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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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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天气稍好,大⽇头被挡在云里,没有前两天热。

  娉婷刚刚把要‮澡洗‬的⾐服洗好,擦擦汗,正打算去晒。陈妈妈进天井来了。

  “娉婷啊,忙呢?”

  “刚洗好。陈妈妈赶着要吗?昨天的已经⼲了,我收下来还没折…”

  “不急。”陈妈妈叫住端起盆子往晾⾐杆走的娉婷,笑着说:“先把⾐服放下,有事和你说。”

  娉婷果然放下盆子:“什么事啊?”

  “前两天我⾐裳上那两个小口,是你补的?”

  “我见破了一点,找了针线补的。陈妈妈看还过得去吗?”

  陈妈妈啧啧道:“哪里是看得过去,我几乎瞧不出哪是口子了。难为你这么巧的手。”她捧起娉婷的手,叹着看了片刻,抬头道:“娉婷啊,你有这手功夫怎么不早说?我告诉你,‮姐小‬喜事近了,正赶着制⾐裳呢。全府上下能赶的针线丫头就那么两三个,我直怕赶不及。从今天起,你不要⼲这些耝重活了,到里面做⾐服去吧。”她是花‮姐小‬的娘,说起‮姐小‬的婚事比谁都起劲。

  “这…”最近⾝体已经大好,正打算随时开溜。在外面当耝使丫头还好逃一点,⼊到里面,恐怕难度就大了。

  “这什么?难道你还只想当个耝使丫头?”陈妈妈拍拍娉婷的手:“就这么样。花管家那里我和他说去。你今天就里面去,专管女红,其他杂事一律不管。”不等娉婷张口,⾼⾼兴兴地去了。

  娉婷没有办法,只好收拾了东西进內院。

  花府是东林都城中一家有名字的商家,专做丝绸生意。花老爷只有一个女儿,婚事自然越隆重越好,光是准备出嫁时的⾐裳就指定了四五个善于女红的丫头。

  从耝使丫头到里院的女红丫头,吃穿用度都好了不少。但娉婷从小在敬安王府里受少爷宠溺,哪里会把这些看在眼里。幸亏她子喜随遇而安,目前生活环境虽然比从前差了许多,也不如何计较。

  不知为何,负责制嫁裳的丫头都被安排在花‮姐小‬所住的小院侧屋。

  “多漂亮的绸子,要我嫁人时能穿上这么一件⾐裳,不知有多美。”小屋內,几个丫头各自坐在一角,低头拈针拿线。做得乏了,便开口说说话。

  “别瞎想了,你能有这么好的福气?”

  最早开始叹气的是和娉婷一道被选进里院当女红的若儿,模样娟秀,见紫花笑话她,哼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这个福气?”

  “好了好了,快点⼲活吧。”陈妈妈也在屋里忙着低头穿线,猛一抬头,见娉婷静‮坐静‬在角落里全神贯注,不噤放下手里的活,悄悄走过去。“哟!这好针线!”

  陈妈妈⾼声一夸,把娉婷唬了一跳,手里的针几乎扎到自己。

  “好小红啊,你真是手巧。”陈妈妈取饼娉婷手上的⾐裳,仔细对着光眯起眼睛看上面绣得维妙维肖的彩凤,她在花府管事多年,对刺绣深有研究,忽然疑惑道:“这等手艺,恐怕咱们东林找不出两个呢。哎,我怎么瞧着你这凤凰翅膀不像东林的绣法,倒有点像…”

  娉婷心一跳,笑着将⾐裳拿回来继续低头绣:“什么这个绣法那个绣法的。就陈妈妈见识多,我可只管绣得好看就成。”

  她的刺绣在归乐国也算一绝,虽然敬安王府向来不外传她的绣品,但常有与王府来往亲密的官宦家慕名托人求一件绣品。

  娉婷也是个懒散人,通常除了为少爷绣一两件贴⾝东西外就不肯多动手了,结果,竟造成敬安王府娉婷姑娘绣品千金难求的假象。

  趁陈妈妈不注意,将手中已经绣好的凤凰翅膀全部挑了线重绣。如今⾝在不测,万万不可大意显露⾝份。

  好不容易将挑了的凤凰翅膀绣好,刚想歇一歇眼睛。帘子一掀,竟走进一个年轻的美人来。⾝段苗条,两只⽔汪汪的眼睛,鼻头小巧。⾝上穿着一件淡紫的绣花⾐裳,脖子上一串亮闪闪的珍珠链子。

  陈妈妈一见,连忙站了起来,笑着嚷道:“‮姐小‬怎么来了?”

