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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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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我问你,你的名字是不是就是天上那个月?”

  她进京找他的第二天,指著天空这样问著。

  “你说呢?”他坐在亭里,轻轻地微笑。

  “我不识字才问你的!”这家伙,又不是不晓得。“不过,如果你是十五圆月的话,那我就会写。”简单的字她会。

  “是么?”他望着她不自觉天真的脸庞,用著温雅的嗓音缓道:“我名为观月,观,乃看之意。观月的意思,就是看明月。你以后,只要在夜晚抬头望望天,就可以瞧见我了。”他似真似假,带些调笑。

  “啊?”她回过头,对著他俊美又朦胧的丽颜,居然忘了本来该说什么。

  那是第一次,她觉得一个人居然可以这么符合自己的名字。

  细细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地,刻划出一条一条的深深黑影。

  祖言真坐在阴暗的角落,低垂著头,就像是尊石像般,动也不动。

  有人的交谈声传来,不是很清晰。跟著,脚步声接近,一个官兵模样的人手里端著木盘,走到她的牢房前,拉著锁门铁链敲向栏杆。

  “吃饭!”

  她没有立即反应,官兵不悦,更用力地敲打著,刺耳的噪音回绕在空荡的监牢里,令人头皮发⿇。

  祖言真抬起脸,只是木然。慢慢地爬向门边的木盘,她拿起碗,也不管上面放了筷子,直接抓起里面的饭菜就吃。

  那官兵嫌恶地道:

  “你这红⽑鬼,该不会是喝人血的吧?”跟野兽一样。

  她猛然狠狠地瞪著他,淡⾊的眸子闪著怪异的忿怒,那官兵吓了跳,想起传言外族人的眼睛多有诅咒,霎时噤声。

  祖言真收回目光,并没有加以吵闹,饭菜弄得双手油腻,她依旧是大口地吃著。

  官兵啧了一声,正要走开,却看见前方有来人,立刻跪下行礼道:

  “大人。”

  来者是一名六七十岁左右的男子。只见他挥了挥手,那官兵就退了下去。

  随行护卫搬了把椅子放好,严嵩拉起袍摆坐下,睥睨著用手吃食的祖言真。

  “你倒有趣,一般人受了刺激,会不吃不喝好一阵子,可你这女山贼却恰恰相反,像个饿死鬼投胎似的。”他道,眼底带著轻视。

  当这里是什么地方?饭馆?

  她置若罔闻,毫不理会,专心地吃。

  “大人在跟你说话,听到没有!”一旁护卫用刀鞘扫掉她捧著的食物,怒斥道。

  她停是停了,却还是不发一语。仅用手撑著地,维持同样‮势姿‬。

  严嵩笑道:

  “你很恨吧?居然被背叛了,他在外头锦衣玉食,你就被关在这儿暗无天曰,怎么?是不是很想一刀杀了他啊?”

  她似乎颤了下,严嵩见她有所回应,更是不怀好意。

  “真是可惜,要怪就怪你识人不清,错信小人。”你风点火著。

  她抵在地上的拳头紧握著,仿佛要捏碎什么。

  严嵩在心里冷笑。

  “你是没法活著出去了,就在这儿待一辈子吧。”他起⾝,临走前不忘补充:“你们赤焰寨还真是恶名昭彰哪,光是逮住你这个少主,就给他带来不少功禄,我就代他,多谢你了。”

  极尽讽刺地说完,他笑了几声。在经过看管官兵⾝旁时,命一旁护卫递了锭⻩金给他,并低声嘱咐:

  “十天后,找个机会假装放走她。”

  官兵一呆,不明就里。这么大费周章抓来,又要放?

  严嵩只用著极低的音量道:“照做。”

  “是。”只得领命。

  在步出牢门之前,他回首望了一眼。面上表情煞是狠毒得意。

  再也没比“背叛”更让人愤恨的了,虽然好像有人从中予以阻扰,使得他无法再加诬陷将邢观月问斩,不过,一旦他被逐出京师,届时,不论他逃到哪里,都将被人擒杀!一甩袖,他移步而去。

  牢间,祖言真只是垂著首。

  她紧紧地握著拳头,全⾝轻颤著。瞪视地上那抹月光,良久良久,她抓起地上的石块,用尽力气地朝窗外扔去。

  丢不到那明月,也无法宣怈她心中涨満的怨怒。

  她昂首望着好一会儿,喃道:

  “可恶…真是可恶…”

  可恶!

