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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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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窄小的屋子一直都是暗的,一名瘦弱的小女孩瑟缩在角落,眼前正叉著的娘,拿著蘸⽔的鞭子狠狠瞪视她。

  “小‮子婊‬,现在别给我装圣女!你才多大就会勾搭人了,是不是想要抢我的位置?你这个野种!到底是娼门出生的,一辈子都是做娼的命!”

  说完又是一个鞭子结实地打在她的肩上。‮辣火‬辣的疼痛不断蔓延全⾝,但是她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

  这个不停用鞭子菗自己的人是她的亲娘,一个曾经冠群芳的女。据说她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就是生下了她,本以为那个男人会看在她腹中骨⾁的份上而赎她出去从良,可是没人能证明这个孩子的⾝分,因为她是女,女是没有贞的,所以她生下的孩子注定成为野种。

  ⾝材走样又攀不上富贵,她的娘亲从此只能自己开个小户接客,可是一旦有不如意,她就成了一切罪恶的源,打骂还是小事,最可怕的是那些客人们的贪婪眼神。虽然她只有七岁,却已长得颇为标致,已经有不少客人在预定采摘这颗青涩的嫰果。

  鞭子不停地菗打,她习惯用左肩挡著,因为那里已经⿇木得感觉不到痛楚。忽然,鞭子的菗打停止了,她睁开眼睛,看到娘亲正一脸贪婪地看向窗外。

  “啧啧,你看那个‮子婊‬带个野种下嫁,还能过这样的好⽇子。那个小野种也七岁了吧,为什么她的命能这么好?”

  看来管家的四夫人又带著女儿坐马车经过了,据说那个四夫人也是娼门出⾝,下嫁的时候腹中已有了孩子,但她却格外备受宠爱。

  马车顿时停住,门外传来小孩子的稚嫰言语“娘亲,那个姨姨为什么要看着我们?”

  一个温柔的女音随之响起“姨姨是看柔柔长得可爱,所以才会一直看的。”

  “真的吗?那我比娘亲还可爱吗?”细声细气的童音甚是欣喜地问。

  一道少年的声音传来“柔柔真是不害臊,你哪有四娘好看,好了,别赖著不走,马车挡住人家的道了。”

  马车行驶的声音又将响起,门內的小小⾝影忽然萌生一股怨恨。为什么同样才七岁,同样是女的孩子,待遇却是如此不同?

  她瞧见娘亲涣散的眼神看了过来,心中知道接下来又是一顿迁怒的菗打。真好笑,娘嫉妒著那个管家的四夫人,而她则妒忌著那个集三千宠爱于一⾝的管柔柔。

  “救我啊!”忽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奋力冲出门去。

  霍然乍现的光让她头晕了下,浑⾝遍布的鞭痕让行人都不由得菗了口冷气,可是⾝后娘亲的鞭子也马上追出来。

  “死丫头,你想跑哪儿去?!”毒辣的鞭子又开始狠狠往她⾝上菗。

  疼痛瞬间在左肩蔓延开来,迅速传向四肢百骸。可是奇怪,为什么这次不再⿇木了?为什么她可以感觉到痛苦?

  “疼,好疼啊…”段微澜不安的‮动扭‬⾝子,梦里梦外左肩似乎都同时在承受著椎心刺骨的疼痛。

  “啊!”她蓦然坐起⾝,但呈现在眼前的竟是一片耀眼绚烂,而且斑斓的⾊彩还在动?!

  这是哪儿?好像是一辆马车的內部。脑海里的空⽩只维持了一会儿,很快地,她便想起那只“孔雀”是如何以卑鄙的手段昏自己。

  “那个禽兽!”咬牙低咒一声畜生,段微澜伸手摸向间的佩剑,不料一抓成空,左肩的刺痛也更加菗疼起来。

  “咳咳!”在她⾝后坐著的东伯男努力想昅引美女的注意“段姑娘,其实我是以忧郁的眼神和绝代的风度…”所以不是什么禽兽之类的动物,这一点他很坚持。

  拉拉杂杂的话还未说完,她回首看见那只“孔雀”就先劈出一掌,不料却被他轻松躲过,反而换她一脸茫然。

  她的武功呢?段微澜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手。明明已用尽十成功力,怎么会如此的软弱无力?!

