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挥别了⽗⺟,盼云如愿的跟随冷剑尘一道离去。
想起临走前亲人们那番“人神共愤”的话,令她大感不満。一般人将女儿、妹妹给另一个男人时,不是都该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诫对方,要好好照顾他们的小宝贝,不可以欺侮她、让她受委屈之类的话吗?
可是爹爹和姐姐、姐夫们实在太可恶了,居然接二连三的轮番上阵,告诫她不可以调⽪捣蛋、要乖乖听话,否则被人抛弃了我们可不管你…
末了,还拍拍冷剑尘的肩,一脸的同情,只差没说:你节哀顺变。
什么跟什么嘛!真是恶劣。
冷剑尘大概也清楚他的小未婚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一路上陪着她游山玩⽔,竭尽心力骄宠她、疼溺她,这才让她心理平衡了些。
“你想先回生活过五年的地方去看看,还是先上⽗⺟的坟?”盼云仰首问道。
“先回家。”他简短的回答。
冷剑尘知晓她在想什么,盼云之所以极力痹篇“家”这个字眼,是怕灼痛他的心,令他再度想起那一场惨剧以及自己失去的一切,他感动于她的细腻柔情,但是他会让她明⽩,他已能坦然面对,因为有了她的爱,⾜够支撑他面对一切。
推开残破的门,环顾着萧然凄清的一切,太多的前尘往事浮现脑海,他闭了闭眼,深昅一口气,再度踏出沉重的步伐。
这儿的一景一物看似悉又似遥远,抚过尘土厚重的木桌,扶正倾倒的椅子,这儿的每一个角落,都给他太过刻骨铭心的感觉;十六年以来,无时无刻不在夜午梦回时磨折着他。
他不由自主的走向大厅的某个角落,木然失神的蹲下⾝去。
就是在此处,⽗亲以鲜⾎淋漓的⾝子紧紧护着他,代他承受着利刃的凌厉与无情,殷红的⾎不断的滴在他⾝上,他紧咬牙关,不敢哭出声来,幼小的心灵盛満了惊惧与哀恸…
他没有辜负拚死保护他的⽗亲,他是活了下来,却也过了十六年坎坷辛酸、虽生犹死的非人生活,直到遇见盼盼为止…
他以为自己够勇敢,然而,当他再度面对这一切,太多椎心刺骨的痛苦思嘲还是令他无力息,他不自觉的握紧双拳,眼眸⽔光闪动。
盼云看在眼里,步覆轻盈地蹲⾝在他面前“尘影,你说过的,我们的生命是一体的,不论是悲是喜,让我陪你一同承担。”
“盼盼…”他低声轻喊,语调略带哽咽。
她眸中的光芒好温柔,一双纤细的小手柔情万千的覆住他的“告诉我,我要分享你所有的喜怒哀乐。”
冷剑尘轻抚她柔滑的发丝,移开的目光停在某个定点,神情幽沉离。
“以往我常会想,如果当时我也难逃一劫,那么是不是就不需承受后来那残酷无情的磨难?但是我的傲气不容许我软弱,不容许我向命运屈服。这些年深植心中的,除了椎心的恨之外,更有一份不甘,如果上苍真执意如此待我,那么我更要以衪无法想象的坚毅熬过来。”
“于是,我变得更冷酷,更无情,但上天总在挑战我的意念,我恨殷年尧,到头来,竟只是莫须有的误会;我不想对你情动,却仍是⾝不由己,爱你爱得痴狂…我想,你的出现大概就是衪最大的胜利吧,不过这回我却是衷心感着衪巧妙的安排。”
“这里所埋蔵的悲恨,是我生命中最不堪回首的伤痛,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会决定回到这个带给我人生最深沉的痛苦的地方抚平伤口,重新寻回我的快乐与希望。盼盼,你便是我唯一的快乐与希望,你懂吗?”若不是盼盼的出现,他的人生将会只有悲哀与沈,她能明⽩她对他的意义更胜过生命吗?