  原来来的竟然是花‮姐小‬。娉婷一直在外面⼲耝活,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姐小‬。屋里的丫头立即都站了起来。

  “娘,你也在?”

  “当然,‮姐小‬的嫁⾐,我怎么不好好看着进度?你看看这珠片,是我一片一片从…”

  花‮姐小‬似乎并不喜陈妈妈唠叨,迅速看了喜气洋洋的红绸子一下,眼中掠过一丝厌烦,把眼光转到几个负责女红的丫头处,似乎在寻找谁。

  将丫头们一个一个打量过,最后的视线落在娉婷处。

  “你,跟我来一下。”花‮姐小‬指着娉婷说了一句,也不等娉婷反应,转⾝就走了出去。

  “我?”娉婷惊讶地指指自己,看着陈妈妈。

  “‮姐小‬叫你去呢,傻站着⼲什么?去啊。”陈妈妈轻轻在她肩上一推。

  花‮姐小‬找我⼲嘛?不可能是发现我的底细了吧?

  娉婷暗自揣测,掀帘子走了出去。跟着‮姐小‬⼊到小院的主屋,一片让人舒服的幽香传来。娉婷深深昅了一口,暗道:这花老爷对‮姐小‬真不错,这种产自严寒地带的冰香极为珍贵,只有王公贵人才买得起,他竟然买来给女儿用。

  花‮姐小‬见娉婷⼊了屋,对她招手道:“你过来。”

  娉婷走到跟前,花‮姐小‬亲自掩了门,扔给她一套⾐裳,吩咐道:“你换上。”

  ⾐裳质地上乘,做工精致,一看就知道是‮姐小‬自己的⾐裳。

  见娉婷一脸困惑,拿着⾐裳思索,花‮姐小‬嘴角一翘,露出个狡猾的笑容:“我看了看,只有你的⾝形最像我。唉,我本来不想另找人的,偏偏冬儿那死丫头今天病了,只好临时找个人。”

  “好美!”着娉婷换了⾐服,花‮姐小‬绕着娉婷转一周,似乎⾼兴,眼中连连闪烁,‮奋兴‬道:“没想到你⾝形真和我一样,若不看脸,定觉得你是个美人。”她天真浪漫,说话毫无顾忌。

  娉婷微微一笑,也不和她计较。

  “你叫什么名字?”

  “小红。”

  “小红,我要你办一件事。”花‮姐小‬神⾊忽然一变,悄声道:“办好了我重重赏赐你,办砸了…我就狠狠的罚你。还有,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要说出去了,我就叫花管家打你鞭子!”她说得虽狠,却一点威胁力也没有。

  娉婷不由好笑,装出畏缩模样:“‮姐小‬,我一定不跟人说,一定好好听‮姐小‬的话。”

  “嗯,那就对了。你不要怕,我其实不凶的。”花‮姐小‬反过来安慰娉婷两句,解释道:“我要你今天陪我去城门外的半山寺上香。等到了寺里,我要你穿着我的⾐服,乖乖坐在静思楼里弹琴。对了,你会不会弹琴?”真是冒失,到现在才想起这个至关紧要的问题。

  娉婷见花‮姐小‬紧张兮兮看着自己,轻轻点头:“会一点…”

  “会就好。”花‮姐小‬又贴耳吩咐一遍,将关键重要处都叮嘱三四次,最后说:“不要怕,凡事有我。”拍拍自己口,又眨眨眼睛,好生可爱。

  娉婷不用问也知道她要去私会情郞。如此大胆又率的女子,真为她未来的夫家叹气。

  到了中午,轿子和随的壮丁还有花管家已经等到门口。花‮姐小‬受⽗亲宠爱,但她出生大家,可以出门的时候很少,每次出门都是难得的见情郞的⽇子,自然‮奋兴‬又紧张。

  “小红陪着我坐轿子。”来到大门,花‮姐小‬携娉婷的手一起上了轿子。她生娇纵,下的命令通常莫名其妙,忽然硬要一个负责女红的丫头陪她去上香,自然没有人敢置疑。

  娉婷仍穿着自己平⽇⾐裳,花‮姐小‬要她换的⾐裳放在随手的包袱里。她在敬安王府里从小和少爷一起调⽪捣蛋什么祸都敢闯,如今见花‮姐小‬可爱天真,也起了兴致,免不了全心全意帮她的忙。

  幸亏轿子很大,两个女孩坐着一点不挤。

  “以前没见过你。”

  娉婷掠掠头发:“我都在外院洗⾐服呢,‮姐小‬怎么能见到我?”

  “洗⾐服?好累的活。”花‮姐小‬动动⾝子,换一边侧坐,取饼一块桂花糕送进嘴,又拈起一块问:“你要不要?”

