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步
我的室友叫曹子鹃,杜鹃的鹃,不是丝绢的绢也不是婵娟的娟。她和我同岁,因为我们曾是中学同窗,虽然她现在看上去比我老成很多。
事实上在大型电脑公司担任特助的她也的确比我精明能⼲。
“大无脑”…这是她最常骂我的词。
其实我不笨,我真的不笨。我只是懒,以及微量的反应迟钝。而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我只是个排版公司的小打字员,用不著如火的热情和迅捷的反应。真的,我对目前的状况很知⾜,没必要拚掉有限的生命去赚花不掉的钱。
子鹃却是个懂得生活享受的人。
虽然我们一起分摊这套两室一厅的房租,每人每月450块,她花在蒸气美容,有氧舞蹈,营养搭配等方面的时间和金钱却远远⾼过我,也成功塑造出一个魅力无法挡的都会女郞形象。
这是一定的。因为我不了解什么是美容,不明⽩舞蹈怎么会有氧,更不心自己今天摄取了多少脂肪和胆固醇。她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吃不就去吃饼⼲,饼⼲吃完了还有泡面,泡面没了还可以⽔煮蛋,若是连冰箱里放蛋的地方都空了…就好像今天这种情形…我和她之中必定要有一个人走到马路对面的NTUC买⾜一星期分量的“原料”回来把冰箱填満。
通常这个任务会落在子鹃头上,因为她信不过也看不上我买的东西。但今天出了点意外。
我美丽的室友仰躺在上一动不动。双眼紧闭,面⾊惨⽩,气若游丝。
不,您误会了,她并不是快死了。她只是在试用今天下午刚买回来的面膜…去斑美⽩型的。据她说敷上以后两个小时內不能移动,就算可以移动她也不会坏心到出去扮鬼吓人,所以采购的任务只好由我来完成。
在⽪包里翻了半天才找出庒在一堆杂物底下的⽪夹,可放零钱的小钱包我却怎么也找不著。没办法,只好拿著⽪夹去买。我趿拉著拖鞋走出家门。
如果只考虑直线距离那间NTUC离我住的公寓其实是很近的。烦就烦在马路被护栏从中间一分为二,而最近的过街天桥却在百米之外。
我向来讨厌上天桥,因为那很累,所以我宁愿走去150米外的十字路口等绿灯。
太将落山还没有落山,现在这个时间应该算⻩昏吧?其实在这座单一线条的⽔泥森林里很少能感受到真正的⻩昏。即便如我这种走得很慢的人,也偶尔才察觉到夕穿过楼群斜在草地上的金⾊倒影。
每当我看到那种金芒的时候,都希望时间就此停驻。很多人擦肩而过,仿佛电影里模糊了的快进镜头,只留我一个人清晰的站在人海央中。我多希望他们停下来和我一起看,毕竟美丽的事物和大家分享才是幸福。可当我告诉子鹃我看到的⻩昏有多么美丽的时候,她总是露出一种不多说的神情拍拍我的头,然后回自己房间做睡前健⾝。
我也就不再強求任何人用和我同样的眼睛看世界。
我花了5分锺走完这150米。来到路口的时候我看到绿灯在闪。前一批过马路的人已经走到路央中。
应该还来得及吧?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已经朝前走了出去,速度并没有因为过马路而加坑卩少。
还剩下不到两米距离的时候,红灯亮了。
这是个礼让文明的城市,那些车应该会等我过去吧?
“呼…”一辆机车擦著我的T恤和七分呼啸而过。強大的冲力带得我原地旋转450度方才站定。
吃力的拨开蒙了一头一脸的长发,我只有机会看到暗灰⾊的一点在下一个路口处拐向西,著落⽇渐行渐远。
因为是周末的关系,超市里人嘲汹涌。
我没有硬币,也就没办法去拿推车,只好先提著购物篮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站定。因为我非常不喜和人挤来挤去。
掏出子鹃列给我的清单,我开始头疼不晓得该从何买起。
我并不常来超市,对货架的位置知道得很笼统。因为如果只是给自己采购,要么是洗⾐粉、卫生棉之类的必需品,要么就是饼⼲、泡面、罐头一类的方便食品。因此在我的概念里超市一共就分成两个区域…一边是吃的,一边是用的。
至于清单上的“⾁桂”、“香片”、“蜂啂”、“蒜蓉”、“椰浆”、“蛋⻩酱”、“咖喱粉”、“十全大补汤”…就算我走遍所有货架也未必看得见,即使看见了也未必认得…
天外飞来的一只手眨眼间菗起我手里的纸条。
我抬头,再抬头,后仰…看到了…一张上下颠倒的脸。哦不,上下颠倒的其实是我。
“你是…”因为角度不好,我一下子认不出来。
“这么说话不累?”听上去像是努力庒低了音量,在我听来还是像少林寺的狮子吼。悉的大嗓门…
“树哥?”我转回正常视角选择和他面对面。真的是他。
“是‘柱’。”他纠正。
“柱哥。”我相信自己这回应该能记住了。
“刚才没撞著你吧?”他突然没头没脑的问。
“撞?刚才?”
“你过马路的时候。”
“过马路…”我这才明⽩过来。“刚才那是你吗?让我转了450度的?我没事,没受伤。”
“嗯。”我发觉他选择用比较少的字来表达一些含糊不清的意思。为什么呢?
突然想起尚未完成的任务。
“清单还我。”我朝他伸手。要是买不回子鹃要的东西她一定不会给我好脸⾊。
他看了看单子上列出的一条条,又看了看我。
“你以为站在鲜蔬果区可以买到⾁桂和香片?”那股悉的嘲弄味道出现在他扬⾼的声音里。
“还我,我正要去买。”我坚持自己的立场。
“跟我来!”他一把攥住我伸出来的手,拖著我朝货架深处钻去。
我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任由他拉著走,时不时留神自己是否撞到小孩或踩到别人放在地上的篮子。
“拿著!”前面递过来一只玻璃罐。标签上写有“卡夫蛋⻩酱”几个字。
找到一个耶!我开心的托在手里,生怕弄不见了。
“接著!”又一只玻璃罐差点儿撞上我鼻子。这次是蒜蓉。
“给!”继蒜蓉之后是椰浆。
然后是蜂啂、⾁桂、香片、咖喱粉、十全大补汤…
“等等。”我站在原地不肯再走一步。
“⼲吗!?”他不耐烦的转⾝,然后一愣。“你篮子呢?”
“忘了。”我辛苦的抱著一堆瓶瓶罐罐盒盒袋袋,觉得怀中的金字塔随时可能从任何一角崩塌。
“站好!”他命令道,眨眼间消失在货架尽头。
半分锺后,他提著购物篮回来,从金字塔端顶开始一样一样转移,直到我怀里的东西还剩最后一层的时候,他把篮子承接在我两臂正下方。
“松手!”
“哗啦…”灌篮成功!
“谢天谢地…”我乐呵呵的接过篮子。沈甸甸的,真有分量!
正想让感觉充实一下,手里的分量突然不翼而飞,购物篮神不知鬼不觉跑到了柱哥手里。
“还有什么要买,赶紧说!”
“泡面,罐头,饼⼲。”我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泡面?”
点头。
“罐头?”
用力点头。
“饼⼲?”
连续点头。
“自己解决。”购物篮“碰”的塞回我怀里,撞得我口生疼。
“你不帮我拎啦?”我冲著他的背影喊道。
没有回答。很快,连那个暗灰⾊的背影也被人嘲淹没,不留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