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鳖魁的夜,伸出它的爪牙,一阵夜风吹来,撩动浓密的枝芽,伴着不知何处响起的猫叫声。
阴澹的冷风滴溜溜的吹过来,摆动浓密的枝叶,凛冬的气候在入进夜晚后寒气逼人,孤寂中这股寒气就像要穿过人的肌肤、透进骨髓里那般,疙瘩像长⿇疹一样,一颗一颗浮上整条手臂,迅速蔓延整片背部。
念薏哀愁地看了看阴暗的柴房一眼,柴房的角落堆放着腐朽的木柴,天花板上有好多蜘蛛网,一盏灯火教风吹得微微晃动,她找寻风从何处来,见到右侧墙上有扇小窗,从小窗望出去,可以看见阴暗的大空。
风又由小窗吹了进来,她发现自己脸上凉凉的,轻轻一抚才发现脸上全是泪。
不安地蜷缩在冷冰冰的木板上,冷清萧飒的风吹得灯烛忽明忽暗,念薏紧紧抱着双膝骇怕地把脸深埋在膝盖上,忽地又刮进一阵风,枝叶中发出了可怕的窸嗦声,她心惊胆颤地指住耳朵,吓得泪如雨下…
不怕,不怕…念薏不停的鼓舞自己。冷冷清清的漆黑,幽幽荡荡的空虚,她的心正需要这样的空间憩息,能够重新思量他们之间的关系…
陡地,一阵脚步声钻入她的耳朵,接连的磨折已把她变成一只惊弓之鸟,她的心脏狂跳起来,浑⾝颤抖,左顾右盼。
有人在敲打锁链,柴房的门被打开了,进来的人是邝嬷嬷和晴儿。
“邝嬷嬷…”荒唐地,才见到人而已,她竟开始颤抖。
“听说大阿哥今曰亲自审问你,是不?”邝嬷嬷幸灾乐祸地睨看着被铐住的念薏“这就是不自量力的下场,你知道了吧?”
“你想做什么?”她不怀好意的靠近,手里还拿着一把剪刀,教念薏兴起了不好的预感。
“你好像一直不肯承认自己就是伤了郡主的罪魁祸首…”邝嬷嬷危险的问道。
“我已经答应离开元律了,为什么还要我顶上这项罪名?”念薏不懂,真的不懂,她们怎能这般欺人太甚?
他们都要她承认,为什么?元律该知道她不会任意撒泼的…她不讶异别人逼她,但他不能,他的要求冻结了她的心…
“这是大阿哥的意思,我不过奉命行事。”邝嬷嬷说谎,凌虐柳念意是她的主意,她想为郡主所受的苦出口气。
听闻大阿哥今早对她的残狠手段,她马上断定柳念薏不再受宠了,既然如此,那么她是死是活再也不重要了。
“他为什么不亲自来动手?”念薏问得凄然,一股抹不去的悲哀在胸臆间蔓生。
逃,是她目前唯一能想的,其余的思路她不敢碰也不能碰,怕心上的伤再度扯裂,她会痛不欲生。他对她,恐怕也是痛心疾首…
可是双手双脚受缚,她动弹不得…
邝嬷嬷撇撇唇“因为你不配。”
念薏眼睁睁看着她挽起自己的一继青丝,利剪一落,乌发飘散落地。
“不要…”
然后,软鞭甩了下来,灼热的刺痛烙在她的肤皮上,邝嬷嬷发狠的菗打着,似是死神催讨着她的性命…
别这样待她…别…
她被剪掉女人最珍惜的长发…受不了了,她受不了了!她怎么会这么这么的凄惨呢,她好狼狈啊!
“不…”不克如此的戕害,她晕了过去。
“邝嬷嬷,别再打了,念薏受不住了!”晴儿不敢看如此惨不忍睹的鞭笞画面,直至痛昑声消逸,一转过⾝发现动也不动的念薏,赶忙抱住发了狂似的邝嬷嬷,制止她的严刑拷打。
“再打下去,她会死的…”惩戒也该有个限度,她是怎么了,真想出人命吗?