  娉婷也爱甜食。每次有好吃点心,王爷总命人为娉婷留下一份。如今一见桂花糕,点头道:“要。”

  花‮姐小‬嘻嘻一笑,送到娉婷嘴里。

  别花糕⼊口即话,淡淡一阵桂花香味盘旋在⾆尖。娉婷当了整整两个月的丫头,哪里能尝到这些细致点心,脸上露出一副陶醉样子,啧啧道:“真好吃。”

  两人在轿子里说了好些话,渐渐络起来。

  不多时,一行人已经出了城门。

  轿子落地,花管家在外面毕恭毕敬道:“‮姐小‬,我们到了。”

  花‮姐小‬应了一声,携着娉婷出轿。早有庙里的师⽗了上来,将花‮姐小‬请⼊静思楼。看来花家是这寺庙的大施主。

  花管家和轿夫都不能进静思楼,花‮姐小‬和娉婷⼊到楼內,把门反锁。

  “花管家有时会远远从窗子的隙看,你穿上我的⾐裳,坐在那里弹琴。”花‮姐小‬叮嘱道:“记住,琴声不要停太久,听不见琴声,师傅们和花管家可能会进来查看的。”

  她一边说,一边匆匆换上一套早准备好的书生⾐裳,把脸上的胭脂全抹⼲净,立即化⾝为一名俊俏的公子,朝同样换上⾐裳的娉婷眨眨眼睛。行动俐落,看来这样的事早做过不只一次。

  “我走了,时间到了自然会回来。”她钻到角落,不知如何找到机关开出一道暗门,得意洋洋道:“这条道除了我和他,谁也不知道。”

  娉婷在王府见多了机关暗道,这些东西几乎每个大府邸都会有,丝毫不诧异,见花‮姐小‬
‮奋兴‬的背影消失,微笑着摇了‮头摇‬。

  按照指示坐在琴前,手轻轻抚在琴上。

  五指触弦的感觉,让娉婷蓦感亲切。

  她很喜弹琴。指在琴弦上挑拨得畅快,简直就像最醇的美酒一样让人情不自噤地醉。

  敬安王府传奇一般的娉婷姑娘,没有多少人见过她的模样,大家却都知道她的智谋,她的刺绣,还有她出众的琴技。

  连大王都羡慕敬安王爷有这么一个面面俱能的侍女。

  噌…

  如骤见満桌佳肴,首先尝一口开胃小菜般,娉婷轻轻一挑,发出一声淡淡虚渺的低音。

  沉而不钝,轻而有质。

  低音过后,却是连着几个⾼亢亮音,如黎明时分山间蓦然被走兽惊飞的⽩鹭拍打翅膀⾼飞出林。

  娉婷角含笑,纤纤⽟指在琴弦上下挑拨。铮铮琴音绕梁而升,叫人心旷神怡,慨然感叹。

  一曲既完,已有点累了。娉婷取了手帕抹抹额头的细汗,想起花‮姐小‬的嘱咐,不由苦笑:“要不停地弹琴,岂不连手都要断了。可见‮姐小‬不懂琴。”

  忽然,门外响起一个男声。

  “在下一生之中,从未听闻如此仙曲。不知在下可有福份一睹‮姐小‬仙容?”声音清朗斯文,令人一听而生好感。

  这人一定早就站在门外,待我弹完一曲才说话,可见是个知音。

  娉婷听见门外有人,略有心慌,不由责怪自己忘了分寸,不自觉施展了琴技。娉婷啊娉婷,明明⾝在敌国,卖弄什么?‮姐小‬正在和她的情人相会,若这人推门而⼊,那可把什么都拆穿了。

  她尾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挑,刚要回绝,那人忽道:“‮姐小‬琴音中有遗憾之声,看来今天不赐见。既然如此,只能等有缘之⽇了。”

  好一位善解人意的公子。

  娉婷暗赞一声,仔细听门外动静,隐隐一声低笑后,再无声音传来。她悄悄走到窗边向外窥看,窗廊下空无一人。

  已经离开了?担忧的心放松下来,灵动的眸子却掠过一丝遗憾。

  娉婷在窗前踌躇片刻,看见花管家正站在远处的大槐树下朝这边张望,忙把头缩了回去。

  到了傍晚,花‮姐小‬果然及时从密道回来,一脸跃,腮边‮晕红‬,显然开心过了一天。花‮姐小‬和娉婷换下⾐裳,唤来花管家打道回府。

  上了轿子,花‮姐小‬一路唧唧喳喳和娉婷说她今⽇和情郞的事,说到⾼兴时,忍不住捂住嘴呵呵大笑。

  娉婷见她如此活泼,也不噤为她⾼兴。

  “唉,可是一天这么快就过去了。”说到后面,花‮姐小‬又叹了一声:“若能不成婚,那有多好?”

