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中午时分，小缎正在整理店面。

　　昨天受了刺，她决心要重新好好打理门面…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她特别爱扫地和擦地板，这样才能把所有的怨气发在抹布和地板上。

　　她还特别叫了宝蓝来帮她擦窗户、搬重物。

　　宝蓝站在板凳上，正在擦拭最上层的气窗，却见到心语从对面马路走了过来。

　　"咦？"宝蓝的惊叹引起小缎回头。"心语？"

　　"心语，你怎么来了？"小缎往门口左右张望，并没有看到辜璇的踪影啊。

　　"姐姐昨天答应我，要让心语来的。"

　　"可是…你怎么来的？哥哥呢？"小缎问。

　　"哥哥去上班，不理心语了。"她高高地嘟起小嘴。

　　"那…你是怎么来的？"小缎隐约感觉事情不妙。

　　"坐计程车呀！苞姐姐昨天一样。"只跟著小缎坐过一次计程车，她就已经学会了。

　　小缎的眼睛愈睁愈大。"所以说，哥哥不知道心语跑出来喽？"

　　"对呀！"心语似乎很得意地点点头，谁叫哥哥答应她的事都忘记了。

　　天啊…小缎向后退了一步，心语居然自己一个人坐计程车跑出来，如果辜璇知道一定急坏了！

　　"咳，"宝蓝使个眼色，示意小缎快去打个电话。"通知他一声，免得她家人疆心。"

　　小缎赶紧走到柜台后方，虽然昨天说了不想再见到他，但发生这种事，她还是得赶紧通知辜璇。

　　"宝蓝！你站这么高做什么？"心语见到宝蓝，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在擦窗户呀，心语来帮忙好不好？"宝蓝把心语叫到身边，好让小缎打电诂通知辜璇。

　　"好。"心语马上跑到他身边，拿起抹布学著宝蓝的动作。

　　"你为什么偷偷跑出来呢？"宝蓝温柔地间道，语气里只有百分之一的责备。

　　心语停下动作，低著头沉默了半晌。"我想看木娃娃，也想看姐姐，还有…"

　　"还有什么？"宝蓝鼓励她勇敢地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还有…想见宝蓝。"心语脸颊粉粉红红的，心也怦怦地跳著，孩子的感情往往是最直接的，没有大人们的矫饰做作。

　　"我也很想见心语。"他微笑着，摸摸她的头。

　　一个从未受过世俗污染的心灵，感情是如此热情直接，而一个迹过天涯，从不愿受世俗规范约束的男人，却也拥有相同的频率。他们拥有一双同样深邃的眼睛，和同样热诚纯洁的感情。

　　宝蓝爱的心，被心语纯真的灵魂深深打动，几乎是第一眼，他就确定自己找到了灵魂的伴侣。

　　"心语，我决定下星期要出发去牙买加种咖啡，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宝蓝问。

　　"牙买'家'？"心语以为那是谁的家。

　　"嗯，那里有一座座的高山，每一整座山上都种了咖啡树，整个山间都弥漫著咖啡豆的香气，我一直就很想花一整年的时间，在那里种植咖啡。"宝蓝眼中散发著希望的光采，那样的宝蓝，好吸引心语。

　　"好啊，宝蓝想去的地方，心语也要去，宝蓝想做的事情，心语也要做。"这完全是一个恋爱中的女人，只要爱人想去的地方，无论天涯海角，女人都想紧紧跟随著。"不过…"

　　"不过什么？"

　　"我要先跟妈妈说一声，妈妈说过，如果心语要到很远的地方，一定要告诉妈妈一声。"心语认真地说著，眼里波光动著，美丽得令人动容。

　　宝蓝情不自地轻轻抬起她的脸，轻轻地在她脸颊上一吻…

　　急忙赶到门口的辜璇，蓦然看到这一幕，如五雷轰顶，惊骇愤怒抓狂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竟然有人敢非礼心语？

　　"放开她！"辜璇大步冲进店里，一把抓起宝蓝的衣领，二话不说地一拳挥向他的脸颊。

　　宝蓝完全没料到这个疯子会冲进店里，莫名其妙给他一拳，在来不及防备的情况下，他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匡"一声撞倒了中间的展示柜台，商品全部应声倒落，宝蓝也跌坐在地板上。

　　"啊…"

　　小缎和心语同时大叫著，没有人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这个疯子！"宝蓝站起身来回击，走遍世界，疯子他看得可多了，但像他这样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疯子"，大概只有在台北才看得到。

