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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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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你教训了那猪狗不如的林伯恩?”

  童大夫听见这个消息,真恨不得能够赶到现场,亲自在他⾝上写下“猪狗不如”四个大字。

  “他欺负小那嘛!”

  “做得好!”

  “小事一桩。”

  “说真的,我原以为你手无缚之力。”

  “怎么可能?”

  “因为你光吃菜,不吃⾁啊!”

  “不吃都行。”

  “不行、不行,你得学着吃一点⾁,你太瘦了。”

  “打架会赢就好了。坦⽩告诉你,我没打输过,连老虎我都不怕,蛇看到我跑得比飞的还快。”

  “给你三分颜⾊,你倒开起染房了。”蛇怎么跑?真是吹牛不打草稿!

  “我讲真的。”

  “你爱怎么说都行,不过…”童大夫朝內室望了一眼。“小那回来后就闷闷的,躲在房里也不出来,那群人真该死!”

  “小那在生气吗?她在气什么?”

  “你给人骂气不气?”

  “⼲嘛气?揍给他半死就好了!而且绝对不可以打死哦,一定要让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像上了岸的鱼,快要渴死时,要赶快给它一点⽔,免得它一死掉,就少了欺侮的乐趣。”

  童大夫直直盯着他看。

  “怎么?”

  “我以为你吃素。”

  “我是啊。”

  “吃素的人应该是慈悲为怀的。”

  “我是啊。”

  “可是我刚刚听到你说欺侮的乐趣?”

  “没错。”

  “还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对啊。”

  “阿久,我不懂你。”

  “我也不是很懂你。”

  “别客气。”

  “我不会。”

  “多吃点。”

  “肚子还很。”

  “今天早上拜拜了吗?”

  “从来没拜过。”

  “你觉得猪会飞吗?”

  “如果它长翅膀的话…”

  他们就这样言不及意地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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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喜你打架,我怕你会受伤。”

  “我才不会!”

  “我讨厌他们叫你小⽩脸。”

  “我又不在乎。”

  “你不在乎是因为你不了解小⽩脸是什么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靠女人吃饭的男人。”

  “我是啊!我一直靠你吃饭,虽然我不吃也可以。”

  “那是侮辱男人的话!”

  “为什么靠女人吃饭会侮辱男人?”

  “意思是,那男人养不活自己,没有出息。”

  “讲!我靠我自己活了很久。我承认我没有出息,可是我不承认养不活自己!”他有点生气了。

  “阿久,你生气的方向错了,你并不是没有出息。”

  “我有的时候本没有心跳,自然也不会有出息,有氧气的地方,才需要出息跟纳息。”

  “你在说什么?”她听得一头雾⽔,什么出息跟纳息?什么…气的地方?他的话似乎不是很好了解。

  “有没有出息又不重要,你何必烦恼这些事?”看见她疑惑的表情,他懒得解释便淡淡的说。

  “我是怕你在意。”察觉他不想多说的态度,她便不再问了。

  有时他讲的话她会听不懂,可是她多半不会追问,也许她不是太聪明,不过她很细心,对于他的任何反应,她都观察⼊微。

  “我一点儿都不在意。”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看他并没有一丝勉強的表情,也知道他不会说假话,只好点点头。

  “最多我不下山就是了。”说到底还是她害他打架的,城里毕竟不适合她,她这样的人就该待在自己的地方。

  “想或不想去哪里,你可以自己决定,只是你又何必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

  “我也想不在意的。”她低声地说。谁想跟别人不一样?可是她不在意别人,别人却会在意她,人言可畏,她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的。

  “你是自己人生的唯一主角,你的角⾊跟别人本来就不一样,何必跟随别人起舞,沦为帮衬的配角。”

  她很仔细地想着他说的话,虽然觉得很有道理,可是同样是主角,有像他这般光彩,亦有像她如此黯淡,每一个人的人生亮度,本来就不同。

  “人生不精采,就像是一出蹩脚的戏,没有人喝采,只能孤芳自赏,万一再遇上人家砸场子,就算是主角,不退场又能如何?”她自嘲地说。

  “没有人可以砸你的场子,你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演完这场戏,除非死亡,否则你是无法退场的。”

  “这样…”她想,她的戏一定沉闷极了。她喜他,却只能摆在心里,但是也罢,人的一生,有情爱最好,如是惊涛骇浪,怵目惊心;如是细⽔长流,涓滴不息;如是地底隐泉,在荒漠之中,无人知晓,可毕竟有,就算不枉。

  此生不枉,又有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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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来做什么?我童某不医林家任何一个人!”

