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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问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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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伺候甄十娘梳洗完毕,喜鹊才发现沈钟磬竟雇了马车,不觉惊了一跳。

  “…将军雇了马车,看样子是要走远路,小姐换上那件厚棉衣吧。”她特意跑出去看了,沈钟磬雇的马车可没顾买办想的那么周到,里面给放了个炭火盆。

  那件棉衣太厚,套不上外衣,又打了补丁,和沈钟磬一起出去…他会很难堪吧?

  低头想了想,甄十娘摇摇头,“就这样吧。”

  “那就拿被子铺车上。”喜鹊说着,也不待甄十娘答应就回头招呼秋菊,“…去抱被出来。”

  弯正要上马车,瞧见秋菊抱出一被,沈钟磬就皱皱眉,又低头看看空间狭小马车,开口就想让抱回去,余光扫见甄十娘单薄的身子,略一犹豫,又闪到了一边。

  上了马车,沈钟磬放下车帘,回头吩咐车夫,“走吧!”

  “架…”车夫一甩鞭子,吱呀一声,马车轮缓缓地滚动起来。

  那边荣升也飞身上马跟了上来。

  “小姐!”马车刚使出胡同,秋菊从后面气嘘嘘地追上来,一面扯着嗓子叫。

  “停车。”甄十娘起车帘,“什么事儿?”

  “萧大人送的手炉…”秋菊举起手里的掐丝珐琅团鹤纹手炉,“碳不多了,喜鹊姑姑说还能烧一二个时辰,小姐带在身上好歹能少遭些罪。”甄十娘身子畏寒,沈钟磬又没说去哪儿,坐多长时间的马车,喜鹊是真不放心。

  奈何这个冷面煞星可不是她们主仆三人能惹的主儿。

  甄十娘听了额头直冒冷汗。

  这秋菊,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自己不安于室吗?

  又多了一条休的理由!

  想起上次只是看到自己和张志说话,他都语气咄咄地质问她还想再嫁不曾。这次发现收了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赃证俱在,不知她会不会被就地正法了?

  越想越心虚,秋菊手中诺大的手炉恍然一坐泰山般过来,甄十娘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

  最好能把这个手炉立即变没了,没了证据,她就可以给他来个死不认账。

  无量神通,变、变、变…

  心里默念着前世动画片里的那些能把东西变没的咒语,甄十娘希望老天看着她是穿越者的份上。能让这个手炉立即消失。

  直到吱呀一声,马车又启动了,甄十娘发现,手炉还完好地拿在她手上,而且。还被她神色淡然地搂在怀里。

  余光悄悄睨向沈钟磬。

  还是那一副冷的冻死人的神色,看不出喜怒。

  马车行了近一个半时辰,在一处幽静雅致的院门前停下。

  “…钟大夫在家吗?”荣升跳下马上前敲门。

  钟大夫?

  甄十娘转头看向沈钟磬。

  “这钟大夫是远近闻名的神医,外号叫阎王愁,让他给你把把脉,或许…能治好…”沈钟磬扭过脸去,神色有些不自在。

  是不相信她的话。还是真心给她瞧病?

  甄十娘微眯着眼望着沈钟磬宽阔的背影,凝眉沉思。

  钟大夫四十五六岁,矮胖矮胖的,笑起来向尊弥勒佛。瞧见沈钟磬站在门口,直唬得什么似的,连连施礼,“将军有事让人传一声便是。竟亲自来了,可折杀小的了…”回头招呼家人。“沈将军来了,快出来见礼!”

  沈钟磬摆手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钟夫人早带着两个儿子受宠若惊地跑出来,大家虚礼一番,钟大夫把沈钟磬等人让到客厅,让人沏了壶上好的西湖尖,“将军此来是…”

  “瞧病…”沈钟磬指了指甄十娘。

  自进门沈钟磬就一直没介绍,钟大夫也不敢多问,听他让自己给这个沉静如菊的女子瞧病,就探寻地看向她,“这位是…”

  自己一身布衣荆钗,沈钟磬却是锦缎加身,说是夫实在不搭,甄十娘就看向沈钟磬。

  “是内人。”沈钟磬声音平和,“得了血虚,麻烦钟大夫给仔细瞧瞧。”

  内人?

  钟大夫眨眨眼。

  将军府又不缺银子,怎么会穿的这么寒酸?

  心里疑惑,钟大夫却不敢再多看甄十娘,微低着头,恭敬地请她伸手。

  甄十娘落落大方地挽起袖子,出纤细苍白的手腕。

  “沈夫人的病有多久了?”号了脉,钟大夫问道。

  “四年?”

  “因何而得?”