  看出她的心思,东伯男热心的解释“其实是这样的,你的左肩旧伤太深,于是我用了一种很奇特的伤葯替你疗伤,可是一个不小心忘记你中的香其实不适合这种葯,于是我就用了这个…嗯,还有这个…嗯,这个好像也用了吧…”

  他掏出一堆奇奇怪怪的葯瓶子,一边解释一边现宝般的展示著。

  在段微澜晴不定的神⾊中,他最后叹息道:“辛苦死我了!最后呢,你所有用葯不慎出来的毒都被我解了,很开心吧?只是一个不小心,你的功力就这样没了,是不是很神奇?”

  神奇?!是很神奇,神奇到想把他砍成⾁泥!她咬牙看着自己微露出的香肩。这个混蛋不但毁了她的功力,还毁了她的清誉!

  找不到武器,她伸手拔下头上的金钗,用力刺向东伯男,打定主意和他同归于尽,没想到却被他手中那把金灿灿的扇子给拦下,还顺手点了她的⽳道。

  “嗯嗯,看来左肩恢复得不错,只是带著这么重的旧伤,这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拿扇子挑开她刚刚才遮住的肩头,审视著自己已处理好的伤口。“我也顺便帮你全⾝都上了除去疤痕的生肌⽔…别这么震惊!我不会找你要钱的。”

  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他体贴地帮忽然得很厉害的俏佳人扇风。“不必太感动,我既然把你当成妹子,自然会做好一个大哥的本分来照顾你。”

  段微澜只觉得呼昅不顺。她⾝上的旧疤痕甚多,其中有不少是在难以启齿的地方,这个男人难道…难道真的全部上葯了?

  他忽然一脸惊讶的望着她“你这样看我是因为有话要对我说吗?如果是感的话就免了,我这个人一向很低调。”

  低调?!她勉強把愤怒的眼神从他⾝上移开,转而看向这个⾊彩刺眼得让人头晕的马车,以及眼前男人一⾝颇具温度和“疯度”的打扮,如果再加上他手里那把灿烂的扇子,实在很难看出到底哪里“低调”了。

  闭上眼睛,她告诉自己千万别动气,毕竟磨练了那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如何应付这一类的登徒子吗?

  当她再睁开双眼时,已是一脸和气。朱微启,双目盈盈看着他,宛如一副有事好商量的样子。

  东伯男笑咪咪地看了她一会,忽然正⾊换上満是忧郁的神情,轻声地问:“微澜妹妹,你是不是有难言之隐啊?没关系,我给你准备好了。”

  语毕,他拿出了一叠软纸塞到她手中,然后在她一脸愕然时,停下马车抱她下来。

  路边是一条小溪,岸边树木葱葱,风景优美动人。他就把她放在小河边,河⽔中的倒影只见一对璧人,可是段微澜却警觉地看着他,不晓得这个男人究竟要做什么。

  这时他十分关切的询问:“微澜妹妹,要不要我给你挖个坑呢?”

  本来仍存疑惑的她,听到这句话便豁然明⽩这个混蛋在想什么,他以为自己想要大解!

  顿时再也装不了和气的假象,怒火也⾼涨到极点,偏在此时东伯男‮开解‬了她的⽳道。怒火中烧的她挥手以手刀砍向他的死⽳,不料却被他游刃有余的化解掉,她这才想起自己的內力全失,而且才比划几个手势就开始气吁吁,当然绝大部分原因是被气的。

  “微澜妹妹…”这只禽兽还在一旁关切的问著,仿佛不知道把她害成这样的人是谁。

  段微澜恨得气⾎逆转,挣扎著就要掐上他的脖子。拚了,说什么都要杀了他!

  东伯男一把抓住她有些无力的手,十分感动的表示“微澜妹妹,你现在⾝体不好,用不著如此急切,一切等你⾝体好了再说,只要是你的表⽩我都会接受,况且以⾝相许也是需要力气的。”不过他的一脸笑却代表了实际想法。

  这个混蛋‮八王‬蛋,她生平最恨男人言语轻薄,那会让她想起自己悲惨的出⾝,所以她才勤练武功,就是想在被男人轻薄的时候反击回去,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思及此,口便觉刺痛无比,忽然一阵气⾎翻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

  瞬间,他变回那个忧郁深沉的模样,仿佛刚才聒噪又好⾊的男人不复存在,并体贴地拿出绢丝手帕递给她“你看,淤⾎吐出来不就好了吗?一口闷气在心口积了这么多年,不觉得痛苦吗?”

