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辰时过后,丫头将煎好的葯让她喝下,或许是人还未清醒,煎好的半碗葯竟只有几汤杓是她真正喝下的。
“将军!”那名唤平舂的丫头有些无奈,却又无计可施,只好向彻夜未眠的项雪沉求救。
“再去煎一剂,直到她喝到大夫所指定的葯量为止。”
她的状况让他不自觉地猛捏着眉心,在沙场他也未曾如此烦躁过,可偏偏一遇上这攸关命的事,他却一刻也不敢松懈。
理应他已仁至义尽,但为何心头却萦回着放不下的思绪?
仿佛没见她醒来他便无法安心…叹了口气,他对自己为这姑娘产生的莫名心情而感到不知所措。
“柳絮…翻飞三月天…远山映景雨…绵绵…”
恍然中,一抹细碎的语音落⼊耳底,打了他的思绪。
拼凑着她口中的诗句,他竟觉得有几分耳,仿佛他曾在哪里听过这首诗。
“我…好难受…”
他拼命在脑中搜索,竟发现姑娘秀眸半掩,紧蹙的眉头在痛苦的咽音下显得脆弱无助。
“别动、别动,你受了伤。”瞧着她秀⽩额间细布的薄汗,他取来帕子尽量轻柔地替她拭去汗⽔。
“我…受伤?”蹙起黛眉,她仍死⽩的脸庞蒙着茫然的神情。
“对。”
他话才落,她却猛然坐起⾝,抓着他的肩头道:“对不起…我…好晕…好想吐…”
“等等…”
项雪沉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痛苦万分地伏在他的肩头大吐特吐。
翻了翻眼,项雪沉只有任由她吐在自己⾝上,一双手还温柔地在她曲线动人的背脊上轻拍着。“好些了吗?”
“对…对不起…”那烈的动作仿佛腾折掉她的小命,她伏在项雪沉⾝上,本没有起⾝的力量。
其实她还想同他说话,想仔细瞧瞧让她吐在⾝上的男子是生得什么模样,岂料那仍不定安的灵魂让她虚软无力,连说话也显得吃力。
未多时,她的神志再度陷⼊昏沉,开始变得浑浑噩噩。
“不打紧,我让丫头进来替你换⾐服。”项雪沉感觉到那纤瘦却不失娇软的⾝躯,他尴尬万分地扶着她躺回上。
尽量放柔手中的动作,他想问她关于那首诗的事,却发现她一沾枕,那双澈亮的眸也跟着疲惫不堪地合上,那虚无的气息简直让人感觉不出来。
“将军,您…”前厅里,初踏进门的平舂丫头看着项雪沉一⾝的狼狈,诧异地连忙搁下手头的东西,转⾝就要出门打盆⽔让他梳洗整理。
“平舂别忙了,我自己处理便成了,你看着雨姑娘吧!”婉拒丫头的好意,项雪沉走出厢房才发现,蒙亮的天空已透着薄薄沁蓝,想必今天会是晴朗的好天气。
沿着石径而行,他舒展着⾝骨,一进主屋便以冷⽔浴沐净⾝。
孰料尚未来得及稍作歇息,一封突如其来、由边疆发来的军书,迫使项雪沉什么也来不及代,便飞奔回到军营。
而那被他救回的姑娘,则在他离开后整整又昏了好几天。
“平舂,你瞧这姑娘是不是就这么睡下去,不醒了啊?!”
替姑娘又灌了些葯,名唤夏安的小丫头忍不住睇着那若凝脂般美丽的脸庞,不噤微叹了口气。
夏安频瞧着姑娘的闭月羞花,心想若她就真这么香消⽟殒,那着实可惜。
“呸!呸!童言无忌,姑娘可千万得醒啊!说不准她可是咱们未来的将军夫人呢!”接过夏安递来的葯碗,平舂担心地皱紧了眉。
她自小在将军府长大,一瞧当⽇将军为姑娘彻夜未眠的在乎模样,她还真期盼姑娘能早⽇苏醒,当她们的主⺟,为项将军府开枝散叶。
听她说话的模样,夏安忍不住掩嘴取笑道:“瞧你的口气和月嫂多像啊!平舂姐姐,你老了哦!”“去!你这可恶的小丫头…”
两人一如往昔地嘻闹着,却丝毫没发觉上的人儿已睁开了眼,茫然而静默地盯着前方。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她瞥过头望向那两名丫头,轻轻开口道:“请问…”
那声音虽细且微,但平舂却注意到了,她马上欺向那美丽的姑娘问:“太好了,雨姑娘你终于醒了!”
雨?是我的名字吗?
眨了眨眼,她的目光落在蹲在前的丫头⾝上。“那…你们是…”
“我是夏安,她是平舂。”睁着圆圆的眼,夏安俏⽪地接口。“你的⾝体好些了吗?我们好担心你醒不来呢!”
“我…睡了很久吗?”
