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回 论国策君臣互赠联 开恩科雍正寄重托
看着这些朱批张廷玉不心中忐忑。雍正皇上刚刚即位他面对的虽然不是目疮痍却也是**之极的现实。他决心改革吏治愤图强。但他又是个十分自信手段狠毒的人。孙嘉涂受到处分葛达浑被贬职这么多的大臣被抄家早就在朝廷中引起议论了。作为宰相自己将怎样面对群臣面对这位新上台的皇上呢?
张廷玉今天看了皇上的朱批几乎字字句句全是诛心之言他可真是动心了。他是两代皇帝的身边重臣也是给两代皇帝起告和诏书的人。他当然知道康熙晚年就曾经因吏治**和贪贿横行而伤神。但康熙是位仁慈的君主也是位宽容的皇帝。就是在如何追还亏欠上康熙和雍正也是绝不相同的。有些事张廷玉至今还记忆犹新。在他为康熙起草过的批示中常可见到这样的字眼“缓一些不要追得太急。”或者“他是老臣朕不忍看见他饿饭。”甚至有“亏欠的银子你要快些补齐。不然朕一死你可怎么得了?”现在看了雍正皇帝的批语竟然和老皇上相差这么远他真有点恍若隔世了。可是认真一想又觉得是理所当然。康熙当年是因为自己老了没有力量管那么多的事了。这才对下边臣子们宽大为怀要他们自己处理好自己的事。雍正接了皇位后放眼所见全都是贪污**和拉结派。他不下决心狠狠地整治又怎么能让朝廷里振作起来呢?
他继续看了下去果然下面的批示就大多是有关朋之事的。张廷玉看得出来雍正皇帝最痛恨的就是结营私。什么“同窗”、“同年”、“同科”、“同乡”、“同庚”等等更为雍正忌讳。张廷玉知道已经去世的康熙皇帝是一代明君。康熙在位之初国运昌盛百姓安居乐业自然和眼下的情形不能相提并论。但是到了康熙晚年吏治**贪风炽从阿哥们的结谋私又到大臣们的拉帮结派正一天天地把大好江山侵蚀得变了模样。这种歪风如不狠狠刹住是万万不行的。雍正现在下大力气整饬吏治不仅是他的性格所致也是势在必行。作为宰相他自然应该为皇上的干秋大计出一把力。
他正在一边看着又一边思索没注意雍正已经来到他的身边。皇上亲切地叫着他的名字问“廷玉你看完了吗?朕的处置如何?”
张廷玉连忙站起来回答“回皇上臣看完了。臣以为皇上这样的处置是十分恰当的。只是这一书足足有七万多字啊!皇上看得这么仔细不但全都做了记号还写出了这么中肯的批语实在让人惊奇。圣上勤政是好的但这样是不是也太劳苦了些?”
雍正浅浅一笑说“当然你说得不无道理朕哪能不累呢?可是朕不能不这样做呀!先帝年高勤倦松弛了这么多年了。朕不下决心整治怎么能行呢?哎你看了朕的批语有何感想?”
“臣以为并无不当之处。”
“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不不不万岁…”
“你不要怕嘛。这‘苛刻’二字是朕自己说的。当今天下贪风盛朋结援朕就是冲着这一个‘贪’字和一个‘’字来章的。古人说‘矫枉过正’这话说得真好。要矫枉就得过正不过正就不能矫枉!朕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矫枉过正啊!”张廷玉连忙躬身回答“是圣虑深远臣不能及。”
雍正立刻打断了张廷玉的话“不不不廷玉你是在朕身边做事的人以后不要这样说话也不要因为朕爱听什么就说什么。你是老臣了大概早就听说过这样一句话‘雍亲王雍亲王刻薄寡恩赛阎王’。其实这话只能算说对了一半。朕确实是刻薄挑剔也确实是眼里不得沙子可是朕并不寡恩。对于那些忠心耿耿办事的臣子朕从来是给予厚恩也给予厚待的。比如你只要你真的懂了朕的心意朕今生今世也不会屈待你。”说到这里雍正突然笑了笑又说“廷玉呀朕早年曾听说阎罗殿上有这么一副楹联写着‘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这对联写得真好朕就将此联赠你如何?”