  “这…”甄十娘看了沈钟磬一眼,略一迟疑,慢慢说道,“血蹦。”

  “因何引发血蹦,当时如何救治?”钟大夫蓦然坐直了身子。

  沈钟磬也坐直了身子,一瞬不瞬地看着甄十娘。

  他一直想知道,曾经她经历了一场什么样的磨难。

  犹豫片刻,甄十娘摇摇头,“我也不懂大夫是如何救治的,只知道当时吃了许多汤药,好像有当归、黄芪、血藤…”把当初自己用的方子和现在用的方子一一说了。

  看这方子和她的症状分明就是产后血崩!

  钟大夫不可置信地看着甄十娘,若是产后血崩,她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是谁给她瞧的?

  迄今为止,他就没见过一例产后血崩能活这么久的,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令钟大夫心砰砰直跳,弥勒佛似的老眼闪过一抹明亮的光芒,开口要问是不是产后血崩,是谁治的?对上甄十娘静谧的近乎死神般的眸子,问话生生地卡在了喉间:

  能把方子说得这么清晰,显然是个懂药的,她怎么会不懂当时是如何救治的?

  随即想到甄十娘对他如何引发血崩的问话避而不答,想到甄十娘说出血崩之前看沈钟磬的那一眼,又想到沈钟磬一进门就对这些三缄其口,再想到外面传言沈钟磬一直无子,钟大夫灵灵打了个冷战。

  这件事一定另有隐秘,不可告人!

  行医三十多年。钟大夫也常进出侯门大宅,对大宅门里那些不可告人的辛秘并不陌生。

  只是,错过一个了解治疗血崩新方法的机会真可惜。

  钟大夫眼里闪过一抹失望,复又想到以沈钟磬的赫赫权势,还不知找了多少名医,花了多少银子才把她的命续到现在,若放在寒门小户说不定早就死了,未必就是谁有这样的回天之术,他心里又平衡了许多。脸上的神色也平静下来,暗道,“她终归活不了多久,我却不好涉足太深,这病因不问也罢。”只是。他又皱起了眉头,“不确准病因,这方子如何下?”

  诊断猜测是一回事儿,从病人嘴里确认又是另一回事儿。

  不知道钟大夫这一瞬间想了这么多,见他神色变幻,最后又皱起了眉头,甄十娘心慢慢悬了起来。“…怎样,这方子可有问题?”

  几年来她换了几副养血药方,身体却越来越差,没钱养病时常断药断粮固然是一方面。甄十娘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治疗方向不对,常言道医生不能给自己治病,这钟大夫名声在外,号称阎王愁。她很想听听他的见解。

  “夫人服用的方子没问题,只是…”钟大夫有些犹豫。抬头看向沈钟磬。

  “…你先出去。”沈钟磬看着甄十娘吩咐道。

  她也是大夫!

  得了钟大夫的提点,也许她就有把握治好自己的病,执拗地坐了片刻,见沈钟磬态度坚决,甄十娘不甘心地站起来。

  “内人的病怎样,可有大碍?”直看着她没了影,沈钟磬才倾下身来,眼里带着一抹毫不遮掩的关心。

  钟大夫摇摇头,“尊夫人脉浮大而缓,乃水谷微不能化生血所致的血虚耗之症…”娓娓地说了一大堆。

  沈钟磬一句也没听懂。

  他不耐地摆摆手,“你只说内人的病若治好需要多久?”又道,“银子不是问题。”

  钟大夫脸腾地涨红,“尊夫人血…”想说血不载气已无药可救,怕沈钟磬听不懂又不耐烦,钟大夫声音顿了下,“血已耗尽,如油尽之灯…”摇摇头,没说下去。

  沈钟磬一把抓住他,“你是说…”

  钟大夫点点头,“若好好调养,少费心神,或许能多活一年半载。”

  “她说的竟全是真的!”沈钟磬手慢慢垂下来。

  忽然又抬起头,真诚地看着钟大夫,“钟大夫号称阎王愁,传说连阎王爷收录在册的人您都能抢回来,难道也没办法?”语气中带着股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冀望。

  钟大夫苦笑,“病有六不治,形羸不能服药者不治,尊夫人乃沉疴痼疾,身体虚弱已不能承受药力,即便华佗再世也难回天。”摇摇头,“尊夫人目前用的方子已经是最好的了…”

  …

  “沈夫人呢?”送沈钟磬走出客厅,没见甄十娘,钟大夫招来钟夫人问道,“…将军要回去了。”

  “沈夫人在后院看雪…”钟夫人给沈钟磬福身,“将军稍等,我立即去找她。”

  “我自己去吧。”沈钟磬说着,迈步走出了屋。

  瞧见枯瘦的榕树下那个纤细而模糊的身影,沈钟磬停下了脚步,认真打量起来。

  她很怕冷,好像那件耦合宝巾花背子下面还套着一件很厚的棉衣,可尽管如此,从背面看,那身还是能盈盈一握。

  她太瘦了!

  看来真如钟大夫所说,她是血耗尽了。

  香消玉碎佳人绝,她是真的就要这样一点一点地逝去了,在最美的年华里。就像这地上的雪,一场雨便会消融殆尽,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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