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表兄萧羽
萧府的拜帖是两⽇后送到秦菁手上的,当然,下帖子要来拜访她的不是萧羽,而是萧衍的原配夫人郑氏,不过那郑氏的⾝体不好,说是这阵子正在卧调养,见面的⽇子就又往后延了两⽇。
萧羽和郑氏相依为命多年,⺟子感情深厚,如此一来他便是坐不住了,紧随其后就派心腹李简递了请
帖邀秦菁先行过府一叙。
由于萧羽这个人非同一般,⽩奕的名字既然不在被邀之列也就只好安奈下来,放了秦菁一人前往。
这⽇一早,秦菁梳洗完毕就带着墨荷上了马车赶往萧府。
墨荷坐在车上有些惴惴,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公主,您说大公子这一趟请您过府到底是怀
了怎样的心思?”
秦菁面容恬淡的斜靠在⾝后的软榻上翻书,闻言眼⽪都没有抬一下,只漫不经心道:“大约是怕我明
⽇贸然同二舅⺟见面时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所以提前叫我过去嘱咐一两句吧。”
墨荷常在秦菁⾝边,关于萧羽的事也的知晓一二的,虽然从未见过,但只从秦菁此次不远万里也要亲
自来见他的举动上看她便觉得萧家的这个大公子怕是很有些手段的。
她想了想,还是担心:“可是那具骸骨——真的能瞒过他们吗?”
“二舅⺟既然肯见我,她那里必然是信了的,至于羽表兄么——”秦菁说着却是若有所思的顿了片刻
,墨荷紧张的看她等着她的后话,可是短暂是失神之后她却再没说什么,复又垂眸下去继续看书。
当年萧衍为了掩护景帝从西楚人的伏击之下突围战死沙场,西楚人恼羞成怒将他分尸裂解,头颅⾼悬
于两军阵前整整一月,风吹⽇晒,只让对面阵营里的大秦人看着却无能为力,一月之后那颗头颅被取下来
时已经腐坏的面目全非,被随意的丢弃之后不知所踪。
据说那一个月的时间之內萧衍的夫人郑氏都是寸步不离的死守在阵列之前遥望自己的丈夫的头颅不肯
离去,也正是为此而心力瘁染了一⾝病,可最终还能没能把萧衍的尸骸找回来,这样也就落了心病。
帝王之术,攻心视为一个纵朝臣的妙法,前世的磨练使得秦菁深谙此道,她既然是从一开始就打定
了萧羽的主意,所以前段时间就已经派人秘密潜到了这里,试着想要查找一些蛛丝马迹寻回萧衍的尸骨。
不过那毕竟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而且当时西楚人恨萧衍⼊骨,不把他挫骨扬灰已属侥幸,秦菁本来
也是没报多少希望,只想着尽力而为,如果实在不行就仿冒一具骸骨送予郑氏讨个人情也是一样的,因为
她知道萧衍早前初⼊军营时有一次去执行夜袭任务额头受了重伤,反正是⽩骨一堆,只要把关键特征做⾜
了,那郑氏悲痛之余应该也不会太过仔细追究,这把亲情牌她还是可以顺利打出去。却不曾想也是她的运
气,出派去的人明察暗访终于在月前传来消息,居然真就查到了萧衍头颅的下落,说是当年他那头颅被丢
弃之后,西楚军中一个年迈的火头兵于心不忍,于是趁着月黑风⾼给悄悄的掩埋了。
彼时那老兵已经退伍回了老家,暗卫们不得不乔装潜伏进西楚境內,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将他找到,最
后顺着他给的线索指引于荒郊野地里挖出那颗头颅,而等他们带着萧衍的人头秘密穿越两国边境回来已经
是在三天前。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萧衍的头颅虽然是找回来了,不过他那尸⾝确确实实被野狗分食而尽,一点办法
都没有,不得已最终秦菁还是采取了当初定下的下策,让人找了一具⾝量与他相仿的尸骨代替了。
说到底这不过是她借故靠近萧羽的伎俩,用心虽然拙劣了些,却是最容易打通关节的法子。
墨荷担心的事秦菁心里也有数,不过既然郑氏认了萧羽也是无可奈何的,如今他肯见她,她最初的目
的就已经达到了,别的事都要见了面以后再说。
萧羽的府宅处于城西的乌鲤巷,地界不算繁华,但是环境清幽自然,很适合心情郁结的久病之人休养。
马车到了门口,门口已经有人在等候,小厮搬着垫脚凳出来摆好,墨荷扶着秦菁下了车,门口台阶上
事先等候的灰⾐男人已经快步上来单膝跪地郑重其事的给秦菁请安道:“属下李简,奉我家主人之命在
此候表姐小!”
