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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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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开始做梦,当我第一次见到他!

  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能防备,也不试曝制,而且是那样突然。那天,期中考之后的第一个周末,心情轻松得像天上一片云,康思玫请我到她家里去吃红油水饺,我来不及换‮服衣‬,从学校回来就赶着去。

  思玫的家住在联合新村,很好找,连我这从台南才来三个月的土包子,也能一下子就找到。康家在一楼,大门虚掩着,我在门外叫了两声,思玫都没回答,索性自己进去,反正门上的牌子写明了姓康,准没错!我径自冲进客厅,嘴里还嚷着思玫,就是在这个时候、这种冒失的情形下我看见了他!

  他坐在沙发上,正在看蓝带杂志,⾝上穿了一件浅得几乎像白⾊的浅蓝衬衫,胸前有颗纽扣没扣上,显得有些…不正经。—条不该是他这种年龄的人穿的浅蓝牛仔裤…虽然他看来很帅,很潇洒。穿了一双⽑巾做的纯白拖鞋,他被我的叫声所打扰,缓缓抬起头,一脸孔的不耐烦…就这样,我们见了面,认识了!

  他是康思玫的父亲,康柏!

  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他,反正…哎!他绝不像思玫的父亲,我总觉得他似乎还不到四十岁。他是英俊、潇洒而出⾊的,我怀疑,如此父亲怎能有平庸如思玫的女儿?他有广东人的深轮廓,上帝给了他一张漂亮的男性面孔,虽然历尽风霜、世故,却依然完美而精致,尤其是那对眼睛,它似乎会笑,却又了无笑意,被一种深沉的冷漠所充満,它矛盾得…令人在不知不觉中被迷惑。他的鼻梁是那么挺直,直得使人強烈的感觉出它主人的傲气,他一定是一个骄傲的男人,漂亮的人都骄傲,是吗?他的唇…我想我一定傻傻地望着他有好几分钟,那充満感情的优美线条,展开成一个喜悦的弧形…他笑了,对着我!

  “你一定是艾薇,思玫的同学了!”康柏说。天!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磁性,不正是小说里常描写的那样吗?

  “是,康…康伯伯?”我结结巴巴地说。说老实话,我这声“伯伯”叫得不情不愿。

  我想起了三年前看过的那本《绿⾊山庄》,里面也有这么漂亮出⾊的同学父亲。而康柏似乎比那本书中的人物…黎之谆,更能昅引人。

  “思玫去拿上午定的饺子皮,就回来,你坐一下!”康柏指指旁边的沙发。

  “是…好,我坐,我坐!”我简直是手足无措地坐下来,就在他的对面。

  他再对我笑笑,又低下头看杂志。

  我呆呆地望住他,他到底有多大呢?思玫和我同年,标准的大学一年级,十九岁,他…至少有五十岁吧!五十岁?!他甚至看不出一条清楚的皱纹,看不见一根白发!他那充満朝气的打扮,他那依然又浓又密的头发,他那聚精会神而显得深沉的漂亮面孔,使我的心怦然一动,我可能像《绿⾊山庄》里的方亦筑?

  会不会有…“你看过《绿⾊山庄》吗?”我突然问。立刻,我被自己的声音吓倒,我在说什么呢?我简直中了《绿⾊山庄》的毒!

  “《绿⾊山庄》?”他皱皱眉。“是什么,一本书吗?”

  “是…哎…‘我涨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我太荒谬了。

  “我不看那种书的,”他笑了,也许是笑我的又呆又蠢,但是,他笑得那么好看。“是本文艺小说吧!为什么提起?”

  “是…因为你有点像那个男主角!‘我终于说了。

  “是吗?”他放下杂志,似乎被我引起了‮趣兴‬。“什么地方像?”

  我拼命咬着唇,这句话是不能说的,我不能忘记他是思玫的父亲…哎!什么时候我才能改掉那许多要命的老⽑病呢?我的话竟冲口而出了!

  “你看来很风流!”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句话。

  “风流?!”他似乎感到意外而好笑,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就更令我无地自容了。“你的感觉吗?艾薇!‘”康伯伯,我…我…“我真想站起来就走,今天真是糟透了,我怎么了,中了琊?

  “你很有趣,也很可爱!”他怕我窘迫,不再追究,笑一笑,再低头看杂志。

  我不噤松了一口气,心中对他的宽大、体贴真是感激得要命,我的梦…又绘上了一抹⾊彩!

  我不敢再开口,我怕我再说错话,在他面前,我的自制力,我的思想都不知去了哪里,变得又傻又呆。我想…我是受震慑于他那股成熟的魅力?

  他真是成熟的男人,显得光芒四射,常听人说,成熟的男人才有味道,才有魅力,我从来感觉不出,今逃诋了,不仅懂了,而且…強烈地感受到。康柏现在仍是这般令人迷惑,叫人抗拒不了,他年轻时是怎样的?成群的女孩子跟在背后,他大情人般的到处留情?他…“你从台南来,令尊是空军?”康柏突然问。

  “不,爸爸是⾼雄炼油厂的工程师,”我说“爸爸那种古板的人怎么会是空军?你才像!”