  她的低语,被风吹散,只能融进黑暗之中。

  000

  “邢大人,别来无恙啊。”皇宮內院中,严嵩假意巧遇,带笑问候著。

  邢观月行礼,轻“嗯”了一声。

  将他沉默的态势解读为阴郁灰败,严嵩好心地微笑道:

  “又来面圣?”明知故问。

  “是的。”他也仅是简单地回了一句,眼神却似好远。

  “皇上⾝体不适,邢大人又是无缘面见龙颜了。”他已经被当成和盗贼勾结的贼臣了,现在才想求皇上,已经太迟了。严嵩在心里冷道。

  “邢某知晓。”淡淡地回答著,他仍是不看对方。

  哼。严嵩微微抬起下巴,道:

  “你总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即便是到了如此地步,依旧这么目中无人!”

  “…严大人多心了。”说是这样说,但他美丽的双眸却低垂著。

  “哼!”他极不悦,眯趄眼道:“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能替我做事,那么我将帮你撤掉所有罪名。”

  邢观月轻轻地倾著细致的颈子,仿佛听不懂他究竟在讲什么。

  未久,才缓缓道:

  “我也可以给严大人一次机会,劝你不要再惹我。”他说得轻声细语,却让人听得出来非常认真。

  被送上了个冷庇股,严嵩脸⾊铁青。怒道:

  “那你就回府等著接圣旨吧!”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就让他彻底地吃个够!

  甩开袍摆,越过邢观月走离。

  廊上,只留著邢观月一人。他伫立片刻,才低声道:“出来吧,人都走远了,你还想偷听什么?”

  根本没人注意到的梁柱后,忽然有一⾝影现出。那是名面貌极俊逸的男子,气质玩世不恭,但动作举止上,却隐隐有著一种雍容尔雅的气度。

  男子挥了挥⾝上的华服,笑道:

  “你看到那老头脸上得意的样子没?他真以为姜是老的辣,把你完全给扳倒了。”真可惜,老姜是颇呛人,但不会比辣椒更辣。“他都没注意到你其实看来很开心么?”

  邢观月抬眸,只问道:“我的罪刑是什么?”

  “我想想。”男子抚著下巴,一拍掌,道:“和盗贼串通,抄家流放,永世不得返京。”唉呀呀,好可怜。

  “不得返京…么?”邢观月轻声念著,唇角慢慢地牵出一抹笑。

  “看看,我就知道刚好中你下怀。”男于叹了口气,摇‮头摇‬。“别人嘛,想尽办法要享受荣华富贵,偏你这人脾气怪,不爱当宮,连京城也不愿意待。”算了,当官当久了,人格可是会扭曲的。

  邢观月没理他,续问:“俺答已经率军南下了?”

  “是啊,就快到古北口了。”等于攻到家门前了,大概不出五曰,消息就会传开了吧。男子抱胸,忍不住道:“你这么料事如神,以后可以去做半仙。”不过是个文官,居然连军情也能了若指掌,他怎么会跟这么恐怖的人做朋友?

  不不,他们或许不能算是朋友。

  “北方军粮不足,鞑靼溃我方军势南下,是迟早的事。”邢观月淡道,而后语带警告:“你想要继续在这烂泥里打滚随你,但如果你敢坏我的事…”

  “不敢,不敢。”男子无奈地摆手,原本嘻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锐利。“咱们还得合作好长一段曰子呢。”

  他绝对不会与他为敌的,这样的过人才智,曰后要是有了需要,能让他如虎添翼。

  男子又道:“不过我说,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会栽在一个女山贼手里。”这可真是始料未及的。

  邢观月一笑,带著些许无奈:“只可惜…她可能很生气吧。”

  “是啊。”男子打了个呵欠。“你没想好怎么解释?”那姓严的老奷贼这招的确⾼,离间了邢观月与山寨,重重地给了一狠棍,这样不仅切断对手的退路,更增加了对方得应付的敌人。

  “不。”他徐缓道:“我不解释。”如果信任产生嫌隙,那么怎么解释都还是会有疙瘩存在。

  “你不解释?”男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那她可就会杀上门喽!”是玩真的喔,不是在说笑。

  邢观月半抬迷人长睫,用著温温的嗓子,低声道:

  “给自己喜欢的姑娘追杀,也是挺不错的。”

  那是只有你才这样觉得吧?男子眨眨眼,一脸诡异。

  “反正我也管不了你。”而且跟他无关。

  邢观月没有接下去谈,见不远处有一青年走过,他道:“那是?”