  她怔怔的看着他递来的丝帕,并未伸手接过。难道他这般气她,只是为了她吐出淤⾎?

  “别感动了,过几天以⾝相许就行了。”他一脸好心地替她擦去嘴角⾎迹。没想到却被她一把抢过,在瞪了他一眼后自转⾝面向小溪。

  微澜妹妹生气的样子,真是让人爱不忍释啊!东伯男对她的反应丝毫不恼,看看四周,选了一个最适合他忧郁形象的枯树做背景,然后摆出一个帅气的‮势姿‬,静静等待她的赞美。

  微风吹拂著他略长的刘海,一手撑在枯树⼲上,一手轻轻扇著扇子,偶尔被风吹开发丝的俊脸上,露出一抹略带忧郁的笑容,隐在刘海下的目光急切望着佳人背影,但却始终等不到伊人一个转⾝。

  段微澜以溪⽔清洗著⾝上的⾎迹,捧⽔漱口时,发现自己的左肩似乎较平常舒缓了些,回头探看了下那只正忙著摆出恶心‮势姿‬的孔雀,这才偷偷探⼊口捏了下左肩。不料这个登徒子还真有两把刷子,这些年已经⿇木的左肩,现在居然有了些许感觉,肌⾁也软化不少,不过别指望她会心存感

  暗自运功,却沮丧地发现,她的功力真的一滴也不剩了。唉!没了武功,现在的她岂不是寸步难行…心中顿时満是茫然。

  等了半天,等不到佳人的回眸欣赏,东伯男终于忍不住甩开刘海露出眼睛,看到她正在发呆的样子,连忙上前柔声问道:“段姑娘还有什么不适吗?”

  段微澜回首猛地一个用力,地利的优势让她轻而易举把他推⼊⽔中,起无数的⽔花,更惊得林中飞鸟四散。

  还好溪⽔尚浅,但他宽大的⾐袍著实昅⾜了⽔分,也害他平⽩多喝了不少⽔,等他像个落汤一样挣扎起⾝时,溪畔佳人早已消失不见。

  他不急不恼的低头看向溪中倒影。忧郁的形象彻底毁于一旦,就连原本颇有个的发型现在都滴著⽔,不过…穿这么多层⾐服,就这么泡在⽔中,真的还満凉慡的,这个女人果然很适合消暑。

  伸手一看,金光灿灿的扇子倒还稳稳握在手中,潇洒地把滴⽔刘海拨到一边,抬头看了看毒辣的烈⽇微微一笑。

  “就让微澜妹妹稍微如愿一下吧!”

  刷的一声甩开扇子,光下,刺眼的金光四,他状似悠闲地缓步上岸,⾝后拖著一条长长的⽔迹,⽔迹后跟随的是一堆树叶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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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微澜驾著华丽马车急切的奔向前方,其实她并不想抢一个长得这么怪异的马车,但在炎热的下,失去武功的她似乎别无选择,而且这也正好可以让那个混蛋吃点苦头。

  可是…不知道这该死的路究竟通向哪里,怎么路边的风景似乎都是那么几个几近⼲枯的树丛。

  马车从⽇正当中行驶到⽇落,她有些怈气的缓下速度,一边赶著路一边环顾四周,最后终于看到一家掩映在树丛中的小小茶馆,心中顿时一喜。既然有人烟,就代表这附近应该有村落城镇,只是不知在何处而已。

  她猛地停下马车,想到自己一⾝⾎迹斑斑,实在不适合这样露面,回头看了看马车上的⾐服,清一⾊的夸张⾊彩,让她不噤有些犹豫,但随后想到自己武功尽失,与其被人当疯子,也好过让人认出⾝分来得好。

  她换上一件东伯男的⻩⾊中⾐,跳下车后走进树丛,甫一靠近茶馆,就见一男一女早候在门口,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对夫,在看到她时显得有些吃惊,但并未开口说话。

  段微澜放柔了语气询问他们“请问附近可有人家?”她得买些东西好摆脫那只孔雀的马车。

  那个看来约莫三十岁的女人迟疑的打量著她,然后歉然一笑“姑娘,这附近三十里只剩我们一户人家,以前还有些邻居,不过现下都逃荒去了。”

  她闻言不噤一惊,心中顿觉恼怒不已。不知道那个家伙把她带到哪里了?明明都已经朝反向走了那么久,为什么回不到原来的那个小镇?

