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经历了三天三夜的睡眠。
雪喂她喝下昆仑之巅的雪⽔,用雪莲的汁擦拭她的全⾝。她的⾝子先是发青,然后煞⽩透明得仿佛可以透过肌肤看到⾎脉的流淌,缓慢地,一种贝壳般的红粉⾊透出来。
她的面容粉嫰红润。
恍若新出生的婴儿般绽出夺目的生命之力。
她醒了。
当她睁开眼睛时,暗夜罗握得她的手发疼。他息着盯紧她,眼底満是⾎丝,殷红殷红。
她温婉地抬起手,吃力地抚爱他的脸庞:
“罗儿,你为何如此疲惫。”
暗夜罗将脸埋在她的手里,息滚烫:“告诉我,你再不会离开。”
她颦眉:“我又病了吗?”
暗夜罗颤抖道:“每次看不到你,我愤怒痛苦得恨不能将世界摧毁一千次一万次!”
她微笑,温柔如大海上的光:“傻罗儿。”
暗夜罗低昑道:“我什么都可以原谅,只要你再不离开。”
她轻叹:“傻罗儿啊,我为何会离开你呢?你是我最心爱的弟弟啊。”
“不…我不是你的弟弟!”暗夜罗惊栗。他不要历史再重演一次。
她怔住。
暗夜罗吼道:“我不是你的弟弟!你答应过要嫁给我!”
她苦笑:“姐弟如何成亲呢?不要说孩子话。”
“姐弟又如何,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为何不能成亲结为夫!”红⾐狂怒地飞扬,暗夜罗面容扭曲,低吼声在地底层层震开来。
“那是伦的罪名。”
“罪名?!”他狂笑“所谓罪名不过是世人強加的称谓,待我将世人尽数杀净,看看有谁会来嘲笑指责!”
她中満是疼痛:“我们毕竟是姐弟。”无论怎样说来,她和他都是⾎亲的姐弟。
“如果我们不是姐弟呢?”
暗夜罗突然问。
她头摇苦笑:“不可能的。”
他握住她的肩膀,目光如炽:“不是姐弟的话,你就会接受我,嫁给我对不对?!”
她微震,眼睛渐渐润。
“你在意的,不过是我和你之间的⾎缘。”他紧紧盯着她“那解决起来,其实也很简单。”
他伸出右腕。
一股⾎箭自腕部动脉急而出!
鲜⾎冲上石壁端顶,然后又溅落下来,満地鲜⾎,⾎花迸碎,⾎的腥气顿时弥漫充斥,浓重令人窒息。
她扑过来,惊骇地喊道:“你疯了!你在做什么!”她抓住他右腕⾎脉,汩汩殷红的鲜⾎渗过她的指流満榻。
⾎流得过多,暗夜罗虚弱微汗:“让体內的⾎流⼲,这样,你我再没有⾎亲的关联。”
“你…”泪⽔在她脸上奔流。
暗夜罗用淌⾎的右手捧起她的脸庞:
“嫁给我。”
泪⽔和⾎⽔混在一起,他的手腕针扎般疼痛。苍⽩的面容,殷红的朱砂,暗夜罗琊美而多情。
“嫁给我,作我的娘子。”
******
“明天宮主成亲,今晚赏你们些酒菜!”
⽔牢中,暗河弟子将菜碟碗筷扔在地上,互相谈笑着即将的婚宴,对宮主突然宣布成亲无不感到奋兴好奇。
战枫盘膝而坐。
他背脊笔直,右耳的蓝宝石透出森森寒意,肩上的头发幽黑微卷,隐隐挂着幽蓝的冰霜。
他听到暗河弟子们谈论婚宴。
他听到如歌的名字被提起。
然而,他漠然得好似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雪扔给他一个馒头:“吃饭。”
战枫没有动,⾝边的天命刀却清昑一声,在空中划出一道泓蓝的弧线,将馒头接住。
他睁开眼睛。
眼底是一片骇人的幽蓝,带着结冰般的忍残冷漠。
他吃着馒头。
动作极慢,仿佛他吃的不是热腾腾的馒头,而是一块生铁。
雪打量他半晌:“你进境蛮快,魔功很适合你。”
战枫道:“给我最后的口诀。”
雪道:“已经给了你。”
馒头里夹着一张纸条。战枫展开来,他默念一遍,然后,纸条在他手心燃起黯蓝的火苗,变成灰烬。
两人再无对话。
雪开始抚琴。
地底暗,他却仿佛昆仑之巅灿烂的雪光,晶莹耀眼。他的⽩⾐洁净如新,似乎人世间没有任何污垢可以将它沾染。
优美的十指。
飞舞在通透的红⽟凤琴。
乐曲渐渐低回,渐渐⾼亢,渐渐无声。
突然…
琴弦断!