　　"匡…匡…"

　　旁边的玻璃柜也惨遭波及，小小的"梦森林"里已经一片狼藉。

　　"你们给我住手！"小缎卯足了劲大吼。那两个衣衫凌乱、各自都挂了彩的男人才终于气吁吁地停手。

　　"喂！"小缎向前质问那不明事理先动手的男人。"你干么打我哥？"

　　"你哥？"辜璇愣了一会儿，原来那男人是小缎的哥哥？但就算是，他也不能对心语做出非礼的行为啊！"我看到他在吻我妹妹…"这样难道不该打他？

　　"你妹妹？"这回换宝蓝一怔，原来他就是心语的哥哥，小缎的男朋友？

　　宝蓝吻心语！小缎可傻了，她刚才一个人埋头在柜台里，完全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啊！

　　"你自己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辜璇忿恨的眼光像要把他给撕成两半。

　　"哥…"小缎睁大了眼睛，望着宝蓝，期待他的解释。

　　"这有什么问题吗？"宝蓝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要看着他。"辜先生，你应该也吻过我妹妹吧？有人问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或给你一拳吗？"宝蓝正说道。"没有，因为这是两情相悦的事，很自然发生的感情，没有必要对谁说明。"

　　"两情相悦？"辜璇不可思议的大吼。"你在开什么玩笑！谁跟你两情相悦？你在作梦…"

　　"我不是开玩笑，也不是作梦，虽然今天第一次见面的情况不是很愉快，但我还是有必要对你说一声，我喜欢心语，我对她是认真的。"宝蓝认真的说著，并且坚定地望着心语，那一瞬间，心语彷佛变成一个成的大女孩。

　　"你…"辜璇一时间震惊到无法言语。"不，我不会答应的，你根本不了解心语！"

　　小缎虽然也很惊讶剧情会有这样突然的发展，但冷静下来想，这样不是很好吗？宝蓝心地善良有一颗赤子之心，从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他热爱旅行，看过全世界，和心语又这么一见钟情，他一定能带给心语幸福的。

　　"辜璇，你先冷静一点，你应该先问问心语的想法啊！"小缎说。

　　"不需要。"辜璇断然回绝，从小到大，心语的一切都是他决定的，心语从来没有意见，何况心语根本是个孩子，怎么能谈什么爱情？

　　"你怎么可以这么武断、这么霸道？难道你不想听听心语的想法吗？"小缎气得跺脚。

　　"我说过不需要，我是她哥哥，我当然了解她需要的是什么、不需要的是什么！"说"不需要"的时候，还特意瞪著宝蓝一眼。

　　"你以为你真的很了解她吗？好，你倒说说看，她需要的是什么、不需要的又是什么？"宝蓝向前一步，勇敢直视他的眼神。

　　"哼！"辜璇冷哼一声。"她需要的是保护，不需要的是爱情。"

　　"不！她需要的是冒险和尝试，不需要的是过度的保护。"宝蓝反驳道。"每个人都需要冒险和尝试，才能成长和变得坚强，过度的保护只会妨碍她的成长，心语的起步已经比别人晚了很久…"

　　"你不用再说了！"辜璇咆哮著。"你根本不了解心语，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心语的失踪已经让他心急如焚，现在又突然冒出一个小缎的哥哥，辜璇听到这番话，简直完全无法认同。

　　"我要跟宝蓝去牙买加…"被辜璇挡在身后的心语，忽然冒出这句话。

　　"梦森林"里忽然变得一片沈静，辜璇全身僵硬，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去牙买加？"小缎也惊讶不已。

　　"对，去牙买加种咖啡。"心语嘟著嘴，眼神却很坚定，她不喜欢哥哥对宝蓝的态度，所以她要去牙买加种咖啡。她想去，因为那是宝蓝的梦想，她想去看看宝蓝梦想中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奔璇已经受够了！他绝不能让心语再跟那个疯子相处下去。

　　"跟我回去！"辜璇紧抓著心语的手，往门外走去。

　　"辜璇…"小缎在他身后喊著。

　　奔璇在门口停下脚步，回过头，脸上却出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冷漠。

　　"再见。"他淡淡丢下一句便带著心语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辜璇这次离去的背影，让她觉得好难过…好像有种从此要彼此分离的感觉。

