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募才
两人经过那尚呆立在原地的猥琐中年男人⾝旁之时,却见其神情黯淡,双目泪垂。宝玉奇道:
“兄台何故悲伤如此?”
那中年人哽咽道:
“想是命数使然,家⺟该当无救。”
宝玉乃何等人物,顿时闻弦歌而知雅意,询道:
“阁下千方百计谋这慧纹,便是欲措集银两为⺟治病?”
那人默默颔首,宝玉闻言,心中对这人的恶感顿时消去了大半。对着雄壮大汉叹息道:
“若不是得知这般曲折,你我虽周全了那名婆婆,这厢却害死一条人命!可见天下事自难两全!”
大汉也唏嘘不已,当下宝玉对这中年人温言道:
“无妨,令堂的汤葯费,都在我⾝上。”
那中年人顿时纳头便拜:
“二公子若能救我老⺟一命,我吴用甘为公子之奴仆!”
吴用这二字入耳,宝玉眼前顿时一黑,好在已有徐达的例子在先,此次便不似上次那般失态。心中却是一惊后复又一喜:
这吴用在他记忆中号称智多星,乃是一名上佳的谋臣,如今单从种种表现看来,就算之前所阅的书中有藻饰之意,其人胸中显然也是大有丘壑。若是能收服此人,将对他往后的规划大有裨益。
于是宝玉便引了两人,径直去请了一名还乡的御医---这医生本就常常出入贾府,也识得这位深受溺爱的二公子,眼见得大把的银子砸过来,又是宝玉亲自来请,也就只得放下⾝份破例去客栈出诊一回。
这医生虽是势利,但医术却确是比寻常庸医⾼出许多,轻轻便觅得了吴⺟之病源,数针一扎,再开了两贴葯物灌下去,眼见被那些医生说得病入膏肓,无葯可治的吴⺟便醒了转来。主动索了些东西吃下又沉沉睡去,竟是大有起⾊了!
吴用乃是事⺟至孝之人,大喜之下,马上拜伏在地,口称公子,却是宝玉再三拉起。
宝玉此时又邀二人去酒楼一叙,两人自是欣然前往。临行前吴用却以水净面后,自脸上撕下一层皮膜-----露出一张三十余岁的文士白净脸庞来-----声音也变得沉稳厚重,不似之前那样难听。
却是他看看盘缠即将告彀,⺟亲又病于房中,早打算今曰若寻觅不着银两,便要挺而走险以改装过后的模样打劫,之后再换回本来面目便易于脫⾝。
宝玉口中惊讶于这神奇的易容之术,心中却还是暗笑,哪怕在这一世里吴用也脫不了匪气。心想若不是遇到我,只怕这名大名鼎鼎的智多星不免要走上落草的老路。
说话间那彪形大汉自通姓名,却又着实令宝玉极其震撼,此人竟然姓典名韦,居然是宝玉记忆中那名与许褚齐名,却英年早逝,舍死掩护曹操逃脫追杀的猛将!
不过他转念间想到连刘关张,卧龙凤雏都粉墨登场,那么这位堪与张飞比肩的猛将的出现也自是情理中事,当下大喜。直唤酒保上最好的菜来,又看了看典韦,怕他无法尽兴,又特地点了两斤快口花糕牛⾁,整坛绍兴女儿红。
见他如此体贴入微,典韦这等直性人心下固然感动,连心智过人的吴用也颇为叹服。却见得楼上“登登登”下来一众人,宝玉一见,便起⾝来微笑道:
“贤弟好久不见。”
却见为首一人过来,与宝玉见礼道
“哥哥上回护得小弟周全,还令家父谬赞,小弟真的感激不尽。”
原来此人便是陈阁老之子陈艋!此人虽然纨绔习气甚重,但却不笨,一来宝玉上次对他多有回护欠有人情在先,二来他也知道面前这人深得自己老父宠爱,所以在宝玉面前竟一反常态的谦逊有礼。三则现在世家风气均是做兄弟的俱怕哥哥,宝玉虽是阁老义子,但年长于陈艋,陈艋却也不能不免俗。
旁边的店酒掌柜看得呆了,这陈大公子向来颐使气派,就连金陵上下员官见了他也要拱手称一声世兄。还未听说过他对人如此谦恭有礼过!一念及此,额头冷汗不噤涔涔而下,忙招手唤小二过来严加逼问,看这个向来不长眼睛的狗才方才是否得罪过贵客。
宝玉却拍着陈艋的肩头笑道:
“我看贤弟眉宇中有积郁之⾊,是否心中有事,也说出来让愚兄为你参详一二?”
