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十二年后
左近河南开封府有个熟热闹闹的小市镇,这个镇嘛…说实在的,没啥奇特的。在镇上落脚的近千户人家中,不乏小康与富家,也同样有着路边的小乞丐与穷农,这里头呢不用说自然也是有好人和坏人。虽然行的是小善、犯的是小恶,但勉力強分还是有好有坏的,和这世上的每个地方一样,毫无例外。
简而言之,这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镇。
不过,偶尔也会有不平凡的人来这儿⼲点什么不平凡的事儿。拿今儿个来说,这小镇上就发生了一件轰动的大事…
话要说从头,就自今儿个城门刚开启没多久吧!
早市买卖的小贩一个个缓缓的走进城门內,客栈內的小二哥也打了个呵欠撑挂起店招,心想又是平平淡淡的一天。忽然间一阵低低沉沉的闷雷声传进了小二哥耳朵中,他好奇的来到门外张望。
初时只见远远路上飙起一阵沙风,还以为是赶路的商旅,一大批人马才会掀起漫天的风沙。不料等沙风飘得散些,三头怪物也似的大黑马现⾝,宛若是地狱恶鬼出派来的,吓得人们无不四处躲窜。
村人没想到定眼看一看来者何人,在那些黑马上头稳稳坐着的,竟是三个年纪轻轻、⾝形姣美的弱女子,皆头戴一顶纱笠,⾝着一⾝朴素的青布衣裳。这可真让大伙儿开了眼界。光凭那一⾝安坐于⾼大马匹的俊宝夫,就让人们直直称奇,频频呼好。
小二自己都看得双眼发愣,就在此时,三匹马奔到店前,停了下来。
“客…客倌…里…里面坐。”不改商人本⾊,小二本能的招呼着。
没想到,顶着纱笠的姑娘回答说;“好,小二哥,我们姐妹这几匹小马⿇烦你照顾一下,顺便找个雅座给我们。”
第一个下马的,是三位姑娘当中个儿最⾼的一位,她才刚掀去遮脸宽纱帽,所有好奇旁观的人都不觉赞道:好一个水当当的美人儿。一张鹅蛋脸上,有个刚硬的倔下巴,黑水晶似的一双黑眸,滴溜溜的活灵活现,一张抿紧的唇倒有三分带着微笑,七分透着古灵精怪的息气,两抹柳眉像是炭笔工整描画的,比京师画工手底下的墨还要黑上几分。
在这乡下地方几时曾见过这般天仙似的人儿。
依依不舍的望着那位姑娘走进客店,众人前一个惊艳,一口气都还没顺过来呢,紧接着下来的另一位掀起帽盖就让人连呼昅都忘了拾回。
虽然是中等⾝⾼,⾝子裹在普通衣裳下,换作一般的姑娘家,这原本会弄拙了几分姿⾊。可是这第二位姑娘呢…反倒是因为人美丽帮衬了服衣,教你觉得只要姑娘生得貌美如花,就算服衣再怎么简朴,也有可赏之处呀!顿时间,那套青衣在大家眼中便成了一套华服了。
你总该能了解她的容貌不是言辞所能表于万分之一的吧!
众人心想,光是之前下马的这两姝,已是国⾊天香非寻常姿⾊,想必这第三位也差不到哪里去吧,如果再要比第二位更美,那就算是西施或是赵飞燕都要靠连站去了。
“哇,真闷死人了。”第三位一蹦跳下马,帽子一甩便说。
唉,老天爷是公平的。这第三位…根本不能说是个姑娘家,顶多顶多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小姑娘家,一脸的天真浪漫,容貌犹带几分稚气呢。这样的小娃儿和前面二姝比较起来,当然不能算是个拔尖美人儿。
三个姑娘都各自拎着一个包袱走进客店之內。
店小二一看三位姑娘家都气质非凡,便手脚俐落的走向靠外窗的桌椅,勤快的抹了抹一张大木桌,満脸堆笑的说:“三位姑娘,坐这儿好吗?”
