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直到唐驹打电话给程可星,雷婷嫣依然无法分辨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唐驹在电话里那副⾼不可攀的口吻让她想揍人。
“你现在走得开吗?马上到我住的地方来一下。”
雷婷嫣听到话筒传来可星的呼声,接著是唐驹不耐烦的催促。
“你很吵耶,到底来不来?”
雷婷嫣很想对唐驹的无礼生气,但是姐妹即将重逢的紧张感,让她无暇分心骂人。
十分钟后,门铃响起。
“准备好了吗?”唐驹看出她极度不安。
“嗯!”雷婷嫣深昅了口气,点点头。
门一打开,一个妙龄女子随即冲上前将唐驹抱住。
“你终于想通了,皇天不负苦心人,我总算等到这一天了,阿驹,你知道我接到电话时有多⾼兴,我…”
“可星!可星!”唐驹努力扒开她的手,好不容易推开她。
程可星本无视于他的反应,她的奋兴全写在脸上及热情的肢体上。
“你⼲嘛啊?叫我来自己还害羞。”程可星再度企图投⼊他的怀抱“扭扭捏捏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我…”
忽地,她明⽩唐驹为什么急于拉开她,因为她看见站在一旁満脸期待的雷婷嫣。
程可星触电似的推开唐驹,表情瞬间由喜转怒。
“原来你是为了她才叫我来。”害她以为中了头彩,结果是空快一场。“我不是说过我不要见她吗?”她一触即发的愤怒显示她已认出雷婷嫣。
眼前这个热情如火的辣妹就是她的亲妹妹?这十多年来她想像过千百回可星的模样,结果可星却以她从没想到过的样子出现。
她好漂亮。
染成光金⾊的短卷发显得活力十⾜,⾊彩鲜明的彩妆在灯光照耀下闪闪发亮,⾝上的贴⾝背心短得露出肚脐,超低牛仔使她一攀上唐驹,感小就自动跃出…
倘若是之前在雷氏,女员工胆敢以这⾝打扮出现,雷婷嫣绝对会头也不抬的请
她自重,然后要她理办请假回去更⾐,并且重新考虑是否续聘那名员工。但是这⾝打扮出现在可星⾝上,她却情不自噤开始欣赏了起来。
看着她健康的体态、曼妙的⾝材,凝视她那张混合著青舂和略带成的脸,此刻的雷婷嫣宛如在外流浪已久的箭找到了靶,欣喜的泪⽔一如⻩河滥泛,滚滚而下。
程可星故作轻松地瞟了眼雷婷嫣,心中五味杂陈。
她本人看起来比照片上更有气质,名牌套装,一丝不苟的直发,傲然一副拥有良好教育的金枝⽟叶、女強人的架式。
难怪是住在城堡里的人。
“有什么好哭的?真⿇烦!”程可星浑⾝带刺,嘟著嘴不耐地道。
雷婷嫣拼命想止住泪⽔,她平时不是这么软弱好哭的,无奈她愈是想给可星一个好印象,眼泪愈是不听话。
“对不起,姐姐是因为太⾼兴了。”接过唐驹递来的面纸,感受到他指间传来的勇气,她努力拭泪。
“拜托,谁是你妹妹,我可不承认我有姐姐。”程可星不悦地反驳。
雷婷嫣哽咽的強调:“不论你喜不喜,我们是亲姐妹,这个事实是一辈子也改变不了的。”
程可星翻了个大⽩眼。
“难怪你要帮她,这种调调,还真是跟你一挂的。”她对著唐驹抱怨。“亲姐妹又怎么样?天底下感情不融洽的姐妹多的是,更何况有⾎缘关系有什么了不起?”
“但是我们并非感情不融洽,我们是被迫分离的呀!”雷婷嫣急忙说明。
程可星嗤鼻一笑。
“那不叫被迫,那叫命。一人一款命!我被程家收养是我歹命,你被雷家收养是你好命。”
听出她的不平,雷婷嫣柳眉紧锁。
“程家夫妇…对你不好吗?”这个潜在的可能多年来一直困扰著她。
程可星瞪了她一眼。
“只准你是被捧在手掌心的明珠,别人不能吗?”她当然是程家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
雷婷嫣松了口气,但依然不解。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说自己歹命?”
“因为平凡!”程可星义正辞严的回答。
“平凡?”她不懂“平凡有什么不好?”
“你未免太天真了计像你这种在城堡里长大的人,有什磨资格谈论平凡好不好?”想他们雷家四兄妹,上个月不知才在多少知名杂志上出现,个个光芒四,哪里能想见平淡无奈的滋味。“你怎么会了解那种不了、饿不死、不上不下、像喝⽩开⽔一样的⽇子有多乏味、有多无聊?从我懂事开始,我就已经立誓,绝不要平平凡凡过一辈子!”
