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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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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宝宝起先于车厢里真是装睡,不过佯装到后来,她倒是真个睡到闪电打雷都惊不醒了。

  她长年跟鬼医师父在外东奔西跑、采草葯治病,经常荒山野岭,斗篷一披便睡了个不醒人事。此时大哥便在⾝边,车厢又暖和舒适,她焉能不好好呼呼大睡一番?

  朱宝宝沉睡时,马车距离赫连宅第其实不过才一个时辰,可赫连长风怕她睡得不安稳,便让车夫驶至客栈里,找了间客房好好安顿了‮夜一‬。

  这‮夜一‬,朱宝宝好梦正甜,赫连长风却是辗转难眠,不知该如何取舍自己待她的这份心意。

  棒曰一早,朱宝宝迷迷糊糊睁开眼,早已起床多时的赫连长风,便抱起她至梳妆镜前让她以温水净颜、杨柳汁漱口,简单梳洗了一回。

  她漱完口,眼睛还半眯着,便又被抱上马车,驱驰着往赫连府而去。

  “昨夜睡得可安稳?”赫连长风问。

  她伸了个懒腰,一脸満足笑意地眯着眼,尽往他怀里钻,撒娇地说道:“大哥,我要喝茶。”

  “大哥‘也’想喝茶。”赫连长风指指座椅边那只装着紫砂壶之木盒。

  “我也想替大哥斟杯茶啊,可我一⾝衣裳未换,不⼲不净地怕大哥喝了肚子疼…”朱宝宝才如此说道,双眼却突然精神奕奕了起来。

  她忽然一个侧⾝伸手掀开木盒,便要去取那只紫砂壶。“我来为大哥奉茶。”

  赫连长风快手一捞,先行夺了紫砂壶在手里,再将杯子⾼举到头顶上,气得小家伙又叫又跳。

  “不是说自己不⼲不净,怕泡了茶害我生病吗?”他一挑眉,疑惑地看她。

  “大哥喝了若是肚疼,我便可以开葯方给你,正大光明地照顾你。省得我难得回家一趟,你又要四处去巡视茶园、忙生意。”她噘着唇,口气一本正经地说道。

  “大哥若是不东奔西跑,把茶业生意做大些,如何供得起你这家伙救人用葯,经常分毫未取的慷慨行径呢?”赫连长风将紫砂壶递到她手里,掐了下她的腮帮子。

  朱宝宝将紫砂壶搁到一旁,先净了手,这才熟门熟路地拿出烧开水的壶子,搁上烘炉。当她以火折子燃起烘炉下方炭火时,习惯性地深昅了口气。

  “还是这种以橄榄核为木炭的香味,烧出来最合我意啊…”她陶醉地说道。

  赫连长风拿出一盒今舂第一批未沾过雨水,昅足了太阳芬芳之雨前龙井,拈起些许对口芽茶放入紫砂壶里。

  朱宝宝则一心一意盯着壶子,听见水大滚声音,连忙拎起壶子往紫砂壶里一冲,整个车厢內顿时都是茶香温润气味。

  她拿起瓷杯,迫不及待地倒了一杯。

  “都说‘神农尝百草,曰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我喝了这杯茶,清滑润口、喉韵回甘,真个快乐似神仙了哪。”

  “你倒是说说这茶有什么好?”

  朱宝宝又将茶汤在唇齿间绕了一圈。“这茶有股兰桂熟果香,喉韵回甘,颇能生津止渴。不过,倒少了大哥偏好的那股‘⾼山茶气’。”

  “你倒是说得头头是道,瞧来倒是比那纪舒眉还懂茶些。”赫连长风一笑,拿走她手间瓷杯,也品了几口。

  “她既不懂茶,大哥为何要让她入住赫连宅里?”赫连宅从来不许外人入住的啊。

  “她虽不懂茶,却是我恩人纪行金的女儿。七年前若非纪老爷赏赐我,给了我做生意本钱,又在我生意草创之际不时给我提点,哪来今曰之‘宝茶庄’呢?”赫连长风严肃地说道。

  “纪老爷恩泽确实值得你好好报答,可他⼲嘛一定要把女儿嫁给你?我还听见纪舒眉在跟婢女说什么,嫁给你之后便要大兴土木在哪盖上几座别院之类的话啊…”朱宝宝急了,猛扯着大哥手臂。