　　他们之间的问题都还没有清楚，现在又扯进了宝蓝和心语的问题…她和辜璇之间好不容易滋长出的爱苗，难道就要这样无疾而终了吗？

　　本来觉得难过沮丧的小缎，回过头看到宝蓝的表情，才发现哥哥的难过也许不亚于她。

　　小缎看得出来，宝蓝是真的恋爱了。

　　"哥…"

　　"真抱歉，我一回来就把你这儿得那么。"宝蓝出微笑，弯下身扶起被撞倒的柜子。"我先帮你整理东西吧！"

　　小缎这才发现店内的混乱，就像被砸店后的情况一样。唉…想什么都没有用了，无论如何，还是先扫地吧！

　　…。。

　　小缎知道，现在事情变复杂了，因为这不再只是她和辜璇之间的事。打从高媛媛出现之后，她心中就开始有了一连串的疑问；而一个问题还没有解决，却又接二连三出现更麻烦的问题。

　　其实，她觉得宝蓝和心语是很相配的一对，哥哥的个性就像孩子一样纯良，所以能够进入心语的心灵世界，如果他们彼此之间相互契合，这不是很美好的一件事吗？她不明白为什么辜璇要那么的反对。他看着她和宝蓝的眼神，好像他们都是要伤害心语的人…

　　奔璇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心语那受伤的眼神，其实是因为辜璇的态度。

　　一个星期过去了，辜璇没有再和她联络，眼看宝蓝明天就要上飞机了，却连心语的面都见不到，店里气氛沉重得教人难以呼吸。

　　宝蓝沉默地站在窗边，小缎伏在桌上发呆。

　　"哎哟…到底是怎么了啦？你们两个，把我店里得死气沉沉的，想见谁就去找他嘛，干么在这里咳声叹气的。"小丝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于是爆炸的大喊。"哼！我昨天只是出去洗个头而已，你们就把店里成这样，要是昨天我在场，绝对要让那个人好看！"她口中的那个人，指的当然是辜璇。

　　"好，我决定跟他把话讲清楚！"宝蓝倏地起身，无论如何，在他离开前，一定要再见心语一面。

　　"这才对嘛…"小丝走向前，准备敦老哥几招谈判的技巧，桌上的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喂，梦森林。"小缎无打采地拿起电话，心中想的是万一老哥又跟辜璇吵起来，她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小缎拿著电话，表情却突然僵住。

　　"你说什么？心语不见了…"

　　正要走出门口的宝蓝顿了一下，马上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小缎惊讶的脸。

　　那是辜璇打来的电话，电话中听得出他的声音有多焦急和沮丧…

　　不出十分钟，辜璇已经飞车来到"梦森林"的门口，看到他憔悴的面容，小缎心揪得疼，她终于知道，他这段日子并不好过。

　　"怎么回事？"小缎着急地向前问道，纵使她和辜璇尚有心结，却阻挡不了她对他的关心。

　　"那就要问你哥哥…"辜璇的语气显然并不友善。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宝蓝站出来质问，火爆指数急速上升。

　　"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明白！"

　　"姓辜的，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宝蓝最痛恨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他，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眼看两人又要打了起来。

　　"好，看样子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把心语出来！"两个人互扯对方的衣服，辜璇奋力一推，宝蓝的背重重撞在柜台上。

　　"砰…"小丝重重拍著桌子大吼。"你们两个给我住手，昨天打得还不够啊…"哼，这笔帐，她徐小丝一定会跟他们算清楚的。

　　"好了，你们不要再打了，辜璇！我可以保证，我哥绝对没有把心语藏起来，因为他这几天每天都和我在一起。"小缎努力拉开他们两人。

　　听了小缎的话，辜璇才松开双手，向后退了几步，沮丧至极地坐在地板上。

　　"如果不是他把心语带走，她怎么可能自己离家出走？"辜璇痛苦地抓著头发。

　　"离家出走？"小缎惊呼。"她带了行李，把自己喜欢的衣服都带走…"

　　"还带了行李？这就奇怪了，她会去哪里呢？"小缎也感到疑惑。

　　"她…真的没有来这里？"辜璇问道，同时又以不信任的眼神望向宝蓝。

　　"如果我要带她走，我会亲自到你家把她接出来，绝不会让心语自己一个人出来。"这是宝蓝的回答。

　　"就是说嘛，我们刚才还正准备到你家去呢！"小丝帮忙证明，小缎也点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咳咳…你说出来…或许我能帮得上忙。"宝蓝看他着急的表情，也觉得不忍，如果是自己的妹妹发生这种事，他也会同样的失去理智吧！

