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回 讨年檄犀利如刀剑 撤差令温暖胜亲人
面对雍正皇上的斥责史贻直今天是豁出去了。他慷慨陈辞声声震耳“皇上适才说年某是立了大功的人。可自古以来哪朝哪代的雄人物不是为朝廷立过殊勋的?曹若不是平张角之、又横扫了诸侯他能当上汉相吗?不错年羹尧是有大功可这功劳从何而来?没有皇上亲自提调没有全国上下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只凭他一人能获此大胜吗?况且年羹尧处置军事时还夹杂着私心。他为了与岳钟麒争抢功劳竟下令阻止川军进入青海致使元凶恶得以逃窜。仅这一条就足可以治他的忌贤妒能之罪!诺是他推荐的也是在他的纵容下山西才出了全省皆贪的弥天大案。但诺获罪后年羹尧却没有一字引咎自责之词。朝廷从康熙年间就在清理亏空。可是直至今尚有湖广、四川、两广、福建等许多省份没有做到藩银入库。其中原因也是因为年某从中作梗。因为亏欠官员中十之**都是他年羹尧的亲信!万岁可以派人去查臣若有一字虚言请斩臣级以谢年大将军!”
雍正刚要开言却被史贻直抢先拦住了“不不万岁请容臣奏完年羹尧在全国选派官吏这些官只在吏部立档存案遇缺即补号称‘年选’;年羹尧吃饭也称‘进膳’;年羹尧的家奴回乡省亲竟要知府以下的官吏向他们叩拜行礼;他的年俸只有一百八十两可他的私财却过千万两。试问这些钱他从何而来?年羹尧这次带领着三千军士浩浩地进京演礼却沿途聚敛民财、收受贿赂、干预民政、如同豪强!他的车骑仪仗越皇帝;他在天子面前竟敢箕坐受礼;他遇王公而不礼见百官只颔。假如曹阿瞒在世他的跋扈、傲慢、无礼和狂妄能比得上年羹尧吗?”
史贻直琅琅而言稔得如数家珍。他历数年羹尧拥兵自重、专权欺君的罪过又句句骇人听闻。他谈锋犀利如刀似剑真是一篇句句诛心的《讨年羹尧檄》!养心殿里人人听得手颤心摇也无不为他暗自叫好!
史贻直还在不停他说下去“万岁昔年在藩邸时就说过‘吏治乃是一篇章’;皇上登极以来又屡下严旨说整顿颓风以吏治为要务。臣以为整顿吏治就必须先诛窃据高位、祸国殃民的年羹尧。年羹尧不除则国无宁民无宁吏治之清也只能是一句空谈!古语说得好大好若忠大诈似直。臣乞恳万岁查月晕础澜而知风雨奋钧天之威以诛佞臣。陛下若能立斩年羹尧于帝辇之下则万民幸甚社稷幸甚;能如此上天也必降祥雨膏泽我中华神州!”他昂地说完又俯伏在地连连顿。
雍正皇上听得惊心动魄也听得五神俱。弹劾年羹尧史贻直并非人范时捷早就走在前边了。可范时捷是“造膝密陈”而史贻直却把话说到了当面。他们说的虽然一样但选择的时机。得出的定论却大不相同啊!处置年羹尧的事雍正皇上和方苞、邬思道他们已经议过多次了。这事一定要办而眼下却断然不到下最后决心的时候!可是不作处置又怎么能说服这个胡冲闯的史贻直呢?他的忠心自然是值得称赞的;他的本意全是为了皇上的江山社稷;他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但他也真够可恶的他为什么不早不晚偏要在这个时候来给朕出难题呢?
雍正在思索着养心殿里所有的人也都在等待着。史贻直说出了别人尚且不敢说的话他的话也确实是句句在理让人无法驳倒。但是他这个做法也实实的让人不敢苟同。怎么办才好呢?谁也不敢抢先说话都在等着皇上也看着皇上。
突然雍正似乎是横下一条心来他大喝一声“史贻直你太狂妄了!”他猛地在龙案上一拍震得案上的壶儿、盏儿、砚台都跳起了老高!
史贻直却好像没有听到似的仍是一动不动的伏在地上。
雍正向下一看他呆住了。这这这这可怎么办呢?他极力地想掩盖内心的矛盾也焦燥地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他知道今晚的事年羹尧肯定会得到消息而且也一定会有所行动;他更清楚那三千铁骑还在年羹尧的掌握之下哪!一旦年羹尧叛离朝廷立刻就会引出‘鬼’来与他唱和。说不定下面坐着的隆科多就敢头一个出头!不行这个局面不能再僵持下去了。他走近史贻直身边厉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他想让艾贻直自己向他说一声臣错了。这就给了皇上一个大大的台阶也给了他缓冲的余地下面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可是史贻直却头也不抬地说“回皇上臣已经奏完了。”
这下皇上更没法收场了他冷笑一声问“难道你想做逢龙比干吗?”