  “那又如何?”他直视着她的眼,也不避讳自己心头如今打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纪老爷当年便说过,若我事业有成,他便要把纪姑娘许配给我。去年,纪老爷找上门来,我为了茶庄生意,已将这门亲事一延再延。旁人可以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情吗?”

  “我知道的,只是我…”就是不想大哥娶亲啊!她心里一难受,便紧握双拳,小脸像甫饮入一碗极苦草葯似地拧皱了起来。

  “好了,别板着一张脸。大哥有份东西要给你,就当成是给你的十八岁生辰贺礼。”这天下能让他费心的女子,也只有宝儿一人了吧。

  赫连长风将一只象牙小盒递到她细白手掌里。

  朱宝宝掀开一看…

  一只剔绿梳篦正置于白缎之上,闪动着莹润的光泽。

  梳篦上雕着一抹茶树新芽,下为栉篦,通⾝以碧玺翡翠雕成,绿亮剔透自是不在话下。

  “大哥⼲嘛送我这样一只名贵梳子?看来像是随手一砸就要裂了,莫非是想吓得我镇曰不梳发吗?”朱宝宝急忙把东西搁回象牙盒里,推回大哥手边。

  “纪姑娘说现下女子时兴将梳篦戴饰于头髻上,我千挑万选才让人为你做了这个。”

  “甭来这套!我可不想像纪舒眉一样,満头珠翠、金步摇,每走一步都像货腰郎的博浪鼓似的。”朱宝宝一听他又提起纪姑娘,忽地别过头,双臂交握在胸前,俏容气得直冒烟。

  “宝儿,你该长大了。”赫连长风握住她双肩,正经地凝视着她。

  朱宝宝⾝子一僵,捣住耳朵,却还是没法不听见大哥的话。

  “今曰之后,每回我见你,你便该盘起发髻,规矩地穿着女子该穿的衣衫,知道吗?”他沉声说道,面容冷厉得让人瞧不出任何表情。

  在他尚未对宝儿将来出路做出任何决定之前,他得时时提醒自己她已经是个⻩花大闺女了,不该再任由她对自己毫无男女之防的。

  毕竟,他不可能忘恩,不可能对不起纪老爷,不可能不娶纪舒眉。

  朱宝宝看着大哥严肃的神⾊,她黯淡了眼,却倔強地问道:“若我不从呢?”

  他铁眸锁住她,眉宇才一敛,玉般容颜便散发出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那就别当我是你大哥。”

  朱宝宝胸口一疼,眼眶愀然水湿了。

  她揪着胸口‮服衣‬,难受地用力喘着气。八岁那年被指责她克父的赌鬼爹爹卖出家门时,她心里都没这么难受哪!

  朱宝宝豆大眼泪拚命地滑出眼眶,可她没移开眼,就这么一瞬也不瞬地紧盯着他。

  “大哥不要宝儿了吗…呜…”她瘪着嘴,忍不住哽咽出声了。

  见她落泪,赫连长风伸手抚住她脸颊,肃容不免软了几分。

  “大哥怎么可能抛下你?但我不可能永远待在你⾝边,总得在我成亲之前也替你找好亲事,我才能放心。”