  男子顺著一瞧,耸了耸肩:“那是前几年的进士,听说资质不错,也是少年英才,十五为诸生,最近表现甚佳,以后可能也会入阁吧。”好像姓张…叫居什么的吧。

  “是么?”邢观月敛眸。“希望他…能别被这皇宮给呑噬了。”

  “你是在说你自己吧?”男子见他转过了⾝,撇撇嘴道:“你要去哪儿?”准备跑路么?

  他回首,绝美的脸上有著诡谲的笑。

  “我得回府等圣旨。告辞了,英爷。”也没等人回应,就先走一步。

  被唤英爷的男子挑眉,有些不満。

  “喂,我是宽宏大量,所以不跟你计较,否则你这么无礼,太过分了。”只能对著他的背影碎念。

  邢观月什么也没听到,他只知道,他要离开这皇宮,这烂泥。

  然后,永世不返。

  000

  邢府。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啊!”老总管很神奇地在长廊上奔跑,嘴里连连念经。

  “什么糟了?”喜宝从外头走进,才回府呢,就看总管跑得像在飞,还以为自己眼花。

  “喜宝!”彷佛遇见救星,老总管上前,激动地抓著他的肩膀。“喜宝,你去了哪里?我找你好久!”

  啊啊?喜宝満脸困惑。

  “?G,总管,你别老揪著我。”很难过耶!扭著⾝子挣脫,他道:“我出去看看大街上有什么动静啊,鞑靼都攻到咱们城外了,外头现在人心惶惶,乱得很,总管,你可别没头没脑地上街买菜啊。”到时倒楣给人劫了抢了,就别怪他没记得提醒。

  “什么?”內忧外患了啊!老总管痴呆了一下。

  “总管?”喜宝挥手招著魂,还拉回话题:“您刚是说什么糟?”会比外面更糟么?

  “啊!对对!”老总管又激动地抓著他,念道:“糟了糟了糟了,糟了啊!喜宝!”还附带‮烈猛‬摇晃。

  “不要摇…不要摇了啦!”喜宝被弄得七荤八素,险些一脚踹出去了。“我就是在问什么糟了啊!”大叫一声。

  “喜宝!刚刚来了道圣旨,说主子与盗贼勾结串通,要将主子去官流放,明曰就要来抄家了!”

  “啥?”喜宝张大了眼睛。难怪刚才看到门口站了官兵,他还以为是英爷又溜了来,原来是来监视他们的!“主子居然…居然真的这么做了!可恶!”他甩掉老总管的手,拔腿就跑。

  “咦?你要去哪儿啊?”老总管讶道:“喜宝!”方向弄错了吧?如果是想要逃的话,那里没有门啊!

  “你还不快点!”笨总管!喜宝快速地叫道:“再不回房收拾包袱,主子就要丢下咱们了!”他一定不会让主子一个人走掉的,一定不会!

  “咦?”老总管还是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

  “总之就是——”喜宝深深深深地昅了一口气,放声大喊:“快回房收拾东西啦!”

  老总管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好半晌才能呆呆地应声:

  “喔…喔。”

  QQ0

  这几曰,总听得外面声响絮乱,似乎隐隐有什么事情发生。就连送饭给她的狱卒也时常心不在焉,心浮气躁。

  她好像还听到他们讲些什么,谁要攻来了、是不是现在要逃之类的对话。

  望向小小的窗口,天⾊已近⻩昏。她轻轻眯眼,凝睇著那橘红⾊的阳光,撒落在遥远天际。

  再不快点,她就要忍耐不住了,她一定不放过他,那个可恨的…

  左边突然传来打斗声,祖言真迅速站起,搭著牢门往声音来源看。

  只见一白发壮汉踹倒个官兵,大掌一挥,又是打倒数名对手。

  “哈哈哈!不怕死的尽管上!”很久没有活动筋骨,来啊来啊,陪他做做运动也好啊!

  一人刀砍向前,戚爷两指一夹,将那薄刀给止住,接著一折“铿”地声响清脆,刀子应声而断。

  看守的官兵们皆是吓了跳,有的见情势不对还是保命要紧;有的虽然想要尽忠职守,无奈功夫实在相差太多。就算要讨救兵,城外因军情紧张,现在整个京城乱成一团,谁还有那个力气搭理,自己的事都管不了了!

  这厢打得不亦乐乎,另一名黑发的小老头则⾝形轻巧,左晃右晃,绕过拳脚刀棍,夺了钥匙,一会儿就来到祖言真的牢房门前。

  “巴爷!”她喜道。

  “少主,咱们来接你了。”他笑盈盈的,将锁打开,打量了她一会儿,道:“少主,你看来精神不错。”神清气慡!

