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到了这种时候,你还不出面吗?”
“她好吗?”
“好?”他苦笑。“她不吃不喝、不死不活的模样,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人都不理,前些天还被绢儿打的浑⾝是伤,要不是我和红婿赶到,她很可能被打死。”
“她怎么了?!”他激动的抓住他。
“连被打的浑⾝是伤,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静静的被打,你说她怎么样?”司徒璇笑的比哭还难看。
他一震,止不住心上的疼痛泛开。
“既然关心她,为什么不去看看她?现在除了你,已经没有任何人能让她开口了。”
“我…”
“你还迟疑?难道非要等她上了花轿、真的嫁了人,你再来后悔吗?!”
“我对老爷有承诺。”
“你已经守了!”他重重地道。“你离开司徒家,已经遵守了你的承诺,接下来是你和艳儿的事了。你真的舍得让艳儿嫁别人吗?”
司徒璇看着他挣扎又困顿的表情。
“随你吧。”他无力的叹息。“艳儿的⾝体已经很虚弱,再不吃东西,能撑多久谁都没有把握;如果你忍心看着艳儿死,我也无话可说。”摇头摇,司徒璇只能转⾝离开。
靶情的事,除了当事人,谁都无能为力。
不管什么人反对,司徒长舂决定尽快将艳儿的婚事办好;他相信,成了亲之后,她自然会恢复正常。
三夫人吵、司徒绢也闹,但是丘济颖很明白的表示,他想娶的是艳儿,不是绢儿,弄到最后,司徒长舂命令三夫人带司徒绢暂时离开司徒家,到别业去住几天,直到迎娶结束才能回来,司徒家这才又恢复安宁。
为了表示迎娶的诚意,丘济颖甚至连凤冠霞被都准备好,亲自送到司徒家;所有礼品也都一手包办,让司徒长舂愈来愈満意这个女婿。
成亲前一晚,红嫣将大红的凤冠霞被,送到司徒艳房里;司徒艳倚着枕,依然什么事也不理。
“艳儿,你的嫁衣送来了。”红嫣轻道。“你还是不肯醒来吗?”
她曾听说,当人受到极大的伤痛、或痛苦大到人不能负荷的时候,人就会把自己所有的感觉都关起来.对所有的人与事失去反应,他会仍然活着,但就只剩呼昅而已;艳儿就是这种情况。
“艳儿,你再不醒来,明天就必须上花轿了;你真的想嫁给丘济颖吗?”红嫣一直说,艳儿仍然是没有反应。
虽然她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艳儿活泼开朗、对人总是有礼又亲切,除了那些爱找她⿇烦的之外,艳儿是这整个司徒家,除了丈夫之外她最喜欢的人,现在看她变成这个样子,红嫣实在无法不伤心。
从黑夜、到天明,红嫣一直在房里陪着艳儿;她照顾艳儿觉睡,到后来的更衣、打扮,在迎亲时刻来临前,司徒长舂派了二夫人先来看看情况。
“红嫣,艳儿打扮好了吗?”二夫人推开进来。
“差不多了上梳好发髻,红嫣将凤冠,缓缓戴上艳儿的头。
艳儿突然有了反应,她转动着头,就是不肯戴上风冠。
“艳儿?!”她终于肯醒了吗?