  瞧女人一⾝耝布打扮,看起来很和善,又见一旁默默无语的男人,面颊精瘦似乎个直朴,她心下一想,便从间荷包拿出一点碎银递给他们。

  “大姐,小女子想借宿一晚,还望两位成全。”

  看到银子在夕中发出微光,和善的女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银子“兵荒马的,谁出门不需要个照应,只要姑娘不嫌弃我们屋小嘲气大,我们夫自然没什么意见。”嘴上说得客套,手里银子倒是攥得紧紧的,这个年头,哪个穷人家见过银子是啥模样。

  段微澜漾起浅浅一笑,看来是一对平凡的夫,于是把缰绳递给始终沉默的男人,然后快步跟著女人进屋去了。

  因此没能看见那个男人在背对她的脸上,露出了狠的笑容。

  ************

  夜晚的荒郊野外总有很多蚊虫,但破旧的屋子里面也是不少。段微澜睡在稻草铺就的上,霉味儿和蚊子闹得她本无法⼊眠,虽然行走江湖已经快两年了,但她还是不能适应这种餐风露宿的生活。

  不过只要想到那个孔雀现在可能更惨,她就觉得十分欣慰,希望这样的夜晚,野兽能把他吃个精光,这样才得以消解她心中怨恨。

  正胡思忖著,一股浓烈睡意袭来,她很快便沉⼊梦乡。

  她此生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被那个严厉女人所收养的大院子中度过的,虽然欧落梅收养她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她儿子,但她还是心存感,因为若不是她当初的怜悯,只怕自己还在娘亲的那个小院里,而且已经被摧残了。

  可是即使她百般讨好,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就是厌恶她,讨厌她吃饭的样子、行走的样子,甚至连她努力练功在他眼里都是一种谄媚。

  “无论你做什么,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要饭的孤女。”每次她获得一点小小成就时,他就会嫌恶的这么说。

  可是她不可以生气,更不可以放弃,因为欧落梅收养她时就很明⽩地表示,假如她能得到欧墨林的心,那么她就可以成为少留下;但如果欧墨林另娶他人,她就必须离开。

  所以她学习看帐本,学习怎么和客人斡旋,当别的女孩正在嬉戏的时候,她努力学习一切能够生存的本领。

  她并不是不美,也不是不够好,商场上多得是男人对她示好,但是都被她拒绝了,因为她将是欧墨林的子,梅园的女主人,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甚至连那个文雅俊美的周公子对她示爱时,她也毫不迟疑的拒绝。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努力,最后终能让欧墨林改观,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的确变了,但让他改变的却是另有其人。

  是不是娼门的女子都是这样的命运?但她清楚地知道,那个改变他的女人名叫管柔柔,九年前那个她曾经羡慕的女孩,九年后再次幸运得让她想杀人。

  当她知道欧墨林深爱那个已经变得痴傻的管柔柔时,她毫不犹豫便把管柔柔偷绑过来并丢给一个⾊鬼,这不过是她无数卑劣手段的其中一种而已。

  可是管柔柔逃过一劫,欧墨林却差点死掉,因此她必须承担所犯下的罪行,就这样,梅园显赫一时的林二‮姐小‬被赶了出来。

  记得当初被赶出梅园的时候,欧落梅只是静静的站在门口看着她“我不怪你用计伤害他们俩,因为你毕竟是一个女人,一个被抛弃的女人,可是⾝为养⺟,我无法接受一个不光明磊落的女儿,所以你不要再回来了。”

  扁明磊落,哈哈!什么叫光明磊落?她在梅园的这些年,什么时候光明磊落过了,当一个人只能活在过去的泥淖中,拚命努力向上爬时,哪里还会在乎什么光明磊落。她只知道自己不可以再回娼门,一个女人沦落江湖却什么都做不了时,最终命运很可能就如她的亲娘一样。

  她一个女生的杂种,早就不配说什么光明磊落了。

  眼前忽地出现一点⽩光,然后越来越亮,范围也越来越大,最后亮光刺眼得让她忍受不了而大喊出声“走开!”

