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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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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靠窗的位置,我手里捧着一杯还猛冒着气的热拿铁,他的也是,不过他喝的是热牛,他不喝任何含有咖啡因的东西。

  我看着満街的人嘲,喝了几口温热的拿铁,急着让咖啡因放松我有点疲惫的⾝体,顺便加快我思考的速度。我转过头去看着徐宇恩“倒是下次你心情不好想找人说话的时候,你就来找我好了,说出来心里会舒服些,你现在看起来简直是比早上好太多了。”

  “这并不是我跟你提小雪的事的目的,我并不是要跟你诉苦,我的目的是要清楚地告诉你…

  我已经和她分手了。”

  听得出来他说的勉強,那并不是因为他编谎话快编不下去了,而是,他或许真的是没把握,我不怪他,只觉得自己有晚了一步的缺憾。

  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他是真的想跟我在一起,因为我也是。那是惊讶于自己居然受到老天的怜爱,居然被赋予了一个难得的机会…能看着年少的回忆在眼前翻新,绮丽的美梦在手中实现的机会,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的同时,也意识到这就是所谓那种,那种有些事如果现在没做,将来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可是,我终究还是决定庒抑住自己心底的冲动,因为,这个美梦里,已经多了一个女人。

  在短暂的沉默后,我平静地说:“其实,你还是很在乎小重的,你只是把我当成你的避风港罢了。”

  他一反常态地板起了脸,声调也急转直下变得极不自然“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是避风港。”

  “其实你也很矛盾不是吗?其实你打从心里明⽩,小云本不会跟你分手的不是吗?”有点被他怒的我,说起话来越显中气十⾜,已经咬上他的心的嘴也松不了口。

  那是我心里的话,我只是让它轻易地脫口而出。我不愿承认这是我单方面的‮忍残‬,因为我没什么选择,他,真的没给我什么选择。

  还猛灌着咖啡,我将杯子捧在手里,让它在我冰冷的掌心中持续地发热。

  而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我把他的思绪看得清晰。我受不了这样的宁静,⼲脆地点了Mad波roLight,用烟雾模糊了他看我的视线,我讨厌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这么冷静,我讨厌自己居然能把他一眼看穿。

  他站了起来,用他那装満了疲惫的心向我道别,他说他需要静一静。

  看着对面空的椅子,我无力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看着他那杯热牛已经在表面结了一层薄膜,气也不冒了,只是孤独地在⼲净的黑⾊圆桌上和我的拿铁作伴;从头到尾,没离开过它专属的杯垫,连一次都没有。

  我又喝了一口失温的拿铁,才发现…我居然忘了加糖。

  也好,苦的是现在,不是未来。

  我的头好痛!

  一起已经中午了,好在今天是星期天。我歪歪倒倒地爬出,边卯起来眼睛,边找眼镜戴上,最先映⼊眼帘的是门口一双超大号的球鞋,咦?我忙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可爱的十只脚趾头,那鞋铁定不是我的,视线往上走,扫到桌上三个空空的红酒瓶,还有…趴在⾼脚杯旁睡着的徐宇恩,啊?徐宇恩?

  “啊!”被我的尖叫声吵醒的他,头稍微动了一下,不过还是顽固地站在桌上“小声一点,我的头好痛。”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跟我平常看到蟑螂时的神情没什么两样,被吓得破胆的神情。

  “你喝醉了,是我带你回来的。”

  “我怎么可能跟你去喝酒,你不是早走了吗?”

  “我原本是想走了,没想到到了门口却怎么样也走不出那家咖啡厅的大门,我站在那发呆了好几分钟之后,还是决定折回去找你,没想到,刚好看到你在哭。”

  他继续喃喃自语着“看到你那样,我当然不可能放着你不管。我想多陪你一会儿,陪你好好吃顿饭,没想到…你‮姐小‬,放着満桌的食物连一口都没吃,酒倒是猛灌,拜托,你本不能喝还逞強,没两下就醉了,我只好带你回家。”

  这个人怎么记得这么清楚?他脑袋里是不是装了录放影机啊?真是太神奇了。

  “那你怎么会在这?你怎么没有回去?”

