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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蝶变 (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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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陈吊眼的梦想是成为一个盖世英雄,带领十万兵马横扫天下。文天祥的梦想是中兴大宋,让华夏不再陷入治轮回。而在北元方面,达的梦想却是,击败眼前由邹凤叔和张唐统帅的破虏军第一师,重新“安定”江南。

  虽然,达有时候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但他依然忍不住将梦境翻来覆去地重复几次,直到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才睁开双眼,抖擞起精神,投入到新一天的战斗中去。

  眼前的局势让达无法不感到沮丧,也只能凭借不切实际的梦想来暂时鼓舞一下自己士气。四下里的破虏军越打越多,越打越强,而麾下的将士却皆无战心。新附军总是想着开小差,溜回南边的家里去看看由破虏军分给家中那几亩水田。探马赤军中的项、契丹和女真武士则纷纷传言,说老贼文天祥对天下百姓一视同仁,所部中各族武士待遇和汉人无异,并且对远道而来归者既往不咎,所以,每当遇到武装到牙齿的破虏军主力,那些探马赤军将士往往三心二意,动作总是比平时慢上半拍。即便是达一直倚重的蒙古军,如今也没有了早年那种一往无前的勇气,将士们皆听说了被俘后要下到矿井中做苦力,无人赎买则永不超生的谣言,每当临战,没等对手发起攻击,军心先了三分。

  与麾下将士越变越弱相比,让达更郁闷的是,自己的对手却在不知不觉间越变超强。达记得自己初下江南时,一个蒙古武士可以放羊一样追赶着几十名宋军将士狂奔。甚至将十几个兵器在手的残宋溃兵变成俘虏,让他们给自己挖坑,然后跳下去,埋葬自己,那些被俘的宋人除了痛哭涕地求饶外,生不起丝毫反抗之心。

  而如今,同样是体质赢弱的宋人,三五十个一伙就拦在数万大元将士的马前,直到被水般的兵马淹没,也鲜有人转身向后。甚至在局部战场,出现了少数破虏军将士追着倍于自己的元军厮杀的情况。非但是军中,在民间,那些被征服者也发生了质的变化,以往,一个收税官带着三五小吏下乡,即使搜走了百姓家最后一粒米,那些平头奴子也不敢发出丝毫怨言。如今,没几百个士兵保护,那些税吏绝不敢到乡间行走。不但筹粮募饷的效率大大降低,甚至经常发生税吏和官兵被刁民袭击,一去不复返的情况。

  这一系列变化不是瞬间发生的,但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让南方汉人胎换骨。这种质的变化从什么时候开始,达不得而知。他却时刻感受到了变化带来的威胁。在他正前方,是三万多由火炮、钢弩武装起来的破虏军,在他的正后方,活动着两万余破虏军游击将士。在他周围,从赣州城内到罗霄山下,到处都是仇恨的眼睛,达不知道这些沉默的人群什么时候会爆发,会站起来,把大江南北的征服者没在仇恨的海洋里。

  那一天迟早会来的,华夏就像一头沉睡的巨龙,蒙古人没能它沉睡的时候砍下他高贵的脑袋,就要面对他醒来后的愤怒。而蒙古人南下后所犯下的罪行,恰恰是触在逆鳞下一钢刺。

  达想着,郁闷着,烦恼着。对站在他这个位置上,切身体会到了近年来宋人精神到气质上变化的清醒者而言,眼下蒙古战俘及其家人的抱怨,还有大汗忽必烈的误解,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充其量,不过涉及到一个人的起伏荣辱,而发生在南方汉人身上的变化,却是涉及到整个蒙古民族的生存。