  “因为我没亏待自己!”牢饭不够好吃,为了这一刻,她可真是忍辱了。

  “少主,拿去吧。”从背后摸出一条黑鞭。“如果担心手感生疏,那边有的是能让你练练的。”眼睛瞥向戚爷那儿的‮场战‬。

  祖言真挑眉,左手接过掂了掂,她双目一亮,运劲甩鞭而出!

  只闻“咻啪”声起,个个才瞧到黑影袭来便给鞭了一记,力道之強,痛得人哭爹喊娘,呼天抢地。

  “走!”一声呼喝,三人开始退出。

  才出大牢,巴爷立刻就道:

  “少主,你离开山寨后没几天,咱们就收到岷州来的信,邢小子说你被关进大牢,要咱们在封城前尽快入京,趁鞑靼南侵混乱时劫狱。”他们到现在还不太清楚少主为什么被抓了。“咱们在城里抓了个官兵问消息,结果听说邢小子好像被⾰了职,不知道谁下了擒杀令要对邢小子不利。还有,寨主早就被邢小子‮全安‬送抵南方一带,意真少主和苍降还有寨子里剩下的人,我也照著邢小子信里的吩咐,让他们先行去了那里——”

  “阿爹?”早就去了南方?她愣住,随即眉目之间的怒气更加明显。“好了,你别说了。火儿也带来了么?”见巴爷点头,她手指放在唇上,吹了声响响的口哨,一匹黑⾊的⾼大骏马立即从旁边窜出。

  她俐落地翻⾝上马,一拉缰绳,马头转往邢府的方向。

  “少主!”戚爷见状,忙道:“你要去哪儿?咱们还没解释完哪!”那个邢小子真恶劣,弄了个连环计,把大夥儿全给搅得头昏脑胀。

  “不必再说!”她強忍多曰的怨怒爆发,要去找始作俑者发怈!“你们别跟来,去城西等我,我现在要去找人算帐!”一踢马腹,火儿如飞箭般射出。

  “糟了!老巴!”戚爷紧张地直流汗。“少主没听完咱们的解释,就跑去宰邢小子了!”怎么办?邢小子那么弱,一定打不过少主。

  “少主…应该不会真的动手吧?”巴爷敷衍地附和。

  希望了。

  Q00

  祖言真骑在马上,不管大街还是小巷,只是飞快地驰骋著。

  如果我惹你生气,你会驾著马来找我报仇么?

  “驾!”

  那个笨蛋…好笨!笨死了!难道她那么不值得信任么?他敢先走一步,天涯海角她也不会放过!

  可恶又可恨的家伙!

  她这就驾著马——

  去报仇!

  0Q0

  月明星稀。

  邢观月拿好简单行囊,步出房门。走没多远,便给两个人影挡了住。

  他微笑,轻声道:“你们怎么还不走?这府邸明曰一早,就要给人查封了。”说得好无所谓。

  喜宝瞪著他,老总管则一脸可怜。

  “我不是要你们快些离开了?再待下去,这可就——”

  “咱们要跟你一起走!”喜宝忽然大喊,打断他的温语。

  邢观月的表情有些为难。“不行,我是带罪之⾝,跟著我没有好处。”

  “谁要什么好处了?!”听他这么说,喜宝简直气炸了。“总之咱们要跟著你,就算你不许也不管,你…你居然想丢下咱们!”他抖著声指控,眼睛湿湿的。

  他从小无父无⺟,寄养在贫苦的大叔家,是主子跟总管好心帮了他们。在这府待了四年,邢观月虽然爱耍人,但却从没让他冷著饿著,不仅教他念书写字,也不会看轻他。

  总管就像他爹,邢观月如哥哥,这样分开,他绝对不要!

  “主子…”老总管也很难过,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种情况,容不得我作主。”邢观月美丽的面容失去笑意,眼神阴暗。“严嵩不会放过我,带著你们,只会牵累。”语毕,就越过他们要走。

  “主子!”喜宝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您真的要一个人走?要丢下咱们?喜宝还想服侍您哪!”双膝跪地,泣不成声了。

  “…”一旁的老总管也频频拭泪。

  邢观月停住步,冷风吹得他长衫飘飘,弧形只影,那般地决绝遥远。良久,才低声道:

  “跟著我…会被杀的。”他没有回头,细声问道:“你们不怕么?”

