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惊才
空旷的院落中，只有天下一人与漫天飞雪相伴。
她平伸双臂，微闭着双眼仰着脸，深深的昅着气。
忽然之间，体內涌起一股“欲与天公试比⾼”的豪情。
天下脚尖在雪上一点，滑行着来到角落里的兵器架前，右手在一杆长枪上重重的拍击了一下，那枪顿时凌空而起，她飞⾝接住，便在风雪之中舞动起来，卷起层层雪浪。
“秦时明月汉时关 滚滚⻩河蓝蓝的天
壮士铁马将军肩 旌旗半卷出长安
女儿柔肠男儿胆 涛涛热血汉衣冠
大漠无垠江湖远 暴雨惊雷夜如磐
美人泪 杯中酒 天下任 丈夫肩
风潇潇 路漫漫 情切切 意绵绵
生死盟 山河恋 君与臣 恩与怨
何必回头生往事 且把风流唱少年
万里江山千均担 守业更比创业难
…”（景岗山《守业更比创业难》）
天下每唱一句便舞出一枪，枪势随着歌声忽而刚烈，忽而缠绵，舞的人如痴如醉，看的人酣畅淋漓。
在她刚开始舞枪的时候，就发现杨林带着一群人一起进了院子，只是不想理会，仍是恣意的在雪浪中翻滚。
当天下唱到最后一句“守业更比创业难”的时候，手里的枪脫手而出飞向杨林。
杨林伸手接住的同时，轻声责怪道：“胡闹！”
而杨林⾝边的一个英俊的青年却赞道：“好枪法！”
天下此时只觉体內浊气尽散，心情也好了起来，笑着跑到杨林⾝边，拉着他的手跟他撒娇：“爹爹——我想你了！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啊？”她抬头看着杨林，眼中闪过喜悦的神采。
杨林笑着伸手抚去她睫⽑上的雪花，拍了拍她的头说道：“爹爹有很多公事要忙的，哪里能够天天陪着你？你这不是自己玩得挺好？”
“可是我好想爹爹，明天爹爹再去办公，可不可以把我也带上？我保证绝不惹事，好不好？”天下摇着杨林的胳膊说道。
“哼！真是没规矩！”一个装扮很精致的中年妇人站在⻩罗伞下沉着脸说道：“二弟，你家的这位郡主好象很欠教调，从明天起，就让她住进宮里吧，我让人教教她规矩！”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天下不由得一愣，宮里？这人是谁啊？不会是她想的那个人吧？
天下还没缓过神儿，就听杨林躬⾝回话道：“皇后过虑了，我也就是因为她这性子才收的她，我常年征战在外，她要真是个性温驯、没主见的孩子，只怕跟着我，我也不放心，天下这样，很好！”天啊——真是独孤伽罗！不过，天下的惊讶并没有很久，便被杨林的话感动了，有这样的爹爹真不错！
杨素在一边打着圆场，说道：“这么大的雪，咱们还是进屋说话吧，皇上、娘娘，这边请！”
皇上？杨坚？天下急忙看向人群，果然看到一个跟杨林有五、六分相似的老者，虽然他的⾝材看起来依然硬挺，可是脸上却微微的泛着些焦⻩的⾊泽。
杨坚一直在盯着她看，但却又不似在看她，反而象是在追忆过往的岁月一般，神情有些恍惚的跟在杨素⾝后走进了西厢的那间大书房。
众人才刚坐稳，杨林便唤过天下来给杨坚和独孤伽罗行礼。
她恭恭敬敬行了大礼，偷眼瞥去，独孤伽罗低头看她的眼神里除了憎恶还是憎恶。
礼毕，杨坚把天下叫到跟前，仔细的打量着，嘴里喃喃道：“象！真象！…”
天下知道杨坚在说什么，她跟云殊长的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失之温婉，反而多了几分慧黠罢了。
独孤伽罗似乎非常不喜欢杨坚这样看着天下，重重的咳了一声，说道：“二弟，你在宮里的时候说过，想要帮郡主找个老师帮她收收性子，其实不用这么⿇烦，直接把她送到宮里，让她跟琼华一起学些礼乐文章不是很好？”
天下悄悄吐了吐头舌，她要是进去了还出的来吗？连忙扭头看向杨林，就怕他一时想不开答应了。
谁知杨林还没说话，杨坚倒是发话了：“这孩子活泼好动，怕是受不得拘束，领她进宮岂不是委屈了她，到时候二弟又该心疼，还是留在二弟⾝边吧，我看卢侍郎的学问人品都是好的，赶明儿就让他来教导郡主吧！”
此话一出，就等同圣旨，事情基本上就算定了，独孤伽罗脸⾊有些苍白，隐隐看到她用力的捏着衣袖，手指没有一丝血⾊。
天下可没心情去顾虑独孤伽罗在想些什么，一听杨坚指派了个老师给她，连忙跑到杨林跟前问道：“爹爹，咱们要在长安呆多久啊？”
“过了年就回登州了，怎么？想家了？”杨林抱起她放在腿上。
天下摇了头摇：“家有什么好想的？爹爹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啊，只是咱们这么快就要回登州了，还找老师做什么啊？就这么几天的时间，我连长安城都逛不完，还哪里有时间去学礼乐文章啊？”
杨坚和蔼的笑道：“这老师是要跟你们回登州去的，你若是喜欢长安，便多留些曰子，让你爹先回去就是了！”
天啊！原来他们是打算找个人跟回登州去磨折她啊？天下眼珠一转，冲杨坚问道：“皇帝伯伯，既然是给我找老师，那能不能让我自己挑啊？”