  偏偏,他找不到一个可以让推迟末日来临的办法。

  “砰!”一枚炮弹在不远处炸开,震得达脚下的军帐一阵晃动。挂宝刀名剑的兵器架子被震倒了,叮叮当当,各刀剑落了一地。

  “大帅!”几个亲兵冲进帐篷,想劝达暂时离开军帐,后撤半里,以免被破虏军远程火炮误打误撞蒙上。看看达铁青的脸色,奉劝的话又咽回了肚子。

  “慌什么,把这里替本帅收拾一下。宋人又没长着千里眼,怎么知道本帅就在这儿!”达瞪了亲兵一眼,冷冷地吩咐。

  那些落在地上的刀剑都是他在二十年戎马生涯中缴获来的,原来的主人不是北方贵胄,就是南方名将,最不济的也是个太守、安抚使一类的地方大员生前最爱。如今,这些昔日的对手一个个仿佛都通过遗留下的兵器盯着自己,等着看自己的笑话,达怎肯在此刻畏缩,让别人小瞧了去。

  “是,大帅!”亲兵们答应着,弯下去拾取地下的刀剑,刚把兵器架子放平稳,又是一声炮响,一枚从天而降的炮弹在达的中军帐外不远处炸开,弹片四,把帐篷攒出几个脸盆大的窟窿,硝烟夹杂着泥土顺着窟窿倒灌进来,炝得人睁不开眼睛。

  “大帅,嗯嗯,大帅,嗯嗯”亲兵们狼狈地咳嗽着哀求“大帅,您就移驾吧,这,这距离前方太近了,太,太不安全!”

  “不动,传我的命令,不准大惊小怪,有动者,杀无赦!”达发出一连串咆哮,不理睬部属们的好心。

  亲兵们哭丧着脸,把命令传达下去。肚子里将达的祖宗问候了个遍。按蒙古军法,主帅阵亡,而亲卫生还者,亲卫本人及其家属皆得殉葬。如果眼前战事还与传统无二,亲兵们也不敢抱怨达拿大伙性命做赌注。可自从破虏军兵出邵武以来,战场上已经不再是以往局面。破虏军的火炮分为重、轻、快数种,最远的重炮一击可达五、六里。虽然这种重炮配备不多,但是达目前所处的位置,却正好在破虏军重炮的程范围内。虽然破虏军的炮手看不见达,这么远的距离也无法瞄准。但是,万一哪枚炮弹不长眼,给达蒙上了,亲兵们跟谁诉苦去?担个“遇敌畏缩,导致主帅殉职”的罪名吧,这罪名着实有些冤枉。有心勇敢起来,找敌军炮手拼命吧,连对手在哪里都看不见。

  “大帅,大帅在哪里,大帅怎么样了!”有人看见达的中军帐起火,冒着生命危险跑了过来。刚在达身边吃了鳖的亲卫们不敢大声回答,冲来人使了个眼神,匆匆忙忙跑开。

  “大帅,大帅在哪儿?”仿佛故意火上浇油,四下里都响起了关切的喊声。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焦急。临近几个军帐的士兵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同时鼓噪起来。

  “本帅没死,你们慌什么慌!”听到外边的喧哗,达知道,自己再不面的话,军心肯定会大,气哼哼地嚷嚷着,冲出了帐篷。

  乃尔哈、索力罕、元继祖、李封、完颜晟等蒙古、项将领一窘,讪讪地停住了脚步。刚才那几枚炮弹来得突然,大伙都被吓了一跳。他们几个宿将有的是一直追随达左右的嫡系,有的却是从张弘范、李恒手下辗转拨给达的“客将”抱着不同的目的来探望主帅,见达毫发无损,齐声出了口长气。

  “大帅,您移驾到七星岭吧,这里距离破虏军太近了,邹?老贼忒无,此种打法,咱们犯不着跟他较劲!”上万户乃尔哈上前劝道。

  他与达是同族,情也最好,当年曾为了达而蓄意触怒张弘范,无端受过一百大。此刻上前说话,达无论如何也不能向他发脾气。长叹了口气,达问道:“难道诸位皆想本帅未见敌先退,让人看了我蒙古武士笑话不成么?本帅此时退了,将置这雩山脚下数万将士于何地?将置我大元军威于何地?”