雪的指尖沁出⾎珠。
望着那颗⾎珠,雪怔了良久良久,绝美的容颜露出忧伤的表情。
******
婚宴没有在暗河宮举行。
已是初夏,天空蔚蓝如洗,洁⽩的云丝淡如烟雾,山间开満芳香的野花,青草茵茵绿绿。左边有一挂瀑布从山顶奔腾而下,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气势磅礴,⽩雾翻滚,氤氲升腾。右边却百转千回蜿蜒成一条小溪,溪⽔明澈快,鹅卵石在潺潺的溪底闪耀光芒。
这条小溪不是昔⽇的溪。
这里没有暗夜冥的坟,没有无尽的痛苦和思念,没有任何过往的回忆。
一切都是崭新的。
暗河弟子们在远处的山有属于他们的筵席,所以婚宴中的宾客很少。
草地上有六张酒案。
一张豪华阔大,上面摆着两副酒盏,从酒杯、菜碟、筷具、羹勺无不华美精致到难以想像的地步。
另有五张酒案依次排开。
黑翼独自饮酒,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沉寂如古井无波。薰⾐亦沉静地坐在席中,只是挑些清淡的素菜来吃。
战枫一⾝深蓝布⾐,肃杀孤傲的气息令他看起来仿佛结冰,右耳的蓝宝石诡异地闪动黯光,隐隐透出⾎气。他右手握住天命刀柄,酒菜对他如同空气般透明。
雪面前的案几上很简单。
一张红⽟凤琴,一只酒壶,和一只酒盅。
雪却笑得很开心。
琴声淙淙。
美妙如⽩云在蓝天流淌。
他深呼昅,笑容光般耀眼:“多好,夏天来了,花朵会更加丽,树木会更加茂盛。”
他喜夏天。
夏天会让人感觉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剩下一张酒案前并没有人。
直到暗夜罗和“如歌”出现的前一刻,那人才被人推了出来。
他是被暗河弟子推出来的。
因为他无法行走。
他一⾝青⾐,坐在木轮椅中,四肢仿佛被菗走了所有的力量,连手指也松软地搭在轮椅扶手上。
薰⾐微微吃惊。
她注意到,他的眼睛似乎是瞎了的,空洞没有焦距。他原本就十分宁静,而此刻,他的宁静却仿佛这世间再无法被感受到。
薰⾐叹息。
⽟自寒毕竟是⽟自寒。
就算残弱如斯,但边一抹淡静的微笑,依然使他尊贵如君临天下的王者。
纷纷扬扬的瓣花,蔚蓝的天空忽然飘散起红粉⾊的瓣花雨,瓣花如羽⽑,轻盈舞在半空,美得人目眩神。
雪十指飞扬。
琴声快起来,乐曲伴着瓣花,让青山绿⽔的山间唯美浪漫宛如仙境。
瓣花飘飞中…
乐曲酣畅时…
暗夜罗携着“如歌”大笑而来!
他依然是红⾐如⾎,她依然是红⾐鲜。与往⽇不同的是,他口扎着一朵绸缎的红花,映得他苍⽩的面容多了几分遮掩不住的喜气;她云鬓⾼挽,一方鲜红薄纱垂下,透过若隐若现的轻纱,只见她颊红如醉、眼波盈盈。
两人在酒案前落座。
暗夜罗振眉大笑,左手搂住她纤片刻不曾放开:“今⽇是我与冥儿大喜之⽇,繁文缛节不必理会它,大家尽情喝酒!”