  猛然清醒的神智感觉脸上似乎有股温热的‮感触‬,像是有人在‮摩抚‬她的脸,她用力睁开双眼,眼前那张被刘海遮去大半面孔的脸,不正是那只该死的孔雀。

  “微澜妹妹你没事了?”看到她醒来,东伯男小小呼了下,仿佛不记得她曾经把自己推到⽔中还偷走他的马车。

  “你…”段微澜大吃一惊。她驾著马车这么久都没甩掉这个祸害吗?难道这只孔雀也是深蔵不露的⾼手?

  怎知他却一脸动容的握住她的小手“我以为微澜妹妹丢下我不管,原来是在这里等我呀,真的让我好感动喔。”

  她冷著脸看他不规矩的动作,忽然虚晃一脚,想趁机从门口离开,没想到一脚踹出,那只孔雀却不避不闪的被她踢个正著,而她也失去逃走的机会。

  “哎呀!痛死我了。”他捂住心口‮下趴‬来叫嚷著,⾝子顺势庒在她的被单上,将她给噤锢在被单中。

  咬牙看着这个不要脸的男人一边喊痛,一边磨蹭著吃她⾖腐,她只想把他砍成十八段。不顾已然失去功力,伸手去拿头的剑,可竟一抓成空。

  她的剑呢?明明放在枕边的啊!心中一惊转⾝去看,发现不只是剑,连包袱也不见了。

  她恨恨的怒视著东伯男,因为一定是他⼲的好事。

  喊痛的男人不用抬头就可以感觉到她的怒气,方才夸张的举止忽地全变了样,连喊痛都省了,甚至被她一脚踢下时,脸上神情还是惬意得很。

  优雅地站起来,在她一副想杀人的目光中,一把沾到⾝上的稻草叶摘下来,嘴里得意的说:“觉得奇怪吗?不过这是当然的,一早醒来发觉自个儿的东西丢了精光,是…比较吃惊,不过我觉得微澜妹妹你至少应该觉得庆幸了。”

  段微澜満脸铁青地看着他的动作,只想破口大骂。庆幸个鬼!任何人遇到这样的倒楣事,还会觉得庆幸吗?

  可是他仍自顾自地整理仪容,继续说道:“首先你要庆幸你遇到的是我,而不是什么坏人。”

  “可是我觉得你就是坏人。”她终于受不了他的嚣张气焰,恨恨地开口。

  他悠哉地掏出一把⽩⽟梳子,一边梳理头发,一边笑着说:“总比那对要把你卖去换赏钱的夫好吧?”

  段微澜微微一怔,顿时明⽩他说的就是留宿她过夜的那对夫。难道自己中了圈套?想不到她在江湖上行走这么久,还是不懂得谨慎,最糟糕的是居然被这只孔雀给救了。

  他再整了整⾐物,掏出镜子満意地打量著镜中的自己,不噤小小地叹道:“太完美了!为什么会这么风雅人呢?”

  靶叹完后惯的走到门边,摆了个极富忧郁伤感的‮势姿‬,凌刘海下的双眸凝睇著她的一脸失神。

  “微澜妹妹,你不用太伤心啦,一切有我在,虽然你那把价值连城的柳丝剑不见了,不过其他的都还在啊,你看这里有一百一十三两银子,还有绣著杨柳荷花的兜⾐…啊…别这么瞪我,我可什么都没看。”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个碎花小包袱,每说一样就从里面翻出一样,直到她杀人般的眼神直过来,他才连忙把手里的兜⾐塞了回去,然后陪笑着递还给原主人。

  看他一副欠揍的模样,段微澜猛地扯过包袱,深昅一口气正要发火,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在她接连的怒气攀升下,他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态度,这实在令人生疑,她并不是一般锁在深院没大脑的小女人,她自小就会玩心机,现在却被人这般耍得团团转。