最小的那一位鼻尖皱了皱“不好。”
“那…那您们喜欢坐哪儿就坐哪儿吧!”小二心想:这位子是店內最好的,你们要不喜欢…我可拿你们没办法。
最⾼的那位转头四下望了望“我们不喜欢让人家看见我们吃东西的样子。”
小二奇道,吃饭就吃饭,还怕人家看吗?但他嘴上还是客气说:“各位姑娘,本店狭小没有雅座厢阁之类的地方,恐怕要请您们委屈委屈。”
“不怪,他们这儿没有雅座呢!你说怎么办啊?”最⾼的姑娘问着最美的那位说:“我们得坐在这儿吃。”
最美的摇头摇说:“不成、不成,要是让外人看见我们吃了甚么,那大家一定会想要抢我们东西吃的。我看只有一个办法了。”她胸有成竹的说。
“那就有劳你了。”她们像默契十足,最⾼的姑娘说。
最小的一位⾼⾼兴兴拍起手来“好玩,好玩。”
其他人与小二哥根本听不懂这三个姑娘在打什么暗语,完全是一头雾水,半点也不明白。看热闹围在店门前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连窗口都有人挤头进来旁观,一面是好奇这三人的来路,一面则想一睹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乡下地方根本没机会见到这样花也似的俏姑娘。就连镇上出名的小西施也被比差了去。
这时候,最美的那位姑娘家将包袱往屋顶上一扔,⾝子倏地化成一条影子绕着小客栈內奔上一圈,两三声乒乒乓乓的,三张大木桌不知何时已层层叠架起来,顿时成了三层⾼的木桌组,当她叠完之际,轻轻喀一声,那包袱也刚巧落到三层木桌上,稳稳当当无一丝摇晃。
重达好几十石的原木桌,居然一个⾝不过五尺多的姑娘家,三两下就能把它们叠⾼起来,这一手功夫看得众人是目瞪口呆。
“上座吧,不奇、平凡。”最美的那位招呼了一声,自个儿登登登三腿踢⾼了三张长条椅板凳,叠得有若木桌一般,跃飞到椅上坐定。
“不怪姐真是小气。居然只给自己安了座,我们的椅子又在哪儿呢?”小的擦着腰、嘟着嘴“算了,甭求人。我们自己儿来吧,不奇姐姐!”
“没错,不怪是有点没礼貌。”⾼个儿的笑道:“我们可不能坏了规矩,平凡,瞧你的了。”
“好。”小的话才刚说出口,手已经挥了出去,一条金光影子闪过,突然间叠⾼的长条椅凳上哗地裂成了两半,眼看着坐在上头的姑娘摇摇晃晃…
不妙!“啊…”众人齐声惊叹起来。
那位最美的姑娘不慌不忙,银铃似的嘻笑了笑,⾝子斜向一边,将三层⾼椅斜翘起来,就像表演特技一样照样坐在只剩一半的两脚凳上。
就在这时,另外一边的两脚凳嗤地一声跃上了一条人影…不就是年幼的那位姑娘嘛!
情不自噤的,大家喝了声采,这两手真是漂亮。
“不奇姐,就差你一人了。你是上来不上来?”
最⾼的那位双手抱胸,还是微笑着说:“你们把椅子都占光了,我还能怎么拆呀?要我上去可不容易。”
最小的拍着手说:“那我们可要先用了。”
“且慢。”
突然间,站在地下的那位抛出一条蓝⾊长带,咻的穿过了客栈⾼梁,以奇快无比的手法打了个死结,成了⾼挂于屋顶的秋千状态,正好就落在桌边的右首处,当然啦,这位姑娘悠哉的跳上了布条,也安坐于三层⾼桌旁。
这次让人赞叹的可就不是功夫的厉害,而是脑筋聪明的程度了。这⾼个儿的姑娘,可真是心思巧得很。
三人各自⾝手不凡,巧妙异处。
在旁围观的众人并未散去,大家心里头都有着同样的好奇心:究竟是吃些什么东西不让人看,非要跳到三层⾼的桌上去吃?越是不让人看,旁人就越是想看。恐怕这是千古都不会改的人类劣根性吧。
小二用竹篮提了姑娘吩咐的菜过来,仰头⾼喊着“姑娘们,菜到。”
突然间一条金影子又自上而下卷带起那竹篮,不过眨眼的工夫,篮子已经到了⾼桌之上。这次大家总算看清楚那小女孩耍的是一条金⾊的软长鞭。一般人只道鞭子是皮⾰做的,却没见过一条通体金亮的鞭子,又能耍得如此灵巧,更没见过长鞭能打断木椅的。
不一会儿,已经传来动筷卡滋咀嚼的声音。
她们到底在吃些什么啊?
底下的人无不好奇的想着,抬头望着,更有人想爬到屋顶上偷瞧。
“好吃,真好吃。”最小的那位双筷不停动着,一面咬着馒头说:“此物配上白馒头,最是滋补美味。姐姐们说是还不是?”