  “大帅!”乃尔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劝了,他本来就不是个有口才的人,跟在达左右十数年,全凭一股临战时不怕死的狠劲头才积功升为万户。此番开口相劝,原来就自觉别扭,见达坚持,只好整了整铠甲,站在了达身后。

  “这才是我大元武士!”达嘉许地赞了一句,目光扫遍身边所有文武。从武将和幕僚们的脸色上,他看到勇敢者的决然,也看到了很多失望。

  又有几枚炮弹替落下,将不远处数座营帐炸成齑粉。当值的将领带着士兵,匆匆忙忙跑上去,一边救治受伤者,一边以武力弹不服号令,扰军心的“懦夫”一时间,哭喊声响成一片。

  达带着亲兵走了过去,砍翻几个喧哗者,又亲手给几个受轻伤的士兵包裹起伤口。元继祖等一干将领见主帅如此用命,肚子里骂着达的祖宗,硬起头皮跟了过来,帮着达稳定军心。众人七手八脚一通忙,混乱的状况慢慢恢复平静,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炮弹也仿佛打没了兴趣,断断续续地打了几次,慢慢停了下来。

  “大帅啊,您又何必亲身犯险?”嘈杂声初静,一个唱戏般的嗓音立刻响起。听起来三分像是在抱怨,却有七分像是在拍马

  大伙强忍心头的厌恶回头,看见几老鼠须,还有宋人焦友直那张孤魂野鬼般的青脸。

  “焦先生也来?噪本帅么?”达对宋人,可是没有对蒙古人那样好脾气,不耐烦地质问道。

  李甄、元继祖等旁系将领皆侧目,脸鄙夷。当年若不是这个无良文人给达献了利用水方向制造瘟疫,祸害福建百姓的绝户计策,元军也不至于如此失去民心。本来,因为文天祥以及破虏军的一些不当革新措施,把很多高门大户推向了大元一方。可焦先生一条妙计施行后,很多与元军交往密切者纷纷改变了态度。这些人不在乎改朝换代,但做人却不是没有一点儿原则和底线。利用水传播瘟疫,这种无差别的杀人方式已经与禽兽没有区别,与禽**往,大伙多少心里都有些障碍。

  “不敢,大帅可知,为将者身系社稷,不轻易言勇!况且邹贼手段卑鄙,大帅何必跟此人争一时短长!”焦友直丝毫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放毒一计虽然没有像预计般毁掉整个福建,但根据密报,瘟疫给破虏军带来的杀伤,绝对超过了一次大规模军事进攻。在焦友直眼里,文天祥之所以迟迟没有令破虏军北上,就是因为自己的一条妙计。可以说,大元朝在江南能坚持到现在,首功不是张弘范,不是达,而应该是他焦友直。虽然忽必烈至今没有酬谢他的功劳,但焦友直认定,凭着自己的聪明睿智,早晚有一天,自己能够出将入相,名扬天下。

  “不轻易言勇?”达擦了把脸上的灰尘,冷笑着问道“难道先生听说过无胆之人,可决胜于两军阵前么?”

  “非也,军前争雄,乃一夫之勇,非主帅所为。而大人身为主帅,一举一动都关系到三军生死,所以…”焦有直故意把话停了下来,目光看向乃尔哈等人。凭直觉,他感觉到即使是乃哈,索力罕这样的蒙古勇将,也不愿陪着达在敌军炮口下找死。

  果然不出他的预料,索力罕接过话头,对达劝道:“焦先生所言甚是,卑职以为,一旦大帅受伤,三军必,邹贼恐怕等的就是这么一天!”

  “是啊,是啊,大帅身系社稷,何必亲临前线犯险,这半个月来,破虏军没没夜地打炮,我军前去挑战,他们又不敢回应。大帅且换个安静地方寻思破敌之策,没有必要跟宋人一般见识!”元继祖、李封、完颜晟热切地劝道,仿佛达撤离了第一线,立刻就能起到让敌人土崩瓦解的效果般。

  达的目光再度从众将脸上掠过,心中好生失望。焦友直的意思他明白,诸将的心思他也懂。只要他这个主帅一离开第一线,那些幕僚、心腹和重要将领,或者说自以为身份重要的人物,也会纷纷后撤,把行营扎到破虏军重炮够不到的地方。这样,将领们都安全了,可一线的士气也崩溃了。破虏军持续用火炮扰上几天,机会断然一击,元军就不得不向后撤上几十里。数月来,邹?就是凭这种名将不齿的招数,用几万破虏军着大元十余万兵马,从石城、瑞金、会昌一直到了雩都,眼看就要进赣州城内。