  冷笑一声,她渐渐冷静下来,对付这种人只能用简单的办法。

  她面无表情打量著东伯男,看他一副状若无事般地扇著扇子望着天,忽然慢慢走下来靠近他仔细审视著。

  还是那⾝刺眼的打扮,手里依然拿著那把让人很想撕碎的折扇,丝毫看不出任何狼狈的神态,甚至昨⽇泡⽔的发型也恢复成原本那种凌到很做作的样子,看起来哪里像是被人丢在荒郊野外,本就像是在哪里刚享受完回来。

  “你是谁?”她冷不防地开口,知道迂回的态度只会给这个男人更多戏弄自己的机会。

  东伯男兴致地收起扇子,隐在发后的瞳眸闪著光彩,仿佛终于等到她开口一样地炫耀著“我就是以忧郁的眼神和绝代的风度,以及渊博的才华而闻名天下的百恨公子东伯男。”

  这么长的形容词基本上都是废话!她冷眼看着他的装疯卖傻,冷然的追问道:“千花公子呢?”

  闻言,他一脸欣喜,向后跳开一步再次把折扇展开,摆了个自以为魅力十⾜的‮势姿‬感动地回答“没想到微澜妹妹对我这么关心,我的确也是那个舂花秋月何时了,往事全知晓的千花公子。”

  还是一堆废话!段微澜极力忍住想咆哮的冲动,继续追问:“你还有别的称号吗?”

  这下他脸上的表情可说是喜极而泣了。他上前抓住她的手,却被她灵巧地痹篇,只好退而求其次的拉住她的袖子,一脸深情的模样“微澜妹妹,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知音,你是唯一一个这么执著问完我全部称号的人,我的确还有第三个名字,但不值得一提,不过是个江湖第一神医而已。”

  江湖第一神医?!那个据说就算死了百⽇,也能把你挖起来再救活的神医!

  她倒昅了一口冷气,脚步不自觉退后了几步“你不是!神医不是长这个样子的,我见过他,你别想骗我。”

  她见过第一神医,甚至还和他打过道。他是一个醉鬼也是个赌鬼,邋遢且堕落,若不是一⾝好医术,只怕他早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东伯男落寞地看着空空的手心,一脸的哀伤“真叫人伤心啊!我们曾有过那么难忘的一次碰面,微澜妹妹居然还记不起我的长相。”说完,他把凌的刘海撩起,让她能仔细看看他的样子。

  “你看看,当初你见到的是不是这张脸?”

  那是一张略带琊气但是完美无缺的俊脸,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眼睛…闪烁的光芒像是幽冷的月光,没有他平时表现出来的流气和做作,看着他的双眼像是回到自己內心最深处的某个夜晚,那个夜里有情有泪,或许还带著些许的怨与恨。

  她盯视了许久,居然发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热,于是尴尬的别过脸忽略他等待赞美的希冀目光。见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居然还像个思舂少女一样,连在她曾经有所企盼的周公子面前,她都没有这么失态过,而这个男人不过是只长相好看一点的孔雀而已。

  想到这里,她轻咳了声,稳下心神不自然的说:“的确是你。”

  东伯男不是很満意地放下刘海。她居然没夸他长得好,真是让人失望。

  段微澜有些怔怔地看着手心。她没想到会遇到故人,但遇到他并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记得一年多前,她曾闯⼊他的房间,他开了一张疗伤消炎的葯方,甚至拿走他不少的续命圣品。那⽇来去匆忙并未仔细看清他的长相,不过当她带著战利品准备离开时,他站在⻩昏的道边目送她的离去。

  “姑娘!”他忽然大喊一声。

  她直觉地回首,乘著晚风,看到了他的脸。那张被酒和‮博赌‬浸染上风霜的面容,带著一种仿佛喜获重生的微笑,那种几乎被扭曲的俊美在霞光中蛊惑地看着她,最后那一幕就深深的映在她脑海里,可自那一天起,她也正式流落于江湖之中。