恍惚中,她的⾝体一直处在飘摆动中,微微煽动覆在眼上的美丽黑⾊小扇,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呈现一片空⽩状态。
平舂点头如捣蒜。“是啊!雨姑娘,你整整昏睡了十天呢!”
“这么久啊!”她轻咬着稍恢复⾎⾊的,为难地望着她们。“那你们可以告诉我…我是谁?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她突如其来的话让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就连她自己也为这莫名的问话感到懊恼不已地紧锁着秀眉。
偏了偏头,夏安思索了好半晌,才指着她道:“你是雨姑娘,将军说的。”
“我是雨姑娘,那将军是?”重复着丫头的话,她对这个名字一点印象也没有。
敝异的是,脑海却掠过一张模糊的男脸庞。
“将军是正义耿直,威名远播的平辽将军。”扬起眉,夏安可得意了。
“平辽将军…”她重复呢喃,却怎么也没办法藉由这几个字,想起任何关于自己的事。
为什么…为什么…一醒来后,那在蒙昏睡时纠她的奇怪影象,全都跟着消声匿迹?
下意识地,她发觉自己的⾝体因这突来的空虚而颤栗不已。
“雨姑娘,你没事吧?”平舂伸手探向她那布満冷汗,不停颤抖的纤躯,对夏安道:“夏安你去把月嫂和鲁大夫找来,雨姑娘的情况不太对。”
“好!”夏安微微颔首,转过⾝便跑了出去。
拉回注意力,平舂不敢大意,拧了帕子替她把汗擦⼲,又加了几张被子才停下手中的动作,凝神注意她的反应。
“雨姑娘,你还很冷吗?”
“我不知道…”
是否心中阒暗虚无的不安主使着⾝体的反应?否则她怎么在瞬间有种跌⼊万丈深渊的错觉?
脑中辗转掠过千思万绪,好多张脸以她无法掌控的速度在她面前倏然飞过。
是谁?那些人是谁?为什么他们的表情那么哀怨?
雨儿…再见…
杀人凶手…你这妖女…杀人凶手…
“好痛!我的头好痛!”
捂着头,她觉得脑中的影像朝她扑面而来,她不自觉地尖叫、嘶吼着。
她的脑袋似乎快炸开了,耳旁却恍若有抹急切而温柔的嗓音拼命安抚着她。
天啊!我是谁?
那在眼前掠过的千百张面孔又是谁?
“走开!”从梦魇中惊醒,旭见猛然睁开眼,却被边一张张望着她的脸给吓着了,她努起想开口,那拥有慈霭笑容的脸庞却制止了她。
“孩子,别浪费气力说话了,我让平舂去替你熬些粥,让你暖暖胃!”
伸出手,那女人温暖的手包覆住她的手,恍然间,旭见有种想落泪的冲动…那是一种属于娘亲的温暖。
为什么她会特别怀念那种感觉?
敛下秀眉,她的小脸布満无奈。“你是谁?对不起,我忘了…好多事都忘得一⼲二净了…”
“你就同大家一起喊我月嫂吧!”月嫂笑昑昑地不断着姑娘的手,继而对着她道:“鲁大夫才刚看过你,他说你这失忆现象是暂时的,过一阵子就会没事了。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别急,知不知道?”
月嫂温柔的笑容让她松懈了紧绷的情绪,脑海霍地又冲进平舂及夏安和善的笑容,她不自觉地安心了许多。
虽然将军府里全是善良又热心的人,但她又怎能毫不在意的住下?
⾝旁全是一些她不认识的生面孔,她的心底总不踏实,又哪能什么都不想,专心当个病人呢?
咬住,她迟疑地道:“可是我…为什么我一个人也不认识,是我真撞傻了脑子,还是本不属于这里呢?”
“傻姑娘,这你就别多想了!”瞧见她的神情,月嫂又迭声安抚着她惶恐的心情。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受伤?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呢?”为什么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望着月嫂,她的眸中有着急切。
“我们只知道沉儿唤你雨姑娘,其他一概不知,本来想同他好好问问你的事,那孩子却隔天便被急召回边疆去了,临出门前只吩咐丫头们好好照料你。”月嫂不疾不徐地说,语气里有着浓浓的叹息。
这些年来为了驻守边境,沉儿像只错把家当旅店的归雁,虽然永远不会忘记回家,却也只是匆匆而过。
倘若有个姑娘能瓜分他一些悬在边疆的心思,那铁定好极了!
“这么说来是将军救了我吗?”旭见不确定地望向月嫂,心中的忐忑全清楚地显在脸上。
“是他带你回来的…”话才到嘴边,月嫂却赧然地打住了话。“唉呦!都说让你好好歇着了,才一转头却又净扯些无关紧要的事,有什么话想说,等你⾝体复原了再说吧!”
笑着站起⾝,她的目光却仍在姑娘的脸庞上打转。
瞧她那双清澈若湖的⽔眸,一眼便可看透眼底反映的思绪,月嫂对她的好感又更添了几分。
人说眼睛可看出一个人的灵魂,而这孩子有双纯真无琊的漂亮眼睛,由此她更加坚信眼前的姑娘有颗纯正善良的心。
“不要走!”不知从何而来的念头,旭见感受到她⾝上如娘亲般的温暖气息,竟不自觉想与她多说一点话。
“怎么了?”绽开笑颜,月嫂的眉目慈祥和霭。
“如果您不忙,可以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吗?”
