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零、泼皮
李楚雄说的是大宋如今的一项“新政”便是鼓励百姓生子。现在大宋人口过亿,但相对于如今广大的领土和等待开发的领土来说,这个人口总数还是太少了。赵与莒早就提出要奖励生育,但国库中一直拿不出钱来,直到炎⻩六年开始,奖励生育的政策才算是落到了实处。
“听闻西夏要派使者来吊唁。”二人谈了会儿之后,陈安平又道,他消息甚是灵通,让李楚雄颇为生羡。
“我看来吊唁是假,来探我大宋虚实是真。”李楚雄冷笑了声:“当初若不是元昊老贼野心勃勃,我大宋如何会失了河湟牧马之地,以至于空有雄兵百万,却无一支精骑!”
“李家惯会叛乱,又奷诈无比,当初朝廷失策,这才令其坐大。”陈安平道。
二人正谈话间,突然听得外头一阵吵闹,隐隐有对骂之声,他二人对望一眼,这家酒肆实际上只是间小店,位于金陵大学后门之外,原本是间民家,被来自乡下的一对中年夫妻盘了下来。因为紧邻着金陵大学的缘故,来往于此的年青士子们多在此处盘桓,他们手中并没有太多余钱,这般价廉物美的小酒肆便成了消遣的最好去处。这些年轻人虽然喧哗,可象外头那样的脏话,却是很少骂出口的。
“出去看看如何?”陈安平面上带笑,他想起自己与李楚雄结识时,也是在酒楼之中发生了争执。
“看就看,我李楚雄岂是怕事之人?”李楚雄马上站了起来。他比陈安平还要好事,否则当初也不至于把余天锡告到御前了。
小酒肆很简单,不过是前后二进,出了大门。他们便见着十余个泼皮闲汉模样的人,指着一户人家门口叫骂不休。那户人家大门紧闭。任他们骂也没有人出来。出来同他们一般看热闹的还有几人,李楚雄见店家也在,便扯着店家问道:“这是演哪一折戏呢?”
店家面⾊如土,仿佛被那伙泼皮闲汉骂地是他一般。听得李楚雄问。他知道李楚雄是金陵大学新聘的教授,故此也不隐瞒:“这些人是来逼着拆房子的。”
“哦?这倒奇了,耶律楚材才离开金陵府几曰,怎的就出现这种事情?”李楚雄扬着眉,愤然道。
收复东北之后,东北诸行省地官长便成了困扰赵与莒的大问题。他通过常选挑了一批基层官吏,通过升迁平调又安置好了中层官吏,可是东北诸行省需要一个熟悉当地情形又能够执行央中政策地把舵人,李锐若不是年轻,倒是这个人选。想来想去,赵与莒便召耶律楚材入京,征求了他自己的意见之后,任命他为东北临时行辕总署布政使。同时兼任辽宁行省总管一职。督管东北建设大局。
在赵与莒地计划之中。建康府经过五年建设已经上了正轨。而东北新得之地。需得有人主持大局。耶律楚材是最合适地人选。这人起自流求。忠心耿耿。学识渊博。又有实际主政经验。在金国时也曾在燕京任职。熟悉东北情形。将东北政民委付于他。也可以利用他地契丹后裔⾝份。对东北地周边少数民族产生影响。炎⻩七年十一月。杨太后薨之前。耶律楚材离开临安乘火车北上赴任。
“便是耶律知府在此时。只怕也无计可施。”旁边一人酸溜溜地答道。
那人也是在这条小街子上开店地。如同酒肆店主一般。面带土⾊。李楚雄忍不住便挽起衣袖:“你们虽不是同乡同族。但都在这一条街上讨生活。原是远亲不如近邻。为何坐视这些泼皮无赖骂着邻居?”
“此事不好管…我们自⾝只怕也是难保…”那酒肆主人叹息道:“我才租得地店铺。投了这般钱钞进去。连本都未赚回…”
他说得犹犹豫豫。李楚雄却是个急脾气。按奈不住性子。不等他说完便到了那些泼皮面前:“呔。青天白曰之下。尔等意欲何为?”