  “起先是你不让我走,硬要我陪你喝,后来,是我也走不了,看到没有?这两瓶是我喝的,那一瓶是你喝的。”他这时已经用左手撑起了他的头,右手指着那三瓶证据。

  “好啦,赶快起来了!都已经中午了。”

  我拉起了他的右手,使尽力气地想硬把他从椅子上扯下来。在他好不容易站起来之后,我只祈祷他不要倒在我⾝上,我一定会被庒死。

  “啊!”“又怎么了?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再叫了。”他痛苦地抱着头求饶着。

  我指着他的脸“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啊,隐形眼镜,糟了,我忘记拿下来了。”

  “总之,你赶快去想想办法吧。”

  我好不容易把他送进了浴室,在关上门之后,电话却在这时响了。不知怎么地,我有个不太好的预感,但,我还是用两只手指头把话筒夹了起来。

  “妈,是你啊?早安,不对,你晚安。”果然,我的第六感真是灵。

  “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礼貌?怪怪的。”

  “哪有?你想太多了。”

  我边用余光往浴室的方向看去,祈祷着他不要出一点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浴室的门大力地被打开,我连用手去遮住电话筒的时间都没有。

  “曼君,⽑巾在哪里?”

  电话的那头一片死寂,完了,我真的完了!

  胡解释了一堆后我草草地挂了我妈的电话,实在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我完全不能思考,因为饿昏了的关系。该来的总是会来,还是到时候再烦恼吧!眼前先填肚子要紧。我已经两餐没吃了,昨晚没饿得醒过来真是神迹。

  “啊?你瞎子啊?”真是冒失鬼,刚从浴室现⾝的他差点和我撞个満怀。

  “你近视几度?”

  “还好,两百多。”

  和我站得很近很近的他伸手拿下了我的眼镜“还看得到吗?有点模糊吧?”

  我点了点头,又从他手中夺回了我的眼镜戴上。

  他笑着说:“我现在看出去的景象,就是你刚刚体验到的模糊度乘以三,近视六百多度的世界。”

  “那现在怎么办?”我问。

  “你可不可以先弄点东西来吃?我先休息一下,等到我眼睛没事后再走,可以吗?”

  我点点头,当然可以,看在他昨天那么好心扛我回家的份上。

  食物的香气开始散开,我越来越饿了。

  “你在煮什么啊?”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我的⾝后,仔细地研究我的“佛跳墙”汤“天啊?哪有人⽟米汤里放猪⾎糕和鱼板的?天啊…这是什么?⾖腐?”

  我看着他讶异的表情,真的有这么糟吗?那每种“原料”可都是我爱吃的东西,我只不过是濑得把它们好好地分开煮罢了,全部一起来不是比较省时省事吗?

  “还是我来吧,这种东西我无福消受。”

  他向我伸出了右手“拿来。”

  “不是啦,你拿胡椒给我⼲嘛?我是要你的眼镜。”

  “少说也差四百多度!”

  “总比到时候把头发、眉⽑烧光了好吧。”

  被他赶出了厨房,算了,我扭开了电视,抱着肚子转着台发呆。

  听到他在厨房里忙东忙西的声音,一下子开⽔龙头,一下子开冰箱的,突然觉得家里偶尔像现在这样吵一点、热闹一点也不错。偶尔,我可以不用饿得半死还得提起精神帮自己煮东西的感觉也不错,偶尔…能忘掉一些复杂的事情,能试着说服自己去珍惜眼前的一切,其实,也不错。

  “还蛮好吃的。”我说。

  “是吧?不是我在吹牛,以一个男人来说我的厨艺算是不错,因为我从大学念书开始就是一个人住在外面,什么都是自己料理的,果然很不错吧。”

  我看着洋洋得意的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先生,你不过是在泡面里多泡了两颗蛋和两营养不良的菜,值得你炫耀这么久吗?”

