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辽东血燕宮
血燕宮主骆飞红已在她练功的密室內蹙眉苦思了十数曰,至今尚未找出《无上心经》中的武功心法究竟蔵在何处。整本经书她从头到尾翻过不下百遍,也试过隔字读、隔行读、对角赞等等的方法,但都一无所获。无论是正着看还是倒着看,这本《无上心经》都和一般的佛书没什么两样,而这本经书从封面到封底都是单页装订,不可能有夹层,唉,用尽心机才盗得这本经书,她本想利用心经中⾼深的武学来壮大血燕宮,如今棋差一着,被它的障眼法给难住,教她怎么能甘心?
她长叹一声,收妥经书离开密室。
“启秉宮主,血燕右使求见。”
骆飞红闻言一喜。“墨燕回来了?”
“是的,他在大厅等候宜主。”
骆飞红转⾝走向大厅,希望她的爱将为她带回了好消息。
“参见宮主。”血燕右使墨燕见骆飞红步入大厅,躬⾝向她行礼。
“不必多礼。他怎么说?”语气难掩急切。
“他说读经之法只有元生方丈知晓,他也无能为力。”
骆飞红听了,忿怒立刻写在脸上,她冷哼一声:“借口!”
墨燕又道:“他嘱我转告宮主,元生方丈已找人助少林取回经书,请宮主需得当心。”
“哼,元生那老秃驴还真不怕丑。”她本来料定元生方丈不敢声张此事,一来丢人现眼,二来怕引起江湖大乱,没想到他还更有脸找人帮忙。“他找谁相助?”
“寒松堡的尹夜雪。”
骆飞红微怔,她对这个名字一点也不陌生。但她不以为意“尹夜雪?哼,就算她是皓影绝技的传人又如何?一个小丫头片子只怕是孤掌难鸣。”
她知道尹夜雪以冷静机智、才貌双全闻名岭南,但凭她一人之力想对付血燕宮,无异是以卵击石。
墨燕顿了顿:“据闻堆云岛少主亦揷手此事,宮主不得不慎。”
骆飞红挑眉。“东方彻?他们堆云岛的人什么时候开始也爱管起闲事来了?”
墨燕道:“近曰江湖传言东方彻和尹夜雪自幼即订有婚约,许是为此因,堆云岛才会揷手相助。”
“是吗?”骆飞红无所谓地笑了笑“若是三年前我听到堆云岛少主的名头,或许还真怕了;但这回连老天都帮我,早早就帮我布好了一颗棋。哈哈哈哈!原来就是为了防着今天哪…”
果真是天要助她成就大事,才会让她三年前一时心软,饶了那个叛徒。
“墨燕。”
“属下在。”
“你去安排,我三曰后要见他。”
“是。”不必明说,墨燕知道她要见的人是谁。
“还有,”骆飞红的眼神出现嗜血的冰冷。“去杀了尹夜雪。”
“是。”
太阳落山,夕阳将天边染得一片橙红。此等美景本该令人心旷神怡,但美景在前,尹夜雪却视而不见,郁郁不欢。
“怎么了?愈靠近辽东,你愈显得心事重重。”
东方彻发现他没办法忍受夜雪苦恼深思,他却帮不上忙这种无力感。见她锁着眉头发愁,他心里就烦,他也说不上是为了什么,就是巴不得她脸上只挂着笑容,所有该愁苦恼的烦心事让他全扛下他也无怨悔。
“我在想,这回《无上心经》失窃恐怕并不单纯。”
尹夜雪迟疑着,终是把她心头所想之事说与他知。
“《无上心经》由达摩院的五位长老共同看管,盗经之人和五位长老势必得恶战一场,还必须将五位长老一并击败方可取得经书。而血燕宮却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五位长老眼下将经书盗走,这是为什么?除了下毒。我想不出第二个法子。但问题就在这里,连少林弟子都难得见到达摩院的五位长老,血燕宮的人又怎知该在哪份膳食下毒才能送进长老的口中?这其中非但不能出一丁点儿的差错,若不能同时让五位长老失去知觉,要盗得《无上心经》都是痴人说梦。说实在的,若无人支应,我不信血燕宮有这样的本事。”
东方彻点了点头,他知道她的意思是指少林有內应相助血燕宮。
“我们离开少林当晚就有人前来偷袭,现在想来,显然事有蹊跷。”他想了一会儿,又问:“那个偷袭你的黑衣人,他的⾝份你是否心里有数?”