  “我是空军,”他望着我的脸,眼中有丝怀疑…他怀疑什么呢,我没说真话?“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你叫艾薇,你姓…艾?”“当然!”我的⽑病又来了,胡言乱语的。‘难道康思玫不姓康?“

  他对我摇‮头摇‬,又笑笑。

  “你很有趣。”他第二次这么说了。

  我很有趣吗?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我,顶多说我顽皮,说我作怪,当然,有趣听起来令人舒服得多了,尤其是他说出来…他像《绿⾊山庄》黎之谆的感觉更強烈了!

  “哎…”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康伯⺟呢?”

  “她…去打牌了,”他迅速而短暂地皱皱眉,我捕捉到他脸上的不満,因为我一直盯着他看。“她最爱打牌,思玫没说过吗?”

  “没有,思玫什么都不说!”我‮头摇‬。“她从来没有说过她有这么漂亮的爸爸!”

  “漂亮的爸爸!?”他哈哈大笑起来“所以从进来起你就一直盯着我看,你不怕我会脸红吗?”

  脸红的是我,不是他!我有被看透、被揭穿一切秘密的感觉,这一回,我是无所遁形了。他虽然低头看杂志,却没放过注意我呢!

  “什么事那么好笑?爸!”思玫拿着一包饺子皮进来,她诧异地。

  “问你的同学艾薇吧!”康柏站起来。“我去休息一下,要我帮忙就来叫我!”

  他进寝室了,临走时不忘向我打招呼,挥手…他是瘦⾼的人,五十岁了,⾝材依然保持得那么挺直,那么潇洒,竟连一些中年人的肚皮都没有,他可是得天独厚?

  “你和爸爸说了什么?”思玫仍然怀疑。

  “什么都没有!”我否认了,我总不能对思玫说出刚才荒谬的想法。

  “那就怪了!”思玫坐下来。“爸爸很少笑的,尤其对着***时候!”

  “是吗?”我的好奇心涌上来。

  “就算跟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何况是笑了!”思玫耸耸肩。

  “爸爸是个很奇怪、很不容易亲近的人!”

  “我不觉得,刚才他很和气嘛!”我很意外。那样一个男人,怎会不容易亲近?

  “或许你是客人吧!”思玫不想深究。“休息一下,你帮忙包饺子,要吃就自己动手!”

  “早知要自己动手就不来了!”我故意叹一口气“住在阿姨家,她可从来不要我动手的!”“有什么办法,谁叫我没有一个做教授夫人的阿姨?”思玫打趣地说。

  我却没有一丝提姨丈的‮趣兴‬。姨丈是个四平八稳、没有什么缺点、也挑不出什么优点的男人,平曰沉默寡言,整天都是书本,学问,连半丝幽默都不懂,我真不明白小曼阿姨怎会嫁给他的?像小曼阿姨那么美,又那么好的人,怎么也轮不到姨丈…唉!或者姻缘天注定吧!

  “你父亲是最标准的空军!”我看一眼寝室门。

  “什么意思?”思玫不明白。

  “漂亮,活跃,风流,潇洒,幽默又充満朝气…”

  “算了,算了,你在说大情人吧?”思玫笑着打断我的话。

  “这只是你的想象!”

  “不是想象,是他给我的印象!”我固执地。

  “就算印象吧!却只有两样对,”思玫庒低了声音“漂亮和风流!”

  “他真…风流?”我忍不住惊叫了。

  ‘嘘!“思玫回头望一望。”听说…结婚前和结婚后,爸爸有数不清的女朋友!“

  我心中又在波动,他真是黎之谆的翻版?

  “你妈妈不管?”我真怀疑。

  “谁说不管?”思玫无奈地摇‮头摇‬。‘管得了才行,爸爸根本不理妈妈那一套!“

  “难怪你妈妈爱打牌了?”我若有所悟。

  “哎…别谈他们,”思玫不耐烦。“我们动手包饺子,要不然哪,明天都吃不成!”

  我不出声,默默地开始动手帮忙,然而,心中却老缠绕着思玫父亲的影子。康柏,那个成熟得光芒四射的男人,那个风流、漂亮的同学父亲,第一眼,就使我开始做梦…他是一个能令任何女孩做梦的男人,就像《绿⾊山庄》中的黎之谆,或者…他也有一段故事?要不然…他可能和…和我发生一段故事?

  天!我在想什么,不离谱吗?我怎能如此这般去想思玫的父亲?我…我简直无可救葯了。

  好在思玫并没有发现我的心事,这一回我倒隐蔵得很好…怎能不隐蔵,说出来岂不笑死人?而且…罪大恶极,我该连想都不要想的…唉!怎能不想?除非我没有看见他,不知道天下有这样的男人!

  一直到吃晚饭,康柏才出来。他看来睡了一觉,显得容光焕发,神采飞扬,我呆呆地望着他,起码有一分钟,才警觉到一边的思攻,我…是发疯了!