  这种战术,没有任何花哨的技巧可言,甚至与古今兵法书记载的任何计谋、良策都搭不上干系。全凭着火炮带来的优势,向元军施展压力。达曾几次试图派人迂回到邹?后方,试图利用骑兵的速度优势,突进破虏军的炮群。或者利用元军的机动优势,切断破虏军的补给线,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当年在江南西路吃了北元铁骑无数次亏的邹?终于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凡事求稳。用一个稳字,应对达全部谋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像一架隆隆行驶的马车般,向江南西路腹地碾。虽然速度不快,但任何挡在车前面的螳螂,都难逃粉身碎骨的命运。

  “本帅不能后撤,你们也不能后撤,邹贼想以势取胜,而咱们输不起的,就是这个势!”达收回目光,摇摇头,对着所有文武说道。“咱们人多,破虏军虽然来势汹汹,毕竟人少。只要咱们在雩山一带能顶住了,就有取胜的机会。只要两江不丢,文贼在两浙的仗就全是白打。伯颜大人已经开始整顿兵马,只要他老人家来了,整个江南就是咱们的!”

  “伯颜大人?“乃尔哈闻言,微微愣了一下。显然,作为达的心腹,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伯颜即将到来的消息。

  此人有着百战不曾一败威名和大元右相的重权,他的到来,对达意味着什么?乃尔哈突然觉得心中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也许大帅不避炮火的行为,也是因此吧。”索力罕心头涌起一股悲壮,紧紧握了握刀柄,站直了身躯。

  “伯颜大人?大帅,是丞相伯颜大人么?”新附军万户李甄惊喜地问。蒙古人名字少,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大元朝叫伯颜的高官数数不下四十个。如果是右相伯颜到了,整个江南的战局也许是另一番景象了。

  “当然,难道还有他人能当此大任么?”达笑了笑,反问。

  人的名,树的影,方才还因看不见敌手被动挨打而士气低落的将士们立刻发出一阵欢呼,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最终来临。

  “伯颜,大元右相,忽必烈肱骨,身经百战而未曾一败。在军中索有声望…”

  “这不仅仅意味着蒙古人在江南又要换一位主帅,而且意味着,北元已经稳定住草原局势,重心由北转南!”当晚,油灯下,一支笔以工整的楷书写道。光线很暗,看不见握笔的人是谁,片刻工夫,笔放下,纸被油灯烘干,被人卷好,送出。

  半夜,几个人影,悄悄地溜出了元营,向南方隐去。

  半夜,邹洬在中军帐内得到了敌方送来的消息。带信的是一个新附军小兵,二十多岁的年纪,说话带着明显的当地口音,因为过于紧张,脑门上全是汗,滚下来把脸卜的尘土冲得黑一道白一道的,就像雨天后的冬瓜。

  “你是哪位将军的麾下,冒死前来送信,有这份勇气,本督万分钦佩!”邹洬笑了笑,放下冒着气的纸条,对送信人客气地问道。

  他的行营就扎在距离达中军不到五里的一处山坡上,这一带地形崎岖,丘陵众多,双方主帅各自占据了一个地形理想的制高点,却都不知道敌手就在自己正对面。否则,无论以邹洬的习惯和破虏军现在的战术,白天肯定对着前面的土丘多轰几十炮,直接把达送回老家去。

  “背主谋事,所凭只有谨慎二字。大人若不信,尽管把我杀了。我家将军的名字恕不能言,时机成时,他一定会再派人与大人联络!”来人虽然精神极度紧张,却很有胆气,听出邹洬言语中的不信任意味,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答道。

  几个当值的部将把手都放到了刀柄上,只待邹汉一声令下,就将来人拖出去砍掉。虽然据斥侯们汇报,此人和他的同伴被巡夜的蒙古轻骑追杀,是九死一生逃得生天的。但两军对垒,用计无不用其极,很难保证他不是达的死间,故意派来惑邹洬改变战术的。