说着,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暗夜罗的笑声仍在山⾕回,然而,席间却无人附和笑。
黑翼、薰⾐沉默地将酒饮下。
战枫⾝上冰寒之气益发肃杀冷酷。他闭目而坐,右耳蓝宝石透出猩红⾎气。轮椅中,⽟自寒宁静如恒。再热闹的婚宴对他而言也如深夜一般漆黑。雪弄琴弦,好像本没有听到暗夜罗在说些什么。
暗夜罗震怒!
然而,一只温柔的手抚住他的手背。她望着席间众人,声音透过轻纱,温婉低柔:“我晓得,罗儿曾经做过一些对不住你们的事情。若是请求你们谅解,怕是并不容易。”暗夜罗手指霍然僵硬,他不能容许她的语气如此谦恭!她握紧了暗夜罗的手,阻止他打断自己。
她继续歉意道:“往⽇种种恩怨,不敢要求你们一笔勾销,只是从今⽇起,我和罗儿会尽力对大家做出一些弥补。”
这样的语态和声音…
战枫双目微睁,幽蓝黯光紧紧盯住她:
“你是谁?”
她不是如歌。
她怔了怔,道:“我是暗夜冥。”
战枫忽然纵声狂笑!
这个世界太荒谬,那个笑容明亮红⾐鲜的少女竟然有一天会对他说,她叫暗夜冥!
暗夜冥…
十九年来,他一直以为暗夜冥是他的娘亲!
她被战枫的狂笑惊吓,手指在暗夜罗手背颤抖了下。暗夜罗眼睛眯起,一股凌厉⾎红的杀气迸出!
雪抚琴,头摇笑道:
“婚宴上若是见红,实非吉兆。”
暗夜罗瞳孔收紧,他生平从未相信什么吉兆凶兆!不过…她怕是会不安吧。
战枫收住狂笑,眼底渐渐凝固成诡异的冰蓝:“忘却仇恨,并不难。”
她欣喜:“如何可以做到?”
“只要…”
冰蓝在眼底暴风雨般迸裂!
“他…!死…!”
天命刀破鞘而出!
这一刀,幽蓝幽蓝,天空变得苍⽩失⾊,天地间所有的蓝化成一道闪电!
这不是刀!
是人世间最忧伤悲愤的蓝!
这不是刀!
是战枫仇恨⼊魔的精魂!
电光火石间。
巨变已生!
⽟自寒虽然看不到听不到,可是,他依然能够感觉到那令天地变⾊的杀气。他握紧轮椅扶手,双抿紧。无声的漆黑中,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雪抬眼望去,琴声顿止。
黑翼和薰⾐却并不动容。他和她都深知暗夜罗的武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就算十个战枫,也不会是暗夜罗的对手。
暗夜罗挥袖,长袖如⾎雾飞扬。他冷笑,战枫的攻击实在不⾜以被他看在眼里。
然而,暗夜罗错了!
战枫的功力相差暗夜罗甚多。
纵使他投⾝⼊魔,舍弃⽇后二十年的寿,舍弃拥有儿女的权力,舍弃以往习练的功底,在最短的时间內冒险将功力提升为原本的十倍,他依然不会是暗夜罗的对手!
可是…
战枫不怕死。
死,反而是他想要的。只有死,才能洗去他所有的痛苦;只有死,才是他惟一的解脫。
一个不怕死的人,他的攻击力难以想像!
暗夜罗却不同。
他不想死。
这是他的婚宴,怀里有最心爱的女人,人生最美好的一切刚刚展现在他面前。
长袖挥出的⾎影击中战枫的⾝体!
致命的攻击!
雷霆轰裂般的剧痛!
⾎雾弥漫出猩红的暗影,将山⾕中的光遮蔽!
战枫情知自己无法痹篇暗夜罗的攻击。
所以他不避。
他只做了一件事情!…
全力往前冲!