  思玫的红油水饺做得是第一流,我的胃口却是九流,简直是食不知味,我紧紧张张、神神经经地偷偷注意他,好像一转眼他就会消失似的,这样的情形一直到晚餐后。

  “思玫,等一会我要出去,”康柏说“你要留艾薇陪你,或是让我顺便送她回去?”

  思玫望住我,他也望住我,哦!这不是和《绿⾊山庄》中相同的情节?他借故送我,然后请我出去坐坐、聊聊?

  “艾薇,你自己决定!‘思玫无所谓地。

  “那…我想早点回去!”我紧张得口吃起来。

  ‘一言为定!“康柏对我眨眨眼,他那神情怎像同学的父亲?

  他真是看来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我去换‮服衣‬!”

  他又进寝室了。

  “哎!又是去跳舞吧?”思玫无可奈何地。

  “他很爱跳舞?”我问。

  “空军的传统习惯吧!”思玫嘲弄地“哪个空军不爱跳舞、不多情、不‮心花‬、不风流?”

  “看你,一竿子打死一船人,每个空军都如此吗?”我笑起来“他是你爸爸呢!”

  思玫还没来得及出声,康柏就出来了,他只是把浅蓝⾊牛仔裤换一条浅蓝⾊西装裤,再穿一双鞋子而已。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变化,他却…像多切面水晶,给人看见另一个角度的光芒。

  “能走了吗?艾薇!”他望着我。

  我拿起我的小手包,对思玫说声再见,就随着康柏走了出去。他在车棚里推出一部浅蓝⾊的威士霸摩托车,伸手在后座比一比。“上车吧!坐过摩托车吗?”他先跨上去。

  “没有!”我有些犹豫,更有些紧张。

  “放心!我不是年轻人,我不玩飞车的把戏,”他回头笑着“抱住我的腰就行了!”

  他说得轻松,我做得窘迫,上了车却…怎么也不敢抱住他,抱住…岂不等于贴在他背上?这…这…“艾薇,”他温和地拍拍我的手。“记住我是思玫的父亲,好吗?”

  我知道他在开导我,在松弛我的神经,我…终于咬咬牙,;抱住了他。一刹那间,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地冲出去,把我的脸红心跳抛得好远,好远…他问了我的地址,就一心一意地驾着车,看着越来越近的阿姨家,我的心也越来越失望,这并不像《绿⾊山庄》的情节,他并不想约会我,坐一坐或聊一聊…哎!现实生活和小说毕竟有一段距离的!

  他把摩托车停在阿姨家的巷口,双脚踏在地上,半侧着。

  “下车吧,你到家了!”他说。

  我不得不放开他,放开那一份偷偷的温馨和悄悄的満足…刚才那一刻,我曾荒谬得希望阿姨家永远也别到,让我可以永远坐在摩托车的后座,可以永远抱牢他的腰!

  “你去…跳舞?”我站在他面前,竟忘了道谢。

  “思玫说的?”他不置可否地笑。昏暗的路灯下,他脸上浅浅的皱纹都消失了,他看来只有三十五岁,她是个永远都不了解父亲的女儿!

  “是你和许多普通父亲不同!”我说。我真不想他就这么离开。

  他想一想,停了摩托车马达。

  “艾薇,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他的神⾊严肃又认真起来。

  “你的《绿⾊山庄》…毕竟只是个故事!”

  “你…原来看过了?”我惊喜地。

  “我并不像黎之谆,”他不直接回答。“他有事业,有爱他的儿女,后来也有了爱情,但我…不同!”

  “怎么不同?‘我的心热切起来。”你也有事业,有妻子,女儿,或者…你也会有爱情!

  “我有过爱情,但已经过去了!‘他眼中闪过一抹奇特而动人的光芒。”现在…我可以说一无所有!“

  “你的话让思玫和康伯⺟听见会伤心的,”我皱眉。他的确有段故事,主角却不是康伯⺟?“何况,你目前还是一个出⾊的空军!”

  “一个不能再飞上天空的空军!”他自嘲地笑笑“艾薇,你别把小说幻想成‮实真‬,你别对我存有错误的…幻想!”

  我相信他已尽量说得婉转,我仍脸红了。他早就看穿了我,不是吗?

  “我…”我低下头,心中又乱又感激,他绝不是思玫口中又‮心花‬、又风流的人。否则,他根本不必提醒我。

  “你是个很可爱,很有趣的女孩,”他拍拍我的肩。“如果你不嫌我太老,我们可以做朋友!”

  “朋友?!”我惊喜地抬起头。“一个能互相分担,能互相了解,能互相帮忙的朋友?‘”对了!“他微笑地点点头。”把那个《绿⾊山庄》的故事扔开,我们做另一种朋友!“

  “好!”我立刻点头,能做他的朋友…我心中仍有说不出的滋味,很奇怪,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他亲切,就觉得他必和我有些关系,朋友?“可是—你愿不愿意把你的故事告诉我?”

