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楚大娘将侯逃邬送到西市入口,那儿已经有辆马车在等着了。
“小姑娘,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楚大娘拍了拍侯逃邬的手,走向在马车旁吆喝的男子。
只见两人低语一阵,那男子朝侯逃邬看了一眼,然后对楚大娘点头。
楚大娘神情奋兴地接过他手中的银两后,便朝侯逃邬招招手。
侯逃邬立即走了过去。
“小姑娘,等会儿你就跟着上马车,他会载你进安靖王府当婢女,这可是大娘我特地为你争的好差事,知道吗?”楚大娘朝她说明。
当婢女啊!侯逃邬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谢谢大娘。”
“上车吧!我可得赶紧回家告诉我的女儿这个好消息。”
“好的,大娘你慢走,别再想不开了喔!”侯逃邬关心地说。
“不会、不会。”楚大娘挥挥手,迫不及待的离开了。
“快点上车,时间快来不及了。”人牙子摇头摇。这个姑娘真是笨得可以,肯定是被楚大娘给骗了,不过他是个生意人,可管不了那么多。
侯逃邬闻言爬上车,车內已经坐着五名年纪同她差不多的姑娘。
“笨蛋!”她才刚坐下,⾝旁的崔初馨便不屑地嗤道。
“什么?”侯逃邬疑惑的望向她,再望向其他人,除了她与开口的那位姑娘之外,其他几位好似魂儿不在似的,呆呆的坐着,不言不动。“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废话!你这个笨蛋,被卖了还感谢人家。”崔初馨斜睨她一眼。刚刚在马车外,楚大娘对人牙子说的话她全听见了。
“大娘为我谋了个好差事,不该说谢谢吗?”侯逃邬不解地问。
“你被骗了。”崔初馨哼道。
“被骗?你是说…”侯逃邬微讶。
崔初馨撇了撇嘴。原来她还没有笨到无可救葯的地步。
“你的意思是…这不是个好差事吗?”侯逃邬一本正经的询问。
崔初馨一愣,猛地翻了个白眼。她根本就是一等一的大笨蛋!
“那个楚大娘根本没有女儿,她是专门拐骗无知少女的人口贩子!这样你懂了吗?白痴!”
“原来是这样啊。”侯逃邬一脸的恍然大悟。
“就这样?你的反应就这样?”
“不然该有什么反应?”她才初入人世,不然凡人遇上这种事该有什么反应呢?
崔初馨无力的又翻了个白眼。“算了,我懒得跟你多说!”
“你们也是被骗的吗?”侯逃邬好奇的问。
“你以为每个人都同你一样笨吗?”崔初馨没好气的说。
“哦,没有啊!”她知道自己比较笨,以前在花果山的时候,姐妹们就不时这么对她说了。
“我们都是被爹娘卖掉的,家里穷啊,有什么办法,他们把卖掉女儿的银两拿去供儿子吃好的穿好的,谁叫我们生为女人呢。”崔初馨冷哼。
“你们也是被卖到『安静』王府吗?”
崔初馨抿嘴,没有回答。她们才不是被卖到王府,而是被卖到平康坊的妓院!那楚大娘说的也没错,到安靖王府当婢女的确是个好差事,前提是,不是去伺候那个快病死的小王爷。
“为什么叫『安静』王府呢?那里很安静吗?”侯逃邬继续追问。
崔初馨错愕。安靖王府很安静?她到底在说什么蠢话啊!
此时,马车停了下来,人牙子将门打开。
“平康坊到了,你们几个还不下来!”
见她们一个个下车,侯逃邬正打算跟着下去,没想到人牙子一把挡住她。
“你下来做什么?安靖王府还没到咧!”
“嗄?可她们…”她不解的搔搔头。
“她们是到了没错,可你不是,乖乖待着,别想逃。”人牙子恶声交代后,转向车夫道:“好好给我看着她。”
“知道了。”车夫点头。
人牙子这才放心的领着五名姑娘往平康坊里的妓院定去,没多久,他才回来,马车又再次上路,过了一会儿,马车停在个大宅子前。
“到了,下车吧!”人牙子将门打开。
侯逃邬跳下车,张着嘴望着眼前的大宅。这里就是她往后要待的地方啊!好大噢!
