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命定的任务?
是指他必须再回峻德城去吗?
但是,峻德城主的眼里已明显的容不下他,他要是回去了,还能活命吗?
这些天机,师⽗说是从他面相看出来的,是哪儿呢?
是満的额?浓扬的眉?俊的鼻?还是…他那角微微提起、即使不笑的时候依然好看的?
朱潋眉的双眼,不由自主地在峻德齐那张虽然満布擦伤疤痕,却依然无损男豪气的脸上梭巡,看着、看着,不由得竟发起呆来。
“女人,我还要多久才能下?”一声不客气的耝鲁问话拉回朱潋眉游移到九霄云外的思绪。
他不耐烦地瞧着这个捧着葯碗一动也不动、净是死盯着他看的怪女人。
由于她人为乐式的疗伤法,峻德齐打一开始便死也不喊她的名字,只一径“女人、女人”的唤她。
听起来有些耝俗,但是,从他嘴里喊出,倒不让人觉得刺耳。唤久了,反倒像是两人之间才独有的昵称。
“再两个月才能拆掉板子。”她一整面容,确定自己方才的心思并无怈漏之后才回答。
“两个月?我还要等两个月才能走?”他瞪大眼。
“拆掉板子后,可能还要再一个月,你的腿才能重新适应行走的能力。而这里是绝⾕,想凭你的体力跃上崖顶,恐怕已经是大半年后的事了。”到时,天下情势也底定,他也不用急着回峻德城去送死了。
“什么?”峻德齐不信的大叫。
半年?他得在这儿窝上半年?
那峻德城怎么办?义⽗怎么办?
“不行,我不能等半年,峻德城需要我。”峻德齐不由得皱眉。
“你以为,峻德城少你一个,就会垮了吗?”她看出他的思绪,冷冷地泼了一句冷话。
“是不会。”他没好气的回答。“但是峻德城主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有义务站在他左右帮助他。”
“伴君如伴虎。你不怕有一天功⾼震主,你尊敬如天的义⽗会容不得你站在他左右?”
“不可能。我又不恋栈君皇之位,绝不可能有贰心。”峻德齐嗤之以鼻。
“我爹当初就是这么想的,最后,他莫名成了叛国逆贼,让君皇株连九族!就是因为他固执难移的忠心,让所有的人都为他陪葬!”她咬牙说道。
“你爹…”听出她语气中的异样,他微愕抬头。
“忠臣?历史上的君皇有几个能容下忠臣?”她霍地起⾝,将手中的葯碗重重地放到桌上后,拂袖而去。
峻德齐瞇眼,沉默地看着她的⾝影消失在门后。
她的⾝世引起了他的趣兴。
朱姓重臣…
好耳啊…思考运转的同时,他的视线转到桌上那只孤零零的碗。
那碗葯…不是要给他喝的吗?
可他现在浑⾝包得像条腊⾁,无法下,要怎么拿到三尺之外的碗?
峻德齐苦恼地瞪着近在咫尺、却远如天边的葯碗,不由得再度对自己摔废的⾝躯感到气馁。
突然间,他眼珠子一转,瞄到门柱边垂直地向门內长了一排六、七颗大大小小的黑⾊香菇。
再定睛一看,他觉得疑惑,怎么每颗香菇上头都长了一对眼睛?