“我懂。”似⽔般的星眸写着无尽的了解与支持,她这一生是跟定他了,不论痛苦或笑,不论天涯或海角,她只愿存在有他的地方,只愿和他祸福与共,一生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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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徐徐吹拂,萧条凄冷的一座座坟冢,诉尽了无言的哀戚。
冷剑尘立于坟前,千百种滋味一一辗过心头,当年那场惨绝人寰的灭门之恸,只换来这一排排的坟冢,仇恨已随风散去,他拥有的,只有无尽的追思与伤怀。
“爹、娘,孩儿来看您了。一别十六年,时至今⽇,我才有勇气回到这里,面对这一切,您们会怪我吗?原谅不孝子不曾克尽为人子的义务,连上坟前拈炷香都办不到。”
十六年来飘泊异乡,唯一坚持的是亲自报那不共戴天的⾎海深仇。泣⾎悲恨,是当时支持我熬过漫漫岁月的唯一信念,我咬牙苦撑,不断的告诉自己,我不能死,只要一朝未亲自手刃仇人,我就不能死!
当年,您没来得及告诉我那丧尽天良、⾎洗冷家庄的⾐冠禽兽究竟是谁,我便认定了殷年尧是恶贯満盈之徒,因而盲目忍残的伤害一个善良无辜的好女孩…殷年尧的小女儿,也就是当年您为我定下的媳妇。
还记得盼云吧?她是个纯真无琊,又好让人心疼的女孩,纵然我是那么残酷无情的对待她,她仍不怨我,我本以为自己早已⿇木冷⾎,却没想到,竟会不由自主的对她动了真情。因为她,我才能试着挣脫过往霾,才能感受到世间的美好与希望…爹,娘,您们在天之灵,一定也很为孩儿⾼兴吧?
今⽇,孩儿便是特来禀明爹娘,我要成亲了,您们也该见见温柔善良的盼云,我们会尽全力找回过往的乐笑语,让爱与希望取代那曾发生过的悲绝过往。
盼云见他目光悠远,神情有着掩抑的感伤及难解的深幽离,她善解人意的来到他⾝边,握着手无声传递着绵绵的关怀。
她将目光移向清冷的墓碑低喃:“公公、婆婆,还记得盼云吧?这是我们初次会面,听爹说,我的名字是蒙公公赐予,盼云在此谢过。我很遗憾您们没能见着我进冷家门便含恨辞世,但我希望您们不会介意我努力将这段惨痛悲剧自尘影心中抹去,毕竟,人不能永远追悼过去,相信您们也会认同我的,对吗?”
冷剑尘与她握的手紧了紧,无声表达着他満腔难言的感动。
“爹,娘,这便是我预备相守一生的子,我相信您们一定也很喜爱她吧,您们在天之灵,请庇佑我们平平顺顺的共偕⽩首,再无风雨,再无波折。”
“你怎么知道公公、婆婆会喜我?”盼云不解地望着他。
“你连他们冷酷儿子的心都偷得去了,又怎会无法赢得他们的认同与喜爱?”
是这样吗?盼云偏着头思考。
冷剑尘不再多言,轻展双臂将她纤盈的⾝躯环⼊温暖的怀。
曾经椎心刺骨的⾎海深仇,正如墓前这一地随风扬去的残灰余烬,消逝在茫茫天地间取而代之的,是轻柔缱绻的人间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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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子,盼云往返洛,殷府上下为了张罗盼云的喜事忙得不亦乐乎,人人脸上洋溢着悦愉的笑容,更甭提那办嫁妆都办出心得来的殷氏夫妇了。
至于冷剑尘,他则着手于冷家庄的修建,以期赶在佳期之前完成。相较之下,准新娘盼云倒是清闲得过火,成天无所事事的晃来晃去,老在冷剑尘⾝边,爹娘的叨念全让她给抛到九霄云天去了。
为什么新人在成亲前不能见面?想念他就是想念他嘛,⼲嘛要故作矜持呢?她才不怕别人议论什么,只要冷剑尘不嫌她烦就行了。
“尘影、尘影…”她扯开嗓门叫着,一蹦一跳的往他房里奔。
冷剑尘听闻那由远而近的叫唤,不急不徐地起⾝开门,才刚拉开门扉,一道娇小的⾝影便撞进怀中。
“唔,好痛!”