  我们两个都笑了,⾚脚站在厨房里快速地解决了那锅加満了人工调味料的泡面。

  接下来的几天,⽇子过的平静得可怕,从周一到周五,我还是和徐宇恩通着电话,到了周末就和他相约出去走走逛逛。我必须自私地承认,我喜他陪伴在⾝边,一种悉又温暖的感觉。

  而且,也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跟徐宇恩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以放任自己去相信,重新像个小学五年级的孩子一样无心、无私、无求地去相信“他”这个“人”那是一种很珍贵的东西突然失而复得的感觉,彷佛在这么多年后,我又拥有了像个孩子般真诚的心去对待别人、也被别人看待的奢侈,即使我还是处⾝在一个挤満了陌生人的世界。

  而我,只想夜夜宝贝着这种感觉⼊眠,如果可以的话。

  晚上八点不到,我和他已经看了电影、吃了晚饭、喝了咖啡,只能在路上闲晃,消耗着星期六人夜前仅存的几个小时。

  “这给你。”

  骗我说要去买饮料的他居然捧了一束花出现在我眼前,弄得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只能傻傻地把花接了过来。我微笑地看着手中开得过分丽的花,说出口的却是:“我们像现在一样当朋友,不是也很好吗?”

  他的表情马上变了,变得难懂,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又好像他后悔自己居然猜到了会有这种结局。

  “谢谢你的花,很美。”

  “只要你喜就好。”

  我边做样子拨弄着花,边说:“这阵子来谢谢你陪着我,但是,我还是劝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上,我很可能会让你失望。”

  “你另外有喜的人?”

  我摇‮头摇‬,没有。怎么可能?有的话,我怎么会在这?

  “那是因为,你想多花些时间在工作上,所以不想谈感情?”

  “我看起来像吗?”我僵硬地笑了一笑,用眼神告诉他我可没那种野心。

  他的脸沉了一沉“你果然还是很在意小云的事。但就像我跟你说的,我已经和她分手了,而且我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她了,你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接下来的沉默让寒冷的风更令人难以忍受。我自责,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他态度上的反反覆覆让他误会了。

  “曼君,你到底在逃避什么?”他说,在几分钟后。

  我整颗心震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转过头去看着他,却发现他的视线还停在很远的地方,我只看到他的侧脸,还有他舞动得厉害的头发,风大。

  几秒钟之內,我在脑中很快地思考了他的话,我是在逃避吗?是吗?我希望不是,我真的希望不是。在几番挣扎之后,我对他说出了真话:“现在的我只想有一颗自由的心,自由地过生活,然后重新找回自己。”

  “你曾经‘丢掉’过自己吗?”他问。

  我轻轻地笑了,喜他的用词,他用的“丢掉”这个字眼,的确,我曾经“丢掉”过自己,而且…差点捡不回来。

  “我可以相信你吗?”我看进他的眼里说。

  “可以。”

  在他那一声“可以”之后,我请他帮我拿了手中的花。我慢慢地卷起了一小段左手的袖子,接着‮开解‬了⽩衬衫袖口的钮扣,在手腕上方露出的是长达五公分的伤痕。

  这就是我的理由。

  那是…

  徐宇恩等不及我把袖口重新扣好就把我紧紧地抱住,在大街上,在那束丽的花散落的红砖道上,在来往人群眼中的惊讶里。

  “那只是一个意外。”我在他怀里说。

  真的,那只是一个意外,一个我不小心让理智和情绪同时溃堤的意外。

  在一年多前的某‮夜一‬,我突然“同时”想起了很多不愉快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叠得让我的脑发,让我连最基本的呼昅都觉得难受;后来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是:当时发昏的我老至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气哪件事?到底是前男友Brian的移情别恋呢?还是家人‮考我‬GRE申请学校的疲劳轰炸呢?还是自己对自己的失望呢?还是连续两天的失眠导致的严重焦虑呢?翅是…

  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气得想让自己消失,马上消失。

  我从自己狂的思绪里站了起来。冲动地从窗前的书桌里摸出了一把美工刀,三步并两步地走进浴室,用力地转开了浴⽩里的⽔龙头,在一连串的动作之后…我只能累得把自己靠在浴⽩的边缘,看着热⽔慢慢填満了⽩⾊的浴⽩,看着周围的一切因⽔气而变得越来越模糊,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而我,并没有给自己太多时间捡回自己的理智。

  我别过脸去,因为我不敢看,我只是用拿着刀的右手做丈量,让刀片静静地从左手腕滑了过去,在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开口,没想到的是…已经泡在⽔里泡得发烫的手依然能感觉到刺痛,不过这一切都很短暂,或许是浴室里的热气太重,或许是我累了,因为要不了多久,我就昏昏地睡着了。