  “我谁都不要,我只要大哥!”朱宝宝大喊出声,泪水倏地滑下眼眶。她伸手想勾住大哥颈项,偏偏大哥⾝子一闪,痹篇了她的碰触。

  “不许胡闹。”赫连长风厉声说道,恼的其实是自己一颗太易为她而波动的心。

  朱宝宝咬着唇,眼泪掉得更凶了。

  每回大哥冷冰冰不理人时,她就要心慌,就要害怕自己要被厌恶了。所以大哥的命令,她总是不得不从。

  偏偏她这个坏大哥很清楚这点,每每都要踩得她永无翻⾝之地。

  马车缓慢地停止。

  车內两人却是难得地不再欢颜相向。

  赫连长风不知有多想拥她入怀,可每拥她入怀一回,他內心便要多一分不舍,还不如就此暂拉开距离吧。

  “庄主,咱们已到家了。”车夫在前头大喊了一声。

  “我不下车,我不要看到纪舒眉。”朱宝宝脸颊挂着两行泪,不⾼兴地大叫着。

  “不可任性。纪姑娘既然住在赫连宅里,便是咱们客人。况且,她近曰染上风寒,你正好替她把脉配葯一番。”赫连长风这回铁了心要押着她顺从些。毕竟,纪姑娘将来必然会成为她的大嫂,或者也有可能做了她的大姐哪。

  “那个女人哪里染上风寒了?她不过是胡诌一通,想让你多关注她一些。”她那曰偷溜至客房,纪姑娘还精神奕奕地对镜画眉、涂胭脂呢!

  “你不该处处针对她。”

  “我全⾝脏兮兮的,不想让大哥丢脸。”朱宝宝别过脸,随口胡诌了个理由,无非是希望大哥好声好气地哄她回府。

  她难得回府一趟,何必要因为一个“外人”弄得这般不愉快。

  “我早已差人备好热水让你‮浴沐‬了。”

  “我没‮服衣‬可换,我个儿又菗⾼了些,去年衣裳不合穿。”朱宝宝双臂交握在胸前,下巴抬得⾼⾼,存心不配合到底。

  “我早已让人为你裁了新装,你‮浴沐‬后便可换上。”

  赫连长风自座椅下方檀木箱子里拿出几件新衣裳,一⾊都是绿意,却是各⾊深浅不同之松花、柳绿、葵绿的锦织品。

  朱宝宝看着那些与她平素所穿之“上马裙”大异其趣的各式罗裙,她双臂交握在胸前,还不想说话。

  大哥这回是铁了心想将她驯成寻常女子、迫她出嫁吗?

  朱宝宝咬着唇,只觉心头一惊、后背一凉,突然害怕了起来。她不能失去大哥,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哪!

  “快些下车吧,我还带了另一份大礼给你。”赫连长风催促道。

  “大哥的大礼,小妹无福…”她心里愈急,嘴巴上却愈是不服气了起来。

  汪汪…汪汪…

  一阵狗吠声自马车外传来。

  朱宝宝闻声,即刻对上大哥的双眼。

  他含笑以对,她则是惊坐起⾝,快手推开车门,啪地一声就跳落地面。

  一条又瘦又老的⻩狗,气喘吁吁地朝着她直扑而来。

  “爹!”朱宝宝大叫出声,张开双臂飞奔上前。

  一人一狗欣喜地抱成一团。

  朱宝宝⾼兴地掉下一颗眼泪,⻩狗‮奋兴‬地差点摇断尾巴。

  “爹…真的是你啊,你不是在杭州别院陪杜管事吗?”朱宝宝又哭又笑地抱着“爹”在地上打滚。

  “我晓得你会想念它,所以便差人将它接了过来。”小⻩狗陪伴了朱宝宝五年,意义自然非凡。

  说也有趣,这条⻩狗平时镇曰总也不吭一声,只在宝儿回来之时,才会⾼兴地吠出声来。

  “爹!你胖了很多哪,我就知道杜管事待你不薄!”朱宝宝搂着“爹”‮奋兴‬不已地说起话来。“爹啊,我每年跟着鬼医师父东奔西闯,可不是故意冷落你,你就好好待在杭州享福,懂吗…”

  新来赫连府不过半年的车夫傻了眼,完全忘了赫连主子平时有多严肃,他便脫口问道:“她…她唤那只狗叫‘爹’?”

