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惊扰圣驾
片刻后,门內传来一片欢呼声,那些內侍死里逃生,又立下“临危救驾”的不世之功,一时间欢声雷动,⾼呼“万岁”
刚刚被人救醒的李训,随后杀来的李孝本、罗立言,躲在后面观望的韩约,还有刚冲进宮中的郭行余,同时面无人⾊。***“嗒”白子落下。松纹棋盘上只有寥寥数子。
这一记大飞,却是自星位缔角。李药师执子轻敲着棋盘“郡王此着,未免太缓。”李辅国拿起玉盏,浅浅饮了一口“此盘尚在布局,缓急言之过早,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也是。”
李药师点了点头,黑子直入三三。李辅国摇了头摇“你啊,这么多年了,还没有退清杀气,出手便分生死。让旁人守个角又有何妨?哪怕缓一步,求个双活呢?”
“盘中固可双活,终局岂有和棋?”李药师道:“无非是你死我活罢了。”“忍不了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有什么忍不忍的。”
“宪宗为求长生,服药暴崩。穆宗宴游无度,中风薨逝。敬宗更是荒唐,未及弱冠便被群奴所弑。眼看着当今圣上,也是个不中用的。”李辅国叹道:“唐国祖宗留下的大好基业,可惜了啊。”李药师默然不语。
“窥基心⾼气盛,却是一个痴字未解。圣上欲求其为臂助,不啻问道于盲。正所谓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啪!”李辅国轻轻一抚掌“摔得死死的。”李药师淡淡道:“活该。”“你啊,不是忠臣。”“郡王又何曾是?”
“老奴忠于大唐。”李辅国指了指胸口“此心曰月可鉴。”李药师道:“那我也是。”李辅国笑了起来“我们都是可怜人啊。”“我是,你可不是。”“哦?”“未遇贤君,我李药师固然不幸。可郡王屡兴废立之事,贤愚不肖尽在郡王拣择,若还说可怜,那也是郡王你自找的。”“说穿就没意思了。”李辅国道:“我那六道神目哄哄旁人还可以,帝王之资哪里就能看得准呢?
敬宗未登基时,英气勃发,老奴见之心折,最后还不是看走了眼?英武的不行,换了今上这位好读书的,临了还是掉到坑里。武也不行,文也不是,为之奈何?”
“生于深宮之间,长于妇人之手,群奴环伺,声⾊犬马,无孔不入。便是圣贤,又能如何?”“你说该如何?是把我们这些阉奴都打杀了,还是像岳老板说的那样,咱们一人一票,选个皇帝出来?”
“郡王已有定计,何必问我?”“成美那孩子倒是不错。”李辅国摸着光溜溜的下巴道:“可小田跟小鱼一明一暗,想拱绛王出来,我也拿不定主意。”
“李悟?”李辅国点了点头“宪宗皇帝子孙虽多,但太皇太后所出的,可就只剩这一个了,当初要不是太真公主力保,怕是早成了刀下亡魂。你看…”“我只是一介武夫,不用问我。”李药师敲了敲棋盘“郡王该你了。”
“不急不急。左右无事,吃罢饭再下也不迟。”***天⾊已经大亮,程宅上方却是乌云密布,暗如深夜。那些巡行僧的黑衣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进退之际,愈发神出鬼没。
“⼲!”程宗扬惊觉不妙,窥基用蕃密咒法召来的乌云,似乎与那些僧人有种奇特的感应,在乌云笼罩下,那些苦修巡行僧的攻势越来越凌厉。
随着晋国护卫加入,庭中程宅一方的人数还占上风,但四面围来的僧人数以千计,一旦让他们突入宅中,局势直接逆转。
程宅位于宣平坊十字街西北,南面正门是汉、宋和昭南的护卫,东边与石超宅邸相邻,北面的內宅后面是背巷,西边是几家店铺和升平客栈。
谁也没想到,双方接战,最先崩盘的是重兵把守的程宅正门。汉使遇难,汉宋两国护卫伤亡惨重,此时被童贯领着,被堵在垂花门处。囊瓦眼看来敌势大,连忙带着昭南武士退守教坊。至于两支神策军,此时群龙无首,早已乱成一团。
随着十方丛林僧众攻来,腹背受敌之下,汉宋两国护卫几乎没有作出有效防守就被杀散,童贯年纪小,混在人群里捡了条命。⾼智商、张恽、袁天罡这哥几个蹲在一处,紧张地盯着战团。眼看一群僧人冲进垂花门,⾼智商一拍腿大爬起来。
拿着一杆长枪当拐棍,一瘸一拐地下了台阶,然后摆了个势姿,大喝道:“杀!”青面兽“嗷”的一声,脫缰的野狗一样冲进战团,剩下⾼智商与张恽面面相觑。
贾文和拿起短笛,放到唇边,尖亢的笛声响起。西边墙头忽然跃出几个人影,蒲海云拎着一柄大刀叫道:“程侯爷!我来助你!”说着跃下墙头,往大慈恩寺的巡行僧杀去。
他⾝后带着十余名⾼鼻深目的胡人,虽然人数不多,却极为凶猛,仿佛与那些僧人有生死之仇一般,悍不畏死地扑上搏杀。贾文和短笛停在唇边,然后再次吹下。
“程兄弟!老铁来啦!”随着一声大喝,铁中宝带着凉州盟一帮好汉从前院杀出。两股生力军的加入,使得局面再次逆转,窥基⾝边的巡行僧死伤快速增加。有巡行僧故技重使,舍命自爆,这次蒲海云一声⾼呼“唵喇呼啊克叭!”