“皇上逢龙比干乃是千古忠臣的楷模!”史贻直的回答掷地有声。
雍正听他把话说得这么死也真是没辙了。他咽下了苦涩的口水又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十分吃力地说“那…好吧你自己要这样朕就成全你。今晚你回去告别一下家人明天朕自有旨意给你。”
“是…臣遵旨。”
看着史贻直那又高又瘦的身躯踽踽地走出了养心殴雍正心都要碎了。他强忍着狂涌的泪水在心里说多么好的臣子呀可是你又为什么是个死心眼呢?
史贻直的身影在眼前消失了雍正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唉…叫杨名时、孙嘉淦和刘墨林都退出去明天再递牌子好了…”突然他又变了主意“啊不不让刘墨林留下来…咱们先议议隆科多的事吧。”
听到皇上突然把话题转向了隆科多张廷玉和马齐迅地换了一下眼神。他们站起身来把目光直盯着这位“皇舅”隆科多觉得头顶“嗡”地一响心中急地跳动着冲得耳鼓哗哗儿地直叫。他脸色变得雪也似的苍白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颤抖着说“臣…恭聆圣训。”
雍正看着他那恐惧万分的样子阴郁地一笑说“你起来。你们也都还坐下。朕只是想问问你畅园里的事究竟是为什么?”
隆科多不由得心中一紧但他也知道这件事皇上迟早是一定要问的。他理理自己的紧张情绪把那天生的事又说了一遍。最后说“老臣是懂得规矩的。先帝爷六次南巡哪一次回銮前不要清理官绥靖治安?又哪一次不是由九门提督衙门办的差呢?”说完两眼直盯盯地看着马齐。
“真的是这样吗?你大概没有想过京都帝辇乃国家根本重地朕怎能掉以轻心?”雍正的口气还是那样冰冷“你不要看马齐马齐也没有告谁的状。朕这里倒有几封告你状子的密折你要想看回头朕贴了名字再让人誊清了交给你看这样好吗?”
隆科多连忙回答“奴才岂敢?奴才的心思主子最清楚。就奴才本身来说心里除了主子还是主子并没有其它安身立命之地。奴才怎敢对皇上生了二心…”
雍正向马齐瞟了一眼马齐当然知道皇上的心思他早就急着要说话了“谁也没说你有二心。我不是在皇上面前摆老资格我二十五岁就是顺天府尹当了四十年京官了。先帝六次南巡回銮时接驾我总共参与过四次。我知道这件事情从来都没有步兵统领衙门一家单独奉差的先例。主子不在北京京师和京郊驻军有十几万人马都这样各行其事闹出了哗变磨擦谁能善后?我后来还听说在太后薨逝时就有人急信到奉天要请八旗旗主进京。我想问你照你这样干法假如有人要乘机作是我来弹还是你来弹?”
今天在场人中方苞是心里最明白的。他看马齐那急头怪脸的样子笑了笑说“马中堂你不要动子消停下来才好说话嘛。隆大人是宣布先帝遗诏的托孤重臣要有二心当时就是做手脚的最佳机会怎么还会等到天下平定了再来?但话又说回来隆大人这次的处置确实是不对的。圣祖当年每次回京都订的有期、时辰也都是先下了诏书一切都安排好了才派人清理宫的。办差的人还必须会同了顺天府和京师各营的主管了然后再按章去办。这次圣驾返京前京城的武备总管是怡亲王我就陪他住在清梵寺。出事的头天你还过去给十三爷请安。十三爷有病我可是一点病也没有啊。你哪怕只是稍稍提上一句呢我也总可顾问一下吧?可是你连一声都没吱就把事情闹大了。这可叫人怎么说才是呢?”
隆科多不言声了。方苞这话虽然说得心平气和可是里面有骨头啊他的话比马齐说的还难对付!隆科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唉我也真是老得没有用处了。那天我去清梵寺看到怡亲王连话都说不成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咳嗽我真心疼啊!他不过才四十来岁怎么就会病成这样呢?想想他当年的英雄气概我怎么也也不敢相信。我原来也想告诉十三爷一声的可是又一想不就是清理一下宫嘛。派几个人到各宫去随便看看就完了不要再麻烦十三爷了。哪知一个大意就出了这样的事。唉…”
雍正换上了一副笑脸说“舅舅朕要说你一句马齐只是浮燥但这事情你确实办错了!朕这样说你自己心里明白吗?”