　　"我们昨晚吵了一架…很难想像吧？十多年来话都很少说一句的心语，竟然会跟哥哥吵架！"辜璇自嘲著。"她说她答应某人要跟他一起去牙买加种咖啡，已经约定好的事她不能失约…她不停地吵，结果我骂了她一顿，她就躲进房间，没想到今天一早起来，她和行李都不见了。"

　　奔璇脸上不仅有深切的着急，更有种受了伤的漠然神情，就像所有的父母对自己的孩子付出关心和爱，却受到拒绝时的那种伤痛。

　　这几年来，辜璇一直代替父母照顾著心语，也认为保护心语不让她再受到伤害，是他唯一能弥补的事。

　　心语六岁那年，发著高烧不退，辜璇三天三夜没合过眼，守在病边照顾著。好不容易看着她平平安安的长大，即使她永远生活在自己封闭的世界也没关系，他只要心语快乐无忧的生活著…没想到，生活里突然闯进一个男人，说要把心语带走，这叫他怎么能接受！

　　"我经常带心语去做心理治疗，希望她能恢复正常年龄的心智，可是我现在开始怀疑，或许让她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她会比较好…"至少，他有能力也有把握不会让心语受到伤害，但现在他开始明白，他并不能给心语真正想要的东西。

　　宝蓝看着逐渐平静下来的辜璇，渐渐能明白他的反应为何会如此烈，毕竟，他付出全部的心力在照顾心语，而心语又不是一般的女孩。

　　"蝴蝶要破蛹而出时，那力量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挡的。"宝蓝这么说著，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充了深意。"她现在正想努力走出这个世界，我们应该给她的是助力，而不是阻力。你担心她跌倒，应该是在旁边扶持著她，而不是止她出门啊！"

　　小丝惊讶地看着宝蓝。"哇！老哥，你什么时候会说出这么深奥的道理啊？"

　　小缎却一点也不惊讶。"其实，有时候我们不一定了解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不是吗？"

　　奔璇望着小缎的眼神，发现她话语里有些哀怨，但她说的没错，或许就像所有的父母一样，他们对孩子的爱是无庸置疑的，但是或许他们真的不曾想过，孩子要的究竟是什么。

　　"现在不是咳声叹气的时候，问题是得赶紧想一想心语到底会去哪里。"小丝也许是现场唯一保持清醒和冷静的人。

　　"该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唯一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梦森林啊！

　　"那要不要报警啊？"小丝提议。

　　"不，我或许知道她在哪里…"沉默一阵的宝蓝忽然开口。

　　"你知道？在哪里？"小缎和小丝异口同声地追问著，辜璇也抬起头。

　　其实，从辜璇一进门起，宝蓝就开始思考心语可能去的地方。

　　她带了行李，表示要出远门，她说不能失约，就表示她要和宝蓝一起出国，但是她却没有来找宝蓝…

　　"对，她一定是去向妈妈说再见了…"宝蓝肯定地说。

　　"妈妈？这怎么可能…"辜璇难以相信，他爸妈的墓园都在山上，他每年带心语去一次，她怎么可能记得路呢？

　　"不！这是有可能的，她只来过我这里一次，就知道自己坐计程车来。"小缎可是亲身见证心语的惊人记忆力及高度学习力。

　　"没错！心语的心思其实是很细密的，相信我，她说过出远门前一定要跟妈妈说一声的。"宝蓝恳切地说道。

　　"好，我现在就去找她。"辜璇没有半点犹豫，马上起身。

　　"我跟你一起去。"宝蓝跟著起身。

　　"我也一起去！"小缎也跟著。

　　"那我…我看，我还是留在这里顾店好了，店里这么，还是得有人整理嘛。"小丝讪笑着坐下，恋爱中的男女都是疯子，她还是乖乖留在店里好了。何况，她得赶紧把帐单整理好，以免昨天闯祸的肇事者逃逸无踪，到时候她要去哪里找人赔偿这些损失啊！

　　"我们快走吧！"宝蓝催促著。

　　奔璇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只是回过头，牵起小缎的手，他现在才发现，他其实是需要她的。

　　"放开啦，"小缎甩开他的手，低声说道。"我跟你的事还没算清楚呢！"

　　哼！帮忙找心语是她的义务，但她可没打算这么轻易原谅他，和辜璇之间的这笔帐，她还要慢慢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