  谁都知道邹洬将军对江南西路有着十分特殊的感情,在很多破虏军中高级将领心中,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有极其特殊的地位。多年来,这片染了弟兄们热血的土地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他们的梦中,无时无刻不令其魂牵梦萦。

  当年,正是他们辅佐着文天祥,趁着蒙古人内的机会杀进江西,把萃不及防的蒙古“截收”大员们杀得丢盔卸甲。也正是他们,凭着对地方的熟悉和个人的声望,半月之内为文天祥召集了数万民军。同样,还是他们,一厢情愿地想快速光复两江全境,结果被西真奴李恒抓住机会,把分散在各地的民军一一击破,让十万壮士作了千秋雄鬼。

  这么多年了,每当提起零水,每当想起空坑,破虏军老兵们都觉得全身的热血向头上涌,光头上的发茬子都要冒出来,顶破头盔。所以当奉文天祥将令,跟着邹统制、张唐、吴希攻略两江之初,大伙恨不得一内把破虏军战旗上赣州城头,用这面猎猎战旗告诉当年那些死不瞑目的英魂,时隔五年,大宋的军队又打回来了。但随着脚步踏讨浑绵武夷山,一颖颗激动的心又逐渐恢复了冷静。

  打了这么多年仗,血的教训让邹洬和半路出家的破虏军将领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大伙都不是什么名将,儒将。虽然在军中的号召力很大,一呼百诺。但实际指挥和应变能力未必比得上对手达,甚至连吕师夔、赛音德齐这种二角色也比不上。所以,运筹帷幕、决胜千里这种古之名将身上的传奇注定与大伙无缘,谈笑间净洗胡尘的豪言也只能用在鼓励军心的场合。与达这种沙场老将决战,玩不得半点花巧,只能凭借实力,扎扎实实地打好每一仗,以不出错来代替巧布局。

  元起朔方,俗善骑,因以弓马之利取天下。多年来,骑战术一直是蒙古军克敌制胜的法宝。每每临阵,他们的轻骑都会冲到敌军面前,以最快谁度睕而过,边跑,边出几轮毒箭。然后依靠自己快速的行动再次拉开和对方的距离,然后又是新一轮的箭雨,最后等他们开始冲锋的时,对手已经疲惫不堪。

  而在战略层面,蒙古人没有守土和后方的概念。他们补给基本靠抢,开路基本靠杀。凭借战马的机动,往往出其不意地抢到对手身后,将对手的补给线和与后方的联络完全切断。这样,用不了多久,敌方就会陷入粮尽援绝的境地,不战自溃。

  凭借这种打法,蒙古军横扫西域,据传言甚至打到了大伙听都没听说过欧洲。在当年的江南战场,大伙也曾吃了元军的大亏。从书本上学来的阵而后战的打法,根本不能与时代相适应,即便偶尔在局部小胜,胜利的成果也转瞬随着全线的崩溃化为乌有。

  所以,当发觉将指挥大军,与数倍于己的元军打野战后。邹洬与张唐、吴希等人召集军中主要将领和指挥学院毕业的幕僚,要求大伙集思广益,想一条最稳健的克敌之策。大伙在总结的元军的以往作战方式和敌我双方的优势所在后,提出了“以慢打快,以步制骑,分化瓦解,攻心为上”的战略。

  元军的最大优势就是其骑兵,其行军的速度和攻击时的穿透能力,都是以步兵为主的破虏军无法比拟的。破虏军之所以能在福建和两广屡屡击败元军,除了火器的优势外,福建、两广多山多水的地形和漫长的海岸线,也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而两江和福建不同,虽然达所盘踞的江南西路和吕师夔缩自保的江南东路的也多丘陵,但地势远较两广和福建平缓,便利于蒙古马发挥作用,达在此地经营多年,人脉上,破虏军也不占绝对优势。此外,从双方的人数上来看,元军的兵力也是破虏军的四倍以上。