隆科多连忙打了一躬说“皇上奴才办砸了差使引起勿议确实有罪。请主上落。”
“哎——你也是无心的过错嘛。要是有心来这一套哪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呢?你若真有二心朕也就用不着和你谈了。你的错虽然说不上落但毕竟是错了;既然有错只怕要按着规矩给你一点小小的处分。”
方苞和张廷玉等人听到这话连忙站起身来。隆科多一见这阵势提起袍角就跪下叩头说“臣请皇上降谕。”
雍正此时好像有点不知所措。他似乎是心有不忍又好像不得不如此地说“唉朕很是怜你呀!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每奔忙怎么能不出错呢?所好的是你这错出自无心就不要重处了吧。错就错在你兼职太多而一多就会有照顾不到之处。你看宗人府、内务府这些事哪能都让你一人来管呢?朕觉得这些都替你免了吧。一概全免只保留上书房行走和领侍卫内大臣两个职务你觉得如何呀?”
雍正这话早在太后薨逝时就想好了却直到今天才把它说出来。而且他还说得这么无奈这么动情隆科多还能说什么呢?当然皇上没有提到步兵统领衙门一职。但皇上已经明说了‘一概全免只保留两职’这不就是连步兵统领衙门的职务也一齐免了吗?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皇上就是要夺去他的带兵之权但他敢抗拒吗?他连忙叩着头说“奴才奉旨无状主子隆恩高厚。奴才觉得自己已不宜在上书房侍候了就请主子也一概都免去了吧。处分重些才能警示臣下怠忽公务之心。”
“你不要再多说了。这样的处分朕已是很不忍了更不能罚不当罪。你照今天说的这意思回家后写个辞呈递进来。朕当然还要申饬你几句不过上书房大臣你还是一定要留任的。好了你先退下去吧。”
隆科多心里成了一团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更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雍正却是一直在安慰他“你的心朕是知道的朕这样做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好比是前面有人撒土要一下后面人的眼睛罢了。你只管放心只要你以忠诚待朕朕断没有亏了你的道理。”他一边耐心地说着一边又亲自扶着隆科多把他一直送到殿门口。
又除了一个隐患!雍正的得意是难用语言来形容的。他转过身来笑着说“原来想要见见刘墨林的却不料半路上杀出个史贻直。眼下九门提督出了缺大家议仪让谁来接替最好。”
隆科多一走留下来的人都觉得轻松了不少。马齐先说“这个职务要懂得一些军事的人干才好。跟着年羹尧回京的十名侍卫都在军中历练出来了。皇上看穆香阿行吗?”
雍正先向外边喊了一声“传刘墨林进来。”这才转回身来说“穆香阿到年羹尧军中连一仗也没打过了些花架子来哄朕。朕就不信他们的那个‘太极图’!他年某人还自吹自擂地说是从诸葛武侯那来又经过变化的。把牛皮都吹破了也不知道害臊?穆香阿不行他们十人待朕召见后再另行委派吧。”
马齐又说“那就让毕力塔来干。他是老将了早年还跟圣祖打过仗。”
方苞说“不不不不能这样。丰台大营也是个紧要去处张雨这人又太了点。再说毕力塔一身兼两职也不合惯例。”
雍正转向张廷玉问“廷玉你怎么不说话?”
张廷玉早就饿得不住了。此刻他只觉得精神恍惚头晕目眩他强自挣扎着说“哦臣看图里琛就不错他几次出京办差都办得很好。有件事臣本来早就想说的可就是没有机会。粘竿处是皇宫的一个内廷衙门但内衙门养兵容易留下后患。看如今的情势臣以为不如撤掉它并入步兵统领衙门仍由图里琛统带。今天就着这个题目把他们两家理顺了岂不正好。不知皇上以为可行吗?”
雍正笑了“哎这就对了。粘竿处撤掉也好外面议论的人很多。有人说它是朕的私人侍卫;有人说它像明朝的‘东厂’;还有人说得更蝎虎说图里琛带的人全都是‘血滴子’真是活见鬼。事情也怪只要是作践朕的话越说得离谱就越有人相信!其实你要让他们说说粘竿处不经法司就杀过、捕过哪个官员他们又说不出来。廷玉这想法好索把粘竿处撤了那些人的嘴也就全都堵上了。”他只顾一个劲儿地说着回头一看张廷玉的脸色十分难看便问“怎么?廷玉你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张廷玉一惊又坐直了说“哦没有什么臣是在想史贻直的事情。詹事府原来是侍候太子的现在不立太子这个衙门就显得又闲又富了。年羹尧的圣眷这样好史贻直为什么要拼着性命来弹劾年某。他说的话看来并非捕风捉影。要处分他吧当然是没有死罪的;可要是不处分皇上也有自己的难处。年大将军贺功的大事刚刚结束他就急急忙忙地来告状他也太莽撞、太不知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