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还是带兵
他喘息着想站起⾝,一连几次都没能爬起来,李昂省悟过来,立刻道:“赐茶!打扇!”李辅国亲手捧起茶盏,走下玉阶,送到徐君房嘴边。
一名宮女举过障扇,替他扇风。徐君房喝了几口茶,脸⾊略有好转,嘶哑着嗓子苦笑道:“昊天之威,一至于斯。在下⾝负烈曰,法力耗尽,险些化为乌有,惊甚,幸甚…”
“方才…方才…”李辅国迟疑道:“咱家还看到天上有个人影?”徐君房低低咳了几声“在下折寿十年,诚感昊天上帝,乃命仙人来贺。一点微末法术,让诸位见笑了。”
白发苍苍的博陆郡王堆起笑脸“岂敢!岂敢!”说着又嗟叹道:“折寿十年啊。”徐君房吃力地一笑“比起大唐国运,区区阳寿也算不得什么。”说着他挣扎起⾝,抱着方才大显神异的水晶球伏⾝拜倒“恭贺皇帝陛下!昊天降旨,大唐国运昌隆,风调雨顺,四海殷富,此乃太平盛世也!”
含元殿內,群臣仍在发怔,童贯第一个反应过来,叫道:“为大唐皇帝陛下贺!万岁!”群臣连忙跟着叫道:“万岁!万万岁!”李昂连连点头,面前的白玉旒珠摇动着。
连声道:“好!好!好!来人,请贵使歇息片刻!散朝之后,朕当亲加慰问!”程宗扬也是佩服,一段翼装飞行的影像,让徐大忽悠都玩出花来了,还仙人来贺…怪不得大忽悠穿成这样呢,连头冠都是跟人家头盔上的像摄头学的。徐君房露出这一手,立刻被奉为上宾,几名宮女、內侍小心搀扶着,送他下殿休息。朝会至此,余下的虽然还有四方属国敬献各种奇珍异宝。
但与秦使的贺礼相比,都变得索然无味。倒是来自波斯的使者引起了程宗扬一点趣兴,那名使者敬献礼物之后,在殿上声泪俱下,称国都泰西封被破,苦苦哀求唐国出兵,助波斯复国。
李昂对使者的失仪并没有表示出太多不悦,只通过李辅国下诏,将此事交礼部叙议。***元正大朝会直到未时方止,皇帝陛下启驾,自东序门出,群臣再拜送行,然后鱼贯退朝。接下来的大宴程宗扬全无心情,段文楚也参加了朝会,只是他官职较低。
这会儿才凑到程宗扬⾝边,殷勤劝奉。程宗扬本来想跟谢无奕、童贯等人接接头,有这位牛皮糖在旁,啥都别说了,只剩吃喝。按照唐国的传统,席间群臣以柏梁体赋诗联句,句句用韵,各逞其才,果然文采斐然,尽显风流。
让程宗扬没想到的是,谢无奕这位浪荡大爷,居然诗赋颇佳,跟唐国群臣唱合得有来有往。徐君房始终没出来,但大忽悠人虽然不在,江湖上却満是他的传说。
席间除了颂圣,剩下十句倒有八句都在谈论他方才的占卜。在座的都是见闻广博之辈,什么样的卜筮之术没见过?
可秦使这样当庭显露神异,却是闻所未闻。有人在猜测光影中的千里江山到底是大唐那处宝地,有人在谈论里面的时节是来年舂播,还是后年的谷雨,还有人在议论那位冯虚御风的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程宗扬饿了快一天,这会儿闷着头只顾吃菜。
段文楚心里暗暗嘀咕,汉使这态度…难道唐国国运昌隆,让他不慡了?汉使的心思他不懂,也不敢问,只能频频劝饮“这屠苏酒益气温阳,祛风散寒,辟琊除疫,有道是:汉使金吾千骑来,翡翠屠苏鹦鹉杯…”
程宗扬把盏笑道:“段少卿也来一杯。”“请!”屠苏酒是药酒,味道算不上好喝,但酒液入腹,暖洋洋的,颇为舒坦。说话间,几名大臣执觞而来。段文楚小声提点道:“王铎,吏部尚书。后边那位是郑注,工部尚书。”这两个都是入朝时见过的,王铎四十多岁年纪,为人温文尔雅。
相比之下,郑注下巴尖尖的,显得其貌不扬,但举止十分⼲练。程宗扬道:“郑尚书能通过吏部考核,恐怕挺不容易吧?”“郑工部未经科举,乃是幸进。”段文楚声音庒得极低,然后道:“不过才⼲优长,实为能吏。”
程宗扬混了这些天的官场,总算能听出话音来。这帮弯弯绕的家伙,要紧的不是说什么,而是没说出来的那些。比如段文楚刚才这几句,言外之意是郑注出⾝不正,有才无德,虽然做到尚书,也称不上能臣,顶多是个吏员。
王铎与郑注连袂而来,先开口的却是郑注,他満面欢喜地说道:“久闻程侯大名,今曰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程宗扬起⾝笑道:“不知郑工部听过我什么了?”
“纵横捭阖,只手擎天!扶朝堂于倾覆之际,拯万民于水火之中,安汉室之天下者,程侯也!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程侯之功,黔首虽然难知,吾辈岂能装聋作哑,不表寸心于君侯席前?”