“瞧你狼呑虎咽的。别担心,如果吃完了,随时再找几个人要就有了。”最是貌美的那位应道。
“唉,为什么我们说的话总有人不爱听呢?”突然间,为首的⾼个子姑娘摇着头大叹说:“已经躲到这儿了,还有人爬梁攀柱,只想要看上一眼我们吃的东西。此物虽好,但寻常人可是吃不得也无法吃的。”
“爬是可以爬。”貌美的回答:“只怕等一下摔下地不死也半条命了。吓都吓死他们。”
几句话说下来,原本好奇的人更加不満,这几位姑娘分明眼中瞧不起人!受不住激,有个年轻壮汉已经爬到了屋顶梁处。
底下人催问着“快看啊快看啊,她们吃的是什么玩意儿?”
好不容易,他盯住那盘珠子似的东西,那…那是…他骇怕地惊叫了一声,忘了自己不是在平地上,松开慌张的双手…惨叫还没停,人已然摔落地面发出重重一声,并且翻白眼口吐白沫,嘴巴声声不绝地说:“妖…妖…妖怪…吃…人。”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骇然。
“什么妖怪如此大胆,青天白曰、大庭广众前也敢大模大样的吃人!”突然间一位⾝強体壮的中年男子以如雷灌耳的耝声,大喝道:“看我不扒掉妖怪一层皮教你们现出原形!”
斑个子的姑娘家掩嘴笑了笑“少见多怪的土包子,真是好笑。”
“我们吃东西也犯了天条王法吗?”最美的姑娘眨眨眼“如果是这样,难道你不想也尝一尝这神眼的滋味?”
“如果今天不扒掉妖怪面具,我田某便不配作本村第一勇士。小敝物们,纳命来吧!”语毕,他以自⾝扫过两位姑娘跛脚椅的下部,试图先把她们摔落地面,但只见三条影子各自散开,银铃似的笑声竟似鬼魅挥散不去。
“吆,瞧你这么想吃…”最小的那位不知何时绕到勇士⾝前“那我们就送你吃吧!”
勇士才刚张口要反叱,最小的姑娘手一个递送,他便将东西含了进去。圆滚滚、湿答答的东西,黏甜腥味在口中散发开来。呑也不是吐又不敢,这位田勇士僵立于原地,三位姑娘看也不看这位勇士汗流浃背的模样,走向门口。
“小二哥,多少钱?”最⾼的一位问着。
“五…五十…”小二也害怕了起来,竟说不出口。
但一锭大银元宝已经喀地卡进他⾝后的帐房台上,足足没入桌面一寸。“这是十两,不用找了。”说完话,三个姑娘动作一致地迅速矫健,迳自上马离去。
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这时,那位村內勇士才敢吐出那颗东西…竟是一颗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所有的人都惊呆了。那三个小姑娘家,居然真的是三个大白天吃人的妖怪吗?
没想到像他们这么平凡的小镇,也会碰见这等鲜事了。
…。。
这厢惊奇未止,又一批人马来到。那是⾝着朝廷官服的捕快与差爷们,约有十几二十人那么多。带头的官爷并不下马,只是朗声问道:“方才可有看见三名女子路过此地?”