  破虏军的优势在火器上,火炮和钢弩的出现,无形中缩短了宋人和蒙古人在单兵作战能力上的差距。甚至在士气、攻击和防御力等方面,破虏军环云示韶过了元军。但无论火炮还是钢弩,都需要一个强大的后勤保障体系。一旦与后方节,破虏军的战斗力就会逐递减,弹葯用尽的那一刻,他们就会被打回原型。在近战搏方面,三个训练有素的宋军,也不是一个蒙古人的对手。农夫出身的人和职业强盗在杀人经验和技巧方面,有着质的差别。

  所以,中路破虏军不能图快,也无法图快。只能徐徐推进,把火器的优势发挥到最大。着元军向后退,每退一步,破虏军便跟上一步。争全局之势而不图一时之利,直到把元军得士气崩溃,得达一肚子的妙计良谋都派不上用场。

  凭着对自己方实力的正确认识,连续几个月来,中路破虏军在邹洬的率领下步步为营,充分发挥了宋军的火力优势,打下一个地方,就努力稳定一个地方。达几次故意示弱,导破虏军深入,试图采用包抄战术切断军队和后方的联系,都因为邹洬和张唐等人的谨慎而未能得逞。相反,蒙古人所擅长的奔袭战、迁回战在邹洬这种“推辘轳”的迫打法下,丝毫起不到作用。

  敌我双方就这样相互挤着,慢慢将战线贴近了赣州。此地是雩山余脉,侧面是零水河,背面是雩都城,破虏军只要再向前推进四十里,就挤到了赣州城下。而眼前这道防线再被突破了,达可没任何把握能守住赣州。第一,赣州城墙早被拆过好几回了,根本扛不住破虏军的重炮。第二,所谓墙倒众人推,几个月来他达一败再败,魔下的非蒙古系将领们早就存了二心。以狐疑之众守城,即便是成吉思汗魔下的“四犬”复生,也是找死的买卖。

  因此,在这种关键时刻,达很有可能再设一个圈套,利用援军即将到来的假消息,挑起大伙的速战速决之心。然后趁大伙不备,寻找到一个致命破绽。

  邹洬四下看了看,用目光示意部将们不要轻举妄动。吴希的营帐在丘陵最高处的炮兵阵地附近,张唐带着一标人马护在大营的侧翼,所以二人今晚都不在中军。即使他们都在,面对这样突然而来的情报,也难立刻拿出一个应急方案来。

  略一沉,邹洬对送信人说道:“我杀你干什么,一旦杀错了,岂不是让天下英雄心寒。这份情报对我们很重要,如果你怕我军中有人密,连累了你家将军,不如由我派人送你去福州。反正你现在这样子,那边的大营也回不去了。到福州见了文垂相,你亲口把你知道的情况跟他汇报一下。你家将军的名字,你也可以当面说与垂相知道。免得将来决战时联络不及,坏了你家将军的大事!”

  “那敢情好,当年文大人在咱家乡募兵,咱年纪小,没能投军。要不,也不至于被达的人抓了去,披上这身辱没先人的号衣!”送信人听说可以亲自去见文天祥,高兴地答道。

  “你是赣人,老家在哪?”邹洬听来人说得有趣,笑着问。

  “信丰,当年文大人募兵,半数人马出自咱们那!只是…”送信人摇摇头,不再说了

  “当年,在信丰募兵的人就是我,是我对不起大家。你叫什么名字,能骑马么?”邹洬叹了口气,低声问。

  “张山,俺能骑马。俺老表是给蒙古人喂马的。没打仗的时候,俺也偷着骑过!”送信人高声回答,声音中带着几分得意。

  邹洬笑了笑,命人取了一锭金子,赠给送信人。然后命令亲卫点一队骑兵,护送他火速赶往福州。

  送信人却不肯领赏,谢了恩,丢还了金子,跟着亲卫走了。邹洬感慨地摇了摇头,目送他离营远去,然后马上返回了中军,命人召集所有参谋和高级将领,探讨应对之策。

  “我觉得,根据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消息而改变战术,未免得不偿失。况且达己经被咱们到了绝路上,凭一个没边际的消息骗不了几天。只要半个月内援军不到,他这十几万人马还会崩溃。所以十天之内,达要么跟咱们决战,要么放弃赣州,无论伯颜是否赶来,都挽救不了达的败局!”张唐听邹洬介绍完最新情报后,果断地说道。