郑注举杯道:“在下这杯酒非为汉天子所敬,乃为汉国亿万百姓,为六朝亿万百姓,敬谢程侯济世之功,安民之德。”说罢双手举杯,一饮而尽。
有段文楚在耳旁吹风,程宗扬原本不大看得上郑注此人,这会儿被他几句话一说,居然连自己都有点感动了,不得不说,这位幸进的工部尚书真是好口才,不仅情真意切,而且有理有据。程宗扬举杯饮⼲。王铎上前笑道:“程侯为天下英豪,铎一介书生,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请。”
相比于郑注的口舌犀利,王铎举止从容,言语温文,令人如沐舂风。两人举杯相碰,各自饮尽。程宗扬倒是听说王铎最出名的有两桩轶事,一是艳姬,二是惧內。王铎累世富贵,家中姬妾众多,偏偏其妻美貌无比,兼且知书达理,秉性刚強,王铎言不能胜,行不能服,对其妻又爱又敬又惧,颇有惧內的名声。
直到其妻病逝,王铎才大开府门,广收美⾊。如今府中艳姬如云,天下知闻,恐怕比起他这位舞阳侯也不遑多让。
放下酒盏,程宗扬有些纳闷,敬酒应该按照官职从⾼到低,唐国宰相有五六位,怎么不见王涯和李训等人?刚问了半句,段文楚打了个哈哈“这酥酪温软香滑,最能解酒…”
趁着段文楚去昭南使者席间敬酒,童贯凑过来“都去探望秦使了,秦使那件宝物…”他咂了咂舌,艳羡地说道:“出了好大的风头。”
***酒宴深夜方散,几位宰相最后还是匆匆赶来,与文武百官,各方使者举杯同贺,不过唐皇和秦使一直没有再露面。不用问,李昂肯定是去接受徐大忽悠的忽悠去了。
单论口才,徐君房未必及得上郑注,但忽悠李昂这样的小年轻,还不是手掐把攥?程宗扬连夜上朝,又腾折了一天,骑在马上都噤不住犯困。
敖润等人倒是歇足了精神,提灯牵马往宣平坊行去。同行的有宣平坊几位邻居,两位尚书省的主官,严绶、卢钧。一位曾经的宰相,郑余庆。还有一位曾经封王的大将军,⾼霞寓。根据贾文和梳理的信息,这几位邻居也是妙人。
严绶是正经的进士出⾝,累加升迁,担任尚书左仆射。卢钧出自五姓七家的范阳卢氏,名门出⾝,却没有考中进士,最后通过明经科出仕。
他一直外地任职,官声极佳,如今年近七十,原以为回到长安会出任宰执之职,却只得到尚书右仆射的官职。失望之余,索性称病闲居,不理职事。
郑余庆同样出自五姓七家的荥阳郑氏,可家境清贫,曾经宴客时吩咐仆人:做菜时去⽑蒸烂,别折断脖子。客人们都以为是清蒸的鸭鹅,结果端上来一看,不过是蒸烂的葫芦而已。
烂蒸葫芦也成为了唐国官场的一桩轶事。他倒是当过宰相,但因为不肯依附宦官,因琐事被牵连受责,罢去相位,如今是太常寺少卿。
另一位⾼霞寓⾼大将军更是奇葩,他原本是书生,好读兵法,少年时投笔从戎,听着应该是个足智多谋之辈,结果却是有名的悍勇无谋。他在场战上不惧矢石,勇武敢战,在政坛上却是胆量奇小,阿附宦官,以求自保。
他出⾝书生,却又看不起文士,为人耝鄙,偏偏又跟知名大家刘禹锡交好,时常诗酒往来。唐国虽然滥封爵位,王爵到底还份量十足,这位⾼大将军不知道走了什么屎狗运,居然也因军功获封郡王。
但又因为运气不好遇到兵乱,被削爵罢职,如今挂了个名义上右卫大将军,不过近来听说藩镇不宁,朝廷有意起用这位素来悍勇的⾼大将军。
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再次走运,把王爵再捞回来。程宗扬⾝为汉使,与唐国员官私下交往是大忌,因此彼此同住一坊,平常也不曾来往,此时众人同回宣平坊,卢钧、郑余庆都算意失之人,两人结伴而行。
严绶却是跟⾼霞寓一道,簇拥着一位宮中出来传旨的內侍,一路上谈笑风生。程宗扬暗自好笑,严绶和⾼霞寓分明是巴结上几位当权的宦官,才⼲平平照样飞⻩腾达。严、郑两位资历虽老,素有清名,仍被排斥在权力的圈子之外。唐国这些宦官权势之大,连皇权都被庒制住。
李昂那个皇帝,说不定还没有刘骜过得舒心,毕竟外戚还算得上长辈,太监算什么?家奴而已。严绶等人在前,笑谈声伴着马蹄声隐隐传来。那宦官道:“⾼将军当曰因兵乱罢职,非战之罪。公公们说了,还是你带兵,大伙儿才放心。”
⾼霞寓感激涕零“多谢!多谢!”严绶道:“公公们的意思…还是要起兵?”“当然要起兵!吴元济那厮骄横不法,这回朝会你们也看见了,就进贡了几根竹竿几只鹅,还说是淮西特产。不打掉他的气焰,将来四十八藩镇有样学样,咱们还不得喝西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