因为是乔装出行,所以秦菁此次祈宁之行的行踪只控制在苏晋手里,而萧府的下人们大都只知道萧
羽在京城有位做大官的祖⽗,对他的具体⾝世却并不完全了解,是以李简这样的称呼已经很好的替秦菁遮
掩了⾝份。
“表哥有心了!”秦菁微微颔首,露出一个素净的笑容道“表哥现在在府上吗?”
“是,我家公子此刻正在书房,表姐小请随属下过去吧!”李简说话时一直劲使低垂着脑袋,并没有
用多余的目光去打量秦菁,看上去恭顺知礼,倒是个谨慎的人。
“好!你带路吧!”秦菁不动声⾊的扫了他一眼,提了裙摆随他上台阶跨进了门槛。
萧羽的这座宅子规模不是很大,只有四个小院落,但对于一个只有他们⺟子二人存在的家庭来说,已
经嫌大了。这院子的布局也十分简练,进门就是一个大花园,花园中间开辟了一个人工湖泊,四下里遍植
各种灌木花草,站在门口一眼望去郁郁葱葱、⽔⾊与花⾊相映衬,会给人一种清新雅致的感觉。大门朝南
,四座庭院的⼊口分散在另外三面,青灰⾊的红瓦院墙绵连成一片,呈一个大巨的扇形。
李简带着秦菁主仆二人轻门路的穿过花园,进了左边第二的雅竹轩。
这小院进门首先⼊目的是右边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矮竹林占据了整个院子至少三分之一的空间,林外一
幅石桌凳,而院子另一侧则是开辟出一小片练武场,上面设置了木桩、箭靶等物,墙角下一排红漆木的兵
器架子,上面刀十八般兵器差不多全齐了,长矛的冷锋映着早上的旭⽇光辉晃的人睁不开眼。
这院子里的小路是以光滑的鹅卵石铺就,李简目不斜视的一路前行,带着她们上了最里面的回廊,最
后在主屋右侧紧挨着的一道雕花木门前头停下。
李简止步,也未敲门请示,而是直接推门把秦菁让到门口,对着屋里恭敬道:“公子,表姐小到了!”
萧羽书房的陈设也很简单,一张书案,一把太师椅,正对房门的墙壁跟前都是罗列的満満当当的红木
书架,左右两侧各是两把⻩花梨木的座椅,几个雕工精致的花盆架子分散摆在适当的位置,上面茂盛的绿
⾊植物把整个屋子的格调提升上去,清新慡气。
东边的窗前一个蓝衫贵公子长⾝而立,⾝姿拔,只那个背影看去就给人一种英气人的感觉,想必
就是萧羽无疑。
秦菁站在门口快速的扫视一圈这间屋子,然后举步走了进去,先是盈盈笑道“羽表兄!”
萧羽自窗前回头,秦菁这才得以见其真容,宽额头,丹凤眼,鼻梁⾼,线优雅,眉目之间与萧澄
昱年轻时候的画像到有三分相似,也难怪萧澄昱会一直记挂着他。
不同于萧家长房长孙萧然的那种文文弱弱的书卷气,这萧羽的面目生的颇有几分冷硬的质感,一眼看
去并不是那么的平易近人。
见到秦菁,他眼中神⾊依旧淡泊,只抬眸示意她:“坐吧!”
秦菁依言走过去,萧羽也跟过来,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落座,他的表达方式很直接,开口就是毫不拖泥
带⽔道:“说吧,你为什么要见我?”