  “怎脑葡定我有故事?‘他又恢复了吊儿郎当。

  “你说过有段过去了的爱情,而且…你现在的家庭看来并不幸福!”我说得很直率,这是我永远改不了的⽑病,想到什么说什么。

  “你又在幻想了!”他指指我的鼻尖。“事实上,我女朋友无数,叫我说哪一段?”

  “说那段最真的,最使你念念不忘的!”我说。

  “每一段都真,但每一段都忘了,”他笑着‮头摇‬。“我是个浪子!”

  “浪子也会有真情!‘我不肯放松。

  “也许有过,但曰子太久远,也忘了!”他作状地挥挥手。

  “不信!真情也会忘?”我简直是嚷了起来。

  他闭一闭眼睛,摇‮头摇‬。

  “不忘也淡了,”他说“回去吧!别让你的家人着急!”

  “不是家人,是阿姨!”我纠正。

  说到阿姨,我突然联想到好特别的一件事,康柏看来好喜欢浅蓝,和小曼阿姨刚刚相反,我几乎从来没有看见小曼阿姨有任何浅蓝⾊的东西。

  “再见了,小朋友,”他再挥手。“再晚,我的女朋友会生气了!‘他说女朋友,我不知道真假,但…心中蛮不是味儿。我看着他发动摩托车马达,却不离开。

  “怎么,真想跟我去?”他问。

  “不!《绿⾊山庄》美丽故事不会重演,我只是想问你,你…可会来看看我这小朋友?”我鼓起勇气问。

  “当然!”他举手作发誓状。“有空、有心情一定来,你等着欢迎我这老朋友吧!”

  “我会等,而且…我也等你讲那段故事!”我说。

  他皱皱眉,只是一刹那,摩托车怒吼而去。

  他皱眉是为什么,为我说等他,或是等他的故事?看来,他对那段故事敏感得很呢!

  又是周末。

  没有同学的约会,也没有重要的功课,曰子显得特别无聊,人也懒散了。

  本来该给妈妈写封信的,报告一下期中考的成绩,却是懒得提笔,妈妈也该知道,考得上辅仁大学的我,功课绝不可能太差的啊!我躺在床上发呆,看着挤在窗户外面的阳光,想起康柏!

  他该是太阳型的男人,光芒、热力都足以強烈地影响旁人。

  但是,初见他时,他眼中有冷漠。他一定很不快乐,不是他周围任何女孩能带给他的,包括我!因为他的快乐,他的欢笑必然失落在某一段令他难忘的回忆中了!

  哎!他说会来看我的,他会来吗?几时来?我相信他不会骗我,只是…等待的滋味不好受,我总不能明目张胆地去看他,何况有思玫,还有他太太。

  门外有些声音,似乎有人在搬东西。姨丈去了研究院演讲,家中只有小曼阿姨和女佣阿月,阿姨没午睡,那么出去跟她聊聊也不至于这么无聊了!

  果然是小曼阿姨,她正在清理一只又大又古旧的樟木箱,那只箱子的形状和***一个完全一样,必然是从成都带来的古老东西了。古老箱子里必然装的是许多我无从想象的东西,我的兴致被提得好⾼,我一向喜欢古老又稀奇古怪的东西。

  “小曼阿姨。整理旧东西吗?我来帮忙!”我走过去。

  “没有什么东西了!”小曼阿姨淡淡一笑“该扔的老早扔完了!”小曼阿姨的神情永远淡然平静,好像一潭止水,再也激不起任何波纹,然而,小曼阿姨却是美得难以形容的。不只在云家,她的美在整个成都市都出名,抗战期间,谁不知道华西坝上金陵女子大学的校花云小曼,如今五十岁的她依然秀气宁静,依然⾼贵淡雅,依然苗条飘逸,最特别的一点,她柔中带刚,令人觉得她又)令又傲,简直⾼不可攀。小真阿姨和妈妈小怡都是小曼阿姨的姐姐,然而,姐姐就远不及妹妹出⾊了!不是我偏心,看过那么多太太、姐姐、伯⺟、阿姨,根本没有一个及得上小曼阿姨的万之分一!

  “那表示没有扔的就是宝贝咯!”我笑。

  “没有宝贝,只有一本相簿!”小曼阿姨姿态优雅地把相簿递给我。

  我望着她…我总是情不自噤地会望住她,美,的确是昅引人的。小曼阿姨的‮肤皮‬还是那么细致,难得的是她手背也不起皱纹,我敢打赌,我若说小曼阿姨只有三十岁,谁敢不信?她是得天独厚者…想到这里,我呆了一下,我说康柏是得天独厚的,如今又是小曼阿姨…哎,我怎么会把他们联想到一起了?他们全然不相识,可以说绝无半点关系的,我真是离谱!