  童大夫站在门口,神情、口气皆为不善。

  “童伯⽗,我是来找半月…舒那道歉的。”林叔平瞥见童大夫瞪大的眼,连忙改口。

  “不需要你的虚情假意!”

  “童伯⽗,我是诚心的,我可以发誓。”

  “伤了人再来道歉,何必呢?讲一句公道话,伤人的也不是你,你用不着来道歉,林少爷,请回吧。”

  “大哥侮辱舒那在先,丢人现眼在后,已经将大哥逐到外地,不准他回来,她要我带这百年人-来跟舒那道歉。”

  林伯恩本就不是得宠的孙子,林家大逐他出门是因为面子挂不住;而带人-来道歉,却是林叔平自己的意思,他怕童大夫不领他的情,借口托付,实是小心,可童大夫不领情的,又岂是他一个人?

  这林叔平的条件虽说是一等一的好,可别说小那不喜他,光他是林家人的⾝分,就万万不得童大夫的心;况且他家现在有阿久,虽然阿久这家伙始终不肯点头娶小那,可小俩口明明形影不离,投契得很,他相信只是迟早的事。

  可这阿久,又好像有随时消失无踪的本事,真让人担心。

  “童伯⽗…”

  “别叫我!说真格儿的,就算你不是林家的人,也是流⽔有意,落花无情。”

  “…”林叔平张开嘴却出不了声,半月虽然默认过有心上人,他也听说那人俊美无比,而且能将大哥一帮人教训到那般地步,肯定⾝手不凡,可他没有亲眼目睹,就是不甘心。

  “你条件很好,别老往这儿跑,⽩费心机跟气力,你送什么礼,我都不会接受、也不会帮你讲好话、更不会改变什么事。”

  “让我见见舒那,我只是想跟她道歉。”

  “年轻人就是不知道什么叫死心。”童大夫摇‮头摇‬。他其实不讨厌林叔平,若不是有阿久,也许他迟早会接受他,可是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小那她自己。

  “小那在竹林里,若是没有意外,你甚至可以看到阿久。你见到人,也不要觉得不甘心,感情是没得比较的。”

  林叔平点点头,便往后面的竹林走去。他也很难厘清自己的心情,为什么自己从小就喜半月,她不美、对自己也冷淡,可她笑起来,就是令他着

  他贪看她的笑,后来就想贪她的情、想她能够心仪自己,可惜始终没有。就是因为可惜,他一直把她放在心上,无论如何也放不开。

  得不到,就更想得到。

  他一边走、一边想,直到看见童舒那的⾝影。

  他第一次看见童舒那笑得如此温柔,甚至是…美丽的?他虽然一直知道她笑起来好看,可好看的是那弯弯的眼、眼里的星月⽔光、角似醉不醉的杏花含笑。

  然而此刻,她却是因为整张脸、整个人都发亮而美丽,叫人移不开视线。

  他痴痴地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她不是为他而笑,原来她的面前还有一个人,他的失望惆怅来得如此凶又急,让他几乎失去开口叫她的勇气。

  “半月…”

  她看了他一眼,原本背对他的男子也回过头来。

  “叔平?”童舒那不知道林叔平为什么来,但并不意外看见他,在她眼里,他跟那些来找童大夫求诊的人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林叔平却是百味杂陈,童大夫口中的阿久,与他听到众人描述的阿久,都远不及他现在亲眼所见的震撼来得大!原来这世间,真有男子的外貌会俊美到让他连嫉妒的力气都失去了。

  突然觉得自己的不甘愿,就像翅膀没硬的雏鸟,振乏力。

  输了…输得如此没气没力。

  “你找我有事吗?”童舒那问他。

  “我…只是来道歉而已。”是了,除了道歉,他还能说什么?