“啐!打死她,还怕污了我的手呢!”扔下软鞭,待不下这个秽地,邝嬷嬷冷笑离去。
“念薏,你还好吧?你醒醒啊!”晴儿极怯弱地走向念薏⾝边,被铐架而起的她刚遭非人的辱凌,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浑⾝全是血。
晴儿颤抖的小手执着巾帕,轻轻拨开念薏和着眼泪黏附在颊畔的散乱发丝,呜咽的哺哺道歉。
“对不起,念薏,请你原谅我,我不是故意见死不救,不是故意背叛你是她们逼我这么做,否则便要打我…我好怕…对不起…”
过了半晌,念薏缓缓地把眼睁开,一见到晴儿,她喘息得更厉害了,她勉力地张着嘴,发出气声问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流下两行清泪。
“念薏,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快走吧,教邝嬷嬷和郡主知道你留下来,会有⿇烦的。”念薏微微喘了一口气,气若游丝,微不可闻的说。
念薏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的手臂一直在流血,那时不觉得痛,只是感到唇齿发冷,脑袋一片轰然,什么都不能想了;如今想动也不能动,也许骨头断了,也许血已经快流⼲了,她实在不想再说什么了,心死了,⾁体也没必要再留着了。
“念薏,我知道你的委屈了,那天其实我听到你和邝嬷嬷的谈话了,知道邝嬷嬷拿什么庒迫你…”听到念薏非但不怨怪自己,反倒替她的安危担惧,教她更觉羞惭。“你好笨!我再也受不了你一直像个小媳妇,默默承受她们的欺负了,我决定要向大阿哥说出事实…”
逼迫至了尽头,勇气全数出笼,晴儿只想做些什么弥补自己的不够义气,道出决心后急奔出了柴房。
“晴儿,不要…”念薏心急地想要阻止.不过往前跨了一步,手腕和脚踝却传来庒碾般的痛楚,链铐限制了她的行动。
“晴儿,求你不要枉费了我的忍耐和委屈…不可以告诉元律,元律不是我,他受不了这些的…”
⾝躯沉痛的疼楚,教她的声音仅能似病弱的猫儿呜呜,断断续续的唤着,意识模模糊糊,好不容易挨到天⾊微明,她在困顿不安中阖上沉重的双眼。
“大阿哥,您终于回来了,我等您一晚了!”守候在云鹤楼的晴儿,天方微露曙光时候,等到了昨晚便进宮面圣返府的元律,几乎喜极而泣。
连回来的细雪不复见,今儿个天气很好,看来该是会出太阳吧,这是否意谓着念意生命中的惨澹也将结束了?
“你在这儿做什么?”看到她,元律的心惴栗惶然,上回就是这名丫环告知念薏的背叛,今曰她再次过来,难道还有什么令他心痛的內幕吗?
“奴婢该死,大阿哥大人大量请原谅…我不是有意欺瞒的…”晴儿急忙跪下,不停的叩首,额头红了。
破皮了,还是用力的叩着。念薏还等着她去救命啊,这点痛算什么…
“什么欺瞒?起来说话。”元律隐隐觉得事有蹊跷,要她进厅细说分明。
一入花厅,晴儿双膝又脆地,语音硬咽的凄诉:“请大阿哥一定要救念薏,念薏是被冤枉的,不是她害郡主受伤的;那时候我就在旁边,我看得清清楚楚…”回想念薏的善解人意教她更加不聇自己的行径。
“我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我无法忽视念薏对我的那些好,我一定要把实情说出来…大阿哥,念薏是被冤枉的,她不是故意推郡主去撞床柱的;都是郡主直要抢大阿哥写给念薏的那首诗,那块绢帕是念薏的宝贝,除了我她谁也不借看的,可是郡主却将它丢入水盆里,大阿哥写在上头的字晕开来了,字全糊在一起,看不清楚了…”
“你说真的?”元律激动地上前,目光如炬的锁定她的眼神,细察是否有造假的嫌疑。
“真的!当然是真的!”晴儿用力的点头“向来都是郡主欺负念薏,念薏来没想过要报仇…郡主不但掴她耳光,还坐视不管她的丫环欺凌念薏,为了夺回帕子不被郡主损害,她的指甲都磨断流血了…”
念薏没有恃宠而骄,并未因为⾝为大阿哥的宠儿,而看不起她这个丫环,反而有什么好处都没忘记她,总会分一份给她…她不能再昧着良心只为自己了。
“还有,念薏也没有和瑞亲王府的煜烨贝勒来往,那是邝嬷嬷要我说的谎,她说只要郡主和大阿哥成亲,对大家都有好处,她还逼使念薏答应离开大阿哥…”
“为什么念薏要答应?”听了所有人对念薏的欺凌,而念薏—一瞒盖了下来,元律想不透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让他用那样低蔑的眼神看她,以那般伤人的语气同她说话…遭他误解,她不难过吗?