  根据大都督府的将令,中路破虏军的作战任务是压制而不是歼灭。把达拖在江西,让他腾不出手支援两浙战场,就算达到了预期作战目标。能像现在这样,以区区=万之众得十余万元军步步后退,己经是超额完成了任务。所以,无论达目前放出什么风来,或者北元派谁到江西,以不变应万变,是中路破虏军最好的选择。

  战局固然是不断变化着的,但大都督府那边谋士甚多,情报来源也比较广泛。全局上的事情,张唐相信文丞相会作出相应的调整。

  “我也不赞成立刻改变战术,我军战斗力强悍,但吃亏就在人数太少。一旦急于求成,很容易出现纰漏。况且对付蒙古人的大队骑兵冲击,咱们一直没找到合适办法。离开营垒和战车保护,就会吃个大亏!”吴希向来老成持重,对张唐的建议表示支持。

  从目前情况看,步步为营的迫战术,是对付元军的一种有效打法。依靠营垒、战车的保护,依靠火炮的杀伤力,破虏军可以让蒙古骑兵无法靠近到跟前。而在平原上,一旦破虏军冲出营垒,往往就要面对轻骑的反扑。正面相对,轻骑兵的攻击力惊人,即便不采用驰战术而是直接冲入,六列横队的弩阵也会被轻易地冲垮。

  几个参谋纷纷附合,在邵武的指挥学院中,大伙反常被灌输的一条军事准则就是宁可放过可能的战机,也不要怂恿主帅去冒险。特别是在情报不准确,并且没有任何必胜把握的情况下。

  “我何尝不知道是如此,只是这样一来,今后两浙的战局更为艰难。你们看…”邹洬掏出炭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大***,把赣水、雩都、庭湖、长江都包了进去。“古来守浙必守江,即便是当年南唐李后主,也知道把西边国境放到江西南路境内,而不是光占据着苏州、健康这些膏腴之地。丞相废了那么多心血,甚至不惜免费把俘虏来的矿工归还给乃颜,为的就是给咱们创造一个可乘之机,如今机会马上就逝去了,咱们却没能攻取两江,即便陈吊眼占据了两浙,整个大宋版图还是一条线,没有任何纵深,可以被伯颜轻易地分割掉…

  邹洬叹了口气,不想继续说下去了。平生第一次,他站在全局角度上看问题,却猛然发现,这盘棋下起来如此艰难。

  “你的意思是,希望咱们在蒙古把战略重心南向前,攻取两江?”张唐惊讶地问。邹洬想的事情,他也曾经想过。但以破虏军目前的实力,他感觉到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处于谨慎,他也没主动提出来。

  吴希暗暗点了一下头,他己经明显感觉到,邹洬刚才说话时那种雄视天下的气质。虽然从个人角度上看,邹洬的考虑过于大胆,但相较于当年那个徒有惊人的统率力,用起兵来却疏、短视的邹洬,今天的邹风叔,己经给了人一种胎换骨之感。

  这才是一方主帅应有的战略目光,至于细节,可以通过参谋部门的配合来弥补。没有这份目光,只顾着眼前这点利益,邹洬就永远成不了丞相大人的得力臂膀。

  向前走了几步,指着地图,吴希朗声说道:“抛开刚才的情报不看,光从形势上而言,眼下的确是攻取两江的最佳时机。一旦取下两江,咱们就等于拥有了五代时期的唐、越、汉、闽四国之地,周边不是高山就是大海。纵使荆楚和蜀地一时半会儿拿不下来,也可以固守一方,保存住刚刚恢复讨来的元气。再把水师于江面上一横,忽必烈即便起倾国之力南下,也难再重复当年的局势。只是如何快速打败达,把握住伯颜南下前的机会,还需要大伙好好议一下!”