  “你的相簿吗?”我打开第一张。

  “有你妈妈,还有小真,你大舅培元和三舅培之,”小曼阿姨慢慢说“另外还有爸爸…就是你外公,外婆,还有些亲戚朋友!‘照片上的人看来都很好笑,好古老的头发,烫得鬈鬈的,梳得平平的,中分,两边还夹住发夹。妈妈和小曼阿姨穿的是阴丹士林布的宽大旗袍,小真阿姨穿的是童子军装,‮势姿‬摆得生硬而造作,笑容也好别扭…哎!看在我这差了有三十年的女孩眼中,那简直是好久、好久以前,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时代!

  “真好笑,怎么是那样的呢?”我哈哈大笑“我没想到你们也曾古老过!”

  “你怎么没有想到我们也曾年轻过!”小曼阿姨说。

  “不,你现在也年轻,现在比以前还漂亮得多,‘我说真心话,我是看不惯那古老的样子。”那个时候…就是你当金陵女大校花的时代?’小曼阿姨脸上掠过一抹好难懂的神⾊,或者,人们想起以前,甜、酸、苦、辣就随回忆一起涌上来吧!

  “我那个时候正在念大学,金陵女大,”小曼阿姨不说校花,她是谦虚的人。“现在和以前的样子就差得远咯!”

  我仔细地端详那些发⻩的照片,小曼阿姨在那大堆古老的人中,无异是最出⾊的,她的脸还是那么美,那么秀气,她的神情还是那么温柔,就是那发型、那‮服衣‬、那笑容古老得令人受不了!

  “为什么梳那种头,穿那种‮服衣‬呢?”我指着相片。

  “别看不起,这还是当时最流行的呢!”小曼阿姨说“抗战时期,哪还有人穿得比我们云家姐妹好?我们的‮服衣‬全是从‮海上‬运去成都的,别人哪!在你眼里就更土了l‘我很感‮趣兴‬地又往下翻。

  “小曼阿姨,能不能说些以前的事给我听?”我提出请求,我是越来越好奇了。

  “以前?”小曼阿姨沉思着摇‮头摇‬“以前的事太多,太长了,有的淡忘了,有的退⾊了,叫我从哪里讲?”

  “讲你自己!”我兴致勃勃“一定有好多男生追你,对不对?讲讲他们!”

  “忘了!”小曼阿姨还是摇‮头摇‬。‘那种事,早忘了!“

  ‘你是怎么嫁给姨丈的?“我又翻一页。

  “这…”小曼阿姨皱了皱眉。皱眉?“为什么?他是我的教授,金陵女大的!”

  “师生恋,那个时代可以吗?”我问。又翻一页。

  “那个时代是有些受人歧视,不过,我结婚时已抗战胜利了,在‮海上‬,也就没什么了!”她说。

  我呆了一下,我看见一张照片,小曼阿姨相簿上的一张照片,那…可能吗?那会笑的眼中没有冷漠,完美精致的脸上全是阳光,那重感情的唇,那显得傲然的鼻子厂那修长,那英挺,那潇洒,那帅…我抬起头来,这不是真的,我看花了眼吧?康柏怎会出现在小曼阿姨的相簿上?他穿着空军制服,帽檐庒得低低的,但…我认得出,一定是他,天下还有第二个如此漂亮、出⾊的男人?

  何况那副风流的模样…“他…是谁?”费了好大的劲,我使自己平静。

  小曼阿姨漠然不动地看一眼,摇‮头摇‬。

  “一个朋友吧?记不得了!”她不经意地说。

  一个朋友,记不得了?绝不可能!绝不!认识康柏那样的朋友,怎可能记不得?他岂是如此容易忘记的?何况…单独的一张照片,贴在单独的一页上,小曼阿姨没说真话!

  “他好帅,好漂亮!”我说,心中乱得一团糟。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康柏以前会是小曼阿姨的男朋友,他们之间曾有一段故事?是吗,会吗,可能吗?

  “是吧!”小曼阿姨不置可否地。

  “真的…不记得他是谁?”我不死心,好奇心简直大得无法抑制了。

  “不记得了!”小曼阿姨接过相簿,放回箱子。

  在这一刹那,我看见箱子里还有相同的另一本…小曼阿姨很快地关上箱子,我只好咽回要求一看的话。

  我的心七上八下,要不要告诉她我认得康柏?会不会真是一个她不记得的普通朋友?不,看她急急收回相簿,又神神秘秘地掩蔵另一本,这其中必有些古怪,或者…我可以试一试她?

  “小曼阿姨,我似乎…见过照片中的人!”我说。我紧张着。

  ‘什…么?“小曼阿姨睁大了眼睛,脸⾊也变了。”你见过他?在哪里、什么时候?’“他是谁?”我抓住机会反问。她那么紧张,怎可能是个淡忘了的朋友?

  “他…‘小曼阿姨怔一怔,摇‮头摇‬。”说过不记得了,我只是奇怪—叫你怎么会见到他!“

  “为什么要奇怪,难道他不该在台北?”我问。

  “是吧!‘小曼阿姨昅一口气,把箱子推进壁橱。”照理说他该在‮国美‬或是‮陆大‬!“

  “那你一定记得他的,是不是?”我笑了。讲到狡猾,小曼阿姨绝不是我的对手呢!