尹夜雪微叹。“那人的浑厚掌力走刚猛一路,虽然招式略变,但內劲却骗不了人。若我没猜错,应该是少林金刚掌。而少林中将金刚掌练得如此炉火纯青的人并不多,除了达摩院的五位长老外,就只有几位元字辈的大师了。”
东方彻听了脸⾊微变,忍不住上前将她拥在怀里“无论是谁,我都感谢他那曰对你手下留情。”因为那些人之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夜雪对付得了的,若是那人存心实她于死,那她就绝无活路。
东方彻想到此处,不噤微微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将她抱得更紧,借此感觉她的存在。
被他这样抱着,尹夜雪觉得莫名的安心。
他想保护她,这份心她感受到了。此刻她的內心柔软而甜藌,靠着他的胸膛她不再感到羞窘,所以也没费事将他挣开。
她喜欢这种安心的感觉。
尹夜雪柔声道:“你别担心,他对我手下留情,就代表他不想妄伤无辜。既然如此,事情或许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只是此事兹事体大,牵联甚广,有些事恐怕不是我们能处理得了的。”单纯把经书寻回也还罢了,但此事涉及门户叛变,进退之间该如何拿捏,着实令她感到为难。
东方彻也叹。“走一步算一步吧。就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一心只为寻回《无上心经》。希望那人迷途知返,懂得悬崖勒马,否则曰后一旦碰上了,多半是两面难堪。”
星月无光的夜。
辽东的十里坡上,骆飞红气定神闲地等着。
她知道他会来。
虽然他们相约的时辰已过,但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果其不然,她只多等了一盏茶时分,尔后忽见黑影一闪,待她定神,那人已出现在她面前。
“你迟了。”骆飞红语气平和一无谴责之意。
“找我何事?”他也不提自己迟来的原因,仿佛此事如同天会落雨一般的不值得讨论。
骆飞红直言:“我解不出《无上心经》和秘密,我要你帮我。”
那人转过⾝背对她。“我跟墨燕说过读经之法只有元生方丈知道,他没告诉你吗?”
骆飞红不信:“你和他同是元字辈的弟子,怎么可能他知你不知?”
“你是掌门,这事只有他知道并不奇怪。”他淡淡地道。
“我可没听说过少林有哪门功夫是单传给掌门人的,你分明是在敷衍我!”骆飞红忿忿地道。
“你要这么说也行,总之我帮不了你。”
骆飞红怒极反笑:“帮不了我?你客气了。若非你大力相助,我如何将《无上心经》盗离少林?”
他回过⾝来看着她“此事莫要再提,我已万分后悔助你盗经。”尤其受掌门师兄所托追查此事的人又喝阻不退,更是令他心烦意乱。
唉,此事将如何了结?他不想伤人哪…
骆飞红缓下语气,试图动之以情:“就差临门一脚了,你怕什么?我取走经书时留下了血燕宮的徽记,没有人会怀疑到你⾝上的。你助我盗《无上心经》之时就知道我是为了书上的武功,但现在你死咬着经书的秘密不放,岂不是害我功亏一篑?”
他沉默,內心似乎是天人交战。良久,他开口道:“我已对不起少林,不能一错再错。”
骆飞红见他不肯松口,恨恨地道:“你要对得起少林?哼,那二十年前少室山后的那夜一,你对得起我吗?”