  “直接出击,我军无必胜把握。像目前这样以势取胜,收效太慢。达如果成心跟咱们耗,就凭咱们这点儿人,也难把他一战打趴下。如果,如果达那里…”张唐揪着脸上的胡须说道,心思用得太深,脸上被揪红了一片,却丝毫没感到疼。

  突然,他眼睛一亮,把手指向沙盘上达的侧翼点了点。“他***,他人多,心眼儿也多!”

  “仗打到这个份上,探马赤军、蒙古军、新附军相互之间,恐怕已经互相猜疑。如果断其手足,达会怎么样?”几乎与此同时,邹洬的手伸过来,与张唐的手指顶在同一个位置,问道。

  “恐怕他不想退,也得退了。只要他退过了赣州…”吴希点点头,目中透出一股杀气。

  赣州是江南西路之眼,取了赣州,林琦和西门彪的人马就可以与中路破虏军并在一处,由南而北下,达只能退向江洲,而那时,己经拿下两浙的陈吊眼,会看不到三路合围的机会么?

  除非,伯颜南下得比预计中还快。

  伯颜是忽必烈的臂膀,一生中,从来没让忽必烈失望过。每当遇到需要有人独挡一面时,忽必烈往往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

  此刻,大都城,右相伯颜在灯下焦急地拍打着桌子,不住地催问道:“来人,给我再催一次卢世荣,本帅的军粮筹各齐了没有?”

  “禀告大帅,属下白天去催,卢世荣说,只能筹到一半。剩下一半,只能待秋粮下来后解决!”一个心腹幕僚匆匆忙忙地跑来说道。

  “各地的蒙古健儿呢,都到了么。大汗从前方撤回的蒙古军呢,他们到什么位置了?”伯颜显然对这个答案非常不满意,愤怒地质问。

  蒙古人南下,汉人北上,这是董文柄临终前给忽必烈的遗策。伯颜并不喜欢这个策略,因为从他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采用这个策略后,将有多少人身首异处。

  戎马半生,伯颜不在乎杀人。但如今大元是天下的治理者,而不是原来的入侵者,每杀掉一户百姓,就意味着来年的财政收入上,又少了一户缴税的。蒙古人凭杀戮取天下,却不能凭杀戮治理天下。

  大汗麾下的汉军,己经把辽东烧杀成了一片白地。乃彦还没有死,汉军们在忽必烈和叶李这条毒蛇的指挥下,还会继续烧杀下去。

  而他丞相伯颜,为了大汗的花花山河,不得不带着蒙古人进行另一场无情的杀戮。当把那些有骨气,有血的南人杀光后,天下就会太平了。董文柄的遗策也实现了最初报答大汗知遇之恩的目标。

  可天下呢,天下变成了一片废墟。

  伯颜打了个冷战,手握刀柄,站了起来。不行,必须迫掌管户部的卢世荣筹集更多的军粮,多一份军粮,就可以减少一份杀孽。

  “来人,给本相各马,我要亲自去拜望户部卢大人!”伯颜雄厚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了,在空旷的院落里回

  他常年领兵在外,大都的家基本是闲置的。偌大个院落中仅有几十名心腹居住,显得森森的,虽是初夏,依然冒着股寒气。

  几个亲兵牵出马来,各好鞍蹬。搀扶着伯颜跨上坐骑。伯颜踢了踢马肚子,直接冲向了大门。冲到门口,停了一下,看看高高的院墙,还有空旷的院落,若有所思。猛然,他抬起头,冲着心腹大声喊道:“来人,传我的将令。己经到达涿州大营的蒙古军立刻拔营,开往庐州(合肥)。沿途着大户收集军粮,无论蒙古人还是汉人,皆有供应之责。其他未到兵马,直接到庐州集结!”

  “是!”心腹答应一声,接令而去。

  “来人,传三百铁骑,跟本相去卢世荣家,如果他再推三阻四,给我抄了他的家!”伯颜在马背上高声喊道,双腿一夹马腹,快速向皇城儿冲去。

  剧烈的马蹄声在夜空中响了起来,如同一阵风暴般,卷过长街,遮断天地间所有声息。

  酒徒注:两更,还账。推荐老友新书《逍遥记》,作者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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