前两天开源典当的掌柜说他外出本来就是个借口,这一点秦菁是早就想到了的,只是从眼下的情形上
看,萧羽对她的抵触情绪还是超出预料之外的。()
对付一个不苟言笑的人,还是要投其所好,不要背道而驰的好。
“算了!既然你还是没有准备与我细谈,那我便先行告辞好了,改⽇等到你愿意的时候咱们再行约见!”秦菁脸上的笑容慢慢沉淀下来,目光之中也跟着带了一丝清冷之意,作势就要起⾝离开。
先是送到当铺的九尾凤钗,再是煞费苦心仿冒的尸骨,这个丫头耍尽心机的目的就是为了自己现⾝
,萧羽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脆的放弃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倒是微微愣了下。
“不必了!”回过神来萧羽马上出言制止,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居⾼临下态度极为冷漠的看了秦菁一
眼就又走回东边的那扇窗前负手而立,像是极为厌倦与她面对似的,这才语带冷蔑的继续开口道:“是因
为你开解了我⺟亲多年的心结,我才没有对那具尸骨的事情多做追究,同样是看在我⺟亲的情面上,就算
你另有所图我也不会与你计较,所以你也不必多此一举的在我面前耍心机了,有话就一次开门见山的说
个明⽩好了!”
那具假尸骨上果然还是留有破绽,秦菁惋惜之余也是庆幸,好在郑氏那边的宝她庒对了,既然不将她
扫地出门,那就是可以好好的谈一谈了。
介于萧羽对萧家人的原始的成见,她也不再考验他的耐,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重又坐回椅
子上。
她这样不吵不闹甚至连半点脾气也没有,倒是让萧羽颇为诧异,不噤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之中慢
慢的都是探寻味道。
“我也是料想到表兄你未必肯轻易见我这才不得已求了二舅⺟的助力做衬,既然表兄宽宏不同我这小
女子一般见识,那小妹有话也就直说了。”秦菁回他一个笑容,神⾊间没有分毫被人揭了老底之后的恼怒
情绪“不瞒你说,我这次前来祈宁就是为了拜会表兄你的,最近京中发生了些事情想必表兄也是有所耳
闻,虽然你我各居两地鲜有往来,但从本源上讲怎么也都同萧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我才觉得关于
萧家的事都不该越过表兄你,这才冒昧走这一趟,就着今⽇京中的变故与你讨个商量。”
萧羽⺟子被弃在此十数年,于萧家的本宗而言,只怕早就没人还把他们看做自己人,秦菁此时找上门
来说这话对萧羽而言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可偏偏她毫无愧⾊还能摆出这样一副温呑识礼的神气来,
反倒庒制住了萧羽的脾气,让他这个大男人连翻旧账都要得好好思量着时机,免得落了小气的名头。
萧羽虽然不动声⾊,心里却不由暗暗的打量起这个表妹来,一个十六岁的女子,能有这份定力的确非
同一般。
秦菁坦然接受他的审视,见他没有阻止只是神态自若的继续说道:“羽表兄是二舅舅的长子,又是咱
们尚书府的长孙,只可惜二舅舅不是外祖⺟所生,硬是让大房出来的二表哥占了头筹。外祖⺟心狭隘,
一直容不下你们⺟子,我知道这些年对于萧家羽表兄心里是有着诸多怨恨的——”
“既然你知道我对云都的那一家人没有好感就该知道我其实也并不想见你。”萧羽面无表情的打断她
的话,倒也不是讳莫如深的表现,只是看上去有了几分厌倦而已。
事实上陈年旧事隐蔵了太多的刀疤暗伤,从来都是不提也罢,而萧羽显然是不喜追忆这段往昔的,
纵使他现在富甲天下,那个受尽⽩眼的童年和他⽗亲庶出⾝份带来的屈辱也都曾在他的心间留下了太多的
疮口。
“我不请自来自然是有我的道理,回头我会一一对你解释。”秦菁并不受他态度的影响,面上容⾊仍
是一派自然的起⾝走到他面前,近距离的看着他眼底封冻的神⾊认真说道:“不过现在,我想先问表兄你
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也好让我知道我们还有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
这个丫头的气势太強,他很不喜,可偏偏她进退有度总能不至于把话说绝让自己翻脸,萧羽不耐的
蹙眉,还是勉強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些年间,表兄可有想过回京?”秦菁眸光一厉,直直回望他的眼睛。
二十万兵权的事早已昭告天下不是什么秘密,严氏狭隘,必定会想方设法的胁迫萧澄昱把那二十万的
兵权的归属权留到她自己的儿孙手中把持,但毕竟当年景帝许诺的对象是萧衍,他萧羽才是名正言顺的继
承人,严氏妄图夺权本来就理亏,他忍气呑声也就罢了,一旦双方争执起来,萧家必定声名藉狼一败涂地
,而到时候景帝若是再以萧家无德无贤为名重新收回这部分兵权也是说得通的。
如今秦宣的太子之位刚刚被人占去,萧家正在岌岌可危的时候,所以秦菁此来的目的萧羽也是有所准
备的,无非就是劝他主动放弃,以保全萧家的名誉地位而已。
这么多年了,他从来就不曾放下那段过去带来的包袱,虽然他一直将自己的情绪庒制的很好,此时心
里还是怒意翻滚,放佛要把整个心脏灼烧,可是——
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为了长远考虑不能就此爆发!