任何人遇到这种惊神泣鬼的功力,这种毁灭般的剧痛,也会为之心魂俱裂,至少会为思应对之策而稍作犹豫。
但战枫没有。
因为他要的就是死。
遮天蔽⽇的⾎雾中。
战枫化⾝为刀!
刀就是战枫!
刀…
幻成一道长长的蓝芒。
暗夜罗错了。
他可以杀死战枫。
但是战枫死之前也可以将刀送⼊他的膛!
暗夜罗急退!
已!
晚!
暗夜罗长袖挥出第二波⾎雾!
也…
已!
晚!
幽蓝的刀芒裂空而至!
⾎雾在山⾕淡淡散去…
光透进来。
初夏的风带着青草和花的香气。
一串⾎沫呛咳着从她嘴角涌出,⾎沫越涌越多,她的面容渐渐苍⽩如纸,鲜红的喜袍衬得她更加凄。抱住暗夜罗的双臂颤抖无力,但她依然抱得很紧。
“罗儿…罗儿…”
她吃力地仰头端详暗夜罗,见他无恙,宽慰的笑容缓慢地扯动她涌着⾎沫的角。她的腿再没有力气,⾝子向地面坠去,一把幽蓝的刀揷在她的后心,如注的鲜⾎浸満红裳,⾎红鲜红,分不清楚哪是⾐裳哪是⾎。
暗夜罗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喉部“格格”挛痉,手指“格格”挛痉,望着她嘴里⾎沫噴泉般涌出,极度的恐惧令他面孔涨紫。他仰天大叫,悲愤的气流惊散了空中所有的飞鸟,可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在那一刻…
她扑⾝抱住暗夜罗,用她的背挡住了战枫的刀!
战枫大惊!
他认出了她,他想要将刀气收回!然而,他用所有的仇恨练就的这一刀,只有死,没有生,他已经把将近二十年的生命进了这一刀里,他要与暗夜罗同归于尽!
当刀揷⼊她的后心。
战枫可以感受到刀刃裂开她的骨⾎。
当刀揷⼊她的后心。
剧痛在战枫体內迸裂,暗夜罗的攻击,她狂涌而出的鲜⾎,让他⾝子还在空中时就已痛得死去。
那一瞬,他想要再看她一眼,不管她是“谁”他都想要再看她最后一眼!可是,他只看到⾎雾中她淡淡的背影,她的⾝子滑落地面,她吃力地抬起头…
她望向的却是暗夜罗!
⾝下是茵茵的草地,鲜⾎在她的后心和嘴角静静涌流,依偎在暗夜罗怀中,她颤抖着伸出手摸抚他的面庞,眼中有大海般的深情。
“罗儿…”
她轻唤他的名字。
“罗儿…”
她望着他,泪⽔滑落脸颊。
她的声音如此轻婉,像是怕吓到他。
暗夜罗用力摇晃她的肩膀,怒吼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就让战枫的刀刺⼊他的膛好了,他不会死!只要有她,他不会死!纵是千万把刀齐齐刺⼊他的膛,为了她,为了跟她在一起,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死!
这是他的婚宴啊。
她要嫁给他做他的娘子,一切都美好得让他不敢呼昅,生怕一呼昅惊觉不过是场梦。
他恨她!
她为什么要挡那一刀,他不会感她,他只会恨她!他恨她!他要摇散她,让她永远永远不要在他面前死!
她嘴苍⽩,手指冰凉,吃力地拭去他脸上的⾎泪:“罗儿…对不起…”
暗夜罗悲愤道:“我不会原谅你!”
她的手指轻抚过他的脸,声音虚弱如丝:“姐弟…终究是无法成亲的…”她边惨淡的笑容“不要伤心…记得啊…姐姐爱你…”暗夜罗⾝体颤抖,心痛如焚,⾎泪淌満他的面颊。
她抚上他的眉心,那颗殷红⾊朱砂。她的眼神哀怜不舍,绵着万般柔情,⾎沫从她的嘴里大口噴出。
暗夜罗狂嘶吼:“不…!”用什么,用什么可以留住她?!他恨不得苍天变⾊⽇夜颠倒生灵涂炭!只要她不走!用什么来换都可以!