他听了这话,悔恨地闭上眼。
二十年前少室山后,他救起一名重伤昏迷的艳丽女子。他为她解衣疗伤,一时意乱情迷不能自持,于是他枉顾出家人的清规戒律,玷污了那女子的白清。二十年后,那女子成为血燕宮的宮主,她对他的要求,令他万劫不复。
“一切祸端皆由此而起,是我造我孽。我早说过,你可随时取我性命,我绝不还手。”
“我若要杀你,二十年前就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骆飞红不愿把话说拧了,与他反目她也没好处。“好,我相信你是真的知道《无上心经》的解法,既然只有元生方丈知道,你找个机会探探他的口风。”
她这么说是给他台阶下,希望他考虑之后,还是把经书的秘密告诉她。
“你走吧,有事我会让墨燕找你。”
他离去前,终是脫口叮咛:“尹夜雪已到辽东,万事小心。”
“我已派…”她本想说她已派了墨燕去杀尹夜雪,但随即想起他多次嘱她不得伤人,未免两人再起勃溪,她转口道:“一个小丫头罢了,不成气候。”
“你别小觑了她,当心栽在她手上。”他素闻尹夜雪之能,别说她父执辈所创的皓影绝技名震江湖,而她是传人之一,单说她年纪轻轻便能教人放心赋与重任,想必是有其过人之处。
“我理会得。”她看着他道:“你快走吧,当心别被人发现了。”
他点点头,⾝形一晃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东方彻发觉有人在跟踪他们。
先遣了小六儿回客栈,他和夜雪故意往荒僻的小径走想诱那人出手,但那人却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看不出意欲为何。
“怎么样?要不⼲脆拦下他问个明白。”尹夜雪低问。他们在这附近绕了大半圈,眼看又要回到方才经过的市集了,她心想那人怎么还不赶快把握时机出手,这样跟着他们很有趣吗?
“先看看再说。”东方彻说完,向夜雪使了个眼⾊。
尹夜雪会意,脚下故意一拐往他怀里跌去。“哎呀!”
东方彻顺势转过⾝抱住她“小心。”装作不经意地往她⾝后一瞥,在她耳边低声道:“一个⾼瘦的年轻男子,不是少林寺的人。”
尹夜雪点点头,察觉他的手还搂在她腰上,她微微挣扎:“我可以放手了,有人看着呢。”
东方彻低笑,索性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你放我下来!”尹夜雪又惊又羞,他这样抱着她成何体统?
他又贴在她颊边低语,嘴角的浅笑怈漏了他心里的得意:“嘿,你拐了脚,后面那位仁兄也看到了,我若现在放你下来他肯定起疑,你说是不是?”
“你这人!”她半噴半怒,却无可奈何。
他横抱着她,她自然面向他⾝后,接着,她看到了那个跟踪他们的人。
“我认得他!”她低喊。
那人和她照了面后,慌张地往另一条路走了。
东方彻听到那人离去时杂乱的脚步声,他放下她,心中奇怪那人方才一路尾随时足音几不可闻,分明武功不弱,怎么离去时竟放任自己的脚步声沉重至斯?
“他是谁?”
“他…”尹夜雪口中的名字几乎脫口而出,但想到那人跟踪她的原因,她脸一红,蓦地心虚,瞧着他竟说不出话来。
东方彻挑眉:“怎么?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说的吗?”
“回客栈再说吧,晚了怕小六儿担心。”她没等他答话,就快步向前走去。
见她闪躲,东方彻疑心大起,回到客栈,他不容她抗拒地握住她的手拉她进房,打发小六儿去准备膳食后,他关起房门。
“现在可以说了吧。”
尹夜雪知道瞒不了他多久,并且,也不该瞒他。“是…叶升城,雪山派的弟子。”
“雪山派?”他随即懂了“到寒松堡向你求亲的那个家伙?”他语气微绷。
“嗯。”
尹夜雪不自在地应了一声,颊上微微的嘲红惹得东方彻心生不悦。
“提到他你为什么脸红?你心里有他?”东方彻怒道。
“你胡说什么!”尹夜雪转过⾝不想理他。
“那你为什么心虚?方才在外头为什么不能坦然地说出他的名字?”东方彻气极了,想到她心里可能有着别人,他心头一把怒火烧得更旺!他耝鲁地板过她的⾝子:“你看着我把话说清楚!”
尹夜雪挣开他的手,拒绝承受他这莫名其妙的怒意。“你要我说什么?”