是以萧羽只是角微扬展开一个点冷淡的笑意,违心道:“我现在在这里,很好!”说完便是错开她
⾝边回到书案后头的太师椅上做下。
他的言不由衷秦菁看在眼里,她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片刻不离,最后等他坐定抬头两个人再度四目相
对时这才眸光流转笑意缱绻的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是啊,手握四海财源呼风唤雨,此处又是山⾼皇帝远
,羽表兄自然是事事顺心,乐得逍遥的。”
萧羽闻言,脸⾊不由的微微一变。
他手下摊子大,耳目也广,从最近这段时间云都传回来的消息判断,他的确是对秦菁这个名义上的表
妹多看了两眼,不过因为她只是一个弱质女流,他倒也不是十分在意,不曾想这个丫头居然这么快就已经
查到他的底了。
萧羽的目光徒然收冷,一瞬不瞬的仿佛要在秦菁脸上挖出两个洞来,着是他的耐力再好,老底被人连
挖起也是个沉重的打击。
“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想要做什么?”萧羽再度开口的语气里已经再难掩饰那一丝愤怒。
“我今⽇是満怀诚意而来,可羽表兄你对外祖⺟的所为好像还是轻易不肯原谅的,既然这样,那么不
如我们换个⾝份立场也换个角度重新再来讨论这件事情,或许你会觉得自在些。”相对于萧羽的剑拔弩张
,秦菁脸上的光芒就是轻快明亮,她的语调轻缓,但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既然你还不能将我看做荣
辱与共的亲人来对待,那么现在我就以荣安长公主的⾝份与你再谈一次,如何?本宮此来并非想要从你这
里再抢夺什么,只是想或许有机会一偿羽表兄你多年的夙愿!的确,羽表兄你现在富贵临门万事无忧,如
果你愿意完全可以在这纸醉金的岁月里快意过一生,可是当年二舅舅饮恨半生的遗憾又有谁去成全?他
戎马一生为你换来的殊荣尊宠就这样拱手于人,而你自己磨砺多年的锋芒也要永世掩蔵,终究不见天⽇,
羽表兄自己又会甘心么?”
这些话盘亘在萧羽心头多年,却是他永远也不能说出口的,可是这个丫头今天跑来跟他说的这番话到
底是什么意思?
萧羽心头剧烈一震,蔵于袖子底下的双手不由的攥紧,他的目光带了防备但是隐蔵更深的却是一种近
乎痴狂的执念,最后还是一字一顿的道:“我甘心又如何,不甘又当如何?”
秦菁闭目缓和了片刻的情绪,重新睁开眼时眼中更是华彩大放,灼灼生辉“本宮的意思是有能者居
之,论及才华本事大舅舅那一房与你都相差甚远,而且既然是这是当初⽗皇许诺给二舅舅的,只有羽表兄
你来承继这份荣耀才是名正言顺,也只有这样,萧家才不会落人口实,别人戳到脊梁骨。”
这一次开口,她的⾝份正式转变为⾼⾼在上不可一世的荣安长公主!
萧羽是何等心智的一个人,他马上联想到秦宣太子之位被废等这一连串的事件,心里突然有些明⽩了
秦菁的打算。
她口口声声说舍不得自己的才华埋没,其实却是想要利用他,利用他来抓牢这二十万的兵权,以稳固
她们⺟女在朝中的地位,这个女子的心思居然能够盘算到政局之上,这一点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而且她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明知道自己对萧澄昱那一家人心存怨念,还敢在他⾝上下注,要知道
如若他把持兵权之后再临阵倒戈那么她所遭受的必将是灭顶之灾。
萧羽目光微动,死抿着角沉昑片刻,忽而开口道:“你真的这样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我只是相信我自己!”秦菁不以为然的头摇,目光之中别有深意:“而且自始至终羽
表兄你对本宮都心存戒备,所以我们的关系就仅限于合作,如此一来又何谈信任?只要彼此都是有利可图
,这层关系就会保持牢不可破不是吗?”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无情和算计,因为她知道对于萧羽这种对任何的人和事都缺乏信任的人来讲,只有
能够捏在手里的利益才是最可靠的。
心中豁然开朗,萧羽心底的防备也终于彻底解除,再与秦菁对视时他的眼角眉梢竟是恍惚浸染了一丝
顽的笑意,缓慢说道:“古训有云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宅不宁何以论功名?却是我耳朵不太灵光,听公
主表妹这意思莫不是要我去跟大伯⽗他们那一房来争个⾼下吗?这些话若是落到祖⽗的耳朵里,只怕也是
不妥当的吧!”
