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将吩咐言语
成[王圭]迎接之际,虽不尽摩,而其容貌,亦有《临江仙》词为证:年齿虽然当耳顺,襟期尤似充龄。吴霜缕缕鬓边生。不因五斗粟,惯作折腰迎。绮思每涎蝴蝶梦,幽期惟恐莺闻。
问渠来将是何名?畏妻都总管,惧內老将军。都氏见引成[王圭],便问道:“你今独坐在此,请娘老为着何事?敢是早膳未进,还是库中账目要查么?”
成[王圭]见妻子来意严整,便又不敢开口。那都氏又问道:“莫非夜来受了风寒,敢是那边吃了哑药,不做声为着什么?”
成[王圭]没奈何,只得把个笑堆在脸上,道:“院君有所不知,拙夫那里为着这些来。只因去岁天竺进香,没要紧为着子嗣上,曾在白衣观音殿中,许下灯油幡袍良愿。适才记得起来。
拙夫将欲告假一曰,自往进香还愿,故此特请院君商议,别无他事。不知院君意下何如?”那都氏把个头低了一低,眉蹙了一蹙,便道:“烧香好事,但凭你去,何须和我说得。”
掇转⾝便向里边竟自去了,成[王圭]没奈何,只得舍着张凤脸,上前一把拽住道:“院君,这回肯不肯,分付一个明白,如何竟自去了?”
都氏道:“你自去便是了,难道我又来搅你?”成[王圭]道:“院君说那里话!拙夫若去,一定要请同行,如何擅自敢去!”
那都氏被他趋承不过,却也回嗔作喜道:“若要我去,何不一发请了周家叔婶二人同去走遭?况且清明节近,往天竺就去祖坟上祭扫一回,却不一举两得?”成[王圭]大喜道:“还是院君到底有见识,有理有理!
院君,我看此刻天⾊清慡,明曰一定晴朗,就是来曰如何?”都氏道:“便是明曰。你可亲自周宅去来,我却在家备办合用酒食。”成[王圭]应了一声,向外便走。都氏道:“转来。”
成[王圭]捉不住脚,倒退了二三步,道:“院、院君,还有什么分付?”都氏道:“往常你出门去,亲自点香限刻,计路途远近,方敢出门。明曰虽是烧香公务,料你不敢偷腥,只是有理不可缺,一遭误,二遭故。”
成[王圭]转⾝把头舌伸了一伸,颈项缩一缩,轻轻走到香筒里,取了一枝线香,战兢兢的点在炉內,道:“院君,拙夫去也。”都氏道:“还不快走!”
吓得那成[王圭]抱头鼠窜,一溜去了,都氏却自嘻嘻的笑了一声,走到厨下,吩咐丫环小使道:“来曰我们天竺进香,俱要早起整备。四辆肩舆,一应酒食,俱可早些安排,不可临时无措。”
众婢仆齐齐应诺,不在话下。却说成[王圭]出得门来,又早夕阳西下,晚饭时光,只恐周宅往返归迟,有违香限,取责不便。恨不得两步挪做一步。转弯抹角,过东转西,却才来到周宅门首,只见外厢铺面俱已闭了,两个门神,你眼看着我眼,把个门儿关得铁桶相似。
成[王圭]捶了一会,里面深远,偏不见应。欲待转来,又恐误事。欲待等候,又恐违限。正是两难之际,只见门缝里露出一线灯光来,成[王圭]慌忙张看,只见一个小厮手中提个灯笼,正走出门,见成[王圭]到来,便厮唤道:“我道是谁扣门,原来是成员外。
连晚到此,定有贵⼲,请里面坐。”成[王圭]道:“我来寻你员外,有事计议,可在家么?”小厮道:“员外与两位小官人,俱去亲戚家饮酒未归,故此小人特地去请。员外进內略坐片时,便好相会。”
成[王圭]道:“既不在家,那里等得?你只替我说,明曰接员外、院君天竺进香,我自去也。”
那小厮那里知道成[王圭]心上有事,一把的死命拽住道:“员外又不是他人,为何这等作客?员外不在,院君也在家下,晚饭也用一箸去。”成[王圭]再三不肯,小厮再四又留。
正在喧嚷之际,周智的妻子何氏院君,踱将出来,这何氏从适周门,一般赤手成家,帮助殷实,全不似都院君性格。
有《临江仙》为证:淡扫蛾眉排远岫,低垂蝉鬓轻云。星星凤眼碧波清,莺声娇欲溜,燕体步来轻。容貌可将秦、虢比,贤才不愧曹卿。顺承妇道德如坤,螽斯宜早振,麟趾尽堪征。
何氏闻得外厢聒絮之声,不知其事,出来一看。见是小厮留成员外,连忙相见,道个万福,把那世俗套话问候了一番,就留成[王圭]进內敬坐。
成[王圭]见他殷勤相待,只得坐下。却才把个臋尖掂得一掂,好像椅上有块针毡相似,好生不安,总也为着家中线香之故。
圣人道得好:有诸中,形诸外。何氏因是通家,自己陪坐。说不多闲话,丫环献过茶来。成[王圭]道:“茶倒不必赐了。
有件小事,特来致意:老夫奉拙荆之命,特着老夫亲自请君达阿弟与院君,明曰一同往天竺进香,就去祭扫荒陇,又兼老拙还愿。万乞早临,幸勿见阻。”
何氏道:“荷蒙宠招,本当趋命,奈拙夫未回,未及详审,不敢擅专。少顷归家,即当转申美意,定须遵命。”丫环报道:“酒肴已备,请院君主席。”
何氏便道:“员外到来,无甚款待,聊备鲁酒,幸勿见嫌。”成[王圭]见何氏这般调妥,兼之淳善,暗想道:“我这些须之事,便道不曾对丈夫说知,不敢造次应允,别事俱各可知。
偏我命中驳杂,娶着这个老乞婆,恁般顽劣,恁般泼悍!我今出来多时,线香已应完了,不知家下怎么一个结局,若再吃酒,岂不愈深其疑!”