“有,刚刚离开。”店小二马上上前说:“她们在小店內吃完东西,刚上路。爷儿们上前追去,也许还看得到。”
那位带队捕头官爷白了店小二一眼“她们盗走云南沐统兵神马三匹,是钦命要犯,如果有人看见这女子三人,速速禀报县府衙门。”抛下这几句话,那位官爷自然是与众官兵继续再追。
谁人不知,云南沐总兵是当今圣上的义子,刚平定完云南叛逆收复失土,那三位小姑娘未免太大胆了些,竟在太岁头上动土。
众人刚散去时,客店內又有人上门“小二,要张桌子。”
那是中年汉子两人与一位中年妇少。三人都是庄稼人模样。他们拦下倒茶的店小二说:“小扮,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三个姑娘家打这儿经过呢?一个长得…”
“噢,有的,客官。你来得迟了些,她们走了半个时辰了。”那三个小魔妖⾝后,竟有这么多追兵。
“可恨。”満脸胡子的人用力拍了下桌子“又让她们逃走。”
“二哥,就算你生再大气也没用。那三个小妮子,一个刁钻、一个武艺⾼強、一个⾝手灵活能钻天入地,我们三个人加起来也敌不过她们,还是照样会让她们溜了,不如想想怎么追回我们的帮令吧!否则她们一餐餐肯定会吃完我们辛苦存下来的‘天山神眼’。”中年妇人回道。
“可恶。”面⾊黧黑的另一个大汉则头摇说:“我们历代帮主辛苦采撷而来,只盼凑到一百颗就能炼成神功金丹,却让这些小妮子给吃掉了。每吃一颗就是十年心血,让人心疼啊。”
“还是追人要紧,快点吃完好上路了。”大胡子说。菜一盘盘端上来,他们三人就闷声不吭的吃起来。一桌上点了洋洋洒洒五、六道菜,秋风扫落叶似的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內就⼲⼲净净。
临走前,小二正弯着腰说:“谢谢客倌,总共是…”
一把刀就递了出来“你他妈的什么东西,敢向我孙二爷要钱!我来这儿吃你一顿饭是给你面子,有的人想请我孙二爷吃饭,我还得考虑考虑。”
“是、是。”小二哥心中直呼倒楣。什么嘛,原来是吃霸王饭的。江湖上的人多半凶神恶煞像,像他们这小老百姓哪敢与他们作对呢?“小的不敢,小的不敢。爷儿慢走。”
“哼,満识相的。”说完话,就大摇大摆的走出店门外。
小二摸着脑袋想:是客客气气规矩的魔女妖怪可怕?还是后来这些人面兽心,学了武功欺负人的恶霸可恨?
…。。
在三人走后不久,有三个老人家自镇外的松树上现⾝。
“竟说我们的小徒儿是魔女?江湖中谁是真魔真妖还不知道呢!”満面都是皱纹,乍看之下已为上百岁,但是发⾊全黑的老婆婆先开口了。
“我说,怪老婆子,‘不怪’刚才那一手未免太托大了些,定是你教她那些招数。不是我说你,爱现也要有本事。我们‘不奇’那一招就好得多了。”说话的是长得面白皮嫰仿佛十六岁少女,却只有头发全白的老婆婆。
“不,不,我那‘平凡’的鞭法才妙才⾼。”这一位更是惊人“老”脸上有一半是皱的一半是滑光的,头发一半是黑一半是白。人家见了以为是黑白无常共同出生呢!“不愧是我自己教的好徒弟。”
敝老婆子哼了一声“谁也别争谁先后,总之,看谁夺得了玉麒麟,谁就是赢家。咱们走着瞧。”
三人一跃,风动树摇间,已经没了⾝影。
…。。
应天府,大明天子御苑。
“姐姐,你说这真的有用吗?”武王妃忧心的望着面容坚决的应国公夫人。
“我们真的能那么做吗?”
“不用担心,这件事我已经与皇上商量过,如果没有万全把握,我绝不会对两位夫人莽撞说话的。”赵贵妃先行揷嘴说。
“我已经无法可想了。”应国公夫人说:“嫣儿已经失踪这些年,她都多大了?费时这么多年、这么多人力去找都找不到…哪怕是最后的一次机会,无论如何我也要赌上一赌。如果最后还是无消无息,我就决定死了这条心。”
“我可怜的嬛儿,也不知她是否还安康…”武王妃微叹口气地说。
“还有金城将军的女儿紫仙,”贵妃叹了口气“十几年前的悬案到今天居然没有办法侦破,也难怪各位夫人要着急。马皇后也对这事相当的关切。她一定会支持的。”
“可是,假借调查济南王府近来活动之事,将济南王爷司徒烨召来天子脚下,似乎有点不妥。因为我们实际是要请他帮忙找人呀!”武王妃担心的说。
“若没有用強硬的语气,那些王爷们有的是推托的藉口。等他来到应天府,我们姐妹摆桌酒席,碍于我们的情面,让他不得不接下这个任务,不就得了?连皇上都对此人才智赞不绝口,凭他的能力或许能找到三位小郡主。”赵贵妃強硬的说:“我相信这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希望如此才好。”武王妃叹道。
“一切都是为了找到失踪的三位千金之躯的娇贵郡主们。”赵贵妃说:“两位夫人就不要再担心了。让我们等济南王爷来到城內再说吧!”
“现在,我们只有这么一点希望了。”应国公夫人握紧手绢说:“上天保佑我亲爱的嫣鸿还平平安安的活在这世上。”
武王妃则握住了她的手“会的,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不管是嫣鸿、紫仙或是我家的嬛儿,都会全安的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而且,我们很快会寻回她们,我有预感…那一天就快到了。”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
楼⾼莫近位倚
平芜尽处是舂山行人更在舂山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