张廷玉是何等样人他怎么能不知这楹联的含义他又怎么能不知道雍正此时此刻的心情?那不就是说一个人立身处世都要凭着本来面目去做。不要装假不要去故作姿态更不要虚作假。只要他这样做了皇上就永远不会亏待他。张廷玉翻身跪倒“臣恭聆皇上教诲永不负皇上重托。不过…”
“有什么话你就大胆地说嘛不要这样吐吐的。”
“是臣确实有句话要对皇上说。这些话臣已经想了很久了只是因为皇上登基不久诸事繁杂一直得不到机会。”张廷玉看了一眼正在专心静听的雍正皇帝便放开了胆子说“皇上刚才说的那个刻薄寡恩的话臣也曾听到过。不过臣却不这样看。臣以为皇上天禀聪慧刚毅过人。在圣祖朝时即为诸王之冠这早就是天下人人共知的。当年圣祖曾经多次对臣说‘朕决心给你们选一个刚勇不可夺志的新主子让他来承继大统保大清万世基业’。当时臣就想到圣祖说的这个能承继大业的人必定是皇上您。但臣以为皇上如今所面临的局势与圣祖即位时有三不可比。”
雍正来了兴致“说呀说下去。”
“圣祖即位之时西北有葛尔丹之叛东北有罗刹国扰边台湾尚未皈伏三藩盘踞南方;中原有圈地之患河道有漕运之虞汉不和权当朝;四方不靖百务纷繁。所以圣祖只好竭尽全力应付他老人家是位理的天子。现在皇上承继大统内无权干政外无甲兵之争所虑者只是吏治败坏官员朋诉讼不平赋税不均。而这些都是盛世中的‘隐忧’所以皇上是治平的天子。这是其一…”
张廷玉正在说着忽然太监邢年进来禀报说“回万岁杨名时和张廷璐求见皇上要不要现在见他们?”
雍正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厉言厉地说“听着以后上书房大臣在这里议事的时候不许旁听也不许奏事。”他看着邢年胆怯地退了出去才又说“廷玉你接着说下去。”
廷玉受到鼓励兴奋地接着说“理易而治平难。难就难在理时可以快刀斩麻;可是要治平却不能之过急而只能慢慢来。好像是丝又好像是剥蕉。皇上得耐心地去一地一层层地剥。在这件事情上得用圣祖教诲的‘忍’字诀。”
雍正那深邃而又黑亮的眼睛里闪着光芒“嗯这是二不可比了。三呢?”
张廷玉有点犹豫吐吐地说“圣祖即位时尚在冲龄可万岁虽秋鼎盛却是己过不惑之年…”
雍正笑着口而出“这也能算是一比?”可是他突然停住了“哦对对对这是不能比。自古哪有百岁的天子呢?圣祖在位六十一年朕不能比;圣祖在位时没有兄弟之争可是你瞧瞧朕的这些个兄弟们哪一个是省油灯?这又是朕和圣祖不能比的。你说得真好也只有你才能和朕说这些话。廷玉呀朕现在明白你的意思了。”
张廷玉一字一板地说“万岁适才赠臣一联臣当铭记在心永不敢忘。臣也敬奉皇上一联愿皇上能默察臣心‘惟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好!”雍正大声叫好。他明白张廷玉是说当皇帝就要勇于承担责任治好天下而不能贪图享乐和安宁。张廷玉的话正中了雍正下怀他诚恳地说“朕赠你一联又换回了一联就不再赏你了。回头朕有了功夫把你说的这话仔细写出来描金装裱张挂在乾清宫御座后面!”他想了一下又说“你那三不可比说得很是透彻。圣祖当年曾反复对朕说要‘戒急用忍’。但朕以为所谓子承父志更应该看重的却是这个‘志’字。所以尽管圣祖那样说了朕还是要以承志为先承言为后。天下吏治**到这种地步哪能容许朕去一层层地剥蕉一地丝呢?虽然是治平也同样要有勇气有决心有胆量有办法还要敢于下狠心。你好好看着吧朕一定会这样做的。”雍正向外边高喊一声“邢年传张廷璐和杨名时进来!”
张廷璐和杨名时在乾清门外站了好久了可是皇上不话他们俩一动也不敢动。现在猛然听见皇上叫了连忙整整袍服一阵小跑地进来。他们报过职务姓名趴在地上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又跪在那里静等皇上问话。可是皇上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却在那里伏案疾书地写字。大殿里显得十分安静他们俩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皇上才抬起头来招手叫张廷玉过去指着眼前的奏章说“廷玉你来看这个贵州苗民造反的折子要用六百里加急廷寄给贵州巡抚。告诉他用兵要狠限期剿灭不能手软更不准招安!”他从案上又拿过一份奏章来说“这个是镜上的辩折朕把他驳回了。镜只是个传旨钦差朕是让他到年羹尧那里劳军的不是让他到处管闲事的更不是要他去干涉山西财政的。这个毛病不刹住以后凡是钦差都到处手还叫地方官们怎么过?在这里朕还表彰了诺。他这两年确实干得不错有功就应该受到表彰嘛!”