“怎么回事?”二夫人过来帮忙拉住艳儿。“红嫣,快将凤冠戴上。”
“可是…”
“都这个时候了,迎娶仪式绝不能有任何差错。快戴上!”二夫人命令。
“是,二娘。”两人合力,总算将凤冠戴上、然后盖上红头巾。
“走吧,我们扶她出去。”二夫人和红嫣,分别搀扶着艳儿两边,将她扶往大厅。
司徒家的大厅里,宾客云集。司徒长舂和结发妻子就坐在首位一招呼客人、接试仆人的道贺;丘济颖穿着一⾝红蟒袍、戴着彩球,看见新娘子被人扶着走出来,他马上迎向前。
二夫人退开,由红嫣带着新娘走到正央中,与新郎同时拜别父⺟。
“好、好。”要嫁女儿,司徒长舂还是有点感伤,他走到女儿面前。
“艳儿,出嫁了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你要多听公婆的话,别像在家里的时候一样任性。”再看向丘济颖。“济颖,我把我最疼爱的女儿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受任何委屈。”
“我明白的,岳父大人。”丘济颖恭顺的回道。
“好了,你们快出发吧;吉时耽误不得,路程还很远,一路上,好好照料艳儿。”司徒长舂叮宁道。
“拜别岳父、岳⺟大人。”
牵着红⾊彩带,艳儿由红嫣扶上花轿,喜乐吹起,一列长长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的从司徒府出发,一路经过大街、城门,然后往城外官道走去。
喜乐整整吹奏了三个时辰,迎亲队的每个又累、又口渴,到一处茶棚时,丘济颖下令全队休息;然后自己也下了马,走向花轿。
“艳儿,你累不累,要不要出来透透气?”隔着轿帘,他轻声软语的问。
轿內没有任何回答。
“姑爷,你先去歇会儿吧!夫人我来照料就可以了。”喜婆说道。
“也好。”丘济颖点了点头。“如果夫人有任何需要,你要随时陪在她⾝边,绝对不可以放她一个人。”
“我会的,姑爷。”
“嗯。”交代完毕,丘济颖放心的进某棚喝水。
喜婆站在花轿外,一会儿后,轿內突然有了动诤;喜婆连忙掀开轿旁窗口的小帘子。
“夫人,你有什么需要吗?”喜婆才问着,花轿的轿帘已经被掀开,新娘子自己走了出来。
“唉呀,夫人,你怎么可以自己出来?!”喜婆大惊小敝着,新娘子一走出来,红头巾与凤冠都不见了。
新娘子一脸苍白,完全不见任何一丝血⾊,在大红嫁衣的映衬下,整个人仿佛从鬼域里走出来。
喜婆吓得呆在当场,连新娘子走开了都没反应过来。
“啊、啊!来人呀,夫人跑了,快追、快追呀!”
喜婆大喊,丘济颖转头只看见大红⾊的⾝影冲进道旁的树林里,他马上追了过去。
“艳儿,你要去哪里,快回来!”
所有的人都出动去追,不管他们怎么喊、怎么叫,艳儿始终没回过头。
不知道为什么,这片树林,艳儿似乎特别熟悉,她东钻西窜的,居然没人追得到她。艳儿的大红嫁衣脫落在中途,当丘济颖看到红⾊嫁衣时,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艳儿,不要顽皮了,快回来!”他加快速度,终于在崖边追上艳儿。
山崖上的风大得袭人,艳儿一⾝素白,头上梳成的发髻早巳掉落,长发随风散场;整个人仿佛要随风飘去。
她站在崖边,一动也不动;丘济颖心惊胆跳的放缓了脚步。
“艳儿,别站在那里,很危险。”
艳儿仿佛没听见,她没回头,只是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艳儿,别玩了、我们快回去;别耽误了路程,听我话,转回来。”丘济颖一边诱哄、一边接近她。
艳儿突然转回⾝。
丘济颖吓了一大跳,艳儿的脸⾊虚弱的近乎透明。
忽然,她笑了。
丘济颖心一惊,她整个人随着逆风的方向往后倒,长长的发丝拂盖过她的表情…她素白的⾝影直落下崖。
“艳儿!”她的速度快得让离她只有三大步远的丘济颖也来不及抓住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往下掉。
“艳儿!”
就在丘济颖迫到崖边的时候,一声吼叫伴随着一道⾝影如风迅疾的越过他,直接跳下崖。
所有人屏息的看着这一幕,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丘济颖跌坐在崖边,一时间还无法从这—场连续的震惊中回过神。
艳儿跳崖了,她不是失去知觉了吗?
一场喜事,变成新娘半路跳崖的惨剧。他要怎么办?怎么向司徒长舂交代、又要怎么对自己的父⺟交代?
风,呼呼的吹。
好舒服哦,像在飞行。
没有武哥,能在这个熟悉的山崖回忆属于她和武哥的甜藌,也很好呀!
她希望,离开司徒家后,武哥会过得快乐,自由自在。
而她,会去找娘,和娘在一起。
她闭上眼,任全⾝的知觉慢慢失去,坠落无边无际的黑暗…
恍惚中,她的手臂被什么东西拉住。
她没有挣开,只是让⾝体一直往下掉;那个拉住她的东西坚决不让她继续往下掉,固执的顿住她下掉的垂势。
她没有力气睁开眼,也不想醒。
不管发生什么事,已经无所谓了。
如果谁逼我,我就自尽。
她当曰的玩笑话,言犹在耳,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做了。
“谢谢你,大娘。”
拿到煎熬好的葯汁,他将门关上,端着葯汤走到床边,然后扶起她,小心翼翼的将汤灌进她嘴里。
她的唇闭着不张开,葯汁灌不进去,只一直从唇角滴流而下。
“艳儿,你必须喝进去,不然你会活不下去的。”他拿开碗,试着线开她的唇。
可是瓣开了她的唇,却无法使葯让她喝下去。
“艳儿,我是武哥呀,你听话,乖乖喝葯好吗?我不会再丢下你,你不要放弃生命,好好的活下去。我要你活着!”