然而,诡异地…
她的眼神忽然一变。
冰冷。
异常冰冷。
像热⽔中忽然溜进一条冰冻的鱼。
狂悲恸已⼊疯癫的暗夜罗被她忽然冰霜般的眼神错愕,那眼神,那仇恨的眼神…
待他有意识时,眉心朱砂处已被刺⼊了一簪子!
她将一簪子刺⼊他的眉心!
鲜⾎自眉间狂噴!
暗夜罗巨吼!她急退,⾝轻如燕,丝毫不似⾝受重伤垂死之人!鲜红如朝的⾐裳,她风而立,初夏光灿灿生光,红⾐飒飒飞扬。
那眉眼!那神态!
她怎会是暗夜冥…
她明明正是烈如歌!
雪笑了。
他把琴弦拨响,美妙的乐符跳跃在初夏的山⾕间。对如歌眨眨眼睛,他晶莹绝美的脸上绽开调⽪赞许的笑容。
战枫挣扎着从草地撑起⾝子,望着好似浑然无伤的她,一抹狂喜自他幽蓝的眼底开。
黑翼和薰⾐大惊失⾊,一切发展得如此之快,仿佛一瞬间情势已急转直下。
⽟自寒在轮椅中坐直⾝体,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一⽇。
雪告诉如歌:“眉心是暗夜罗的重⽳。”
当年暗夜冥正是重创了暗夜罗眉心,才使得他闭关养伤十九年。
“但是,没有机会。”如歌皱眉。她和雪、战枫就算加起来,也无法攻击到暗夜罗近⾝,更别说碰触到他眉心。
雪往她的木桶里加些热⽔。只有在如歌洗浴的时候,四周才没有暗河宮的人。
瓣花在⽔面飘。
“只有一个机会。”
如歌凝神细听。
“有一个人可以令暗夜罗心神大,在她面前,暗夜罗会脆弱无助得像个孩子。”
“你是说暗夜冥?”
“是。”
“可是她死了。”
雪拨弄瓣花,轻笑。
如歌凝视他,目光澄静:“我以为,你说的所谓魂魄转移不过是权宜之计。”
雪眨眨眼睛,笑道:“臭丫头,越来越难骗到你了!那上次你因为这个难过,是作戏给暗夜罗看的吗?”
“他一定会监视你我的。”如歌苦笑“不过,一开始听你那样说,你把别人的魂魄放⼊了我的体內,确是很难过。”
“为什么难过?”雪紧张地望着她。
如歌瞪他:“当然会难过啊,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哦…就只有这些吗…”雪很沮丧,愤愤地拍打⽔面,起小小的⽔花。
如歌想了很久:“你是说,她虽然不在了,但我们可以让暗夜罗以为她在我体內复生?”
雪拍掌:“好聪明。”
“暗夜罗怎会分辨不出暗夜冥呢?”他和她那样悉,怕是每个动作每个神态都捻于。
“当一个人狂热地沉浸在期盼中,纵有些疑点也会被他视而不见。”雪轻笑“暗夜罗对她的爱早已癫狂。”
如歌沉思。
“我并不了解她,如何才能扮得像?”
雪叹道:“她是一个温柔的女子,世间所有的温柔本就是相似的。”⽟自寒亦是一个温润的人,如歌虽不了解暗夜冥,可是她对⽟自寒的温柔体会至深。
“有些往事我并不知晓。”
“你只需知道一点即可,暗夜罗恐怕也不愿她将所有的往事统统记起。”
如歌点头。她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帮助她。
薰⾐。
自从暗夜绝死去,薰⾐在暗河宮再无牵挂。以往薰⾐虽然背叛过她,可是她相信这次应该不会再被出卖。
木桶中的⽔渐渐变凉。
如歌的眼睛也渐渐染上凉气,她面容俏杀,嘴抿紧:“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她会用所有的力量去诛杀暗夜罗!
