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郑娴德的病就像颗炸弹,在郑家引爆轩然大波。
郑⺟因女儿隐瞒病情气得躲进房里,半天后,又肿红着双眼跑出来拥着女儿哭得唏哩哗啦,肝肠寸断。
郑⽗晴天霹雳,不明⽩一向活泼健康的女儿为什么会得怪病?愣愣喝了整夜的酒,菗了整夜的烟。
郑美德接到电话赶了回来,抱着妹妹哭得唏哩哗啦,不解老天为何要如此对她这位天生正义感滥泛过度的妹妹!
全家陷⼊了极度的悲伤中。
季良夫不同,他没时间悲伤。
他很忙,忙着为他的小笨蛋找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为她办住院手续。
娴德目前的状况是慢或急,须做骨髓穿刺确定。
几天过去,结果出来了。
诊断的结果是急!
霎时,所有人又陷⼊一片愁云惨雾中。
季良夫是第一个知道结果的人。
愣望着诊断书,他红了眼眶,医生却是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头,要他别太灰心,以现在医学发达,经化学疗法和骨髓移植,要完全治愈已不是梦。
话是没错…
可若找不到相符的损髓者呢?
虽然医生说会把娴德的case列为最急件,但是…
“⼲嘛心神不宁的?是不是检验结果出来了?”靠坐在病上的人儿,翻着杂志,状似不经心地问着瞪着笔记型电脑发呆好一会儿的男人。
神⾊微疲男人轻怔,扬眸望向她。
她乌亮的头发不见了,换了顶保暖的针织帽。
因为她说不想看见自己化疗掉发后的丑样子,所以⼊院第二天,她就找人来把自己的一头乌亮黑发给剃光了。
眼底的她憔悴得令人心疼,两个多月下来,她吃⾜了化疗的苦,双颊削瘦,眼窝深陷。
“嗯,去看了。”他轻轻颔首,心被狠狠拧紧,揪疼想着那个強悍痛揍恶徒的小战士到哪里去了。
“季良夫,别伤心。那种机会本来就低,就算是至亲也很难找到相符的⾎…你叫我爸妈和大姐别伤心,对于你们去做⾎菗检的事,我本来就没抱多大的希望…所以,你也别怕我难过。”
她微笑的脸庞,撕扯着他的心。
“别灰心。”他起⾝上前,将她拉⼊怀抱里。“你从小就那么有正义感,好人会有好报的,老天爷绝不会放弃你,你也别放弃自己,好吗?”他大巨的掌轻轻挲摩着她愈来愈单薄的背,说得虔诚。
“好,别放弃。”勉強的笑有些扭曲,郑娴德轻咬着下,好怕自己的情绪就要崩解。
环顾四周,十来坪大的头等病房有一半几乎是他的物品。
她虽然病了,⽇子还是要过啊!
大姐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后,被她踢回东部教书去。
连看了⽗亲郁郁寡的臭脸三天,她终于受不了地将他踹出门外,要他快点开店做生意去,要不她这昂贵的医葯费谁来筹?
至于他…
她说了,她在这边有⺟亲照顾,要他别老是公司医院两头跑!
可他还是天天往这边跑,从她⼊院那天起就从没断过。
一个月前,季妈妈他们回国了,也来探望她好几回。
鲍司那边有季伯伯坐镇,季良夫⼲脆就在医院里睡起来!
没错啦!岸钱的是老大!头等病房是他特别吩咐医院安排的,可是他几乎把这里变成办公室也太夸张了吧!
“你这家伙,到底要让我被季伯伯埋怨多久!”她俯在他肩头,哀伤地笑着。
“为什么?”季良夫微愣。
“你不好好的待在公司的办公室,却要你的下属三天两头的跑到这里来跟你报告,你说他老人家能不埋怨吗?”
“你别想太多,他能谅解。”该做的事,他也没少做,⽗亲见着他,总是无语地拍拍他的肩头,安慰他。
“…”⼲净的玻璃窗外是一片晦暗的夜幕,镜面上倒映的是一张哀伤淡笑、憔悴难看的脸。
“季。”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嗯?”
“其实…我不希望你瞧见我丑丑的样子。”她凄凉低语,泪眼蒙。
季良夫腔紧绷,眼眶发热。“你不丑,你只是病了。”
“是啊!我是病了…季,我好累,我想觉睡。”她瘦到几乎见骨的手,在背后悄悄拭着泪。
“那么就闭上眼觉睡。”
“你放我下来,这样抱着我,你会不舒服的。”
“没关系,就这样让我多抱你一会。你闭上眼,安心睡吧!”他低哑着嗓。
“护士看见会骂人的。”她哀伤叹息。
“不会,等你睡着了,我就放你下来。”他扯着牵強的淡笑。
“…嗯。”近来总是累得说不到几句话的她,体力已硬撑到极限,她轻咛一声,眼⽪沉重垂落,眼角挂着珠泪。
他的手臂轻轻收紧。
她好瘦,瘦得教他几乎抱不住!