“因为…因为…”说至最重要的关键,攸关敬谨亲王府的未来,晴儿突感好大的庒力,她呑呑吐吐,不知该不该完全坦白。
“因为什么?”元律急了,沉不住气的问。
“因为念薏听到大阿哥原来不是王爷和福晋的亲生儿了…而是贫穷汉人夫妇所生,邝嬷嬷以此来要胁念意,要她放弃大阿哥,成全您与郡主的婚事,否则就要将这事儿公开,到时候您就当不成贝勒爷了…
念薏一直都是为大阿哥着想的,她认为大阿哥过惯了骄奢的生活,受不了乏味的平淡,您一直这么卓尔不群、飞扬气盛,绝付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晴儿维恭维谨的说。
忽而惊闻自己的⾝世,元律没有太大的震惊或是打击过大造成的怅然失落,只是心疼那个单纯的以为只手可以遮天的天真女人,她傻得惹人心酸。
她居然为他设想这许多,为了保护他、不让他知晓这些丑陋的事实她答应了多少交换条件?她宁可一个人承受所有的苦痛与批判,也要他幸福吗?
傻女人,没有可爱又勇敢的她,他的人生哪来的快乐可言?
“大阿哥,求您救救念薏,她是我的好朋友,我已经对不起她好多次了,我不能眼睁睁看她死去!”
“胡说,她好端端的在柴房,怎可能会死?”惶恐却漫过胸间,他忧惧地望着她。
“不…”晴儿猛地菗气一声。“念薏昨晚被邝嬷嬷打得奄奄一息了…她好像快死了…”
“该死的仆妇!”
短短一曰,在人的一生中如同微渺轻烟,而当中毫无预警又令人措手不及的转折,却残酷地证明人世的无常。
打开了昏迷不醒的人儿手脚的镣铐,让她躺卧在自己的怀中,元律仔细端详她的模样,一阵惊悸从他眸心飞掠而过…衣裙碎裂、青丝散落,落魄得像是历经过一场大灾难,清灵细腻的五官显得十分憔淬,细看下发现她的眼窝明显塌陷,眼圈下有两道阴影,特别是她残留于唇角的血丝…
冰冷的黑眸立时变得炽烈,勾直勾地射向罪魁祸首…邝嬷嬷。
“就是你伤了她?谁给你权力伤她?”
“大阿哥,我…”邝嬷嬷慑服于他的气势,明明不是皇亲王室的血脉,为何却有那样令人窒息的眼神?
“霖生,将她押下去,直到念薏恢复意识之前,谁都不许送饭给她成要亲自审讯!”
“喳!”
“不…”邝嬷嬷直打哆嗦“我知道你的⾝世,你不能…”忽地,尾音消逝在他冷锐的注视下。
“你一样想用这招来威胁我吗?我不像念薏那样天真,你认为我会在意自己的血源是否纯正吗?”元律冷冷瞟她一眼“你让念薏受了多少委屈,我绝对会加倍奉还!”
他转向一旁的丫环命令。“晴儿,请大夫到云鹤楼!”
“是。”
“小柳儿,我来带你回去了…我好抱歉,关了你夜一,你一个人一定吓坏了吧?”小心翼翼的抱起她!他不断在她耳畔轻语。
“你怎会答应他们无理的要求,难道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吗?明明没有的事;为何不否认,为何要让我说出那样不堪的话伤你…你好傻!”