哪怕…
这种方法一点也不光明正大。
随后的⽇子里,雪每⽇喂她喝下自己的⾎,他用那些⾎在她体內积聚起一种能量,来抵抗住战枫致命的一击。
战枫必定会刺杀暗夜罗。
可是,纵使⼊魔后战枫功力大增,也只不过能给于暗夜罗轻创。
只有“暗夜冥”濒死那一刻。
真正的暗杀开始!
眉心巨裂!
烈焰烧焚般的剧痛,自眉心重⽳撕裂而下!
暗夜罗大痛,震⾝而立,⾎红⾐裳烈怒扬,他面⾊惨⽩,反手拔下刺⼊自己额中的利器!
一梅花簪,泛出⻩金般的光泽。
梅心原本应该是嵌有宝石之物的,如今却只有一个凹陷。簪子的尖处有新鲜的⾎,有陈年不褪的暗红⾎渍。
他认得这梅花簪!
…
小暗夜罗将梅花簪小心地收进怀里,仰起小脸笑:
“答应了就不许反悔啊。”
…
她将簪子刺⼊他的眉心,眼中是仇恨的⾎红,仿佛他不是她的弟弟,而是她最恨的仇人:
“你杀死了飞天!”
…
她边惨淡的笑容:“不要伤心…记得啊…姐姐爱你…”…
眉间,鲜⾎狂噴如注!
暗夜罗惊痛巨吼,他浑⾝颤抖,像重创濒死的野兽:“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是一场骗局!
他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渴盼、所有重新开始的希望都不过是踏进了一个荒诞的骗局!
⾎流淌暗夜罗満脸,斑斑⾎迹将他苍⽩的脚趾也沾染,他痛吼道:
“你究竟是谁!”
如歌红⾐鲜,双眼亮如火炬:
“我是烈如歌。”
一年前的她,会觉得用这种手段袭击暗夜罗非常可聇。然而,如今她对暗夜罗的恨早已使她不在意任何手段。
有时她想,或许在她的体里流淌的也是黑⾊冷酷的⾎。
暗夜罗痛眯双眼:“你居然假冒她!”
如歌道:“纵使暗夜冥真正复生,她对你的恨未必比我少!”
“不…!”
暗夜罗厉声嘶吼,眉心⾎柱如箭般急噴:“她不恨我!她爱我!我才是她最爱的人!”
红⽟凤琴自中间裂开!
七琴弦竟然是完整的一!
银⾊如飞龙,带着闪耀的空灵,划破天际,箍扼住暗夜罗的脖颈!
雪的攻击正如乐曲般美妙。
他不准备给暗夜罗任何息的机会。
这一次…
暗夜罗必须要死!
猩红的⾎⾐,苍⽩冰冷的脚趾,眉间噴涌的⾎河,凄厉残的双,掌中尖锐⾎污的梅花簪,暗夜罗狂疯痛呼旋转如陀螺,⾎花飞溅茵茵青草地,満山満⾕皆是⾎腥。
银⾊琴弦收紧。
暗夜罗的功力急剧消散中。
剧痛撕裂他的⾝体,视线已是一片⾎红,暗夜罗失去控制地旋转。他看到了黑翼,黑翼沉默如古井,他收养他,传授他武功,将他派到银雪⾝边化名为有琴泓,他一直以为黑翼是最忠心于自己的,然而此刻黑翼的眼中只有漠然;他看到了薰⾐,从小他将薰⾐送到烈火山庄,并且让她的⺟亲死在她的面前;他看到了眼中満是仇恨的战枫,看到了轮椅中失去眼睛听觉声音和腿双的⽟自寒,看到了十指收紧琴弦的雪…
山⾕中的风自他耳边呼啸而过。
暗夜罗觉得那样冷。
原来,他是如此寂寞啊…生命流逝中,暗夜罗看到了如歌。
她红⾐鲜如初升第一抹朝霞,俏丽地站在初夏光里,嘴角有⾎迹,可是活泼的生命力让她的面容灿灿生光。
暗夜罗恨极了她!
是她一手毁掉了他所有的幸福!或许暗夜冥已然重生,是她扼杀了她的生机!她让他陷⼊狂喜,然后又给他致命的一击!
暗夜罗张开双臂,纵声狂笑:
“来吧!用我的死亡毁灭一切!”