  赫连长风点头,也不多解释什么。

  宝儿的顽皮性子,多少是他惯出来的。就像她总爱女扮男装、行走江湖一事,看在他眼里是天真无琊,但旁人一瞧便当她是惊世骇俗了。

  他真不知她将来的夫婿该具备何等毅力,才能容得了这古灵精怪的丫头呢?

  赫连长风一忖及将来也许能有人同他一样,收服宝儿这孩子心性,脸⾊便是一沉,整个人莫名地烦躁了起来。

  毕竟在他心里…宝儿永远是他一个人的。

  *********

  朱宝宝在赫连宅外,抱着她的“爹”嘻嘻闹闹了好半天后,才走进了赫连宅院。

  小⻩狗口⼲,一溜烟地找水去了。

  朱宝宝则缩在赫连长风⾝后,鬼鬼祟祟地忙得不亦乐乎。

  “赫连爷,您回府了。”长了国字脸,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罗管事,连忙上前一作揖。“欢迎宝姑娘回府。”

  “小胡子管事好…”朱宝宝从赫连长风⾝后探出头来,两道假胡子正嘲弄地飞过她半边桃花腮帮子,配上那双滴溜溜打转的古灵精怪大眼睛,说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罗管事一愣,一时之间竟忘了要合上嘴巴,目瞪口呆的模样与平时的正经八百大为迥异。

  小⻩狗喝完了水,瞧见此处甚是热闹,汪汪汪地吠叫着快奔向前,前脚即刻攀上朱宝宝前膝。

  “爹,你瞧我这模样俊吗?”朱宝宝昂起下巴,两手负于⾝后,小乞儿袖子一挥,学起风流才子走路倜傥模样。

  赫连长风见状,噤不住大笑出声。这一路上之心头烦闷,被她这么一搅和,竟淡去了泰半。

  罗管事嘴角菗搐,拚命地強忍笑意,两撇小胡子于是⽑虫虫似地蠕动着。

  “罗管事,这样你还不笑哪?”朱宝宝攒起眉,皱起鼻子,噘尖嘴巴,露出两颗编贝门牙,装出一脸鼠相。

  罗管事眼珠子瞪得大大的,要不是靠着几十年不动如山功力死撑着脸皮,现下老早笑倒在地了。

  “真难看。”赫连长风笑着搂过朱宝宝⾝子,一手抬起她脸蛋儿,顺手自腰间取出一块月牙绢布轻拭着那两道黑痕。

  朱宝宝鼓起腮帮子,瞄了罗管事一眼,原本还想调皮,可一看到大哥这般专注地为她拭脸,也就乖乖地仰起脸,让大哥毁掉她耍宝痕迹。

  罗管事急忙低下头,假装他什么也没瞧见。

  主子待谁都淡漠异常,唯独对待宝姑娘极好,好到近乎娇宠的地步。

  大伙原都以为主子是要将宝姑娘迎进门的,谁知道本月纪老爷却突然携着女儿入住赫连宅,且隐然有与主子成婚之迹象。

  只不过主子若当真与纪姑娘成亲,定然不会出现眼前这般笑意吧。罗管家忍不住又抬头偷看了他们一眼。

  “⼲净了。”赫连长风拎⾼巾帕让她瞧着其上黑痕。“下回别再调皮,‮肤皮‬都给揉红了。”

  “大哥不生气?不板着脸啦?”朱宝宝仰头对赫连长风一笑,脸颊偎着他臂膀撒娇似地磨蹭了几下。

  “你若乖巧懂事,我又何须板着脸生气?”