说到底他也不是不想功成名就的,秦菁突然给他一个契机他求之不得,只不过眼前错综复杂的局势又
让他面对这个契机也不得不小心衡量。
“本宮知道,羽表兄为人豁达又心气⾼傲,自然不会把这区区一个尚书府看在眼里。钱财富贵不过粪
土,单是表兄的这座庄园的分量就不止一个尚书府的分量对吧?”秦菁款步走到他之前站立的窗前临窗而
立望着院外的风景略微失神,片刻之后她在回过头来的时候却是话锋一转,目光忽而凌厉三分的反问道:
“可尚书上面还有丞相,有公侯,以羽表兄的才华,功业何必承继于他人?大可以自己去开拓的不是吗?”
她这话里隐蔵着发的野心和強大的意念,但同时也有一层隐含的意意思——
她其实是不准萧羽去动萧家的!
说⽩了她虽然看重萧羽,但却不会过分的依赖他,云都的尚书府才是萧文皇后的⺟家,这一点不容改变,
所以不允许萧家分崩瓦解,这是底线!
萧羽沉默的与她凝望,仿佛要透过眼镜把她的心思完全洞穿,可是自始至终秦菁的眼波都和平静,没
有半分多余的情绪流露。
萧羽从商多年阅人无数,自认为还是颇有几分眼里的,可是如今仔细琢磨之下他却发现自己竟是完全
无法窥测到这少女的意图,只能受她的蛊惑由她牵着鼻子走。
“公主表妹,我竟从不知道你还有这般口才。”无可否认人,他萧羽实则也是个野心很大的人,可是
这种突然失去掌控力的地位还是让他很不习惯。
秦菁抿而笑,満不在乎的模样:“那是羽表兄君子谦谦不同我一介女流争锋罢了。”
萧羽不以为然冷哼一声,目光之中是毫不掩饰的讽刺意味道:“说什么为了我的功名前程,不过是因
为大房家里的靠不住,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把我推出来,将来好为宣王在大位之争上铺路。”
“只是同样的话说的动听些总会让人比较容易受用不是吗?”她所做的一切本来就全部都是为了秦宣
,所以面对萧羽的冷嘲热讽秦菁也并不否认,她只是神⾊泰然目光沉静的看着他,字字铿然道:“而且宣
儿的路每一步我都会为他铺好,不需要拿咱们自己人做垫脚石,今天我找你只是想多一道屏障而已。”
他不在萧澄昱面前刻意服软,也从不肯回京城省亲,说到底这些年来萧羽心里憎恨的一直都是萧衍当
年的际遇,在他杀⾝成仁的背后却换来这样凄凉的收场,难道不是天大的讽刺吗?
有了自己⽗亲的前车之鉴,想必如今的萧羽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一国之君的承诺尤不靠谱,秦菁
的所谓保证又有多少意义?
只是他仍然会因为这个表妹不可一世的⾼傲而动容,不为他们之间那点薄弱的⾎缘关系,而是因为—
—
他从这女子凛冽的眸光里恍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的意气风发,她的冷漠孤傲,甚至于她咄咄人的诘问。
“自信虽然是件好事,但话却不可一次说的太満。”秦菁不过是个女子而已,萧羽深深的震撼于她⾝
上由內而外迸发出来的这种气魄与威势,不觉得出言提醒。
“我既然敢说,就是有把握。”秦菁不以为然的扬眉轻笑,没有半分惧意:“如何?羽表兄可有兴致
同我们分这一杯羹?只要你点头,答应助我一臂之力,待我回京之后自然有办法名正言顺的把那二十万兵
权到你的手上,即便是外祖⺟也无话可说。”
唯一名正言顺的方法就是让景帝直接开口,可是就目前的状况来来看,景帝却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
意的,可是看这个丫头的表情又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萧羽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最后还是避重就轻的绕开了那个话题,一针见⾎道“说⽩了你不过就是
需要有个能听你话的人替你占着那二十万兵权,可以随时听你调配,为你出力。我可以做你的这颗棋子,
只是这一切对我而言又会有什么样实质的好处呢?”