他好担心,好担心她就会这么消失在他怀里!
门口,郑⺟轻掩上门。
怀里抱着刚煲好的养生粥,郑⺟靠着门外墙上,掩面轻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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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章小虹带着陈志中来探望她。
闲谈中,陈志中无意间透露,两天前章小虹也拉着他一起去做⾎检查。
闻言,郑娴德既惊讶又感动!因为她知道章小虹最怕最怕打针了!
她感动得好想给她一个拥抱。
但是她做了化疗,精神差,嗜睡,只能躺在上,感的对她笑着。
不过,更教郑娴德惊讶的是,陈志中竟然说他和章小虹目前正在往中。
瞧着章小虹又羞又恼地轻捶了多话的男友一下,她不由拉过章小虹的手,轻轻一握,微笑地给予祝福。
真好,希望他们的感情能开花结果。
她感叹着,视线轻轻飘向一旁正埋首专心做着笔记的男人。
那家伙除了公事要忙,私底下还忙着翻阅整理⽩⾎病的相关报导…
天晓得,这总是骂她笨蛋的傻瓜哪来这么多精力!
郑娴德鼻头微酸,敛回视线,和章小虹他们聊了几句,又困了。
章小虹瞧她精神不振,说话吃力,不觉红了眼眶,也不敢多待,怕会耗损病人体力。
“娴德,那么我们走了。”章小虹微梗着声。
苍⽩的容颜没有回应,因为病人儿已沉⼊深深的梦乡里。
季良夫起⾝,为沉睡的人儿拉紧被子,然后送他们出去。
“不好意思,她最近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他在门口轻轻说着,彷佛怕自己音量再大些,就会吵醒背后的人儿般。
章小虹掩上门,季良夫回到病边。
他的手温柔地轻轻抚过她就算睡着还是轻蹙着的眉头,然后轻探她的鼻息。
最近,他常常恐惧的想着,她会不会就这么在睡梦中离他而去?
他觉得好害怕,又感到好对不起她。
因为他的爱情来得太慢,让她享受爱情的喜悦太短,没错…
如果这一切是老天爷对他的报应,那么,它是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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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季妈妈到医院来探望郑娴德,陪她聊天,还和她一起吃了午饭。
季妈妈要她坚持勇敢点,她还等着她赶紧好起来做她季家的媳妇呢!这番话让郑娴德⾼兴的红了眼。
见季妈妈一点也不嫌弃自己,她心底开心极了!这阵子食极差的她,不觉也多吃了两口,整个人又充満战斗力。
一点多,郑⺟送季妈妈下楼,整个病房剩她一人。
以往,季良夫总是会从公司赶过来陪她一起吃午饭,但今天有位重要客户需要他接见,有场重要会议需要他主持,所以她像个女王般严格下令,要他好好待在公司,没等到太下山不准他在医院出现。
郑娴德无聊,打开电视看着。
她的眼⽪很沉重,但是她不想再睡了,靠着意志力,她努力強撑着。
郑⺟回房,看到的就是她靠坐在头,歪着头沉睡着的模样。“真是的,⼲嘛不躺下休息…这样有比较舒服吗?”
郑⺟鼻头发酸,忙过去将人扶下躺平。
她摸摸女儿削瘦的脸,看了下时间,决定趁这空档回家为女儿煲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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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哒…
奔跑在走廊上的跑步声,沉重而纷。
季良夫內心的恐惧令他几乎一口气冲到加护病房外。
“到底怎么回事?”
方才进病房,见到病上空着,他一颗心也像停了般。
后来冲出病房,抓了护士问,知道郑娴德被紧急送进加护病房救急,他的心几乎要碎裂了!
“良夫,下午你郑妈拿了些煲好的汤回到医院,怎知才走到走廊,就见娴德被急急忙忙从病房里推了出来…良夫,是病情突然恶化,陷⼊昏状态!刚刚医生已经做了紧急处理,病情暂时是稳住了,不过仍需要在加护病房里观察。”郑⽗一边拍抚着伏在他肩头哭泣的老伴,一边神情凝重地为他解释着。
“下午…是几点?”季良夫扯着领带,一口气还没顺,他急促呼昅着,脸⾊难看。
“三点多的时候。”郑⽗说。
三点多…老天,现在都已经快六点了!
“为什么不通知我?”这一刻,季良夫真想扯下领带,狠狠将它甩向墙去!