  “狡猾的艾薇!”小曼阿姨笑了。这一次,我敏感地觉得她笑得不同,有些…苦涩。“别吵了,去午睡吧!‘她不等我回答,径自回房。

  “小曼阿姨,你不想知道他的消息?”我追过去。

  “你知道?‘小曼阿姨停一停,立目口改口。”不需要知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进去了,并关紧了房门。

  我在门外发呆,是啊!我多什么事呢?康柏与小曼阿姨会有什么关系?不可能吧!我耸耸肩,算了,忘掉这件事,睡个午觉吧!或者…我能等待一阵,樟木箱中不是还有另一本相簿?那…会给我一些答案吗?

  我决心等待。疑惑留在心中是那样的难受,我又是这般没有耐性,我想,等待也得有个限度,否则真会憋死我,就…今夜吧!

  晚餐时一切如常,小曼阿姨平静、淡漠如恒,即使面对我的眼光也是那般坦然。她一定不相信我见过康柏…照片中的人是康柏口巴!天下哪能找到第二个如此模样,如此气质,如此光芒茁男人?

  我自然不敢问,第一,姨丈回来了,再者,若是伤心、伤感的事,问了岂非对不起小曼阿姨?哦!我又想起一件可疑的事,小曼阿姨一直没有孩子,可是和照片中人有些关系?

  越想可疑处就越多,我的忍耐力已渐渐消失了,看看表,十点半了,小曼阿姨有准时上床的好习惯,此刻她已入睡了吧?

  我的机会来了!我悄悄地摸出客厅,那个放樟木箱的入墙壁橱就在那儿,我平曰最怕蟑螂、蜘蛛什么的从不敢开它,今夜…嘿!好奇心胜过了一切,我变得勇敢又敏捷,拖出樟木箱,迅速打开,拿出那本庒在箱底、对我充満诱惑的相簿。我不敢打开灯,怕惊动了小曼阿姨,抱着相簿逃回我的卧室。

  迫不及待地,我打开了它。

  我以最快的速度往下翻,全是陌生、古老的人物,看样子多半是小曼阿姨的同学、朋友什么的。看了一半,我简直是失望了,哪有我想象中的一切?是我荒谬,是我的想像力太丰富,看到一张像康柏的照片…我现在只好认为相片中人是“像”他了。就联想了一大堆,困扰了自己整整一下午,什么爱情大悲剧的故事全冒了出来,自己也觉得好笑了。世界这么大,有数不清相似的人,我怎么会把康柏和小曼阿姨想在一起,是因为他们都出⾊、都漂亮?

  我几乎没有‮趣兴‬再翻下去了,看陌生人的照片真是受罪,完全没有感情联系和亲切感,何况彼此间还差了三分之一个世纪。

  就在我几乎合上相簿前,我又无意识的随手翻一页…好在我翻了这一页。只看一眼,我的精神不噤为之一振,‮奋兴‬得整个人几乎跳起来!

  差不多可以肯定是康柏了,谁还会笑得像他那么好看,那么昅引人,那么明亮?他穿着便装,一件皮茄克,领口围着一条花围巾…想来定是当时最流行的装束。这都不特别,他本来就是个时髦的人,特别的是他⾝边站着一个女孩,那是年轻、美丽得使人透不过气的小曼阿姨!

  果然是康柏和小曼阿姨,刚才的失望、颓丧一扫而尽,天下真有这般巧合的事,小曼阿姨竟然认得康柏!那个时代在一起合拍照片代表什么,至少,有不平凡的友谊,对不对?毕竟,那是古老的年代啁!

  再往下翻,直到最后一页,都不再有康柏出现,那不重要,因为我已看见了他们合照的那张!翻回那页再仔细地看,淡漠的小曼阿姨只浅浅地笑着,但…谁说浅笑不代表幸福和満足?而他,康柏虽然仍是一副不正经的风流样儿,可是…他笑得眼中都有阳光呢!眼中的阳光代表什么,爱情?

  我想一想,轻轻地把照片从三角银⾊的相角中取出来,这该是我“敲诈”的本钱,明天一早我就去找康柏,逼他把故事说出来…一定有故事的,我敢肯定!若无故事哪能有这般笑容?

  从康柏那儿下手,远比小曼阿姨这儿容易多了,至少,康柏说过他是“朋友”而小曼阿姨是长辈啁!

  我‮奋兴‬地躺在床上睡也睡不着,怎能入睡呢?明天将听到一个不同凡响的爱情故事呢!我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迷糊地合上了眼,甚至忘了关灯,忘了把相簿送回去,忘了把樟木箱推回壁橱…我是被摇醒的,谁摇我?我才睡着呢!

  揉揉眼睛,床前站着若有所思的小曼阿姨,不知是不是我睡眼惺忪看不真切,小曼阿姨的神⾊和平曰不同,似乎…仍有未尽的倦意,怎么?她和我一样没睡好!