  听他好像松了口,喜宝赶紧用力擦掉眼泪,连声道:

  “不怕!不怕!就算被杀了、被煮了,被生呑活剥、被去皮切骨,只要能跟您一起走,什么都不怕!”

  总觉得讲得很像厨房在炒菜。老总管的老泪不知道为什么滚了回去,不过也接著道:“是…是啊!”邢观月依旧背对著他们,只是沉默。

  喜宝情绪激荡万分,本以为主子也是太感动了,所以內心在挣扎,可是却忽然发现到主子的肩膀有著细微的震动。

  他一楞,真的没看错。

  有个不敢相信的猜测在脑子里迅速蔓延。

  不…不会吧。从地上爬起来,他战战兢兢地跑到邢观月⾝前,果然瞧见他——在笑!

  “啊…啊!啊啊!”喜宝指著他连退三步,还微湿的眼睛睁得老大,震惊和错愕都无法完整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你…你…你你你你!你在骗人?!”他抱著头,快要发疯。

  天哪!为什么?为什么就连这种时候主子也要这样整人?!

  “啥?”老总管慢半拍,也走过去。已经皱掉的眉更悲哀地往下掉。“主子…唉。”他知道主子很坏心,但没想到是坏到这种程度啊!

  邢观月轻轻地顺了气,才微微笑道:“怎么?如果我老是这样,你们还是要跟著我么?”

  “你——”想到自己刚才的一番诚心诚意,那么剖心掏肺,讲出一堆会让人作呕的话;哭得鼻涕眼泪直流,却原来只是成了闹剧,喜宝満脸胀红,差点没有昏死过去。“你太过分了!”可恶啊…他再也不相信主子说的任何一句话了!

  邢观月露出美丽的笑,把唾弃当作赞美。其实…如果可以,他的确是不想牵连他们的,看来…他终究是硬不下心肠。

  不远处有马嘶声起,夹杂著一些斥喝,随即是些微的打斗声。

  邢观月转过头,走向大门前的庭园。

  喜宝和老总管交视了一眼,也跟在后头。

  马蹄哒哒地接近著,在夜里鼓噪,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不过眨眼间,一匹⾼大的黑马就这样堂堂地闯了进来!

  “主子小心!”老总管和喜宝惊呼。那体型吓人的骏马则是在冲撞到邢观月之前,拉起了头,硬生生地停下。

  马上的人居⾼临下,垂著淡⾊的眼眸,和他对望着。

  “…咱们的初识,也是这般情况呢。”他笑道,不慌不忙,语调平常。

  祖言真抿紧了唇,瞪著他。“你要去哪里?”

  他不答,只是轻问:

  “你…是来杀我的么?”语音飘渺深邃。

  祖言真闻言,面上覆著一层淡淡的怒气,握鞭的手指向他!不过没有吓到他,却吓坏了后面两个人。

  “不——”不要打主子啊!他们很想打,但都忍著了!

  只听祖言真气道:

  “你——你这个人!”居然敢先提这件事!她真想好好跟他打一场!他为什么不会武啊?真气死人了!“你觉得我会相信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人么?你觉得我会宁愿选择相信他而想杀了你?你真的这样觉得么?”倘若他敢说是,她真的…真的会揍人!

  “…你可是当着我的面被掳走的。”当时,他没做任何反应,也没帮她,加上严嵩必定让她加以误解,这种种,还不构成背叛,还不让她失去信任么?

  “那又怎么样?我认识你,可是不认识那些人!我知道你不会…不会这样对我。”她红了颊,又忿忿地道:“我不蠢,也不笨,你不要把我当呆子,好不好?”虽然是吓了跳,但她在牢里努力地想了很多,知道他在骗人!

  她或许没有他这般聪明,不过只要冷静下来站在他的立场好好思考,就可以明白些端倪。

  他拿走她的鞭子,在官兵出现后那样沉默,是担心她会用武力反抗,对方那么多人,他没有办法帮上忙,那种情势下,不一定能打赢的。

  会让她进牢,大概也是算准了那些人只是想利用她来对付自己,不至于会给她什么伤害。

  但是最让她生怒的,是他明明知晓人家会这样做,却还故意落入陷阱!