这声狂笑惊破天际!
暗夜罗的⾝体伴随猩红⾎⾐炸飞四分五裂!
这是…
暗夜罗最后的攻击!
⾎雾漫天,凌厉如鬼的杀气,向山⾕中所有的人杀去!他纵然要死,也要让他们全部死去!
黑翼、薰⾐飞⾝急退!
雪挥出雪花,晶莹飞舞,舞出一尺见方的雪盾。
如歌也可以急闪躲避暗夜罗最后的一击,因为体內有雪的灵⾎,她并没有受多么重的伤,应该可以躲得过去。
可是,她知道⽟自寒和战枫无法躲过这一击!
⽟自寒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行,全⾝的功力早已被暗夜罗废去。而战枫,方才那一刀和暗夜罗的反击使得他五脏重创,也完全没有离开的气力。
轮椅中,⽟自寒感觉到摄人的杀气正在向自己噬来。
他轻轻咳着。
清远的眉宇间有淡定的光华,双肩虽然单薄孱弱却没有惊惶和畏惧。咳嗽着,他边有淡然的神情。不畏惧,但他并不想死,只要她还活着,哪怕他全⾝废去双臂亦瘫软无力,也想要和她呼昅同样的空气。
⾎泊中,战枫却闭上眼睛。只有死,可以洗清他一⾝的罪孽。
⽟自寒和战枫相距甚远。
如歌只能选择一个。
那一瞬,其实她并没有进行选择的时间!她飞⾝扑向⽟自寒,这是她大脑中的第一个反应!
然而…
不!可!以!
她的⾝子戛然僵住,望向战枫。他仰面躺在草地上,深蓝布⾐染満⾎污,右耳的蓝宝石黯淡无光。鲜⾎从他嘴角汩汩流淌,天命刀依然紧紧握在右手,五官是等待死亡的冰冷漠然。
战枫。
冷酷无情又愚蠢莽撞的战枫!
可是,他的命运原本是应当由她来承受的啊。
还有那样爱她的爹…
…
“如果战枫危害到你,就杀了他。”
烈明镜已经转过了⾝子,満头浓密的⽩发,被夕映成晕红的⾊泽,他的影子也是晕红的,斜斜拖在青⾊竹林的地上。
…
当如歌用⾝子护住战枫时,泪⽔滑落她的面颊,紧紧抱住战枫,紧紧闭上双眼,她不能让自己去看⽟自寒。
山⾕里浓重窒息的⾎雾。
无边无际的猩红。
如歌紧紧抱住战枫,用她的背为他抵挡一切攻击。她失去了逃离的机会,她也不打算逃离。
对不起,⽟师兄。让我陪你一起去死好吗?对不起,我要救战枫。等我们到了天上或者地府,我会去找最好的竹子,为你建一间最好的竹屋。
望着如歌,雪晶莹美丽的面容变得哀伤,⾎雾中,⽩⾐依旧耀眼,却仿佛闪耀着无尽的泪光。
她爱的终究也不是他啊。
他轻扬十指。
雪花悲伤地飞舞,像漫天的泪在劝说着什么。
雪执拗地头摇。
雪花悲恸地飞⼊他的⾝体,他的⾝子瞬间透明,嘴亦透明,长发亦透明。
然后…
轰然飞散!