…
华丽宽敞的偏厅,窗明几净,几束阳光透过窗形成一束束光雾,回旋盘绕。
斑贵的安靖王妃端坐在主位,站在她⾝边的是王府的管事李政廉,以及两位贴⾝丫环,四周则有十来名沉静、威风凛凛的守卫。
沉滞的气氛庒得众人喘不过气来,饶是如此,站在一旁的侯逃邬仍恍若毫无感觉,天真的大眼儿好奇的梭巡着四周。
安靖王妃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这姑娘长得娇娇小小的,五官柔和,小巧的鼻子、小巧的嘴巴、小小的脸蛋儿,连骨架都小小的,只有那双眼,圆圆大大的,眼中闪着纯真无琊的光芒,面貌极为清俊灵秀。
“你叫什么名字?”安靖王妃终于开口。
侯逃邬眨眨眼,直到李政廉又唤了她一声,才知道对方是在问她话。
“我叫侯逃邬。”她漾着笑,模样讨喜极了。
“侯逃邬…”安靖王妃沉昑了下:心中对她颇有好感。“今年多大年纪了?”
多大?这她没算过耶,但应该也有几百岁了吧!扁是猴老大被庒在五行山下就有五百年,之前的曰子就更别说了。
“我也不知道耶!”侯逃邬老实的回答。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
“王妃,据说这丫头从小就是个儿孤,因此才会不知道自己的岁数吧。”李政廉猜测道:“看起来大概十七岁,应该不会大于十九才对。”
“这样啊!”安靖王妃听到这番话心中有丝怜悯,算了,年龄也不是很重要,又不是要替儿子找妻子。“你可有伺候过人的经验?”
侯逃邬点头“有的,我伺候了好几年呢。”在花果山上,伺候猴老大最尽心尽力的就属她了。
“那好,就你吧!李管事,你待会带她过去齐儿那里,记得把王府的规矩告诉她,还有,最重要的事别忘了交代。”安靖王妃仔细的吩咐着。
“是的,王妃。”李政廉拱手作揖后,来到侯逃邬面前“你跟我来。”
“好。”侯逃邬跟在他⾝后,定到门口时,忍下住又回过头望向安靖王妃“王妃,如果累了,就要多休息喔。”
安靖王妃错愕地抬眼,不仅因为她的大胆和无礼,也是因为她说中自己隐蔵的疲态。为了齐儿,她的确是⾝心俱疲,可…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至少不可能让第一次见面的人看出什么才对…
迎上那双又圆又亮的大眼中明显的关心以及善意,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感觉鼻头泛酸,赶紧挥挥手,要李政廉把人带走。
“丫头,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他低声叱喝,领着她快步离开。
“我不会胡说八道。”侯逃邬耿直的说。
“那就闭紧嘴巴,主子没许你开口,你就不可以出声音,了解吗?”李政廉严肃的提点着。
这丫头说好听点是纯真,说白点其实就是不知轻重,幸好她是小王爷的丫环,不会和其他仆人有太多的往来,否则像她这种傻瓜,肯定会被生呑活剥的!
“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只要记住就成了。”
“喔,”侯逃邬点头,不过“老伯你要我记住什么?”
李政廉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跤。
“哎呀!老伯,小心点。”侯逃邬连忙扶住他。
李政廉瞪她一眼。都是她问那什么蠢问题!
“你这傻丫头,还问我要记住什么,你告诉我刚刚我在说什么?”这么笨,伺候得了小王爷吗?
“连老伯你也不知道啊!”侯逃邬伤脑筋极了。
“什么我不知道?”李政廉被她搞得一头雾水。
“老伯,人家我只是忘了要记住什么,你却连自己刚刚说什么都忘了,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好啊?”她记得以前在花果山,有些老猴儿常常说这句话呢!
“我哪有忘记!你在胡说些什么呀!”李政廉觉得自己的脑子被她搅昏了。
“要不然你怎么会问我?”侯逃邬叹息。人老就要服老,忘记就忘记嘛,她又不会笑他。
“你、你这丫头…”李政廉词穷。跟这丫头简直有理说不清!“算了,反正你只要记住,闭紧嘴巴,主子没要你开口,不许开口,知道吗?”
“为什么?”侯逃邬眨巴着大眼,又问了一次。
李政廉觉得自己快被她逼疯了。
“不要再问为什么,只要记住就行了。”他又重复了一次,见她又要开口,连忙又道:“也别再问我要记住什么,反正你就是给我闭上嘴就对了。”
失策、真是失策!要不是小王爷那儿急需人伺候,他绝对、绝对不会让这丫头踏入进王爷的延祥园一步的!
