归还是会有儿子的,所以也不必有太大的庒力,至于这一次如果真的是女儿,我也会像疼爱你一样地疼爱她,也许她将来能出落得像你一样美动人呢!”
“你的嘴巴还真甜,哄得我很开心。”我甜藌地倾听着他的话,凝视着他的眼睛,情动地说道:“你知道吗?我最喜听你说话的声音,最喜看你说话时的样子…”
“呵呵,我嘛,就是最喜你的不知天⾼地厚,最喜你的冰雪聪明,我的每个心思,你仿佛都能了如指掌,不过…”他说到这里时,突然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已经想好了女儿的名字,这你就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了吧?”
“我哪有那么神啊,你说出来吧。”
多尔衮伸出手来,指着河岸边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美丽⽔草,它正在微风中摇曳着柔软轻盈的⾝姿“这种草很漂亮吧?温柔得像青涩美丽的姑娘一样,我们満语中管它叫做‘东莪’,所以我们的女儿叫这个名字正好。”
晕,我怎么一时没想到历史上他的那个唯一的女儿就叫做“东莪”呢?我本应该猜出多尔衮会说出这两个字的,只不过一时间不敢相信历史居然如此真切地发生着,想起之前给未来的儿子所取的那个名字,我不噤轻声念道:
“东青,东莪…倒也是非常配合,很好,很好…”我们谈笑风声了许久,这才想起太已经落山,我们该如何赶回去呢?多尔衮环顾四周,忽然大叫一声不好:“糟了,刚才光顾⾼兴去了,忘了告诉你了,我们现在已经在明军控制的范围中了。”
“不会吧?这里什么城郭标记也没有,荒山野岭的,你怎么就能确定呢?”我也有点紧张。
“你忘了,我是从下游往这边走来的,我被⽔冲到岸边时,已经远远地发现了有一条官道,还有一座城池的影廓,我以前曾经带队到那附近察看过地形,因此一眼就认了出来,那里就是明军的边陲重镇,坚守多年与我军对抗的锦州城!”
“啊?!你确定没有错吗?”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危险居然离我们如此之近,而我居然懵然不觉。
“绝对没错,当年我曾经参与过大凌河一役,俘获了那里的守将祖大寿,没想到他假意投降把我们统统骗了,说是回去赚取锦州城过来,向皇上献一份厚礼,结果这家伙居然一去不复返,一进了锦州城立刻重新反戈,不但继续与大清为敌,还被崇祯皇帝封作了锦州总兵,所以现在那座⾼沟深垒的城池正是他在那里率重兵驻防。”多尔衮十分肯定地说道“所以说我们要赶快远离这边,万一被他们在城外边界四处巡逻的军士所获,岂不是⿇烦大了?”
我看了看手无寸铁的多尔衮,虽然我不知道他的⾝手和武艺如何⾼超,但是俗话说“強龙不庒地头蛇”虎落平被⽝欺,他⾚手空拳的,还有我这么一个累赘,处境可是大大的不妙,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还是尽快走为上策吧,不然堂堂的大清睿亲王连带着自己的小老婆一道做了明军的俘虏,还是自己送上门的,可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于是我们两人赶忙顺着河流的上游往回走,只期望着能尽快脫离明军的控制范围之內,哪怕就是来不及赶回盛京,暂时脫离虎口也好;就算不能遇上前来寻找我们的大队人马,在野外露宿也罢,可千万别做俘虏。
这时前方远远的山脚下,隐约有一座小小的茅草屋,还有竹子扎成的篱笆,能看到门前晾晒着的各类⾐物,我的念头突然一动:如果不走运真的遇上明军的话,我和多尔衮的这副装束可实在太扎眼了,不暴露⾝份才怪,所以一定要先乔装打扮才稳妥些。
多尔衮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两人互相使了个眼⾊,一前一后,悄然地溜到那座茅草屋附近,里面的大门敞开着,不见丝毫动静,莫非是这家的人出去打柴或者采药去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这一村就没有这一店了,荒山野岭中能有这样一户人家,偏巧还有晾晒的⾐服可供我们偷窃用以乔装打扮,真是天赐良机啊!
于是我们用最迅捷的速度当了一回偷⾐贼,这是我们平生第一次做梁上君子,不过形势所,纯粹是无奈之举,我和多尔衮得手后迅即撤离作案现场,直到那座简陋的屋舍被我们远远地甩在⾝后,这才觅见一处非常茂密和隐蔽的树丛间,用以作为更⾐乔装之处。
在一番更⾐解带,乔装打扮的过程中,我忽然发现多尔衮的脚踝间隐约有⾎迹渗出,透过洁⽩的布袜,染成了一片触目的鲜红,我顿时一个惊心:“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