  “你又没对我怎样,⼲嘛突然跑来跟我道歉?”

  “大哥──”

  童舒那笑一笑。“你是你,你大哥是你大哥。”

  “我本来──”林叔平看看她,又看看阿久。阿久见他跟童舒那有话要讲,便退到一边去,他用叶片卷成的笛子吹着,发出清亮而寂寥的声音,没有变化和⾼低起伏的单音,却令人觉得如泣如诉,仿佛有太多的话,皆寄托在一声又一声的笛音之中,想要传给不知在何处思念的人。

  “怎么了?”

  林叔平落寞一笑,他思念的人就在眼前,感觉却远如天边。

  “没什么,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们一起玩的事,你那时怕狗,我时常挡在你的面前,你还记得吗?”

  童舒那点点头,对他笑。同样是笑、同样温柔似⽔,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你长大以后,不怕狗了,我也不必挡在你面前了。”

  “我记得你保护过我,不管我怕不怕狗,你都是我的朋友。”

  “是啊。”林叔平心里悄悄地叹了一口气,他输的岂止是外貌?她的心可曾放在他⾝上?朋友,就只是朋友,他怎么一直不相信。

  林叔平看着阿久说:“你很好,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阿久问。

  “羡慕你得到的笑容,是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林叔平说完,又转向童舒那“我要走了。”说完便转⾝离去。

  “他…跟阿舂一样。”阿久对童舒那说“可你对阿舂比对他好。”

  “哪里一样了?”童舒那应他,又说:“我对谁都一样。”

  “是吗?”他笑。“怎么会一样?每个人都不一样呢。”

  “什么一样、不一样?”

  他只是笑,并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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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肝蔵⾎,心行于此。人动则⾎运诸经,人静则⾎归肝脏。所以肝与⾎的循行跟贮蔵有关,肝⾎虚会导致目不明、肌无力,肝气郁结便容易愤怒…”

  童大夫对着睡眼惺忪的阿久讲授⻩帝內经,阿久似懂非懂,偶尔点个头,也不知是理解了,还是在打瞌睡?

  “阿久、阿久!”

  “嗄?”阿久张大眼睛,神情茫然。

  “我刚才说的你懂吗?”

  “咦?”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童大夫看着他,不噤又想生气、又想叹息,明明是一块上好的璞⽟,为什么对学问这么不知钻研与珍惜!

  “我问你,当一个人急怒攻心,出现肝火上扬的时候,要怎么治疗?”

  “要用清热泻火的生药,如龙胆草、⻩芩等。”阿久答得很快,童大夫一楞,这小子答对令他好生纳闷,难道他其实有听进他讲授的內容?

  “那何谓寒凉药?”

  “去热的药,如石膏、⻩连、大⻩。”

  虽然很不得已,童大夫也只能点点头,他不知道该欣慰阿久答对,还是希望他答错以便教训他来发怈对他上课不专心的郁怒。

  真是为难!

  “童大夫,我已经听你叨唠了一个时辰,可不可以走了呢?”

  阿久离开童大夫最喜的摇椅,站起来极有礼貌的问。

  听听他说这是什么话!童大夫又怒。但最怒的还是有气发不得,因为即便阿久说了再大逆不道的话,也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态度,这教人怎么骂他?