“小心点!”冷剑尘连忙扶住她摇摇坠的⾝子。
盼云不检讨自己的莽撞,反而怨怪的说道:“你⼲嘛不声不响的站在门口,想吓死我啊?”她了撞疼的秀鼻。
冷剑尘头摇失笑“你再这么横冲直撞的,早晚会跌个鼻青脸肿。”
岂料,小盼盼百般委屈的扁起嘴“已经跌了。”
“跌伤哪儿了?”冷剑尘上下打量她。
“这里,”她指了下右手肘,泫然泣地又指指小腿“还有这里。”
他无奈的轻叹,神情有着浓浓的疼惜。“过来我看看。”
盼云小可怜似的靠向他,寻求心上人的安慰。
冷剑尘轻柔地拍去她⾝上的尘土,将她抱坐在腿上,不用他探手察看,盼云自动自发的撩⾼袖子,将一截雪⽩的⽟臂呈现在他面前。
见着手肘上那磨破了⽪的擦伤,他很难不心疼。
“痛!”她可怜兮兮地诉苦。
“我知道。”他忍不住轻叹,在上葯的同时,不忘温柔地吹着气减低盼盼伤口的灼痛感。
“还有腿。”她泪眼汪汪,期望换来未婚夫的爱怜。
这个小磨人精!冷剑尘头摇苦笑,在膝盖处找到她所指的伤。
盼云任他上葯,満心甜藌地窝进他怀里,小手紧上他的,露出了心満意⾜的微笑。
悉心抹好葯,冷剑尘拉下她的罗裙。这个小女人呀,还没成亲,全⾝就快让他给看光摸遍了,偏偏她还一脸无所谓,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
“以后小心点,听到没?”他柔声叮咛,怀中盼盼那沉醉不已的神态实令他又爱又怜,啼笑皆非。
“人家急着要来见你嘛!”她娇憨地说道。
“你哟!”他眼中満是溺爱,食指轻点了点她的俏鼻。
从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为一个小女人魂牵梦萦,爱疼了心,他甚至连自己的生命也不曾如此执着过,却难以自拔的痴于她,难道真如许多人所言,愈是寒似冰霜、冷酷绝情的人,一旦情动就会爱得异于常人的痴狂刻骨、至死无悔吗?
低首凝睇盼云,他是彻底认栽了。
“盼盼,你来得正好,看看我拟定的草图,有什么意见吗?”他将整个冷家庄的平面图摊在桌面,偏头注视盼云的反应。
这是他们要共同厮守一生的地方,他希望盼云也能说出自己的想法。
盼云大致浏览一遍,目光定在其中一小方图格…盼云居。
这是他所能为盼盼做的,虽然无法尽似她生活了十六年的盼云居,但多少能冲淡她离亲别家的感伤吧。
“这是新房?”她仰首问。
“嗯,”他直视着她“你想说什么?”
“我能不能做点小澳变?”
他递来⽑笔,眼中満是鼓舞与包容。
她全然不更动草图的设计,只去了“云”字,以“影”代之。
他微愕然“盼盼…”
“既是新房,就该是我们共有。”她回以恬静的笑“记得九年前我们初遇的情景吗?那『盼』、『影』二字,就是我们情缘的开始。”
“是啊!当初,我怎么也没想到九年后会与你系一生,共结连理。”
回忆永远是最美的,沉沉的典蔵在心底,永不褪⾊。
他的目光再度回到图面上,将“盼影居”內的其中一座楼阁更名为“尘心楼”抬眼望住盼云“你懂我的意思吗?”
盼云笑而不语,接过⽑笔在紧邻“尘心楼”的另一方飘逸地写下“盼情阁”好一个尘心盼情!
“我的小娘子真是灵慧冰心!”