跟生意人谈生意的确是件费脑筋的事,秦菁无奈的头摇,眼中却是难掩的笑意弥漫:“羽表兄何必在
我面前来扮善男信女?你会是那种任人布摆信手捏的人吗?说的明⽩了,我们之间就是合作关系而已,
至于你所谓的好处么——我说过,封侯拜相!而且你还会是一朝天子的亲舅舅,这一点是事实!”
萧文皇后虽然也是严氏所出,但萧家的那些子孙却没有一个是真正能够拿得上台面的,将来若是秦宣
真能的登基为帝,他⾝边势必需要一个与他荣辱与共的得力臣下辅佐,现在算来在他的直系亲属之中也唯
有萧羽有这个能力。
秦菁的这些话已经算是个稳妥的保证了,萧羽却不急着表态,只是似笑非笑的敲着桌子权衡利害。
“此事命攸关毕竟不同儿戏,羽表兄你有所疑虑也属正常,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秦菁见他如此
就知道他是需要时间再考虑,于是主动退让的站起⾝来,告辞道:“暂时我不会离开这里,成与不成——
我等着表兄你考虑的结果!”
这一次的谈话的结果虽然差強人意,但只从过程上看倒也还算愉快。
萧羽亲自把秦菁送到门口,面上始终保持着那个若即若离的疏远笑容,一直到秦菁乘坐的马车拐出巷
子都不曾有半分改变,只对近⾝的侍从李简吩咐了一句“关门吧”就径自转⾝率先一步进了院子。
“是!”李简应声道,还是若有所思的往街角又看了一眼这才挥挥手示意门童把大门关上。
萧羽回到书房,李简随后也跟了进来。
他是萧羽的心腹,而且武功不俗,在萧羽⾝边已有七年,忠心耿耿,萧羽旗下所有隐蔵的暗卫都以他
马首是瞻,所以堪称左膀右臂一类的人物。
萧羽靠在在案后的铁梨木太师椅上,目光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开门声才抬头看了李简一眼道,
“吩咐下去,把安排在他们住处附近的人都撤回来吧!”
萧羽对萧家人的态度一直很冷漠,对于秦菁此行本来也是抱以反感的,不曾才与这个荣安长公主见了
一面,就已经动摇。
“是!”李简拱手应道,想了想还是不能放心,于是大着胆子试着开口道“公子您是不是已经决意
同荣安长公主合作了?”
“难道你觉得不妥吗?”萧羽手指轻叩在椅背上,神态慢慢散漫下来,却是不答反问。
二十万兵权是个不小的惑,相对于一个永远都只能在暗处控盘的商贾之人,萧羽会动心也在情喇
中,只是他一旦搅和进皇室的争斗当中,只怕后面的事情就会变得愈发复杂,万一两边协调不好进而影响
了他们谋划多年的大事,就得不偿失了。
李简知道,这些道理既然自己能的明⽩,萧羽更是清楚,而他现在视而不见,无非就是刻意忽略掉这
层关系,这个荣安公主真是手段了得。谁都知道当年二老爷的事早就成了公子的心病,这会儿秦菁上门却
是处处拿这个说事儿,萧羽要是不能被说动才是怪事,可是宣王连太子之位都丢了——
这事儿掺和进去能靠谱吗?
李简心中腹议,脸上却是神⾊凝重道“公子,前段时间朝中闹的很凶,而且我们的线报也不会有错
,太子他分明——”
“蠢!”不想他话音未落萧羽的目光已经忽的冷凝下来。
李简一惊,忙是单膝跪伏下去告罪道:“属下愚钝!”
萧羽冷嗤一声,并不对他过于苛责,只是仰面看着头顶的房梁出神,良久之后才沉昑着呼出一口气道
:“你看这丫头今天的神气像么?”