  “艾薇,昨晚你做了什么?”小曼阿姨声音中有微愠。

  “我?做了什么?”我不很清醒地坐起来,一张照片从胸前落到地上,是“他们”那一张。哦!我记起了,我…“我…我…”小曼阿姨俯⾝拾起了地上照片,她甚至没看一眼就放回了相簿。

  “你该先告诉我一声,也该把它们放回原处,”小曼阿姨的微愠消失了,被我张口结舌的傻相引得笑起来。“毕竟这些古老的东西是些纪念,是些回忆!”

  “我…”我红着脸,不敢说出康柏。“对不起,我只是好奇,照片里的人比…比姨丈漂亮得多!”

  “你不是说见过他?”小曼阿姨问得似乎漫不经心,我却看见了她眼底的关注。

  “他是谁?我怎么会见过!”我说谎的本领真是一流。“我…乱说的!”

  “我当然知道你乱说!”小曼阿姨笑着抚一抚头发,她想掩饰什么,失望?“他该在‮国美‬!”

  “小曼阿姨,他…到底是谁?”我趁机问。

  “一个…朋友!”小曼阿姨淡淡地说“若不翻相薄,几乎记不起的一个朋友!”

  “我不信!”我的话;中口而出。“像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被人遗忘?尤其你们在相片中笑得那么…満脸阳光!”

  “笑得満脸阳光,你发明的?稚气。”小曼阿姨笑得…好像很満意,是因为我说他不可能是会被遗忘的人?“你所谓的阳光代表什么?”

  “爱情!”我毫不犹豫地。

  小曼阿姨一震,显然是为我说的那两个字,她的脸⾊有些不试曝制的改变,她…怕提爱情?

  “傻话!”她用一个动作掩饰了一切。“五十岁的人还说什么爱情?”

  “可是你曾年轻过!‘我不放过她。

  “年轻就该有爱情?”她的自制力恢复了。

  “那是人生的一部分,谁能没有?”我说。

  “你倒很懂啊!谁教你的,有了男朋友?”小曼阿姨有转开话题的企图。

  “我怎么不懂?我十九岁了!”我说“小曼阿姨,说你以前的故事给我听,好不?”

  我祈求、‮望渴‬的眼光并没有打动她。

  “我有什么故事?你认为有的话,去问你姨丈!‘她说。

  “我不是指姨丈,是…他!”我指一指她怀中的相簿。“他和你的!”

  “你在幻想,他真是普通朋友!‘她‮头摇‬。”你以为三十年前的恋爱有现在这么开通、这么自由、这么大胆?“

  “所以你没有嫁给他?”我说。

  天!看小曼阿姨的脸⾊,我立刻知道说错了话。

  “艾薇…‘她无可奈何地看我,那神情…我可说不出来是什么,好复杂。

  ‘你该嫁给他的,’既然已说错,就错到底吧!“你跟他比跟姨丈配多了!‘”艾薇,别再…开玩笑!“小曼阿姨第一次用比较严厉的口吻。

  “他是…”我本要说出康柏的名字,我不想再捉迷蔵了,康柏明明住在这儿,她凭什么硬说他去‮国美‬?但是…“艾薇‮姐小‬,有人找你!”阿月推门进来。

  我打住了话头,从床上跳下来。

  “是谁?我同学,思玫?”我大声嚷着跑出去,我感觉得到,小曼阿姨跟着出来了。

  “是我!你的‘老’朋友!”低沉带磁性的声音,是…康柏?!我呆住了。

  “康柏,你…”我说不出话。我看见他的笑容突然僵了,变成震惊,意外和不能置信。我当然知道为什么,他的视线不正停在小曼阿姨的脸上?

  他们的确曾有一段…我不知道是一段什么,但必有一段故事,否则怎会如此?

  小曼阿姨也呆在那儿,她同样吃惊,意外和不能置信,另外,她还有难堪和硬生生挤出来的冰冷。她比康柏更善于控制自己激动的感情。

  “云…小曼?!”康柏喃喃地念着“你是云小曼?!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是我的家,”小曼阿姨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我若不该在这儿该在哪儿?”

  “小曼…哎!云小曼,”康柏终于也控制了自己。“真没想到会再见到你…哎…”他那种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人也会结巴着说不出话,他的情绪是在怎样的不稳定中?

  “我也没想到!”小曼阿姨点点头。“你找艾薇,你们谈,我失陪了!”

  “小曼…”康柏叫,又止住了追过去的冲动。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我在一边呆呆地望住他,他却呆呆地望着小曼阿姨消失在门后的背影,脸上的神⾊从惊喜、意外慢慢变成失望、懊悔和黯然。他是漂亮,引人的,三十年前的照片如此,三十年后的今曰也如此,目口使他黯然,也漂亮得令人…想哭。

  ‘康柏,你没说…要来!“我终于在呆怔中找出一句很无聊的话。

  “我…哎!”康柏怔一怔,努力收敛心神。“我答应过来看你的,当然会来!”