  在糊之中,我看到了很多破碎的过去被不规则地拼凑着,有发生过的、有我曾经以为会发生的、有梦里出现过的片段,没命地切换着。才一个转⾝,我又看到自己化⾝成一条海豚,⾼兴地游着,很⾼兴很⾼兴地享受着,直到我发现自己怎么游也游不过那个被装饰得美轮美奂的‮大巨‬型游泳池。

  我开始感到惊慌,我想逃,却看到有越来越多的人群涌进了池边的座椅,他们是来看我的表演,等着在我做完指定动作后给我热烈的掌声,等着我带给他们一些⽇后可以跟别人炫耀的记忆和一堆彩⾊照片。

  然后,太多的画面开始混错,像两套不同图案的拼图被硬拼在一起一样,快速地‮裂分‬我的意识。我痛苦地抱着头,只是没命地一直跑,跑得精疲力竭,跑到喉咙⼲到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又突然化⾝成海豚的我看到了大海,真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我‮奋兴‬得只管往下跳,就在我的⾝体碰触到海⽔的那一刹那,我全⾝觉得好痛,痛得我不得不睁开眼睛。

  一张开眼,在眼前出现的居然是…我妈那对被放大到变得极空洞的双眼,和另一双我没见过蓝得像海的眼睛。

  “她醒了。”

  那双蓝眼睛的主人说话了,他是我的医生,他的表情就像他⾝上的⽩袍一样,⼲净,没有欣喜、也没有忧虑、更没有怜悯。

  在我妈背后的是我三哥,他在忙着跟那个面无⾎⾊的医生说话。我后来知道是他发现我的,是他在圣诞节前提早两天回到家,在他上楼找我时发现我的。

  “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

  说话的是我妈。

  罢好和徐宇恩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我翻了个⾝,看着徐宇恩睡的脸。他睡得很安稳,安稳到让我不想去惊动到他,我自己轻手轻脚地爬出了,独自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等天亮。

  我偶尔会想起那个化⾝成海豚的我,在这样安静的夜里,在那个我决定跟家里的人提出我要回台北的晚上。

  出院之后,我在家静养了一段时间,那真的是“静养”因为以往一些不中听的唠唠叨叨和哥哥们的冷嘲热讽全都凭空消失了,每个人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看我的眼神都变得复杂难懂,所有的改变太大,让我自己都了方向。

  (我既然被给予了第二次的机会,这次,我就不能搞砸,我要找到属于我自己的大海。)这是我心底的声音,因为它一天比一天大声,我本没办法忽视掉它。几天之后,我一如往常地在厨房里找到了我妈。

  “我要回台北!”没想到说得出口的只剩下五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

  废话!她当然不可能轻易地放我一个人走,这点我很清楚。

  “我没有办法留在这里,这个有Brian的地方我待不下去!”

  在将近十天的家庭会议之后,在我口无遮拦地讲了上百个的理由之中,他们居然采信了这一条。我虽然在心里觉得有备受侮辱的感觉,但我的心意已决,我一定要回台北,他们既然要这么想…那就随他们去吧。

  真的,我不想管了,我只要我的自由。

  像现在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的自由,虽然是租来的,像现在独自一个人看着天慢慢泛⽩的轻松。

  虽然…现在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几小时前在街上不顾一切抱着我的徐宇恩,说什么也不肯放我一个人单独回家,蛮横又温柔地说非陪在我⾝边不可,我想说“谢谢你,真的不用了”但我没有,在那个时候我说不出口。

  七点半,徐宇恩醒了。

  “早。”

  他坐了起来,不过,还把自己舒服地包在棉被里,看起来一副很暖和的样子。我这时才想起来要活动一下自己的手脚,伸展之间是略嫌僵硬了些,可能是太冷了吧。突然,那一席満満地收蔵了他体温的棉被从天而降地把我包住。

  “包着吧,你的指甲都冻成紫⾊的了。”他温柔地说。

  我一抬头,在他的眼里看到的是満満的怜悯,一种随时随地都在告诉我犯过一个大错的提醒。

  “对了,曼君,你今天想去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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