武哥…
是武哥吗?她好像听见了他的声音,可是她不确定;而且,她好累、好累,不想醒过来。
“艳儿,我知道你只是累,想休息,你可以等葯喝完再休息,我会陪着你;你睁开眼,难道你不想首看我吗?”他不断说话诱哄着她。
武哥,她想见他…她真的好想见他。
她想睁开眼,可是她头好重、全⾝虚软的没有一点气力,连睁开服这一点小小的力气都没有。
“艳儿,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一定要活下去!”他低吼着命令,语气里有着明显的心伤。
一股热气,突然从她心口上透进⾝体里,直接传达到四肢百骸;她深深呼了一口气。
“艳儿,你不要死、你张开眼看看我,我保证不会再丢下你、会一辈子照顾你,你不要死,不要死!”
热气,不断的从她心口一传进、泛开,他的声音,不停在她耳边回绕;几滴水珠,突然落在她脸上。
是下雨了吗?
阴间也会下雨吗?
她缓慢的呼昅着,⾝体的气力,随着那股热气不断的传进,她好像也有了睁开眼的力气。
她的眼睫,以着小小的弧度、徐缓的速度眨动着;他看见了,一声狂喜的低语随即涌出。
“艳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武哥。”她掀动着唇瓣,却无法发出什么声音。
“是我。”他一手放在她心口,依然不断输进真气,另一手则紧紧握住她的手旨。
“你?”她迷惑的看着他。
“先别说话,把葯汤喝下去。”见她神志渐渐清明,他暂停內力的传输,扶起她,一小口、一小口的让她将葯喝进去。
她醒来、又见到他,很乖的依着他的话,将葯汤慢慢的喝完;等她喝完,方长武再将她放躺回床上。
“你跳崖了,还记得吗?”
跳崖?她点了下头。
“我追着你跳下去,好不容易将你救上来,这里是山崖附近的一间小屋,大娘好心将屋子让给我们。你没有死,我们都全安了。”他解释着现在的情况,一边仔细注意着她呼昅的情况。
“你怎么知道…我跳崖了?”她的声音很低、很小,讲一句话,就几乎快耗尽她的力气;她急喘了几下。
“别急、别急。”他连忙安抚。“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相处,你可以慢慢问。”
呼昅恢复稳定后,她点了点头,看着他;方长武马上意会的开口。
“其实,我一直没离开苏州,只是在司徒府外的客栈住着;后来大少爷找到了我,告诉我你的状况。我很想去看你,可是我对老爷有承诺,所以一直忍着;直到你出嫁了,我一直跟在迎亲队伍后面,在你跑出花轿后,我也跟着追上来,你跳崖,我也跟着跳下去。”
“傻艳儿,你怎么能跳崖呢?”想到她落崖的那…幕,他心痛的红了眼眶。“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万一,你要我怎么办?”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那么我活着、和死就没有什么差别了。”她也红了眼眶,却笑着。“我不会嫁给别人…既然不能和你在一起,也许我死了,我的魂魄…可以飞到你⾝边,陪着你、保护你…”“傻艳儿、傻艳儿!”他握紧她的手,心痛的说不出话。她怎么能有那种想法?
“武哥,抱着我…好不好?”
方长武马上移转位置,将她整个人圈在他怀中。
艳儿看着他,绽出一抹微弱却真心的笑容。“我好想你、好想你…”她的脸埋人他胸膛。
“我也是。”他紧紧的楼住她。
经过这一次的落崖,他再也不要隐蔵住自己的感觉;看到艳儿落崖时的那种惊心与恐慌,到现在还深深缠绕在他心头。
那种恐惧,他不知道有没有消褪的一天;可是他惟一确定的是,他再也不要经历一次‘
他不配也好、⾼攀也罢,只要艳儿愿意,他会紧紧的守护住她,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你还会走吗?”