立刻有胡人猛扑过来,将自爆的巡行僧死死抱住,巨响声中,双方同归于尽。双方杀自式的攻击使得巡行僧自爆的杀伤力降到最低,一次最多只能带走一名对手。人数本就处于劣势的巡行僧大受挫折,原本的十八人在各方的围攻和拼兑下,转眼就只剩六七人。
然而此时,来援的僧众已经冲进垂花门,涌入庭院,当先一人头戴兜帽,⾝姿魁伟,手持着那柄窥基大师的祖传长矛,正是蕃密法王释特昧普。
窥基紧盯着程宗扬,张开大手,向后伸出,沉声道:“矛来!”释特昧普抬起手,然后“呯”的一声,将长矛刺进脚下的青砖。
从后涌来的僧众齐齐止步,与窥基虽然只隔着三丈的距离,却如同天涯。***大明宮。丹凤门。巍峨雄伟的宮墙将大明宮內外隔绝开来,宮中天翻地覆,外面的街市依然太平,此刻正值辰时四刻,一些官吏相约往临近的坊市酒肆朝食,街上商贩们引车卖浆,沿街叫卖,人来人往。
忽然一名绿袍员官策骑冲出宮门,他以袖遮面,沿着丹凤门前的大街打马狂奔,慌不择路之下,险些撞到一名绯红官服的员官。段文楚心底忧惧不已,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
仓促退朝之后,他越想越是不安,于是叫上鸿胪寺的属吏,一同前往永昌坊相熟的酒肆,准备痛饮一番,借机排忧消愁。
谁知一个六七品的小官竟然敢在御街打马狂奔,若非王长史拽了他一把,几乎被马蹄踏到。段文楚勃然大怒“你…”刚说了一个字,不噤呆住。
马上那人⾝着绿袍,面容却相熟得紧,竟然是宰相李训!李训见被识破面目,索性放下遮面的衣袖,朝两边的行人扬声喝道:“我有何罪!竟遭贬谪!”
李训一边⾼呼,一边打马而行,行人纷纷避让,看着这位紫袍显贵被贬为微末的官吏,目光中或是同情,或是惊讶,或是幸灾乐祸,不一而足。李训刚驰过长街。
紧接着又有几人纵马而出,其中一人同样⾝着绿袍,腰间却系着⾼官才有的金带,以毡帽遮面,伏马狂奔。
擦肩而过时,段文楚认出那人颌下的胡须,却是御史中丞李孝本。段文楚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一时间呼昅都为之停顿。半晌回过神来,一把扯住同行的王长史和蒋师仁,嘶声道:“去天策府…”
大明宮內,作为帝国中枢的三大殿: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此时已经血流成河,但事起突然,御史台相邻的中书省仍像往常一样,为当值宰相送上准备好的膳食。王涯等人正待入座会食,有员官匆忙进来“敢问诸位相公,方才听到含元殿喧哗,莫非出了什么事?”
王涯左右看了看,头摇道:“吾等亦不知晓。”舒元舆強自镇定“勿要慌张。倘若有事,稍后圣上自会在延英殿召集我等商议。”那员官道:“那我们…”舒元舆摆了摆手“尔等且先自去。”
那员官施了一礼,匆匆退下。王涯等人持箸欲食,忽然听到远处一片惊叫,不由投箸起⾝。仇士良提着一人多长的陌刀,紫⾊的袍服上満是鲜血,他盯着面前跪伏的小⻩门,狞声道:“你说什么?再给咱家说一遍!”
“回阿爷,”那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说道:“小的奉阿爷的命,方才去找,可大爷从广、三爷从源、五爷从潩,俱不在宮中。连同他们的随从亲信,都未见踪影。”仇士良额角青筋暴跳,厉声道:“从渭呢!”
“小的去了东內苑,有人把守苑门,不许小的入內。”“⼲爹!”郄志荣奔进来“不好了!方才有人拿着大哥的金鱼符,收了左神策军的兵权。”
仇士良眼前一黑,腿两一阵发软。仇从广的金鱼符被人夺走,自己这个长子已然凶多吉少,更让他恐惧的是,自己一手把持的左神策军竟然悄然易手,而自己连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眼看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仇士良心底反而生出一股狠劲,他咬牙撑住⾝体,吩咐道:“召集宮中诸监!给他们发放兵刃!告诉他们,是死是活,就看这一回了!不想死,就抄家伙跟他们拼了!”
“是!”那小⻩门连忙出去叫人。“圣上!”仇士良手扶陌刀,双膝跪地“奴才万死,未能及早觉察李训、韩约等人谋逆,以至乱兵上殿,惊扰圣驾,请陛下治罪!”李昂脸⾊又青又白,像木偶一样呆坐在软舆上,一言不发。仇士良心下酸痛,抹了把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