  他只好烦躁地挥手让他离去,望着微微晃动的摇椅…曾经是他专属的座位;再看看现在自己坐在板凳上的可笑模样…童大夫不噤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天底下有他这么卑屈的夫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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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久走出书房,屋外光方好,暖暖地照在地面上,他走⼊竹林,看见童舒那坐在大石上,半靠着另一颗大石的岩壁睡着了。

  他悄悄地走过去,望着她睡着的脸。

  静谧一如天上明月。

  他没见过她睡着的模样,总是他睡的多。自从童大夫说要为他传道、授业、解惑以后,她就习惯在竹林里等他上完课,再陪着他,不一定是聊天,也许走走、也许坐听竹林响,任由时光随意而过。

  他啊,是一点儿也不珍惜时间的;她呢,只是想陪着他而已。

  他沉默地看着她睡的脸,心里又涌起七夕那⽇与她共看流萤时的不安,她的影像时而鲜明、时而模糊,却总是萦绕不去,从他初见她的那一⽇起。

  为什么?

  她有什么特别令他在意的?

  他伸出手,修长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拂去落下的发丝。已经许久不曾见她绑着两⿇花辫了,不知她从何时开始挽起头发的?他又哪里会去注意这些事情。

  心里突然有一点疼痛,他似乎错过许多原本该注意的事。时光像沙漏一样翻转流逝,对他而言,一点意义也没有,可这些⽇子里,错过的光中有她,却让他现在觉得有一些遗憾。

  第一次希望时光不走,多停留一刻也好。

  她的头转动了一下,正对着他,让他得以更清楚地看清她的模样。

  圆圆的脸蛋、长长的睫⽑、像‮瓣花‬一样的嘴

  他喜花,觉得花朵很可爱,很想将它们带回自己的故乡,可是他知道花在他的故乡是活不了的。

  什么也活不了!

  他突然有些愤怒、有些动,为什么他带不走自己想要的花!

  像有魔力般,他渐渐地俯近她,那‮瓣花‬也似的双昅引他向她靠近,再靠近,直到他与她的互相重迭,瞬间如蝴蝶的翅膀轻轻扑过,而后重归宁静。

  他的心突然跳得好快,望着她不知情的睡脸,他也不明⽩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那种悸动,像⽔面的涟漪,轻轻一点,就不断地扩散,无法停止。

  她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便对他一笑,然后站起⾝来。

  “等久了,不小心睡着了。”

  “啊?”他似乎比她还慢回神,刚醒的人可不是他,她笑了笑。

  “阿久,想什么⼊神了?”

  他也没回答,她就静静的陪着他在竹林里散步。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什么是梦?”

  “梦啊,”她笑说:“可能是另一个人生吧。以前有一个人叫庄周,他梦见自己化成蝴蝶,翩翩而飞,醒来后竟不知是蝴蝶⼊了他的梦又或者是他⼊了蝴蝶的梦?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也许人生只是一场梦。”

  “胡说!”阿久有点不⾼兴,他从来没有作过梦,本不知道梦是什么,可是就算他真的梦见一只蝴蝶,也绝对不会以为自己是那只蝴蝶的梦。

  “我刚才梦见你──”她倏然停住,脸蓦地烧到火红。唉呀,梦见──她刚才睡得恍恍惚惚,竟然不知道害羞,她梦见他…轻轻的吻她,现在想到却羞得要命,她是嫁过人,可…什么也不懂啊!

  他吻她?这是什么大胆的梦啊!她是相思⼊骨,才会让自己的梦如此放肆吧。可这梦若是另一个人生,她情愿不要醒。

  “梦见我什么?”阿久似笑非笑的,双相接的行为叫做吻啊?好奇妙的字眼!

  “不是啦!”她连忙否认。“我是说,梦见了一只…一只蝴蝶停在…停在…”

  “-的嘴上?”

  她的脸烧得更红、更烫,她总觉得阿久有时候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是啦!”她只好再一次否认。“蝴蝶停在‮瓣花‬上啦!什么我的嘴?我的嘴上又没有蜂藌。”

  他笑了,口气有一点戏谑的说:“你的嘴很像‮瓣花‬啊!”

  “你说什么?”她的脸一生没这么烫过,他的眼好像知道些什么…“不跟你说了,我、我要回去煮饭了。”

  她很快的跑走,背影消失在竹林里,他望着她的背影,敛起笑容,神情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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