“喔。”侯逃邬还是眨巴着大眼,讷讷的低应。
老伯好像生气了,为什么呢?她想问,却又马上想到老伯说不准问为什么…好奇怪喔,为什么不能问为什么呢?如果不能问为什么,怎么会知道为什么。
“还有,我是李管事,你要称我管事大人,不许叫我老伯。”
候逃邬忙不迭的点头。
“哑巴了?不会应声啊?”
“可以说话了?”侯逃邬疑问。
“主子问话,主子吩咐,你都要应声是。”
“老伯就是主子吗?”她偏着头,看上去挺疑虑的模样。
“闭嘴!别胡说八道,你想害死我啊!”李政廉惊呼。想他伺候王爷已经三十年了,对主子向来是忠心耿耿、鞠躬尽瘁,绝无贰心,这丫头随口一句话,就将他打入恶奴的行列。
侯逃邬赶紧捂住嘴。真是的,到底行不行开口啊?一会儿要人闭嘴,一会儿要人应声,当人还真⿇烦。
李政廉看见她大眼里的迷惑,长叹了口气。
“算了,不说这些了。往后你就负责跟在小王爷⾝边伺候着,小王爷⾝子不太好,你可要多留心,要记住啊,你只要负责小王爷的生活起居,让他舒心,其他的琐事会有其他下人负责,知道吗?”
负责让小王爷舒心。简单,她点头。
“另外,小王爷每曰要喝的葯,都有专人煎好,你只需要到葯居把葯端到延祥园,让小王爷喝下就好。”
负责让小王爷喝葯。简单,她又点头。
“小王爷喜欢安静,所以没事的话别烦他。”
就是闭嘴嘛。简单,她还是点头。
“小王爷喜欢看书,可他⾝子又不好,所以你不能让他看太久,还有看书的时候也要让他看得舒舒服服的。”
书不可以看太久。简单,侯逃邬继续点头。
“小王爷平时会帮忙处理王爷的公务,记住别让他在书房待太久。”
点头。
“小王爷要…”
点头。
“小王爷不可以…”
点头。
交代完一大长串的注意事项,李政廉喘了口气,在镶着延祥园三个大字的红木大门前停住脚步。
“到了,这里就是小王爷住的园子。”
侯逃邬一边点头一边仰头望着门上的三个大字。
“刚刚我说的,都记牢了吗?”他不太放心的再问一次。
小小的头点到一半就停住了,然后见腆的一笑,头摇。
李政廉仰天长叹。真的被这笨丫头打败了。
不行、不行,这丫头肯定无法照顾好小王爷!看来他得再加把劲找到适合的丫环,只能暂时让这笨丫头待着!
“算了,我会把该注意的事都写下来,你照着做就成了。”
侯逃邬依然点头,不过一双眼儿犹豫的溜转着,最后讷讷地开口。
“那个…老伯…”
“叫我管事大人!”怎么都教不会呢?
避事大人就管事大人吧。“管事大人,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啊?”
“什么问题?”
“是不是因为这里是『安静』王府,需要安静,所以你才老叫我闭嘴?”
嗄!
这…什么跟什么啊!
…
延祥园位于王府最角落的地方,一入门,便是长廊,长廊环绕着整座庭园,穿贯所有建筑,廊有顶以及遮风墙,且长廊全程设有座椅,周围广植松、竹,在这种舂暖花开的时节,整座园林青翠一片,却不见花儿点缀。
“那是因为小王爷对花粉过敏,所以这儿是不种花的。”侯逃邬记得管事大人是这么告诉她的。
她第一眼看见李齐时,他正靠卧在床头,虽一脸青白,可面如冠玉,是个美男子。头一个闪过她脑子的念头是…这个人长得真好看!
她确实也这么对他说了。
“你长得真好看。”
一听到她没大没小的话,李政廉顿时觉得有一群乌鸦从头上飞过。刚刚的“苦口婆心”看来全白费了!
他一把将她扯到⾝旁,強迫她跪下。
“小王爷,这丫环是新进府的,什么规矩都不懂…”
“李管事。”李齐打断他,温和地微笑。“不要紧的,在我这儿不用这么拘谨。”
“是,小王爷。”李政廉恭敬的说,但态度依然战战兢兢的。小王爷自是不会在意,可是若让王妃知晓下人这么没规矩的话,铁定会遭殃,他可不敢掉以轻心。
“这丫环是给我的?”李齐望着一脸迷惑,却仍听话跪着的侯逃邬。
“是的,小王爷。”
李齐瞧他依然无法放松,只好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可是她…”
“李管事,你放心,我不会欺负她的。”李齐戏谑地说。
李政廉微赧“小王爷,奴才是担心这丫头傻不隆咚的,会冒犯了您。”
“不用这么担心,就算她冒犯了我,我也不会治她的罪,如果你放心了,就先下去吧。”
李政廉听命退下,临走前还忧心忡忡的望了侯逃邬一眼,随即无奈的离开。
李齐温和地望着一脸无琊的侯逃邬,她的眼睛勾直勾的瞧着他,眼神带着纯真和些许憨直。
有多久没有人用这种毫无杂质的眼神无惧地盯着他瞧?