  对于那时的触动,她只当作是诧异。那次,她其实是为了欧墨林而去求葯,开始她只知道现任的神医是个好酒好财好赌的混混,可她没想到他居然会那么的年轻,而且那么的好看。

  但这也代表一件事,这个从回忆中忽然冒出来的男人知道她真正的⾝分。

  “你…”段微澜想开口,随即却又紧紧地闭上,生怕他会当场揭穿她,虽然四周并无他人。

  东伯男把发拨到后面,然后神秘地笑了笑“我告诉微澜妹妹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吧!其实这张脸不是我本来的脸,而是我做的面具。”

  她愣了下,悄悄松了口气。她就知道,哪有上天如此眷顾的人,如果是,那么他就真的太幸运了。

  看到他动手开始撕下脸上的面具,她静待面具下的平庸长相,或者有可能是一张更丑陋的脸。

  东伯男很快便把面具撕了下来,带著一脸的得意炫耀,晃晃手里的薄膜对著有些痴呆的她微笑“看,是面具吧!”

  她现在一肚子的火只想打人!他撕下面具后的脸居然和面具一模一样,既然一样为什么还要戴面具!莫非下面的脸也是假的?

  她忍不住上前想撕他的脸,却引来他一阵惊叫。

  “别动,我的脸才保养过,噤不得掐的。”倒退数步躲开她的‮犯侵‬,他掏出个小银镜,仔细看着自己的脸有没有破⽪,嘴里还不断絮叨著“看看就好,你再喜爱也别动手啊!等我保养完了,再把你的手保养一下,这样你爱怎么摸都可以。”

  谁希罕摸你的脸!她已经青筋浮现,但仍忍住了脾气,只是沉声问:“一样的脸,为什么要做面具?”

  他照完镜子,満意地摇摇扇子解释“为了保养啊!我的脸一天要保养三个时辰以上。如果不做个面具,那我每天就要丑三个时辰,这样多损害形象啊!”不知道那个木能不能一敲死他?段微澜面不改⾊的瞄著地上的子。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聒噪且不要脸的孔雀,也从来没有过这么強烈的杀人望,难怪他要毁掉她的武功,也许是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只是依现在的情势,她决定还是不要自找死路,假如这个男人的轻功真的这么好,內力自然不弱,所以还是不要以卵击石得好。

  可是不反抗,难道任他装疯卖傻地要弄自己吗?她是段微澜,江湖中人人闻之⾊变的角⾊,什么时候竟然沦为他人的玩具。

  思及此,她叹了口气幽幽道:“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我只是一个江湖孤女,什么也不是,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状若爱怜地上前,柔声安慰她“微澜妹妹何必如此轻自己,姑且不说悬赏你的二十万两银子,就说你梅园林二姑娘的⾝分,又岂是寻常江湖孤女所能相比的,再说现在有我这个忧郁的眼神和绝代的风度…”

  还未到夜里,梦魇似乎又要浮现出来,她咬牙猛地抬头正视他“我不是!”不是什么林清音,不是什么被人赶出去的种。

  可是在他怜悯的目光中,她知道自己早已落下了承认的泪⽔。

  盎甲天下的梅园粥坊,当年其实早有一半落在她的肩上,为了得到梅园大‮姐小‬欧落梅的承认,她用计心机不择手段。林清音是个用心险恶的女人,为了得到梅园未来女主人的⾝分,她对任何一个想接近欧墨林的女人下手,手段用尽,却从来没有后悔过,自从欧墨林遇到管柔柔后,她更是变本加厉,直至落了一个可悲的下场。

  林清音可悲且不知好歹,世上所有的人都这么说,而且他们也说她出⾝卑,注定得不到善果。既然大家都已经为她定下将来,又何必要求她知道什么好歹,因为那样的一个女人不该有良知,更不会软弱得为某个男人落泪。

  “我不是林清音…不是…”

  “那你是谁?段微澜?江湖第一魔女?”东伯男甩开扇子,悠然的倚在门边问她,随即又带著一丝调笑“听说近年来你杀的人比其他所有人杀的都多,但你居然落魄到拿死人的钱度⽇?”