或许是葯发挥了作用,她的头已经不晕也不痛了,或许也就因为如此,她想多听一些关于恩人的事。
这些⽇子来,除了梦魇、呓语外,还有张男面庞总会不请自来冲⼊脑海,然后伴随着那过分低沉的嗓音萦回在耳边,给她定安的力量。
一得知救她的人便是大家口中的将军,她更加好奇了。
他会不会了解自己多一点?他会不会帮她找回那些失去的记忆?
究竟她是怎么受伤的呢?
太多太多的疑问增添了旭见想见他的望渴。
“傻丫头,这么快就怕闷了,鲁大夫都已经说了,你⾝上还有伤,没有十天半个月你是别想下走动了。”以为姑娘耐不住烦闷,月嫂不噤取笑地开口。
微微牵动角,她没否认,却鼓⾜了勇气问:“那…我几时可以见到将军呢?”
“呵!这事可没个准,那孩子领家国奉饷,镇守边境可是克尽职守,咱们能盼得他一年回来个三、四趟已叫人惊奇!”月嫂扬起眉,外表看来豁达,心底却难免有些舍不得。
“原来,他是不回家的…”一听到这答案,她竟感到有些失落。
“或许为了你,他会回来也不一定。”目光落在姑娘脸上,月嫂对她投以一抹了然的笑容。
孰料旭见却是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为什么?”
“这月嫂也没法给你答案,搞不好你是他带回来的媳妇也说不定!”
话一说完,旭见随即爆出羞赧的绯红,一双眼竟因这句话失了焦距,瞬间她本不知自己的眼睛该往哪瞧。
瞅着她害羞的模样,月嫂心底踏实了许多。
说不准…说不准这美丽的小姑娘就是他带回来的媳妇啊!
掩不住的心花怒放,月嫂明⽩地握住她的小手道:“若你能当咱们家的媳妇也不错的,除了出⼊场战较危险外,沉儿可是让你挑不出半分⽑病、值得托付终⾝的对象啊!”“月嫂…”
“好啦!你歇着,待会平舂会替你送粥过来,我先替你去打点几套⾐服,别下知道吗?”
“我知道了,谢谢您。”
她微微牵动角,那笑容为她更添几分惹人疼惜的羸弱气质,月嫂愈瞧愈満意,噙着笑容出了门。
微微叹了口气,她望着窗外早发的梅蕊,竟不自觉茫然了。
虽是初舂时分,但一练完兵,那浑⾝的汗⽔已轻而易举濡了项雪沉⾝上的⾐衫。
在九镇将军中他之所以会被皇帝器重,乃因他強调纪律与武艺并重。
一来是因他以⾝作则的行为⾜以表率,二来他认为士兵在作战时若可以发挥平⽇所学,在场战上除了自保外亦可杀敌,继而立功。
项大将军纵横沙场的威名便是因此建立的。
只是无奈朝政败腐、外敌又不断,总给他一种沉重无比的无力感。
近来他更时有想离开军队,甚至撒手不管的想法。
细想自他十八岁接任以来,已有整整十年的光景是在沙场上度过的。
那杀戮让他不厌倦也难啊!
脫去上⾐,他徐步走回主帅营帐內,却被系在际的玲珑小剑给分去了心思。
是“旭情剑”听那铸剑师傅说是“碔释”的余烬所铸成,因为费时九⽇,所以称它做“旭情剑”
又因两剑皆是短时间所铸出的剑,因此于双剑鞘口处可相嵌合为一剑,互补其不⾜。
“碔释”与“旭情剑”是一对。
当他细看着那造型精巧的青铜短剑,脑海不噤浮上一张美丽细致的脸庞,一颗心竟不自觉地微微发热。
自回营至今已十多天了,不知道那姑娘熬过难关、醒了没?
倘若醒了,会不会如鲁大夫所说,发生失忆的现象?
又或者她已痊愈,离开了呢?
千百万个猜想揣测在脑海中翻掠,还来不及理出头绪,理智已率先制止了他満脑子的妄想。
不知怎地,留在脑海的竟是那⽇她伏在自己⾝上狂吐的狼狈模样。
当她柔弱无骨的娇软⾝躯伏在自己⾝上时,心口那突然的悸动⾜已教他心慌意。
他无奈叹了口气,为自己心头浮上的莫名思绪感到烦闷。
这是他第一次为一个姑娘牵肠挂肚…
想再见她一面啊!
瞅着自己映在木盆中微赧的脸孔,项雪沉尴尬地拨去那倒影。
项大将军,你在想些什么?该以军事为重啊!
对一个初识的姑娘产生如此绮思是好?是坏?
他已无法断定,只是心底有一抹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情感騒动不已,久久无法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