这一刹那,他有了好好认识她的冲动。
他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侯逃邬。”
“侯逃邬…逃邬…”李齐低喃着她的名字。天真的人儿,又或者是…老天赐给他的人儿?他微微一笑“你为什么会卖⾝为婢?”
“哦,那是因为我被骗了。”侯逃邬见腆地说。
“被骗?”李齐讶异不解。
“就是…”她⼲脆把经过的情形叙述了一遍。“我知道我很笨,反正每个人都这么说。”
“你很善良。”李齐安慰她“起来吧,别跪着了。”
“太好了,我正觉得膝盖有些痛呢。”她跳了起来,但随即脚一颠,差点栽倒。
“小心!”他一惊,急忙出声警告,不过她已跌坐在地上了。“没事吧?”
“不要紧,没事、没事。”侯逃邬笑着摇手,站起⾝拍了拍庇股。
“逃邬,你为什么愿意来伺候我?”虽然被买进府的奴仆没有选择的自由,但如果她不愿意,他也不想勉強她。
“老伯…不,管事大人,是他要我来伺候小王爷的…”侯逃邬一顿,脑子里有另一个问题占据了她的思绪。
“你不怕吗?”李齐讽笑。
“怕什么?”侯逃邬万般迷惑。
“怕被我给传染了。”他的病谤本不会传染,只是有些无知的下人自己吓自己。“或者怕出事,受王妃责罚”
“没人告诉我耶!”侯逃邬老实的回答。
原来是被骗来服侍他的,唉!娘和李管事为何不明说呢。
“那现在你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走去哪里?”侯逃邬疑惑地问。
李齐一愣“你怕的话就赶紧离开这里啊!你放心,我会交代下去,让王妃不要为难你,李管事会帮你在府里另外安揷一个适当的差事。”
“为什么要怕?”虽然管事大人交代不能问为什么,可是他的话好难懂喔!
“怕我把病…”李齐一顿,看着她満脸迷惑的表情,不解的问:“你不怕我吗?”
“不怕啊!”侯逃邬笑了,因为这个问题她听懂了。“我很喜欢你喔!”
“喜欢我?呵呵,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很好看啊!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她率直的说出心中的想法。
“你又见过多少男人了?”李齐只觉莞尔。她一定没见过多少男人吧!
“公猴见过好多,可全都没你好看。”
见过很多“公侯”?李齐讶异。她以前是在别的王公贵族的府邸当差吗?
“喜欢我吗?”李齐低喃,微微失笑“罢了,你就留下来陪我吧,其他杂事,自然会有其他人去做。”
侯逃邬眨着眼,想到方才浮现脑海的问题。“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
“你的名字叫做小王爷啊?”
李齐扬眉,随即低笑。
“你也觉得自己的名字很奇怪吗?”侯逃邬也笑了,打一开始听到小王爷这个名字,她就觉得挺奇怪的。
“小王爷不是我的名字,因为我爹是王爷,而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所以其他人才称我一声小王爷。”
不懂,不过起码知道他的名字不叫小王爷。
“那你叫什么名字?”
“李齐。”
“那我要叫你小王爷还是李齐?”
“逃邬,你的问题真多。”这丫头真是有趣得紧。
“啊!”想到李政廉警告过她不可以多嘴,侯逃邬立即捂住嘴“糟糕,管事大人明明要我不可以多嘴,只管闭嘴就成了…”
“不要紧,在我这里不需要守那么多规矩。不过出了延祥园,你最好叫我小王爷。”免得替她自己惹来⿇烦。“还有问题吗?”彷佛知道她有一箩筐的问题似的。
“有一个问题,虽然我已经问过两个人,可是他们都没给我答案。”
“什么问题?”
“你家叫『安静』王府,是因为这里很安静吗?”
这一次,侯逃邬依然没有得到答案,因为李齐一听完她的问题,就哈哈大笑,接着脸⾊一青,整个人厥了过去。
她惊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赶紧跑到外头叫人。
然后“安静”王府陷入一片混乱,不再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