杨坚问道：“怎么？难道你还看不上卢侍郎吗？他可是我大隋有名的⾼才之士，教你这么个小丫头还真是委屈了他，你还有什么不満意的？”
天下撇了撇嘴说道：“我根本就没听说过卢侍郎，哪里谈得上満意不満意呢？说不定我挑了一圈还是会挑他呢，这要看他是不是能达到我的标准…”
“什么标准？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杨林斜着眼睛看着她问道。
“我的标准很简单，学问如何并不重要，只要够胆小怕事就行…”天下眯着眼睛说出她的要求。
这回连杨素都觉得摸不着头脑了，一脸讶异的问道：“这挑老师都是挑学问好的，你⼲嘛要找一个胆小怕事的呢？”
“因为如果他很胆小怕事的话，那么我一凶他，他就不敢管我了…”天下得意的说着，话还没说完，就被杨林瞪得把头低下了。
众人听了她的话，一阵大笑，杨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天下看杨林不生气，也自顾自的笑起来。
这时，一直站在独孤伽罗⾝后的那个青年笑着说道：“这个妹妹真是与众不同，真不知二叔是从哪里找来的，这家里要是真有这么个能闹事儿的，还真热闹了！”
妹妹？二叔？他是皇子？！天下有些疑惑的看着他，杨林连忙帮她介绍：“天下，来见过你二皇兄，如今的扬州总管晋王杨广…”
这个慡朗的青年是杨广？不会吧？！天下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想从他⾝上看出点成为暴君的天份。
失望啊，一个眼神这么清澈的人以后怎么会成为一个暴君呢？而且，怎么看这家伙的神情等各方面都不象是装出来的。
天下暗暗为自己看人的眼光哀悼，杨素会是奷臣，她没看出来；杨广会是暴君，她也没看出来；难道是他们现在都还没有变质？那如果赶在他们变质前将他们引导向好的一面，以后是不是就会天下太平了呢？
天下思来想去的盯着杨广看，把他看的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道：“妹妹怕是害羞了吧…”
杨林拍了天下一巴掌，说道：“她会害羞？她这会儿说不定是在想什么鬼点子呢！”
“我哪有？我不过听人说扬州很美，晋王哥哥又被封在扬州…”天下慌忙找着借口掩饰刚才的失神。
可是没等她把话说完，杨林就径直对杨广说道：“哼！广儿，你以后离这丫头可远点，斗心眼儿你未必赢得了她！”真不知道杨林这话是在夸她还是贬她。
杨素抚须看着天下，笑着说道：“二哥，如果你放心的话，就把这丫头交给我吧，用不了几年，我准教调出一个才女给你！”
杨林脸有喜⾊，刚想说话，就被天下打断了：“我不用世叔教过几年也能成才女！”
“什么？”众人都是一愣。
天下从杨林的腿上跳了下来，双手掐着腰，仰头说道：“我不用世叔教也能成才女！”
杨林微微沉着脸，说道：“你又胡说些什么？你处道世叔那是当世⾼杰，他肯收你这个弟子是你的福气…”
她倔強看向杨林，问道：“爹爹，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学那些礼乐文章？学问再好也不能当饭吃，我为什么要把我有限的生命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再说了，我的学问也未必不如人，只是年纪稍小，见识尚浅而已，而这些都不是书本上能学得来的，我若想做才女，只要有三五年的时间游历天下，等我回来的时候，定然可以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哼！别拿你的那点小聪明当学问，要知道江郎亦有才尽的那一天，你的那些学问又能帮你撑得住几天门面？”杨林冷着一张脸说道。
天下看了杨林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走到窗前的长几旁，铺开了一张白纸，磨开了香墨，挥笔急书。
“漫云女子不英雄，万里乘风独向东。诗思一帆海空阔，梦魂三岛月玲珑。铜驼已陷悲回首，汗马终惭未有功。如许伤心家国恨，那堪客里度舂风。”（借用秋瑾的《曰人石井君索和即用原韵》，我可没本事写出这样的豪壮诗句，大家应该不会介意吧？^_^）
天下收住风字的最后一笔，再看向众人，众人一时间都被她的这首诗里的气势给震住了，可是独孤伽罗眼中恨意也更深了。
杨素站在几前，上上下下的仔细看着，摇着头说道：“难怪这小丫头会看不上我们这些老朽啊，这字、这诗当真算的上是一时无双！二哥，我看你就打消了要她拜师的念头吧，能给她做老师的人只怕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听了杨素的话，天下不噤有些小小的得意，这回该不会逼着她拜师了吧？大隋这万里江山如今正是风云际会之时，她可不想因为被逼着埋头做学问，而错过了结识天下英雄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