她提着裙急速地向前疾走,一路上有人唤她也不应,直到来至林中某一株百年巨木前才停下来。
她扶着大树不停地息,过了好久才庒下口剧烈翻腾的情绪。
自从那一天,朱家天降⾎祸之后,她恨死了“忠心”这两个字。
她怨恨一心想当忠臣的爹,要不是爹的愚忠愚仁,他们朱家不会一夕全被诛灭。
她怈愤的向树⼲击了一掌。捶痛了手,巨木依然文风不动,静默地取笑她的动和近乎幼稚的自残举动。
朱潋眉握着刺痛的手,心也跟着菗疼着。
峻德齐的话,再度勾起她对爹的记忆与恨意。幼年时那种惶恐的感觉在岑寂多年之后,再度浮出,一点一滴的重复啃蚀。
狡兔死,走狗烹。
悲哀的忠臣下场,千古不变。
但是,依然有许多人执不悟。
她不懂爹,也不懂峻德齐。
他们想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朱潋眉茫然了。
“你们是来探望病人的吗?”峻德齐对着门口那排香菇头,露出⽩牙一笑。
七颗香菇头立即缩了回去,却从门外传来一阵慌推挤声,好不容易平静之后,一个男孩首先站了出来,神⾊有些腼腆。
“呃、咳…我们是来看看你的伤势的。”这个男孩似乎是这群香菇的头头,负责发言和开先锋。
其它六颗香菇,这次改长在男孩的⾝后,右边三颗、左边三颗,其中有一颗最低,长在男孩的膝窝后头。
“谢谢你们。”峻德齐笑看着面前这群怕生又好奇的孩子。
“喂,你们别躲了,出来和客人打招呼呀!”背后被又又推的极不舒服,惹得男孩不快,一个转⾝,把六颗香菇头的原形全揪到前,排排站的见客。
七颗香菇现⾝,五个男孩、两个女孩。
七个孩子的个头,像阶梯似的一路矮下去,领头进来的男孩最年长,约莫十多岁,接下来就是两个女孩依次站在男孩⾝边,接下来的四个男孩一个比一个小,最小的看起来应该才刚会站。
大眼小眼互瞪了一会儿,峻德齐挑眉开口。“我不是夫子,没召你们过来排队罚站吧?”
几个孩子吃吃笑出声,打破房內的生疏尴尬。
峻德齐看着站在大男孩⾝边的女孩快速的移步到一旁,抱起打算坐到地上去的娃娃,另一个女孩则牵起倒数第二个正打算昅自己手指的小男孩的手。
其余比较大的两个小男孩,则跟靠在最年长的男孩⾝边,一脸专注地研究着他浑⾝包扎的部位。
这些孩子乖巧得体,看得出来他们的爹娘曾教过他们良好的应对礼仪。
“你…应该很痛吧?手脚都被木板夹起来耶!”大男孩一脸敬畏地说。
“是很痛。”峻德齐苦笑,诚实地点点头。
在孩子面前实在没必要強逞英雄。
况且,朱潋眉每次在替他换葯疗伤时,故意花他的伤肢上这边戳一下、那边拍一下,早就打破了他最后的男尊严,这些孩子们若是住得不远的话,一定早就听过他的惨嚎声了。
“娘说你的名字叫峻德齐,我们可以叫你齐叔叔吗?”为首的男孩问。
“可以。你们是兄妹吗?”峻德齐看了看他们的容貌,发觉这七个孩子彼此都不相像。
几个孩子互看了一眼,最年长的孩子点了点头。“是啊!我是老大,叫小津,他们依次叫小婉、小昭、小信、小容、小蒙还有小和。”
“你们好。”峻德齐含笑打招呼,一向不弱的记忆力马上就记起了所有孩子的名字。
一想起记忆,峻德齐的眼神黯了一下,饶是他记忆力再好,老天还是开了他一个玩笑,竟然让他失忆了一个片段。
“齐叔叔,你喜我娘吗?”小津露出少年老成的表情,严肃地向他提问题。
峻德齐愣了一下。“你娘?”他认识这几个孩子的娘吗?
“是啊!好多叔伯大婶最近一直问咱们兄妹,说我们是不是就快要有新爹了。”小婉一面忙着制止小和儿像虫一样动着爬出她的怀抱,一面分神解释。
小津见小婉快要抱不住小和儿,细长但已略见结实的手臂一伸,将小和儿抓进自己的臂膀里锁住。
“这跟我有关吗?”峻德齐差点就举起包得像大馒头的左手搔起头来。
难道⾕里那些热心的人,想将他和某个大婶凑成对吗?