见他胸前别着一个金陵大学地牌子。那伙泼皮闲汉交换了一个眼⾊。为首之人笑道:“先生。此事与你无关。欠债还钱。原是天经地义地事情。我来替人收回产业。先生请看!”
他们骂那屋子里住地人家时是恶言恶语,与李楚雄说话却是客客气气。那人拿出一张纸来,李楚雄凝神看去,原来是一张地契,上头还有官府的大印。
“这条街上所有的地面,都被我家主人买下了,我家主人要在此建房,故此请这些人家搬出去。”那泼皮头目笑嘻嘻地道:“先生,若是别人在你家地上盖了房屋赖着不走,你道是当如何处置?”
李楚雄仔细看着那地契,然后再看了看周围,地契确实是这一条街的,金陵大学原是建在靠近城郊之所,附近是一片破烂聚落,这两年来随着金陵大学人气旺盛才发展起来。
“你家主人要收回地?”李楚雄自己家中便是大地主,听得这种事情,气势便不如方才那么足了,他试着问了一句。
“正是,家主人这也是为金陵做贡献么,这片子地闲置着,每年官府没有多少收入,家主人将之全部买了下来,官府便有了钱将这附近水泥路修好,再种上花花草草的,这也是积善行德的好事,先生在金陵大学中任教,自然是明是非知事理的贤人君子,比小人这穷汉子知道这个道理…”那泼皮惯会察言观⾊的,见李楚雄有些气馁,马上蛇随棍上,一番话说知李楚雄直挠头。
过了好一会儿,李楚雄才反应过来:“你家主人买了这地,将地方租与这里地人家便是。为何要来此谩骂?”
“先生此言便差了,这是何地,这可是金陵大学!”那泼皮一脸自豪地指着这条街后边地金陵大学道:“我大宋数一数二地学府!圣明天子说了,在这之中地。都是天之骄子,天纵之才!先生再看看这条街。看,脏,臭,乱。这等地方,如何能与金陵大学匹配?”
李楚雄顺着他所指向周围看去,确实,这街上大多数地方还是⻩泥地,只是部分地方铺了石板,一到下雨天时便污水横流。即使是晴天。因为没有下水道的缘故,周围店家倒出地水也是东一摊西一摊地,不但在夏天招惹蚊虫苍蝇,而且还臭气熏人。
“我家主人说了,这一大块,直到那边,共是三百亩地,他都买了下来。将来他要在这盖上漂亮的楼房。专供金陵大学地教授居住,既便于各位先生在学校里传什么刀授…授…”
那泼皮记忆力不错。将主人教的东西都背了下来,只不过在说到成语时卡住了。李楚雄一急,忍不住替他说道:“传道授业!”对对对,先生果然是有学问的,小人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传刀授叶是怎么回事,传刀想来是将自己的刀法传下去了,这授叶---树叶也要授么?”
那泼皮嘻皮笑脸地揷科打混儿,那副模样让李楚雄哭笑不得,陈安平在旁见了,脸上不由挂起了冷笑。
“休要胡扯,只说你家主人用意!”陈安平喝道。
那泼皮嘿嘿一笑:“是,是,我家主人一来是要方便诸位先生…他一贯是最敬佩读书人了,说读书种子乃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不只一次对小人交待,见着诸位先生要礼数周全,小人可不敢不听…”那泼皮信口胡说,眼睛滴溜溜乱转,见陈安平又瞪起了眼,他慌行缩了缩脖子:“先生休恼,小人就是这一个⽑病,一张口便管不住要胡说八道。我家主人要方便大学地诸位先生,也是为得咱们金陵城面子着想,你看曰后什么临安大学汴梁大学的人来得金陵,一出后门便见着这般地方,那咱们金陵大学多丢面子?”
这话说得李楚雄直点头,陈安平却冷哼了一声:“这些人家虽无地契,却有房契,这房子可是他们家的,你们便这般要赶人家走,叫人家去哪里住?”
“我家主人说了,愿意按着他们建房时的价格给他们补偿,可是这些刁民,却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泼皮叉着手道:“先生你评评理,要是小人在先生家田里建上间屋子,先生可愿意给补偿?这世上再没有比小人东家更厚道的人了,但有人就是狗坐轿子不识抬举!”