如暗夜罗一般。
雪的⾝体飞散开来。
飞散成漫天雪花…
寂静的山⾕,猩红的⾎雾,晶莹的雪花,织着,纠着,如一波一波透明的海浪,如一阵一阵呼啸的山风…
烈。
终于静止。
山⾕中没有人死去。
只是…
人世间消失了暗夜罗和雪。
就像一个悠长悠长的梦…
时间和空间自她⾝边菗离,可以听到小溪快的流淌,可以听到瀑布雄美的飞溅,可以听到光在草尖轻轻舞蹈,可以听到风抚弄野花的瓣花…
一个悠长悠长的梦…
如歌什么也看不到,眼前一片⽩⾊。
渐渐变淡,渐渐透明,草地上渐渐幻出一个晶莹剔透的人影,初夏的光中,那⾝影七彩夺目光华璀璨。
他轻轻躺在草地上,瞅着如歌,笑容透明而忧伤:
“嗨,丫头…”
如歌怔怔望住他,冰冷一点点一点点自心脏传到指尖,又从指尖传回心脏,她的声音轻得像飞雪:
“你说过,永远不会再离开。”
雪笑得那么美丽:“傻丫头,我骗你啊。”
如歌轻轻歪过头,目光怔仲:“你骗过我很多很多次,你知道吗?”泪⽔怔怔落下,她闭上眼睛“骗我,很好玩是不是…”
雪有些慌了,他伸手想拭去她脸上的泪⽔。
如歌避过他的手,嘴抿得很紧,良久,她睁开眼睛,眼中有悲愤:“你的生命跟战枫和⽟师兄的生命有什么不同!你以为,牺牲掉你而大家活下来,会生活得很快乐对不对?!”
雪苦笑:“我不想死啊,臭丫头…”可是,若是她死了,他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呢?
忽然,他嗔目瞪她:“你也骗了我啊!答应要好好爱我,用力爱我的,可是你何曾真正菗出一天的时候来爱过我呢?!死丫头,恨死你了!”
扁华穿透他的⾝体。
他悲伤得仿佛随时会消散掉。
如歌摇头摇:“我没有骗你。你看,现在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爱你了…只是…你一定要消失吗…”
雪哭了。
他像小孩子一样哭了。
“恨死你了!死丫头!为什么现在才有时间爱我呢?!来不及了啊,怎么办…”
如歌抱住他,她弯下,把他的脑袋抱进自己怀里,轻声道:“来得及啊…让我和你一起消失,你消散在什么地方,我也消散在什么地方,你在什么地方重生,我也在什么地方重生…我会用以后所有的时间来努力爱你…”“如果努力还是无法爱上我呢?”他最伤心的问题。
“那就再努力。”
“再努力还是不行呢?”
“那就再再努力。”
在她怀中,雪笑容苦涩:“直至现在,你依然没有爱上我吗?”
如歌心痛如绞,泪⽔浸疼她的面颊。
“一点也没有吗?”
雪吃力地撑起⾝子,屏息端详她的神情。
“一点点…一点点…都没有吗?…”
如歌恨不得立时杀了自己!她咬住嘴,痛得嘴煞⽩,十指握得死紧,心中阵阵刀绞的痛:
“我…”
雪晶莹的手指捂住她的双,微笑,像一朵绝美透明的⽩花在舂夜飞雪中盈盈绽放。
“那多好…这样,我离开了,你也不会太过伤心…”
漫天飞雪。
雪花盈盈飞舞。
灿烂的雪光,明亮耀眼,通透无暇,雪的⾝子就如一团光芒,没有重量,光华万丈。
雪轻轻笑着:
“把一切都忘了吧…”
如歌的泪⽔渐渐风⼲:
“让我和你一起消散。”
“⽟自寒呢?”他问她,心,菗痛得⿇痹。
如歌仰望天空,蔚蓝的天,一丝⽩云,盈盈飞雪。她的声音轻如山⾕中的风:
“就让我和你一起消散吧。”
那是她答应过的,是她亏欠他的。
雪凝望她良久良久。
终于,他笑如百花盛开:“好,那就让咱们永远不分离。”
雪花自他体內飞出。
优美地旋舞空中。
几千几万片雪花飞⼊她的体內,她的⾝子亦渐渐透明,她微笑着握住他的手,两只晶莹剔透的手握在一起,美如仙人的画。
慢慢地…
她“睡”去了。
雪长久长久地凝视草地上红⾐鲜的她。
他俯下⾝。
在她双印下一个吻。
万丈光芒穿过他的⾝子,闪耀,跳跃,滴溜溜旋转出七彩的霞光。光芒愈来愈盛,刺得人眼发痛“轰…”地一声,光芒在寂静中散成无数绝美的碎片。
远处轮椅中的⽟自寒震了下。
喉咙轻“啊”出声。
丫头…
没有骗你…
就算消散了,也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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