他是未婚没错,但是犯不着急着帮他将老婆孩子一块儿找齐了给他吧?
这里的人怎么回事?想法都怪怪的。
“所以我们才会问你呀!”小津轻皱眉头。
“难道你不喜我娘?”小信问道,眼底有丝失望。他想要有个爹,已经想很久了。
“我不知道你娘是谁呀!你们是不是弄错什么事了?”峻德齐的手脚如果完好的话,他真的很想马上逃得远远的。
“怎么会?娘跟你明明朝夕相处将近大半个月,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娘?要不是为了照顾你,娘怎么会忽略我们这么久?”小津一脸怀疑地看着他,蔑视的眼神強烈的表达了他的不満。
不只是小津,几个孩子同时之间也把不平的目光全向他…只有还听不大懂人话的小蒙和小和除外。
峻德齐被孩子们的眼神刺得极不舒服,正想开口澄清,突然门口传来一句清冷的问话。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峻德齐转头,満怀感的望进一对前不久还卷着怒涛离去的澄亮眼瞳。
本以为救星来了,却在听见下面那一声叫唤后,条然掉了下巴。
“娘…”众孩子带着些许慌张,心虚的齐声唤道。
什、什么?!
孩子们唤她什么?
娘?
朱潋眉是…
七个孩子的娘?
峻德齐张大了口,久久收不回下巴。
“哇啊…”惨叫照例冲破屋顶,在⾕中不绝回响。
屋內,一群小孩和一个女人围着一张,齐心协力地和上的殭尸人…呃、峻德齐奋战着…
“小津、小信,不能那样庒他的腿,那会再度伤到断骨,庒住他的膝盖和上面的板子就好!小容,挪开你的庇股,抓住他的左手就好,你想让他部的伤势加重吗?小婉,布条再多裁一些过来。小昭,小和快要爬到门外了,把他抱回来。还有小蒙,放下你的手指别再昅了,到那边坐着。”女人有条不紊的指挥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轻易地掌控全局,将殭尸人…呃、峻德齐因疼痛产生的剧烈反抗,减轻到最低,不致造成其它伤害。
“女人,你能不能轻一点?”峻德齐含泪大吼。“你的手骨长歪了,我必须将它调整回来。如果你不想以后得到一只扭曲酸痛的手臂,就请忍耐一点。”朱潋眉的脸⾊虽然降到了冰点,可是为了绑牢他臂上的木板,额间也渗出了点点汗珠。
“长歪?骨头长歪?你当初为什么不能接好一点?”他満腹的咒骂几乎要冲口而出。
“如果你安安分分的躺着,不背着我偷偷下的话,骨头就可以接合得很漂亮。还有,当初你被救回来时,是我师⽗流泉大夫亲手治疗包扎的,他的医术好得没话说,怎么,对我师⽗有意见吗?”她美目冷冷一瞟,瞧得他一阵心虚。
“稳櫎─咳…我躺得全⾝发疼,再躺下去,骨头就算接好,也都酥掉了。我什么时候才能下走动?”峻德齐难受的动了一下。
“你慢慢等吧!这一回碰撞到的骨伤还可以藉外力矫正,下回骨头要是再撞伤移了位,就有你受的了。如果用上师⽗的独门黑石断续膏来医治,你会后悔到恨不得没有这一对手脚。”朱潋眉抬手拭了拭额。
“独门黑石断续膏?”听起来似乎是种神奇的膏葯。“这是什么葯?”他纯粹只是好奇一问。不过,为什么⾝边几个孩子似乎不约而同的倒菗一口气!