张廷玉并不赞成雍正的处置但他却没有开口。他为相多年奉行的准则一直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皇上怎么说他就怎么办而且一定要不走样地办好。听见皇上这样说他便问“皇上这两件要不要加急?”
“不必事事都加急以后有了急事就显不出急来了。你这就去办吧。”
“扎!”
雍正回过头来看看跪在下边的两个人这才严肃地说“啊你们二位就是今科的大主考吗?朕等你们好久了你们是来领考题的吧?”
张廷璐先回答“是。臣张廷璐叩见皇上。”
“哦你就是张廷璐。张廷玉是你的哥哥对吗?”
“是。张廷玉是臣的六哥我们是同一个太祖公。”
雍正看着杨名时问“嗯他叫张廷璐那么你一定是杨名时了你的官声不错呀!听说你原先在浙江监道离任时只带了一船书。老百姓对你很爱戴还给你立了一座生祠是吗?”
杨名时磕了个头恭敬地回答说“万岁那都是百姓父老们对臣的错爱臣不敢谬承皇上的夸奖。”
“哎官做得好做得清就会得到百姓们的拥戴这也是自然的嘛。”雍正高兴地说着可是突然他的脸色庄重了“今天你们是来领考题的这本来只是例行的公事。可是你们知道这是朕登基以来的次科考因此朕还要嘱咐你们几句。你们两人一个是世宦门个呢是清要世家。都是官声很好百姓爱戴的人。如果不是这样朕怎肯把这么重要的担子放在你们身上?可是你们应该知道科考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关乎着人才选拔、国家兴旺和政治安定的大事。一定要公平取士一定要立心为公不能偏私。不偏私是什么意思你们明白吗?”
“臣等…明白。”
“不你们不明白!”雍正一声冷笑把他们两个吓得一机灵“你们一定是觉得只要不贪赃、不受贿就算是公平了。不对那离真正的公平还差得远哪!有一些人做这事的时候并没有给举子们要钱、要贿赂。谁最穷他们就取谁。从表面上看他们这样做似乎是很公平。其实他们这是放长线钓大鱼。你不是现在没钱吗我不要你的钱。可是我把你取中了你总得感激我吧你总得报效我吧。朕知道你们一旦取了某人就是他们的座师了。他们以后遇上了事或者有了好的差事能够青云直上了总得对你们感恩戴德吧。这样他们就要处处、事事听你们的话也就会和你们结成朋。瞧这就是取名于前而收利于后。这是另一种偏私你们知道吗?”
听到这里杨名时可真害怕了。他早就听说皇上最爱挑剔最爱在鸡蛋里面挑骨头。现在听皇上这么一说他可真的领教了。
雍正皇帝继续说“朕刚才说的是不要存私心一点私心都不能有。至于科场舞弊收受贿赂等等那是用不着朕说的。因为有国家的律条在谁干了这事谁就要受到国法的制裁。朕就是想宽容也是不能的。你们可能都听说过康熙三十三年南京科考的舞弊案。当时有几百举子抬着财神冲进贡院要打考官以致轰动了全国。现在你们是在北京考试朕希望你们不要也闹出这类事情来。一旦让朕现了什么不规的行为朕就是想恕你们恐怕国法也不能容忍。你们听清了吗?”
雍正这话说得虽然很平静可是张廷璐和杨名时都听得心惊胆战。俩人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伏在那里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
雍正皇上站起身来走到殿角的一个金漆大柜前。张廷璐和杨名时偷眼瞧时只见皇上从怀里掏出钥匙来打开柜门拿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烤漆小筒又迈着缓慢的步子走了过来“张廷璐、杨名时你们抬起头来!”
“扎。”
“朕告诉你们这里面装着的就是今科的考题朕现在郑重地交给你们。从康熙四十二年以后科场试题屡屡漏都成了顽症了。这让人不解也让人气愤。今科的试题是朕亲自写好亲自密封现在又亲手交给你们的。想不想提前拆看要不要你们的脑袋都在你们自己了。朕再代一次朕对这次科考寄于了极大的希望。你们一定要好好地干要为朕取几个像样的人才来。你们想必知道朕说话从来是只说一遍的。没听清楚现在问还来得及错过了这个机会辜负了朕的期望朕就要对你们绳之以法!到那时你们可不要说朕是不教而诛!”
“扎!臣等谨遵圣谕。”
“君臣无戏言。好你们跪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