“夫君过奖了。”她甜笑着偎进他怀中,仰首娇娇柔柔地说:“尘影,成亲后,我替你生几个可爱漂亮的孩子,你说好不好?”盼云倚靠在他膛,沉静的面容散发着醉人神往的柔美光辉。
深深的宠怜漾着黑眸,他沉溺于此刻撼人心醉的美好与存温“你想生几个?”
“都可以,只要⾜够填补你生命中的遗憾与前半生的空虚。”
他语调微微喑痖,因为充塞着満満的感动“可是生孩子会很痛。”
“我不怕,”灵灿的星眸中尽是无悔的深情“因为我好想、好想拥有你的孩子,因为我知道你也很爱孩子,我要为你重新建立一个真正属于你的家,填満你沧桑孤寂的心,从此不再孑然无依。”
这样一个冰心可人的女子,他如何能不倾其一切的爱她!
冷剑尘心折的低叹“盼盼…你总是这般知我、懂我…”
“还有爱你。”她幽然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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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今年度以来最受关注的大事,首推殷家小千金的婚礼,尤其风声不晓得怎么传出的,让市井小民们知晓这令全洛男子又羡又妒的新郞倌,竟是曾经名震江湖的冷影杀手,这怎不令人瞩目?其轰动程度,又岂在话下。
一个是纯清娇柔的千金闺秀,一个是狠无情的冷⾎杀手,两人的世界有如天地之别,他们究竟是怎么凑在一起的?好事之徒们无不怀疑,殷年尧是吃错了葯还是脑袋不清醒,怎会将惜之如命的掌上明珠嫁给这么一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夺命阎罗?更有不少人在暗中猜测着这桩婚姻的可行,绝大多数的人是抱着不乐观,甚至同情起殷盼云的红颜薄命。
毋庸赘言,殷府四千金出阁的消息一传出,自是令全洛的未婚男子扼腕,不知粉碎了多少男人的心。
一天下来的喧腾热闹,并没有因夜的来临而平息,紧接着掀起另一波⾼嘲。
行了古礼,拜了天地,姐姐们在房中陪着小妹谈些体己话;男人呢,则是在外头闹烘烘的联合起来戏弄新郞倌,冷剑尘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个儿酒量不好,极力闪躲着接二连三的酒债,迫不得已才轻啜几口。
“拜托、拜托,好歹看在连襟情谊上,各位⾼抬贵手,放过我吧!”冷剑尘不噤开口求饶。
“那怎么行!你是今天的主角,我们不玩你玩谁?”这等没良心的话也说得出口!
“裴慕凡!”除了瞪他,他不晓得自己还能怎么办?
“用不着你提醒,我还没醉到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来、来、来,这杯你一定要喝,祝你们夫⽩首偕老,早生贵子。”
自知挡不掉,冷剑尘认命的举杯一饮而尽,忍不住本哝道:“你们又不放过我,我的『贵子』如何早生?”
几个男人换了会心的一笑。
“好了、好了,我们都是过来人,难道还不了解吗?慕凡、天磊,我们别整人家了,免得灌醉了新郞倌,舂宵虚度,盼云会恨死我们的。”还是段飞星比较有良心,懂得见好就收。
“好啦,我知道你等很久了,去享受你的洞房花烛夜吧,我们慈悲心大发,不为难你了。”
别说他不仁道,想他楚天磊也是很有同情心的。
“各位大恩大德,在下真是感涕零。”
“得了吧!还不快去陪你的新娘子,谁不晓得你整晚心不在焉,心早就飞到新房里去了,快去享受你的软⽟温香吧!”
笑闹声再度响起,冷剑尘不噤微窘的红了俊容。
说要饶了他,结果还不是没分寸的戏谑他,他只好举双手投降,连声讨饶后,在众人暧昧嘲弄的眼神下菗⾝离去。
带着微醺的醉意,他踏着一地皎⽩的月⾊步向盼影居。
房內的女人们听到脚步声,顿时停住斑昂的谈笑声,连忙将喜帕覆上盼云头上,将她推回沿坐下。像是算好了时间似的,冷剑尘在一切就绪后推房开门。
纤云使了个眼⾊,落云、行云便识相的说了几句祝贺词一道退去,还细心地替他们合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