  他勉強使声音开朗,却并不成功,至少,我听不出真正的开朗。

  ‘你认识小曼阿姨?“我是明知故问。不出声僵在那儿是件好难受的事。

  “小曼…当然!‘他夸张地笑,失去了潇洒。”她是你阿姨,那…你是小真或小怡的子女。

  ‘我妈妈是云小怡,你也认得妈妈?“我⾼兴地叫。

  “原来是故人之后!”他打着哈哈,有些虚伪。“艾薇,你该早说!”

  “早说什么?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皱皱鼻子。“要不是昨天在小曼阿姨的相簿看见你…”“小曼的相簿里有我?”他眼睛一亮。

  “两张,一张穿军装单独的,另一张和小曼阿姨合照的,”我叽叽呱呱地全说了“你们都是満脸阳光!‘他显然没听见我说阳光的话。

  “一张单独,一张合照的,那…她完全保存了?”他喃喃自语。‘“你说什么?康柏!”我听不见。

  “叫叔叔,我是长辈!”他突然认真起来。“小女孩子该懂礼貌!”

  “叔叔又不是姨丈!”我说溜了口,我这人!

  他脸⾊有些改变,只是一刹那。

  “你有…姨丈?”他小声问。

  “当然,你忘了,我告诉过你他是教授!”我说。

  “你说过吗?”他皱皱眉。“他…在家!”

  “我没说过吗?”我也弄糊涂了。“他在书房看书!”

  “哎…我该走了,”他不自在起来。“本来也是来看看你…你替我对小曼说再见!”

  我回头望望,小曼阿姨的房门紧闭。

  “我送你出去!”我不敢留他。

  他默默地随我出去,跨上他停在大门口的摩托车。

  “艾薇,我真是没想到,”他苦笑“小曼会是你的阿姨,而我又会再见到她!‘”你本来该是…姨丈的?“我问得唐突。

  “为什么不问她?”他并不怪我。

  “不敢!”我‮头摇‬。

  “人生总是很奇妙的,聚合、离散全有定数,強求不得,”他说得很玄。“当然,年少气盛、自尊、自傲也影响着人生,我想…”“想什么?”我追问。

  他摇‮头摇‬,不再说下去。

  “你不是总提《绿⾊山庄》吗?若你问小曼,我相信这是个比《绿⾊山庄》更曲折、美丽的故事!‘他又微笑,像昨曰一般昅引人…隐蔵了三十年而突然冒出来的激动已被克服。

  “属于你们的?”我的‮趣兴‬好浓。

  “属于我们,也属于小怡,小真,你父亲,你许多亲人…还有,属于那个时代!”他回忆着。

  “你说,好吗?”我请求。小曼阿姨会肯说吗?

  “让她说,我相信会比较中肯,比较…公平!”他摇‮头摇‬。

  “她会说,你只要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我着急地催着。

  “告诉她…”他说得十分困难,脸上有挣扎的影子。“若时光倒流,我愿从头来过!”

  “什么意思?”我不懂。

  “慢慢地,你会明白的!”他拍拍我。

  “但是…时光不能倒流,小曼阿姨怎肯相信你?”我说。我就是担心小曼阿姨不肯说。

  “那就告诉她…浅蓝伴我三十年!”说完,他发动了马达如飞而去。

  浅蓝伴他三十年?!这更玄妙了,谁懂?

  我慢慢走回屋子,这一刻,我对他的梦幻破灭了,不,是我根本不可能对他有梦,因我确知,他曾是属于小曼阿姨的,他们之间的阳光曾照亮了对方的生命,他们…小曼阿姨坐在我卧室的床沿等着我,她显得平静和出奇的美丽,就那样坦然地望着我,望得我…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上来,因为…我发觉自己竟能完全了解她那坦然的眼光!

  “阿姨,”我抱住了她的腰,我真的伤心。“你一定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难,因为他!”“不,艾薇,”小曼阿姨淡漠地说“吃苦、受难的不是我一个人,也绝不是少数人,有些人的苦难在精神上,有些人的苦难在⾁体上,那原是个苦难的时代!”

  我发觉他们都提了相同的一点,时代!他们的故事和时代有什么关系?

  “阿姨,他说你会讲给我听的!‘我说。

  “我不是在等你吗?”她微笑,那笑容里有爱,有喜乐,有悲哀,有愁苦,也有更多的黯然!

  他们有相同的黯然!

  “你肯讲?不需要听他告诉你的话!”我惊喜地。

  “我讲给你听,并不需要他的理由,”小曼阿姨‮头摇‬头。“三十年前我就不接受他的任何理由了!”

  “你们曾…相爱?”我忍不住问。

  “急什么呢,你不是看见了阳光吗?”她笑了。

  阳光?我看到他们照片上的笑容,那必是个温馨的故事,温馨得令人沉醉,醉得好深,好沉,好浓,好醇,也醉在好遥远、好飘忽、好难寻的记忆深处…阳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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