这话夹枪夹棍地打了过来,噎得陈安平面红耳赤,旁边的住户听得那泼皮三言两语便将两个愿为他们出头地书生策反过去,都纷纷嚷道:“所说的补偿才那么点儿,如何能让人过活?”
“你们当初建这屋子便只花了那么多钱,我家主人不嫌你们的破烂屋儿旧了,依着当初的建价与钱,这还不是宽厚?”那泼皮瞪起眼来:“莫以为太爷没办法治你们!”
“易生贤弟,你看…”李楚雄有些为难,他本人是地主,自然不可能质疑那泼皮主人的立场,而且在他看来,那泼皮主人做的并非没有道理,细细推敲,倒成了这些住户在无礼取闹了。
陈安平想的却比他多,他毕竟是教授经济之道的,略一动脑便明白过来:“当初他们建房时确实花费较低,可如今这里已经从城郊变成大学学府之侧,正是最好地地段,若是建了新房再卖出去,那泼皮主人自然要大赚一笔…这金陵大学里地教授,还有那些愿意择邻而居的富人,可都是有钱地主儿!
也就是说,泼皮的主人独占了因为地段升值而带来地利益,却用几个小钱轻飘飘地将原先居住在此的人打发走了。
他虽是想明白了那泼皮主人的打算,一时间却也无计可施:无论是从法上还是从理上,那泼皮主人都占了先手,虽然人品私德不怎么样,可毕竟不能以人品私德判断事情。
“你家主人建的…是旧式**院还是新式楼房?”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陈安平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解决办法。
“自然是新式楼房了,小人这有一张图纸,先生可以看看,将来这边靠着学府的会有一条街,专门建成当街店铺样式,既方便学府中的学子,又方便住在这的先生们。街这边则是数十排房子,都是五层到六层⾼的新式楼房,每家都大空间的楼梯房!先生是金陵大学的先生,我家主人早有交待,金陵大学的先生到时可以有折扣!”那泼皮听得这个问题,倒是甚为殷勤,甚至还从怀中掏出折得皱巴巴的一团图纸来。
“你家主人既是在此建房,为何不将这房子建得漂亮起来,再给这些人居住生计?他究竟是要建两排临街商铺的,便将这些临街商铺卖与居住在此的人家,岂不一举两得?”
“自然可以,只要他们愿意买,我家主人岂有不卖之理?”那泼皮笑嘻嘻地道。
陈安生看向围在此处的众人,那些人却纷纷噗之以鼻,有人道:“先生莫被他骗了,他那房子卖得老贵,岂是我们这些苦哈哈讨生活的人买得起的,象他们骂的那茶铺子里,就一寡妇带着幼子,便是靠点茶水维持生计,如何能撑得起那房钱来?”
“房价⾼?”陈安生看了看那泼皮:“能否引见一下贵主人,我想与他商量商量,能不能便宜些卖与这些邻里?”
“不必了。”那泼皮傲然道:“我家主人有言,他不为穷人建房,只为着富人建房。既是买不起,那便请滚蛋!”
他一直相当恭敬,但这番话却说得傲气凌人,让陈安生怒发冲冠,便是被他说服过来的李楚雄,也不楚火冒三丈。
“好,好,只为富人建房…贵主人⾼姓大名,我陈安生倒要见识一下,这金陵城中竟然会有此等人物!”陈安生冷笑着道。
那泼皮看了他一眼,又笑嘻嘻地道:“家主人名讳,却不是小人能提的,这天下之事,怎么也离不开一个理,这地是家主人的,那么在这地上为谁建房子,那也是家主人的事情,只要不犯天条王法,这事情谁也管不着!”
陈安生碰到一个软钉子,心中不甘,又向周边人望去,那周围人中有一个便道:“他家主人姓冷,名子強,原是一个行商,靠着贩卖流求洋货起家,又在行银中贷得大量钱款,做是好大生意!”
“冷子強。”陈安生在心中暗暗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一种菗这人脸的冲动不由自主地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