因为中间隔着的时间长了,李简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明⽩过来他是就着方才自己的那个问题发的问。
看萧羽的神情是明显没把那些传闻当真的,李简却不能理解“可是宮里的动静并不像是在演戏,而
且宣王也从太子之位上被贬下来了,储位一事非同小可,如若只是掩人耳目,萧文皇后怕也不会这般冒险
吧?”
萧文皇后承继了萧家人一贯的秉,不能说她不够聪颖,只是她⾝处后位这么多年还始终缺了那么一
点儿上位者的风度和霸气,⽩⽩浪费这样好的机会。
萧羽想着不由惋惜的摇了头摇,感慨叹道:“我这个姑⺟的子我再了解不过,虽然手段是有一些,
却没有这么深的心计跟忍,只怕她也是蒙在鼓里被咱们这位长公主骗了。”
李简毕竟只是个武夫而不是谋士,这会儿脑子明显有点不够使,几次的言又止之后才勉強整合出一
句话来:“这——不可能吧?陛下的子是出了名的狭隘多疑,如果是装出来的他也会上当么?”
“怎么不会?”萧羽眸中带了丝轻蔑的清冷笑意冷冷说道“你也要看演戏的人给他下了什么本钱!
太子之位是什么分量?那就等于是把江山天下攥了一半在手里了,如若换做是我,莫说是磕傻了,就算是
有刀架在脖子上也定会不惜一切的守住。这么大的饵抛出来,纵是再多疑,景帝也只会觉得他们是真的
走投无路,必是要信了她的。”
最主要的是这丫头方才在他面前的信誓旦旦,虽然整个事情串联起来还是匪夷所思的成分居多,但所
有的矛头还是指向了那一点——
秦宣该是无恙的!
如若他真的损伤那样严重,秦菁便不会这样费尽心力的为他谋夺一个注定守不住的天下,只会退而求
其次为他寻一隅安僧所罢了,但是如果她把景帝都算计在內的话,那自己这个表妹的忍和耐力都当真
是到了深不可测的程度。
“公子,属下愚钝还是不甚明了!”李简还是没能转过弯来“如果宣王本没事,长公主何必多此
一举把太子之位送出来?将来再想夺回来只怕很是要费些周折了。”
“你还真当这丫头是个好相与的?这一点也正是她的聪明之处,与其⾝在⾼位成为众矢之的莫不如从
⾼位上退下来躲在暗处看着别人斗!”萧羽慢慢的坐直了⾝子,目光微冷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诡异情绪掺
杂其间“而且就目前这丫头的表现来看,她这是打算扮猪吃虎,只就这样已经从那个铁公那里拿到二
十万兵权,后面的话——只怕更多的是要暗地里使绊子了。”
萧家无权无势,秦宣若是想要靠着这样一个⺟家坐稳皇帝的宝座怕是也不容易,而一旦他的⺟族之中
有人掌握了兵权就不一样了。
听萧羽这么一分析李简也慢慢有点缓过劲来,只是他仍是很难相信有谁会把鱼线放的这么长,万一到
时候收不回来呢?
“那——公子真要助她一臂之力么?尚书府那边——”他问。
“大房出生出来的那两个不成气候的废物我才懒得跟他们计较。”提起萧家萧羽脸上的表情瞬间垮了
下来,片刻之后才又提了口气缓缓说道:“不过她还是有一句话说到我的心坎上,纵使我现在已然手拿乾
坤握住了这半壁江山的经济命脉,可我终究也是不甘心就这样浑浑噩噩守着些钱财死物草草一生。”
他的眼中有种灼热的情绪奔放汹涌的仿佛是要奔波而出,他这个人本就深沉,情绪极少外露,李简还
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完全不加掩饰的神情,心情巨震之下,语气也跟着有了一丝的坚定道:“公子这主意是
早就拿定了!”
“那是!”萧羽微微一笑,神⾊间又恢复到先前那个冷漠⾼傲的富贵公子模样“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你家公子这几年的生意场也不是⽩混的,总要这丫头再许我些好处才行。”他说着顿了一顿,像是突然
想起了什么,再度抬眸看向李简道:“如风来了吗?”
“是!”李简点头“这几⽇夫人的老⽑病又犯了,莫大夫一早便已经到了,这会儿应该还在夫人院
里为夫人诊脉呢!”
“嗯,”萧羽沉昑着摆摆手:“你去⺟亲那里看看,看他忙完了就请他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