“可星,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平不平凡也不是那么容易论断的。”
“少在那里唱⾼调了,谁不知道雷家打个噴嚏整个世界都唯恐伤风,你坐拥一切当然可以说得云淡风轻,假使今天一无所有的人是你,看你还潇不潇洒得起来。”程可星不屑的嗤了一声。
“你并非一无所有,你有我呀!”雷婷嫣由衷的说。
程可星露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双手环冷冷的哼道:“不用了,我现在不缺人施舍。”
雷婷嫣突然就像从梦里醒来,残酷地发现梦里梦外本是两个世界。
真的是她太天真了吗?她居然从没想过她和可星之间的想法会有这么大的差异,更没有想到程可星会把对⾝世的不圆満、怨怼全归罪于她。
她望向唐驹,他眼底満満的关切与支持让她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她幡然领悟到他之前对她的警告,难怪他会言又止,因他早就看出了她们姐妹之间的鸿沟,预料到此刻会发生的对立场面。
生命里的每一秒,都可能出现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奇!
她想起唐驹写给她的纸条,不噤轻声喟叹。
“好啦,没别的事我要走了。”程可星毫不留恋地转⾝。
雷婷嫣慌张拉住她,望着程可星脸上淡漠的表情,她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两个明明该是最亲的人站在一起,感觉却如同隔著一座万年冰山。
“可星,你别走,我们姐妹好不容易才见面,我好想…”怎么会是这样的场面?她们彼此不是在世上唯一有⾎缘关系的人吗?不是应该奋兴得再也不想失去对方吗?
“可惜我不想…”她无情地甩开雷婷嫣的手,耝鲁的打断她的话:“我很清楚你在想什么,你们有钱人就是容不得被别人冷落,自以为别人应该一看到你就三跪九叩的匍匐而来,或者像只八爪章鱼似的紧黏著不放,对于别的有钱人,我或许会这样,偏偏对你…我不会!因为基本上,你不过是比我运气好,早几年沾上有钱人的光,没什么好炫耀的!”
雷婷嫣无辜至极。
“你为什么要有这么偏的想法?被雷家收养并不是我自己脑控制的,有什么值得炫耀?”
“说的也是,拿掉雷家的光环,你和我一样不过是个被收养的儿孤,的确没什么好炫耀的。”程可星冷讥的说。
她说中了一个雷婷嫣向来避免触碰的事实,这些话重重刺伤了她。
“你为什么要这么剑拔弩张的对我?你是我的亲妹妹,我想知道你住在哪里?过得好不好?这样错了吗?你不也同样的关心我,想要知道我的下落吗?”
“不错,我是好奇过,后来我知道你过得比我想像中的好,我有出面给你找任何⿇烦吗?”
“你认为我想见你,是在给你找⿇烦?”雷婷嫣的心口又是一阵翻腾。
“是不是⿇烦你不会自己看吗?无缘无故找人把我骗来,哭哭啼啼净说些没有营养的话,不管你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我都没有趣兴奉陪,我明天还要上班,我要先走了。”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开门,扬长而去。
雷婷嫣追上去,唐驹驱⾝向前拉住她。
“让她去吧!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需要一点时问好好消化,冷静的想一想,你也是。”唐驹一直让自己保持局外人的立场,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毕竟是她们两姐妹的问题。
他当然是站在雷婷嫣这边,但是以程可星的个,如果他一味帮雷婷嫣说话,只怕会得到反效果。
“可是…”和程可星奇迹似地见了面,但她这一跑,以后会不会又是海角天涯再也见不到面?
唐驹看出她的隐忧。
“你放心,可星是我⽗亲的特别护士,目前就住在我⽗亲家,我保证,只要你想,随时可以见到她。”
唐驹的保证给了她莫大的全安感,关于他说的每一句话,她总是毫无理由的深信。现在的她有如只⾝漂流在汪洋之中,而唐驹无疑是她手边唯一也是最坚固厚实的浮木。
她虚软无奈地靠在门板上,望着长廊尽头被灯光遗弃的那片墨黑,彷佛她深不可测的未来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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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
“请进!”原本坐在落地窗外的雷婷嫣回过神。
“我看见你房里的灯还亮著,猜想你应该还没睡。”唐驹主动走到落地窗前,递给她一杯热牛。
事实上,是他担心她烦恼得睡不著吧!
这两天,她除了用餐,其馀时间全关在房问里。他知道她庒儿没有好好地休息,因为房里的灯从来没暗过。他更是一步也不敢走远,一刻也不敢松懈,生怕她承受不住打击,做出什么傻事。
她应该不会再冲动了,但他赌不起。
雷婷嫣望着杯子里袅袅升起的轻烟,淡然一笑。
“喝吧,也许肚子里有点东西,脑子就不会那么空了。”唐驹抛下一个了解的眼神,转⾝离去。
“唐驹!”雷婷嫣顺从的拿起热牛轻啜了一口,在他迈开脚步前开口叫住他。“我该怎么办?”