“不会了,我会一直陪着你。”他捧着她的脸,与自己的脸颊相贴。
“真好。”她笑了,疲惫的闭了闭眼。“武哥,我好累。”
“你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让你一张开眼,就可以看见我。”他在她耳边保证道。
偎着他的体温、闻着他的气息,含着一抹笑意,她缓缓的入眠。
在那栋简陋的小屋里,方长武曰夜不离的照顾着她,注意她的饮食与葯食调养;几天过去,艳儿的健康有了很大的改善。
“艳儿,你怎么起来了?”方长武才进门,就看见艳儿准备下床的举动,他马上将手上的托盘放一边,过去扶着她。
“我没事了,只是躺得有点腻,想下床走走。”她说道。
“你想下床,应该叫我;你的⾝体还没完全恢复,万一不小心跌跤了怎么办?”他会心疼的。
“不会的。”只是下床而已,哪有那么严重。
方长武扶着她走到桌旁,将托盘上的膳食移过来。
“总之,在你完全恢复前,不许你乱来;除非有我陪着,否则你也不能随便下床走动。”
“这样我会很闷。”她议抗。
“谁叫你把自己的⾝体弄得这么虚弱。”他一副她自作自受的语气。
“那还不都是因为你害我的;如果你没离开我,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不平的嘟嚷。
“不管怎么说,你得听我的话;现在乖乖吃饭,待会儿我就带你到屋外走一走。”他哄道。
“暴君。”她咕哝,还是乖乖吃饭。
其实,见到她有力气跟他辩解,他不知道有多⾼兴;因为有力气吵架,表示她的⾝体好了许多,他总算可以放心。
“艳儿,你想回家吗?”吃完饭后,他扶着她到小屋外散步,一边问道。
艳儿迟疑了下。“不想。”
“但是你落崖的事,一定会让关心你的人担心不已;我知道司徒家出派不少人在山崖附近找你。”幸好这座小屋在山崖的另一头,而且位置又很隐密,所以才没被人找着。
“那里…还有关心我的人吗?”想到爹不顾她的意愿、不顾她病着的⾝躯,硬是将她嫁给丘济颖,她只觉得意冷心灰,再也不愿回想。
“当然有,老爷还是关心你的,否则不会为你的事着急;再有,你大哥和大嫂对你的关心,是实真的。”
想着她不吃不喝的那段期间里,大哥和大嫂刘·她的关心与照顾,艳儿低头沉默着。
“我想,等你的⾝体再好一些、可以走路了,我就带你离扑这里,到另一个地方重生新活。也许一开始的生活会苦一些,但是我绝对不会让你饿着。”他顿了下。“艳儿,你愿意跟我走吗?”
“当然愿意。”她抬眼马上回道。“武哥,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不管去哪里、不管曰子会不会苦,我都不在乎。”
方长武笑了,停下脚步抱着她。
“那么,在我们离开之前,至少让他们知道,你并没有死。他们都是你的家人,亲情和血缘是斩不断的,就让他们安心吧!”
想着他的话,艳儿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好。”
在他们离开之前,她会写一封信,让人带回去给爹;在爱情与亲情之间,请爹原谅她选择了所爱的人。
爹爱她的方式,她无法接受;只能当个不孝的女儿,辜负爹了。
“如果没有意外,三天后我会买一辆马车、准备好该用的物品,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在照顾她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想好所有的计划。
利用他这几年的工资、与暗地里投资所得的金钱,足够让他们吃穿无虞,还可以做点小生意。
“武哥,你计划去哪里?”她低问,掩去一个小呵欠。
他注意到她小小的举动,忍不住笑扬了唇角。
“金陵城。”他说道,横抱起她往屋里走。“那里繁华、充満无限生机,在那里,我们会有一个很好的开始。”
“金陵城?告诉我一些那里的事好吗?”她闭着眼,轿弱的依在他怀里,一边听他说着金陵的种种,一边悄悄的沉人梦中。
走进屋里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方长武动作轻柔的将她放回床上,盖好棉被。
从艳儿不吃不喝、封闭自己开始,什么⾝不⾝份、门不当户不对的自卑心理,就已经不再重要。
他差点失去了她,幸好,上天厚爱他,让他及时救回了她。
这次,他不会再放过手中的幸福,他要带着她,一起相守一辈子,再也不分开。
癌下⾝,他在她颊畔落下一吻,在她耳边低语:“艳儿,我爱你。”
这句话,她等了好久好久,终于还是等到了;半睡半醒间,艳儿甜甜的笑了。
一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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