峻德齐不解的环视⾝边一张张条然变⽩的小脸蛋。
当然,还听不懂人话的小蒙和小和除外。
“医治骨伤的圣品。”朱潋眉回答,边噙着一抹笑痕,勾扬得有些诡异。
“娘…真的…要用『那个葯』?”小津呑了呑唾沫,才迟疑地开口。
“是啊!如果你们要让齐叔叔用『那个葯』的话,下次有机会,可以像今天一样,趁我不在时帮助齐赦叔下,再玩一次摔跤游戏。”朱潋眉不怒也不笑地看着小津和小信这两个男孩。
“娘,对不起…没听你的话…”跪坐在上的小津和小信对望一眼,神⾊有些愧疚,双双垂下小小的头颅。
“喂,女人!别责备孩子,是我坚持要下的,他们只不过是好心撬我一把而已。”峻德齐一把揽下所有过错。
“是吗?下一回你的骨头要是又移了位,我会很乐意将师⽗那一帖绝不轻易施用的疗骨圣品用在你⾝上。”朱潋眉冷笑一声,接着起⾝收拾四周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峻德齐困惑的目送她离开。他无法从她的表情判断出,她究竟是生气还是⾼兴,不过,孩子们倒是很敏感。
“怎么办?娘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婉儿从地上抱起小和,一脸忧愁。
“齐叔叔,你最好小心一点,『那个葯』一点也不好玩。”小津神情严肃地对峻德齐警告。
“『那个葯』你们看过你们的娘用过?”那帖朱潋眉口中的疗骨圣品,一到孩子的口中,似乎就变成了某种恐怖莫名的咬人怪兽。
“看过。”比大男孩年纪略小的小信猛点头。“上回阿牛跌到山沟里,断了一条腿,本来快好了,可是永善老爹等不及,将阿牛带到田里工作,结果脚伤变得更严重。永善老爹带阿年来给娘看时,娘说没法子,只好用『那个葯』医阿牛的脚。永善老爹那时看得都哭起来了。”
“呃…永善老爹陪阿牛哭吗?”峻德齐对孩童描述的情境有些模糊,还是不懂这跟“那个葯”有什么关系。
“阿牛不会哭啦!”小容回答。
“才怪!虽然阿牛那时很安静,可是我有看见阿牛的大眼睛有泪⽔流出来耶!”小昭揷嘴反驳。
“等一下,先告诉我,你们的娘是怎么用『那个葯』医治阿牛的?”峻德齐相信,他再不把话题带回来的话,孩子们会忘了他们该告诉他什么事。
“娘把阿牛的腿重新打断,接起来后,再把『那个葯』裹到阿牛的腿上。”小昭缓缓地回答。
霎时间,房內瞬间变冷。
“阿牛…”峻德齐的脸⾊一片铁青。“阿牛他…现在恢复了?”今天光是让朱潋眉矫正手骨,就已经是走过地狱一回了,要是将断骨再折一次…
峻德齐觉得自己快吐了。
“应该是恢复了吧!”
“我今天有看到阿牛,走路的势姿很稳耶,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
“那就好;永善老爹有一个这么勇敢的儿子,真不简单。”峻德齐由衷的赞赏。虽然未曾谋面,但已经对阿牛这个人心生一股敬佩之意,尤其刚刚孩子们说他当时哼也没哼一声…
“齐叔叔,你在说什么啊?”小津歪着头瞪着他,其它孩子的表情也一样怪怪的。
“怎么了?”峻德齐感染了不对劲的气氛,面⾊也沉重起来。
“阿牛…呃…阿牛是…”
小婉咳了一声,脸部扭曲。
几个比较大的孩子纷纷窃笑。
此时他们才会意过来,峻德齐似乎误解了某件事。
“阿牛是帮永善老爹种田的大⽔牛啦!”小信直言回答。
大、⽔、牛?!
峻德齐不敢置信的瞪大眼。
所谓的疗骨圣品…“独门黑石断续膏”是用在牲畜⾝上的?
“哈喀…”此时小和格格笑了一声,像是嘲笑着眼前荒谬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