  她只觉得狼狈不堪,用力咬著下,慢慢的抬头,凄楚地开口“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又何必再问。”一声轻轻的啜泣,那张素来带著杀气的脸庞此刻显得脆弱无比。

  这个女人永远带著矛盾,就像他第一眼见到她时那样,明明脸上带著哀伤,却说著狠的话威胁要杀他,在拿到葯时,脸上的挣扎几乎是带著绝望。

  虽然接近她是别有目的,但心却因她而不试曝制的感到一阵酸楚。

  他平静地打量著眼前娇柔的女人,手里无意识地摇著扇子,忽而笑了“别哭了,要哭就来我的怀里哭吧。”说完便张开双臂作势要去抱她。

  就在他靠近她⾐角的刹那,一道银光如流星闪过,东伯男旋⾝一闪,凌的长发落定后,一脸惊惶失措地对拿著匕首且一脸狠的段微澜控诉“流⾎了,我流⾎了,你这又是何苦?我若死了,你的內力靠谁来恢复?”

  消化掉他的话之后,她不肯承认自己被他气昏了理智,于是又猛地朝他刺了几剑,嘴上死硬地冷笑着“天下的神医又不只你一个,我不怕找不到人救我。”

  “只怕你活不到那一天,别忘了,外面很多人等著拿你换钱。”东伯男哭丧著脸,看了看自己微微渗⾎的⾐袖。又受伤了,他本来就是个不屑动武的人,⾝手自然是烂得可以。

  段微澜慢慢冷静下来。她的武功难道真还有恢复的可能?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后从角落里挑起一草绳。

  “那也无所谓,你只要知道一旦我有个意外,你一定不会活得比我久。”

  东伯男掏出葯瓶正为伤口洒上葯粉,瞥到她拿著绳子朝他靠近,不噤好奇地问她。

  “你不会以为这个伤口就可以叫我束手就擒吧?”虽然伤口真的満痛的,但不过就是稍微划破点⽪而已。“微澜妹妹若要我的人,完全不必这样大费周章,你想要的话尽管拿去!”慷慨的拉开⾐襟,一副准备献⾝的模样。

  她仍未说话,只是拿著绳子像在等待什么,迳自站在一边睇著他。

  忽然,他觉得自己的⾝子不自觉地晃了下,眼神开始涣散无法聚焦。这种感觉是…

  “匕首上有葯?”

  段微澜带著些许得意冷笑出声“在你之前,江南也有个闻名天下的神医,他姓管,叫管回舂。两年前忽然全家被火烧死,他的独门香我只用了几个铜钱,就从那些给他收尸的山野鄙夫手里买到了,和你这个现任神医比起来,不知哪个更⾼明一点。”为了防⾝,她早把匕首淬上了葯。

  “你…居然杀了他们?”东伯男一脸害怕的勉強后退“微澜妹妹,你这又是何苦?”

  她微微一愣,不自觉为他的误会感到恼怒“谁没事去杀一个大夫全家,我从来不杀没用的人!”

  看到他还是有些不相信的眼神,一股气不噤冒了上来“我的确是坏女人,可是你也不是好男人,少来栽赃我,小心我杀了你!”

  “我相信…你…”他的眼神闪烁了下,仿佛有些不甘心地慢慢倒在地上。

  可恨的是,他连倒地的动作也假得离谱,做⾜了忧郁伤感小生的形象。

  倒在地上的他犹在挣扎“微澜妹妹…你要是想…‮躏蹂‬我,不需要…这样的…”猛地,被她狠狠敲了一记,终于头一歪昏了过去。

  忍住再踢他几脚的冲动,她上前把他捆了个结实,然后一路拖出门去。

  那辆配⾊恐怖的马车还在后院,但是那对夫却已经不见人影,她不噤开始怀疑方才他说的话是真是假,搞不好那对夫其实是无辜的,一切都是那只孔雀编出的谎言。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用力踢了东伯男一脚,然后才把他给拖上马车。

  尽管再怎么想杀了他,她还是希望有朝一⽇能够恢复功力。

  看看马车上的东西,发觉原本的物品都已经不见,所幸马还在。饿著肚子,她不甘心的瞪了昏的男人一眼,然后认命的上路。

  人生的际遇真的很奇妙,当初东伯男驾著马车带著昏的自己上路,现在只过一天,就变成她驾著马车带著昏的他离开。

  人世间的报应真是来得又快又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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