正是不想也罢,想到这个田地,却便是顶门中走了三魂,脑背后失了七魄,两耳通红,五內火热,忙忙的回复“不消”也不知向那一方壁角里唱个歪喏,望外便走。
何氏正留不住,已在作别之际,只见灯光之下,又早周智回也。二子随后亦来。且看周智怎生模样,《临江仙》为征:布袜青袍多俭朴,衣冠楚楚堪钦,谦恭虚己颇存温,虽当酩酊后,到底有规箴。
二子多才骐与骥,一双白璧南金。联芳棠棣许趋庭,从来夸两仲,不负二难称。成[王圭]见周智到来,只得住脚。周智拜揖道:“贤兄光顾,失迎莫罪。”
便对何氏道:“伯伯到来,不比外客,为何不见一些汤水?”倚着酒醉,兼着真情,一把拖了成[王圭],把个妻子、婢仆翻天搅地的骂个不了。
倒叫成[王圭]目瞪口呆,劝又劝不止,辞又辞不脫,被他拖来拽去,弄得头也生疼,却也顾不得周智埋怨妻子,只把进香之事,忙忙说了一遍。见周智満口应允,便要立誓辞回。
周智心里明白他的⽑病,故意不放,正像打破砂锅,直问到底道:“是为何这等执拗不肯,用些酒去?定要说个明白。”成[王圭]被逼不过,没奈何回复道:“老弟是个极聪明的人,定要区区细说?这时不回,今晚可是安睡得的?”
周智原是个慡脆的人,便道:“是了,是了,贤兄实欲回归,恭敬不如从命了。”就着个家僮,提了灯笼送成[王圭]归家。
仍从旧路飞奔上前,心中舂熟了一石多凹谷。不觉已到了自己门首,发付了小厮回去。众主管俱来迎接,问道:“员外出去多时,毕竟不曾晚膳,敢是饿也?快办酒肴。”
成[王圭]道:“这到犹可,院君可安静么?”那些主管也有嘻嘻笑的,也有骨嘟嘴的,不知为着何事。
成[王圭]见不是头,连忙又问了几声,那主管道:“自从员外出去,院君里面不知为甚,吱喳了好一会,还未息哩!”
成[王圭]听了这句风声,却似雪狮子向火,酥了一大半,慌得个手脚无措,口中虽是不言,心內好生着急,暗自忖道:“今曰迟归,原是自己不是,少问院君,若是有些出言吐语,到也还好承受。
倘或求免不脫,动起向曰家伙,免不得面门上带些青紫,明曰进香什么体面!”只得叹口气道:“罢了。罢了,丑媳妇免不得见公婆!”只索硬了头皮过去见他。正是那:青龙与白虎同行,喜鹊与乌鸦齐噪。不知主何凶吉,且听下回分解。***
却说成[王圭]只恐线香限紧,连晚忍饿而归,又见众主管这段光景,好不害怕,没奈何,只按了胆,直头走将进去,却好都氏正是盼望之际。成[王圭]陪个小心,深深唱个肥喏,竟不知妻子放出什么椒料来。
谁想成[王圭]八字內不该磨折,不知那一些儿运限亨通,也是这一刻的星辰吉利,真正千载奇逢,破格造化,霎时乐师灯化作鬼火。都氏见丈夫唱喏,便带个笑脸问道:“接客的老奴怎么回复我?”
成[王圭]见这段光景,不知喜从何来,心头突地把泰山般一块疙瘩抛到东洋海里。你道为何那些主管也会吊谎来吓主家?原来有个缘故,成[王圭]自从傍晚出门,都氏却在家中备办进香物料,丫环、小厮那里理会得来?故此呐喊摇旗了这一会。
众主管不知其故,却泛出这段峦头,吓得成[王圭]庇滚尿流,好利害也!有诗为证:雌鸡声韵颇堪夸,路上人闻体遍⿇。膝下⻩金何足惜,満[忄匡]谨具向浑家。
成[王圭]得坐喘息已定,对都氏道:“拙夫蒙院君命,去到周宅,将吩咐的言语,尽行致意与何院君得知。他已満口应允,明早即同周达君一齐到来,并无别说。”都氏道:“那老周怎么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