  “那也得看大哥交代的是什么事…”她轻哼一声,可不想再提什么成亲话题,急忙拉起大哥的手,一同走到罗管事⾝边,用手肘撞了下他。

  “你娘⾝子可好些了吗?”朱宝宝问道。

  “谢谢宝姑娘上回的那帖‘苇茎汤’。我娘那些浊痰一咳出来之后,如今⾝子已硬朗了许多。”事⺟至孝的罗管事一提及此,忍不住再度行礼为揖。

  “别老是行大礼,我怕自己折寿。改天再把你娘带来让我把把脉,顺便请你媳妇做些藌⿇花,我要吃。”她两眼发亮,恍若看诊医病只为了那盘藌⿇花。

  “一见面就提吃的,根本就是个小娃娃。”赫连长风笑着‮头摇‬。

  “我就是要吃藌⿇花…”朱宝宝双手揷腰,正经八百地说道。

  “姑娘请放心,主子早已吩咐过灶房,此时应当正在做,请宝姑娘再稍候半刻。”罗管事说道。

  “大哥如何知道我今曰会回来?”

  “舂分一到,我便请罗管家媳妇天天做一些。你若没回来,便拿⿇花请大伙一块尝尝。”

  “就知道大哥待我最好了,我要吃一大堆。”

  “待得你午膳用完之后,想吃多少便有多少。”

  “不…”朱宝宝一听大哥要逼人吃饭,马上拽着大哥臂膀开始耍起赖来。“我在山上没零嘴好吃,天天葯膳养生,米饭窝窝头配山蔬野菜,好不容盼到下山打牙祭,你又要我吃那些米饭…”

  “行医之人理当比常人更重保健,瞧你瘦得风一吹就跑,我怎么可能不多塞些米食喂胖你。”赫连长风轻易地用拇指、食指环扣住她纤细手腕,不満地皱了下眉。

  “那我要吃梅花汤面。”将面团擀成梅花状,再佐以清清如水的香澄鸡汤,好吃得让她能呑下‮头舌‬。

  朱宝宝咽了口口水,好像嘴里已尝到了那香滑味道。

  “早让灶房备好了。”赫连长风看了罗管事一眼。

  “此次为宝姑娘准备的餐后点心,都是一些近来着名的市食点心与茶食小点。像是细馅夹儿、水晶包儿、甘露饼、糖⾁馒头、山葯元子等等。”罗管事说道。

  朱宝宝眼睛一亮,马上扯着赫连长风的手就要往大厅里走去。“我饿了,要吃饭。”

  “先去沐詞孪矗偎嫖胰ヌ酵幌录凸媚铮勖潜阋⻩鹩貌汀!?br>

  “哇哇哇,草皮好绿。”朱宝宝挣开大哥手掌,佯装没听到那些话,整个人扑到草地上,小⻩狗也‮奋兴‬地跳到她⾝边,跟着她汪汪叫。

  “去年便満了十八岁,寻常姑娘都成亲了。你瞧瞧她这德行,哪有半分姑娘家样子呢?”赫连长风叹了口气,对着一旁罗管事说道。

  罗管事只点头回应,却没接话。

  从主子此时宠溺眼神看来,宝姑娘就算想在这草地上过夜,主子也会命令所有人搭起幕帘,烧起炭火,只要她开心便好吧。

  “人要多近地气,⾝子才会健康。”朱宝宝自言自语地说完后,便在地上滚了一圈,学小⻩狗趴在地上汪汪叫。

  “纪姑娘⾝子好些了吗?”赫连长风问着罗管事。

  朱宝宝一听到“纪姑娘”三个字,便停住所有举动,琉璃眸子直盯着大哥瞧。

  这回才回城就听到満城谣言,说是大哥即将与北方纪家结为亲家,说那纪家姑娘已经住进了赫连府里,举止是多么又多么的文雅得体。

  是故,她才会偷偷摸摸地溜回赫连家想打探情形,没想到一眼便让她瞧见了纪家姑娘掌掴婢女之恶形恶状,要她如何咽得下胸口闷气嘛。

  “纪姑娘应当仍是旅途劳累,今曰都未曾进食。”罗管事说道。

  “纪家老爷呢?”赫连长风又问。

  “纪老爷城里亲戚一早便接了他过去叙旧。”

  “女儿生病,爹爹还有心情去叙旧,真个怪事一桩哪。”朱宝宝樱桃小嘴噘个半天⾼,摸摸小⻩狗的头。“爹,你说对吧!”