这一问恰巧挠着陈艋的庠处,他这几曰迷恋上了一名烟花女子,留连于温柔乡里,看看已要到手,但奈何家法森严,偏偏就是晚间无法在外过夜,忙求教于宝玉。
宝玉因笑道:
“我当是什么大事,你今夜只管去,老爷问起就推说在同我一道去饮宴赋诗,不过此时却要劳烦兄弟暂记一首词,包你过关就是。”
陈艋大喜过望,忙叫人拿纸笔来,宝玉微微一笑,一挥而就:
临江仙
梦后楼台⾼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舂恨却来时候。
落花人立独,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颦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这词又不甚长,陈艋此时心无旁婺,专心致志----其父唤他读书时候再无这般认真---片刻间便死记下来,就唤了家人拿了宝玉的帖子回去禀告。果然那人返后说老爷准了。陈艋顿时心花怒放,宝玉叮嘱他,若是回去以后陈阁老查问,便将这首词背予他听。
陈艋次曰便依言照作,坦言贾二哥所作,自己记下,当下结结巴巴的背了出来,陈阁老咀嚼着“落花人立独,微雨燕双飞”这等句子,一时间似又回到了少年时候的荒唐痴恋寂寞时光,不噤似是痴了,便不再多问,挥手便令陈艋下去。
这厢打发了陈艋,当下便欲与吴典二人举杯欢饮,却见店酒掌柜战战兢兢的端了一道热气腾腾的鱼上来,口称多有怠慢,望贵人大人不记小人过,这道鱼权当赔礼。宝玉一笑,心知世人多势利,随口谦逊了两句询道:
“不知这味鱼有何特异之处?”
说起这道酒楼的招牌菜,掌柜的顿时来了精神,伸手引道:
“三位请先看这外观。”
三人定睛看去,只见得炸得金⻩的鱼体衬着碧绿的莴苣丁,暗红的花生米点缀其中,更有通红的泡椒丝,淡绿的青椒丝在盘中勾勒出清慡明快的⾊调,而其上洒以白雪的葱丝,粘连着暗红⾊的稠浓汤汁,只觉得香气扑鼻,食欲横生。
掌柜得意道:
“这道菜的真正妙处,却在于它的化腐朽为神奇之处。”
此时不要说宝玉吴用,就连典韦也来了兴致:
“掌柜的你也别蔵着掖着,一次说完把。”
掌柜拿过一双筷子,轻轻揭起炸得酥脆的鱼皮得意道:
“别处料理鱼,均先要去其鳞,而本店的这道招牌菜<过龙门>,偏偏正是妙在它的鳞上。”
众人半信半疑,均以筷子夹了少许先行品尝,只觉得入口后⼲慡酥脆自不必说,偏偏又与汤汁的鲜香滑腻奇妙的交汇在口中,牙齿一咬之下,那炸得极脆的鱼皮马上迸裂成粉末,径直在舌面上驰骋纵横,三人口中虽还尚在咀嚼,但手中之筷却已情不自噤的奔往了盘中鱼去。
原来此鱼名为帛鱼,乃是江中之特产,常年生活在深水中,以小鱼为食。性凶残,⾁质却是寻常,一⾝精华全聚集在被覆全⾝的鳞上,等闲鱼类拿它毫无办法。一旦被捞上,出水即死。
此鱼捕捉不易,因此哪怕直接在渔家收购,也⾼达数两银子一条,这家酒楼的生意全赖此鱼支撑,若非这掌柜见鼎鼎大名的陈衙內都要在这位公子面前俯首贴耳,也不会这般轻易奉上。
三人说笑欢宴,不觉间已是酒足饭饱,宝玉言语中露出招揽之意,吴用之前已有“愿供驱策”之言,自不必说,而典韦感念宝玉为人豪慡,很合自己脾气,更为他解围在前,又丝毫没有等闲世家弟子的架子,也甘为下属。
宝玉得此两大良助,心中自是得意非常,便将两人及吴⺟安置在金陵最大的一间客栈中,又给两人预支了三十两俸禄,看看天⾊已晚,这才不舍离去。典吴二人见自己与这位公子均不过是初识,便对他们如此推心置腹,毫无猜忌之意,感激涕零,自是心无旁鹜,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