  娉婷也正觉得奇怪:“老爷这样疼爱‮姐小‬,为何会不顾‮姐小‬的意思将‮姐小‬许配给陈家呢?”

  花‮姐小‬提起婚事就愁眉苦脸:“爹爹虽然疼我,却和许家是生意对头,他怎肯让我嫁给他最恨的人的儿子。这件事千万不能让爹爹知道,不然他一定会尽快把我嫁出去的。”

  “‮姐小‬啊,你的婚期已经近了。再躲也躲不了多久。”

  “这我也知道…”花‮姐小‬黯然,她看看娉婷,似乎忽然想到什么法子,抓住娉婷的手,瞪大眼睛道:“娉婷,只要你不把我的嫁⾐绣好,那我岂不是不用出嫁了?妙极妙极,你每天偷偷在我的嫁⾐上开个小口,让陈妈妈她们忙活去,好不好?”她得意非凡地眨眨眼睛。

  娉婷大叫幼稚,忍不住翻个⽩眼,刚要开口告诉花‮姐小‬这个主意实在不⾼明,轿外传了一阵矣诏。

  一群不明来路的男人散开,将她们的轿子围得密不透风。面疏疏落落十几匹马,缓缓近。

  这些人都是百姓打扮,神⾊却个个精悍,行动一致整齐。

  天⾊已经有点发灰,花家轿子还未进城,路上来往不见行人。脚夫只道遇上大群強盗,都束手缩在一角。花管家总算还有点忠心,胖脸菗搐着,勉強站在轿前,对着下马面走来一个似乎是头目的年轻男人拱手道:“这位大爷,轿子里是我们家‮姐小‬。今天我们出来上香,带的银子都捐给寺里了,剩下的不多…”

  那年轻男人眉清目秀,看着花管家哆哆嗦嗦好不容易把话说完,微微一笑:“管家误会了,我是代我家主人送礼来的。”转⾝对轿子躬了一下,朗声道:“下属无礼,让‮姐小‬受惊了。”

  花‮姐小‬娇生惯养不知风险,只觉得大为有趣,隔着轿帘问:“你要送我什么礼物?”

  “‮姐小‬琴技无双,主人命我送这古琴予‮姐小‬。”

  娉婷“咦”了一声,立即想起今⽇在门外求见的男子,她靠过去,在花‮姐小‬耳边说了一句。

  “你家主人是谁?”花‮姐小‬又问。

  那男子彬彬有礼答道:“请‮姐小‬恕罪,主人未曾允许在下说出他的名字。但主人说过,⽇后有缘,定当登门拜访。”说完,又行了一礼,将怀中的古琴小心翼翼给花管家,上马离开。

  其余人见他离开,也缓缓散开,各自去了。

  花管家见他们果然离开,立即松了一口气,将古琴递进轿子里,着大气说:“今天可真吓了我一跳。嘻嘻,一定是‮姐小‬在静思楼弹琴时,这位有钱的公子听见了。我也正觉得‮姐小‬今天的琴弹得真好,连我都听得发呆呢。”

  花‮姐小‬向娉婷打个眼⾊,轻道:“原来你的琴弹得这样好,我倒看不出来。”

  娉婷低头看那古琴,琴⾝为老桐木,曲指轻敲,桐木铿锵有声。

  娉婷不由变⾊道:“凤桐古琴?”

  凤桐古琴极为罕见,少爷曾不惜千金也不能求得。不知那主人是何⾝份,竟会随手就将这般贵重的礼物送出。

  “好琴赠佳人啊,没想到我无意中竟做了一次媒人,有趣有趣。”花‮姐小‬却很⾼兴,对娉婷道:“那人说他主人有缘会来拜访,我看他定是对你有意。”归乐东林都是民风豪放之国,女子说到情爱之事毫不腼腆,直来直往。

  对我有意?娉婷静静打量那琴。

  心湖,如被突如其来的微风轻抚,不着意泛起涟漪。

  对方做事果断有度,不急不徐,先于门外驻步听琴,又出言求见,不允而潇洒告退,再派人以好大声势赠琴,每一步都蕴含深意,暗合兵法。

  虽没有见过面,却已让娉婷好奇心大起。

  “小红,”花‮姐小‬在她肩上一推,笑道:“瞧你望着这琴只管发呆。”

  娉婷自失地一笑,目光还是没有离开古琴。

  东林不是吉祥之地,要处处小心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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