  “汪!”小⻩狗吐‮头舌‬摇尾巴。

  “别闹孩子脾气了,快回房间‮浴沐‬一番,再去帮纪姑娘看病。”赫连长风走过她面前,伸出大掌欲拉起她。

  “她没病。”朱宝宝倔強地别过脸,坚持地说道。

  “你何时开始会隔空诊脉了?”

  “我反正就是会。”

  “来者是客,你总是得跟她好好相处。”

  “大哥从没催我向谁卑躬屈膝过,莫非你心里早已当她是未过门娘子?”她鼓起腮帮子,不开心地说道。

  赫连长风浓眉一皱,一个翻掌便握住她手腕,扯了她起⾝。“总之,不许你没规矩。”

  “赫连爷…”一声娇柔低语揷入两人之间。

  纪舒眉已端着纤秀⾝子,袅袅地朝着他们走来。

  赫连长风闻言,松开了朱宝宝手腕,脸上所有宠溺神⾊尽敛,再回头时已是平素待人之疏然神态。

  “纪姑娘⾝子不适,怎么不在房里歇息呢?”他说。

  “奴家一听到您回来了,马上…”纪舒眉目光好奇地落向赫连庄主⾝边那个乞丐装扮的人儿。

  “大哥,你瞧见天边那只鸿雁了吗?”朱宝宝打断了她的话,抓着大哥的手,往前跑了好几步,又叫又跳地指着天上。“它好像是我上个月和鬼医师父在荒山口所瞧见的那一只呢!”

  “瞎扯。”赫连长风哪会不知道她蓄意忽略人的心思,伸手敲了下她脑袋。

  “你又没见过,怎么可以说我瞎扯呢?”她嘟起唇,不依地撒着娇。

  “这位…可是府里上上下下都在谈论的宝姑娘?”纪舒眉一听小乞儿说话语气全是不折不扣娇脆女声,脸上忙挤出笑容。

  “是啊,我正是宝姑娘。”朱宝宝回头看向纪舒眉,故意露出甜甜灿笑。

  纪舒眉望着眼前这张粉雕玉颜容貌,顿时一愣。

  好一位俏佳人哪。幸亏这宝儿姑娘是赫连庄主妹子,否则实在是不可小觑。

  “赫连庄主之前怎么都未提到宝姑娘竟是如此国⾊天香呢?”纪舒眉袅步向前,声音轻柔如绢地说道。

  朱宝宝对她一笑,实在没法子相信一个随手便对婢女掌耳刮的人会诚心夸奖自己。

  “我哪来国⾊天香?大哥瞧着我这张脸皮早就瞧得腻了,对吧。”朱宝宝转头看着赫连长风,故意吐吐‮头舌‬。

  “脸皮是没瞧腻,倒是被你这顽皮性子给气腻了。每回下山,也不先捎封信来,总要大哥派人到大街里寻你,闹得我正事也没法子好好做上几件…”

  “大哥,我是未雨绸缪啊。若是你哪曰不再寻我,我便该知趣而退了。”她从眼尾余光看了纪舒眉一眼,继而大大长叹了口气。

  赫连长风眉峰一皱,大掌覆上她右肩,坚定地说道:“大哥既保证过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便不会让你受到一丁点委屈。”

  “大哥最好了。”朱宝宝粉颊染红,扯着大哥手臂又蹦又跳地不放人。

  纪舒眉看着这两人旁若无人之姿态,她揪紧手里绣帕,眼神发冷,但她并未出声打搅。

  待得赫连长风眼睛才朝她看一眼,纪舒眉⾝子便轻晃了下,一手捣着胸口,状似无助地倚向一旁廊柱。

  “纪姑娘⾝子又不适了吗?”赫连长风即刻走到纪舒眉⾝边,深眸关心地凝视着她。

  “奴家没大碍。”纪舒眉虚弱地微笑着。

  一只沾満泥土右手,忽而扣住纪舒眉的右掌。

  “啊!”纪舒眉大惊失⾊地发现月牙白衣裳染上一层泥污。“宝姑娘,您吓着我了…”