郑⽗低头看着老伴。
郑⺟菗菗噎噎地抬起脸来。
“那丫头…那丫头说,不管她今天有什么事发生,都…都不能打电话给你…我,我答应她了,她要我信守承诺…呜…”
说完,担心受怕好一阵子的她,又趴回老伴肩上哭得唏哩哗啦。
季良夫一愣,张口想说些什么,喉头却像被束紧般,教他发不出声来。
他双手紧握成拳,強大的沮丧感瞬间庒垮了他的肩膀。
他抹抹脸,转⾝走到玻璃窗前。
里头的她,躺在病上,瘦瘦的⾝子看来好脆弱好渺小,若不睁大眼仔细的看,瘦弱的她简直就要被单给淹没了!
你这傻瓜…
他颓丧地握紧双拳,眼眶酸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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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礼拜后,郑娴德病情稳定,转回病房。
转回病房的⽇子,其实跟以前没啥两样,但郑娴德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啊?”
她嘴一张,一口粥刚好喂进嘴里。
“唔,我知道了!”囫图呑下粥,她讶然轻呼。“呑慢点,你想噎着吗?”剑眉指责微蹙。
“奇怪,最近为什么都没看到你那工作认真一板一眼的助理?”就说哪里怪嘛!原来是少了他那位几乎天天往这里跑的忠实部属!
“他被噤⾜了。”季良夫漫不经心道。
“噤⾜?”郑娴德微讶。
“噤止在这医院出现。”他轻哼!
“为什么?”她眨眨眼。
“你上次进加护病房吓坏我了。”吹凉的粥递到她嘴前,他剑眉轻蹙。
“…他只是尽他的职守。”勉強张口呑下粥,郑娴德摇头摇。
“你不让郑妈通知我,也很令人生气。”瞧瞧碗,发现她比平常多吃了几口,季良夫心底⾼兴,也就没再勉強她。
“你…欸!你这家伙这样公私不分才教人生气耶!虽然你说季伯伯不会埋怨我,但是你这样一意孤行怠忽职守,令我不由先埋怨起自己来了!懂吗?”
她体弱,明明是恼得在骂人,听来却像在撒娇。
“是,你公私分明。”呵!有力气骂人了吗?“这样吧!下次你如果把整碗粥都吃光光,我就解除他的噤⾜令。”
他温柔地轻抚她的脸庞。
瞪着他一对宠溺的眼,她不由鼻一酸。
“你一定是嫌我变丑了,才急着把我养胖。”
她佯装不悦地撇过脸,其实是不想教他瞧见自己泛红的眼眶,病痛的磨折教她心灵变得脆弱,有时他一个温柔的眼神就令她想掉下一红的泪来。
季良夫微笑着,张口言时,病房的门却被无礼地推了开。
“太好了!终于有相符的捐髓者!找到了!”护士动地闯了进来,好似家属般⾼兴地嚷嚷着。
咦?!
郑娴德愕然回首,两滴清泪悬挂在她震惊万分的眼角,她瞪着护士,几乎忘了呼昅。
季良夫亦无法置信,盛粥的碗从他手中打翻,洒了一地!然…
此时此刻,谁会去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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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髓移植…
在化疗的抗癌剂杀伤癌细胞之后,同时也伤害正常细胞,此时会产生一种叫作“骨髓毒”的现象。
这现象对增殖裂分最旺盛的骨髓细胞损害最大,因此为了此现象所研究出的对付方法即为,骨髓移植。
在取得捐骨髓者提供的骨髓之后,医生以点滴注⼊于患者体內,而此时,正是⽩⾎球持续极度减少的时期,有感染的危险,患者需在无菌室接受无菌护理。
注⼊的骨髓细胞,循环于体內最后在骨髓內定居,增殖。患者有了新移植的造⾎组织,就能回复制造正常⾎球的能力。
移植的过程很痛苦!
郑娴德够坚強,硬是撑了过去。
无菌室的玻璃墙外,季良夫听着⽗⺟在背后频频安慰着喜极而泣的郑家二老,郑家大姐也拥着郑⺟轻泣着。
他的眼,目不转晴地直瞧着病上那苍⽩娇弱的人儿。
苍⽩的她蜷在病上,筋疲力竭地昏睡,但瞧来是那么地勇敢,像个小斗士。
她小小的⾝子跳起来揍坏人的样子很勇敢,现在的她看来更是勇敢百倍,令人疼惜地揪疼了心。
深邃的黑眸感到蒙。
他手掌贴着玻璃,如果不是她睡着了,他真的很想跟她说,说他从未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我爱你。
眼眶泛红,他无声低语。
始终沉重的双肩一刹那变轻了,季良夫双掌轻握,泪还是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