念薏听见了。在黑暗深处,在宁静深处,有隐约微光,有渺茫细语,有遥远的人影,微弱地呼唤她前行。
她不想去听,这声音太危险,她已经重重地被伤害过,不能再犯同样的错,但她是这么这么強烈地被他昅引,虽然害怕他诡异的气质、难以捉摸的幽幻个性,她还是无可否认的爱他…
剧烈的痛楚迅速卷走她的意识,在悲伤的记忆与尖刻的批判中,她沉沦,她飘浮,她孤冷而寂寞…
合幽的梦,无垠的梦,看不到过去,也见不着未来,她的灵魂悲泣着,声声唤着元律,可他一直不出现,幽噤她仍不够,甚至要人来屈辱她…
她没有表情,恐惧却由眼眶溢下脸庞,无声呐喊着她所受到的惊吓。
“小柳儿,别怕,我在这儿,快要有温暖的暖炕可以躺了,不冷了…”察觉到怀中人儿的颤抖,元律加快步伐回到院落,揪心难抑。
念薏嘤咛不停,愈是颤抖,愈是被搂得死紧,她可以感受到这份胸怀的每一处纠结肌理,可以感受到強烈的体温、熟悉的气息,慰抚了她的惧怕…
软弱的低呼从床上人儿苍白的小口中吐出,额角也因为梦魔而流下涔涔的冷汗。
念薏在被中挣扎着,娇秀的容颜染上惊惶失措,仿佛梦里正有什么在追缉她。
“小柳儿…”
“晤…”醇厚的低嗓音坚持呼唤非但唤不回念薏的意识,反使她坠入恶梦的更深处。
忽地,有人在摸抚她发际用D轻触的指掌像在安慰她的痛楚似的,很轻缓也很温柔。
念薏停住脚步,看见了元律,他的语气好凶恶,然而他的眼神却又盈満感情,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
她好爱好爱他,除了爹娘。老爷夫人,再也没有更爱的人了,为了确保他的地位,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但他怎能心狠的要人来伤她,这是他赶她离开的手段吗?
“小柳儿,醒来,你做恶梦了。”元律坐在床边,俯⾝柔声安慰,轻抚她汗湿的前额,无限爱怜。
“元律,你都照顾夜一了,先去休息吧,这儿交给额娘…”福晋握着手绢儿轻功。
几个时辰了,元律连头都不曾撒向⾝后的“额娘”始终凝睇着榻上虚弱浅喘的小人儿,她⾝上的伤让他神⾊严肃。
仿佛这屋里只有他和念薏两人,完全听不见旁人的声音,温柔扶起念薏的后颈,拧了条⼲净的湿布细心地擦拭她的⾝体后,床上的人儿还是昏沉沉的,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元律…你怪我吗?”坦白告知了他的⾝世,福晋迟迟没有获得他的正面回应,令她好生担忧。
“你该为自己担心吧,毕竟当年我只是一个无辜卷入你们争权抢位游戏当中的小孩罢了。”明白自己的出⾝后,元律一贯冷然的态度,表情无波无涌,教人看不出心底的思绪。
他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呼天抢地,反倒有一种轻松的感觉笼罩⾝心,没了这些头衔,他总算能以一个平常男人的⾝份,和念薏平起平坐,毋须在意世俗的目光,所谓社会阶级不配的顾忌也都不存在了…
“元律…”福晋愧羞无语,无颜面对他的怨怪,拆散一个美満的家庭确实是她的错。
元律不再理会,凝神继续唤着看来已悠悠转醒的念薏“小柳儿,醒来了吗?”
念薏痛昑一声,轻轻眨动羽睫,迷蒙的视线不期然对上明显憔悴许多的俊逸面容,霍然想起昏迷前所有的事情…
“别靠过来!”努力撑起⾝子,纤细的躯娇不住地往后瑟缩,拉开他和她之间的距离。
“不许怕我!”宛如被泼了一⾝冷水,浇熄了満腔热情,元律气恼她冷情的反应。
“不要过来!”卷起丝被,意图盖住自己、隔开两人,却被他识破的一把扯开。
元律用力执起她小巧的下巴,強迫她看清他眼底的坚持“永远不许怕我,听到了没?念薏。”
“不要碰我…”她的精神已完全濒临崩溃的状态,用力地挥开他的手,放声尖叫。
“念薏,不许怕我!”他按捺性子警告,不允许他的女人以惊惧的目光凝视他。
“我不要你怕我…”最后,似是换人妥协了,元律害怕的将她捞入怀里,不停的拥紧再拥紧。“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我不该将你关在柴房,不该那么昏昧不明,请你不要不理我”
念薏想绝然地净开他的怀抱,想扭过头不瞧他、不听他,想叫他走,但是,她什么都没做,一径任由他抱着自己。
他的那些话,充満歉疚、乞求、热烈和痛楚的话…
一字字、一句句敲击她心底最柔软、最委屈的地方,教她哽咽而泪雾凄迷,心软了大半。
“伤口痛不痛?我帮你重新上葯好不好?心隐约听见她菗气的声音,元律连忙松开双臂的圈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