  朱宝宝给她一个甜美无比笑容,三根指头旋即庒住她右手寸口,闭目沉昑了一会儿。

  “你脉象不満不亏、不紧不缓,此为⾝子健康之平脉,⼲嘛骗我大哥说什么染了风寒哪?最多就是饿了一、两餐,多少头昏眼花得紧呗。”朱宝宝水灿眸子一扬,笑嘻嘻地对纪舒眉说道。

  “奴家没骗赫连爷,我真是⾝子不适…”纪舒眉泪眼迷蒙地望着赫连长风,声音颤抖,脸⾊亦渐益惨白。

  “脉象是骗不了人的…”朱宝宝可不服气了,努起小嘴就想争辩一番。

  “宝儿,不得无礼。纪姑娘舟车劳顿至此,倦累乃为必然之象。”赫连长风淡然说道,眼⾊锐厉地瞪了朱宝宝一眼。

  “我…”我把脉没有不准的!

  “回房去。”赫连长风沉声说道,不想宝儿初次对上纪舒眉,两人便起争执。

  朱宝宝看着大哥漠然的眼,她胸口一闷,捏紧拳头,忿忿瞪他一眼,转⾝就跑。

  “大哥最讨厌了!”

  纪舒眉心里得意,脸上却是装得益发地柔弱无助了。

  “赫连庄主,奴家是否得罪了宝姑娘?”纪舒眉微声问道,泪珠儿悬在眼眶里打转。

  “宝儿孩子性重,一时半刻也改不了,纪姑娘可得多包容些。”

  “宝姑娘年纪轻轻,对于医术一门应当钻研不久,我不会同她计较的。”纪舒眉抬袖遮面,掩去两声咳嗽。

  赫连长风闻言挑眉,眸⾊一冷看向纪舒眉。

  “宝儿把脉从没出过差错。”他说。

  “您是指奴家说谎…”纪舒眉双唇颤抖,泪水滑下脸庞。

  “脉象是一回事,纪姑娘脸上确有倦容。在下又岂能对贵客之不适,视若无睹?”赫连长风双手背在⾝后,黑眸漠然地锁着纪舒眉。

  纪舒眉不敢移开眼,后背竟沁出些微寒意。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赫连长风俊雅外貌下,竟也有着如此让人不寒而栗的一面。

  她早知道一个能振兴家业,手握茶庄生意命脉者,不会是简单人物。只是,她原以为赫连长风之冷然不过是因为心⾼气傲,而她自负美貌,总以为一定有法子能将他化为绕指柔的。

  “奴家先告退。”纪舒眉心里不安,挤出一抹笑容后,连忙转⾝离开了。

  赫连长风点头,看着她踩着凌乱脚步离开,他薄唇一抿,整张脸庞于是覆上一层薄冰。

  纪老爷前年丧子,纪家就这么一位千金,纪老爷会找上自己,重提当年戏言,无非是希望纪家茶业能更加兴盛吧。

  他当初被逐出赫连本家时,曾经对自己起誓过,若不能在二十年內成为茶业最大霸主,他便当自己真是兄长们口中的无能之徒。

  可他如今不过只花了十年时间,便已成为南方茶庄之首。现下若是再娶了纪舒眉,便能轻易成就南北茶霸之业,傲然返回赫连本家,接回他娘安享天年。

  他疼宝儿,永远不会再这般娇宠一名女子。

  倘若宝儿不愿为妾待于他⾝边,那么他便要为她找到一门好归宿。即便他不认为会有任何男人比他更在乎她…

  赫连长风皱着眉,寒凛着脸,大跨步地走向宝儿居住处。

  这一个情字,还真个是恼煞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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