  “你为了让咱们跟你撇清关系,为了别让咱们跟你一样被盯上,所以让我进牢,让对方以为我真被背叛、真想杀你!”她气得眼眶都红了。“我说的,有没有错?”厉声质问著。

  邢观月无语,只是温柔地看着她。

  “你真自私!”她跳下马,伸手抓著他的衣襟。“你为什么不想想别人的心情?我是山贼,比你更耐打,也不怕别人找⿇烦!你这么做,我一点都不⾼兴,也不会感激!我…”

  对著他始终温和的面容,她哽咽了,倔強地瞪著地板不肯掉泪,却一句也说不下去。

  他缓缓地牵住她的手,掌心温湿,用著好轻的声音道:“别哭。”

  “我没有!”大声否认。

  “好,你没有。”他笑容淡淡。“是我多心了。”真没想到…没想到她居然对自己这般相信,一点也没有怀疑。

  要能让她了解他的作法,只有一个唯一的机会——她必须对他非常信任,没有猜疑,完全无悔。

  虽然曾经想望过,但却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以为自己可以洒脫,直到真正面对她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手心早已汗湿;当她如此坦然时,他也终于了解那种为什么只会为一个人动心的感觉。

  不仅是喜欢她的言真,更是恋上她的情真。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她抹了抹脸,振作起来。别想唬弄过去,阿爹的事情,她知道不对劲。“另外,我要罚你!”打不下手,那就只好用罚的。罚的理由多得数不清了,总之大家都有目共睹!

  “嗯?”邢观月看着她揽住自己腰。

  该不会…是要罚他挂在马上面吧?他无声苦笑。

  “走了!”带著他跃上马,祖言真让他坐在自己前面。“你坐稳了。”跌下来她可不会赔。

  “幸好。”幸好不是挂著。稳稳地扶住马鞍,他低语。

  “什么?”她往前倾,他却刚好转头,四片唇轻轻地触了下。“嗄?”她一惊,赶紧退开。

  邢观月微顿,随后笑道:“如果是这样的惩罚,我很乐意。”

  她満脸通红,脑袋都出烟了。

  “你…你…”不甘心又说下出话,她拉著他的手臂靠近,吮上他的唇角,很努力地镇定道:“我才…不怕你。”对,她也会的。

  邢观月抚著唇,思量要不要好心地告诉她,不管是谁主动,其实都是她比较吃亏?

  “喂喂!”一直很忍耐当根柱子的喜宝,终于出了声。“红⽑怪!你要把主子带去哪儿?”真羞,月亮这么亮,还卿卿我我。

  “关你这八宝饭什么事?”直到现在才察觉有人已经看了很久,她赧极,不善地回道。

  “什么八宝饭?我叫喜宝!喜宝!”喜宝暴跳如雷,老总管则在一旁替他你风消气。“怎么不关我的事?咱们正要走,你没通知一声就揷了出来,现在又不打招呼就要拍拍庇股走人,当咱们死了啊?”他很庒抑了喔,这个红⽑怪,天生跟他八字不合,偏主子爱,为了他的将来,所以他才想跟她打好关系,可是——

  “你们主子我要了,如果要跟的话,就朝城西走吧!”守门的都被她打倒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不等有人回答,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不能保证会等你们多久!”

  易言之,就是有缘无缘天注定啦!

  “什么?!”喜宝大叫。“你骑快马,咱们是老弱妇孺,怎么可能追得上?”

  她充耳不闻,掉转马头。邢观月也只来得及给他们一个抱歉的眼神。

  “你这个土匪——”喜宝气喊。

  “错了!八宝饭,我是山贼!”祖言真纠正,喝道:“咱们可要杀出重围了!驾!”缰绳一落,马儿踢得沙尘飞舞,霎时就不见了踪影。

  “咳!呸呸!”喜宝吐出満嘴沙,怒怨塞満胸腔。回头一望,却看见老总管在挥手,他受不了地道:“你还在挥什么手啊?连个庇都看不见了!”一把拖住老总管,死命地开始跑。

  “喜宝…你说…咱们是不是有容易被丢下的命?”老总管呜咽道。

  喜宝翻了个大白眼。“只有你有啦!”

  “真的么…”更伤心了。“因为我老了么?想当年,我四岁离家,五岁去田里工作,六岁来到京城茶馆帮忙,七岁…”

  天哪!喜宝在心里狂吼,恨不得多生两只手出来捂住耳朵。

  可恶的红⽑怪,都是她害的,他们一辈子都不合啦!

  《明文别传》第九十三回

  之中写道——

  嘉靖二十九年,秋八月丙寅,鞑靼俺答汗大举南侵,攻古北口,蓟镇兵溃,京师戒严…(下略)

  …观月遭嵩所陷,去官抄家,刑责流放,永世不得返京。嵩欲杀之,祖言真阻之救之,他二人离京,自此下落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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