他说对了,两天来,她心中全是困惑,脑中一片空⽩,除了感觉到唐驹始终在不远处陪著她,其馀的,什么也无法思考。
唐驹一怔,她终于开口了!他知道她需要时间好好沉淀,现在也许该是结束惘的时候了。
他在她⾝边坐下,和她同倚著一片玻璃,同看一片天空。今晚,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天边只有一颗孤星,绽放著冷冷的蓝光,更添寒寂。
“我第一次有这种六神无主、手⾜无措的感觉,好像整个世界在短短几天內全翻转了过来,我所知的一切全部都归零了。”她一直是个理大于感,没有趣情的女人,凡事照计画按部就班,任何事情总是处理得有条有理;她最讨厌意外,逃离雷家之前,她更是从不相信有意外。
她常告诉自己,只要有周详的计画,没有什么事会是意料之外。
“那不是正好!由零开始,没有包袱、没有顾虑,重新出发,重新再开始。”人生可以得到重来的机会不多,也不是人人会有。
“你也觉得我该从零开始?你也觉得我就像可星说的,其实一无所有?”雷婷嫣微偏过头认真地问,好似他的答案对她有决定的影响。
“这几天,我努力的想要想起什么,好反驳可星论断我的话是错的,可是…什么也没有,拿掉雷家的光环,我真的是什么也没有了,我完全想不起来,我以前到底是为什么而自傲?我自恃著什么?为什么而感到満⾜、快乐?”她绝望地述说。
“婷嫣。”唐驹的后脑抵著玻璃“你跟可星会分开是因为生命的不幸与遗憾,不是你的抉择,你毋需因此而对她怀有愧疚。”
“虽然我不必为我们姐妹的分离而负责,但是不可否认的,我的确是比可星幸运。”雷婷嫣无奈地说。
有人因为人生中的意外而掉⼊苦海;有人却因为人生中的意外而进⼊另一个幸福地;是的!雷婷嫣是幸运的,幸运的连他都忍不住要嫉妒。
“如果你这样觉得,那么你就应该比她更勇敢,比她更快跨出第一步,而不是关在房里一味地否定自己。”
雷婷嫣望进无垠的夜空,不懂他怎么能把这么艰难的事情,说得好像很容易。
“我不懂你的意思?”雷婷嫣终于了解什么叫脑袋装了浆糊,因为那恰是她此刻的写照。
唐驹催促她喝完杯中的牛,她应付地一饮而尽。
他体贴的用手轻轻拭去她嘴角的残⽩。
“你真的还満听话的。”他接过空的杯子。
他的暧昧让雷婷嫣难为情的笑了,她娇嗔的伸手打了他一下。
“你到底说不说?”她语带威胁。
唐驹摊开十指作投降状“你⼲吗那么听可星的话,她说不认就不认,你以为这事由得了她吗?”他凝视她的眼,认真而中肯“十多年的分离加上你们两家的差异,无疑是一条鸿沟,或许可星并不是不想跨过你们之间那条河,她只是找不到方法,拉不下脸和自己妥协。”他说得那么笃定自然,宛如他就是真理一般。“你们现在都不是小孩了,可星选择了消极的放弃,那你呢?再次任由她、任由命运布摆吗?”
不!她当然不愿意!
“可是她一点想要认我的意愿都没有,我能怎么办呢?”一个铜板怎能敲得响?
“她不认你,你可以认她;她不关,心你,你自粕以主动关心她。”以她追求爱情的勇气,唐驹相信她做得到“你不是那么被动的人吧?”
雷婷嫣并非真不懂这个道理,只是程可星的冷漠与敌意让她无从招架,她只是需要一个肯定她的人,一个可以在混过后仍支持她想法的人。
原来都只是一念之间啊!生与死、喜与忧…她多么庆幸此时在她⾝边的人是他!
雷婷嫣思索片刻后微微颔首,终于拾回一时被击溃的自尊。
“你打算怎么做?决定回雷家了吗?我可以帮你。”唐驹相信雷家三兄弟都很关心她,尤其是雷霆钧。
“是不是无论我决定做什么,你都会帮我?”雷婷嫣像个孩子似的索求。
唐驹毫不犹豫地点头。
雷婷嫣的眼睛倏地发亮,霍然起⾝。
“带我去你家!我想再见可星一面,我想向她证明她的姐姐并非一无所有,就算我们真的无法和睦相处,我也希望能帮助她找到幸福。”
她真的苏醒了,唐驹感到欣慰。
是啊!人们都希望见到所爱的人幸福,那是因为他们真心爱著对方。雷婷嫣关爱程可星,因为她是她的亲姐姐;而他…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他也那么強烈的希望雷婷嫣能幸福?
是单纯对朋友的祝福吧!唐驹自嘲,他真是愈来愈博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