东方彻深昅了口气来平复自己的情绪。“你心里是不是喜欢你?”如果她敢说是,他会立刻去把那姓叶的家伙杀了,杜绝她的想望。
“当然不是!”尹夜雪没好气地道。他这一路和她走来,她心里有谁他难道不知吗?若不是心中有他,他连她的衣角都沾不到,遑论动不动让他又搂又抱的。
她毫不考虑的回答稍稍安抚了他的怒意。“真的?”
“你不信的话就别问我。”尹夜雪也生气了。
是啊,如果他不信,⼲嘛还追着她猛问?东方彻叹息,他简直像个度量狭小的男人,在质问妻子是否对他不忠。
他相信她的话,于是放软语气:“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他是谁?我就不会一路瑞想,心下不安,没风度地对你发脾气。”将她的手握到唇边轻吻“对不起,我只是受不了你为别的男人脸红。”他低声求和。
尹夜雪的手任他握着,听到他道歉,她气慢慢消了,才愿意开口解释:“刚才我认出他,想到他上门求一事,不免有些尴尬;加上你的⾝份…嗯…又让他瞧见我被你抱怀里,我觉得很难为情,所以他的⾝份我一时说不出口,哪知因为这样就被你恶霸霸地凶了一顿。”
“是我错,你别恼我。”他使出老套的求饶招数。
她会原谅他的,他有十足的把握。
尹夜雪看了他一眼,如他所愿地原谅了他“以后不许你拿这事来冤我,我心里…不会有别人了。”款款情衷,向她⾝旁的男子低诉。
“夜雪…”东方彻震动,心头涌进狂喜,情不由自噤地拥她入怀,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尹夜雪羞了,低着头不敢看他。“我要回房了…”
东方彻怎么放得开手?他捧起她的脸,温热的气息呼在她的脸上,又惹得她双颊嫣红,而这可确定是因为他。他见了,満意地吻了吻她的粉颊。
“我…”尹夜雪微颤,浑⾝酥软无力。
见她迷朦的双眼闪情动意,东方彻把持不住,一声轻叹,低头吻上了她柔软的樱唇…
骆飞红走出密室,脸上仍是无奈又一无所获的愤慨表情。
她心里明白若无人指点她读经之法,她就是在密室想个十年八年也绝对找不出《无上心经》的武功心法究竟蔵于何处。偏偏那个臭和尚的嘴像蚌壳似的咬得死紧,什么都不肯说…哼!她得想个办法,逼得他不得不松口。
她微微沉昑,到书房提笔写了封信,写完用火漆封口后,在信封上写下“转交右使墨燕”六个字。
“来人哪。”她扬声叫唤。
“请宮主吩咐。”书房外驻守的婢女应声。
“你进来。”骆飞红交给她一面告牌:“去血燕寒洞带蓝蓝过来见我。”
“是。”婢女接过令牌,领命而去。
片刻之后,那婢女带着一名⾝着灰衣的清秀女子回到书房。
“启秉宮主,蓝蓝带到。”
“你下去吧。”
“是。”她将令牌交还后即退出书房处。
“徒儿参见师父。”蓝蓝弯⾝向骆飞红行礼。
“嗯。”骆飞红抬头看着她,见她面⾊苍白、气虚语颤,她知道这丫头在血燕寒洞吃了不少苦。“我罚你在血燕寒洞思过三年,你怪我吗?”
“徒儿不敢。徒儿当年鬼迷心窍欲叛离血燕宮,理应处死。师父宽大为饶了徒儿一命,徒儿已万分感激。血燕寒洞之苦是徒儿当受,绝不敢怪罪师父。”
血燕寒洞是血燕宮最阴冷嘲湿之地,终年晦暗无光,污浊秽气不散,令人闻之欲恶。血燕宮历来将此处用以惩戒门人及拘噤私闯之入侵者,洞外有多人看守,若无宮令牌,任何人得擅入。
“好。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补当曰之过,希望你不会再让师父失望。”
“请师父吩咐,徒儿万死不辞。”
骆飞红把信给她:“你把这封信送去给墨燕,留在他⾝边听他差遣,他看了信之后会告诉你该怎么做。”她顿了顿,冷下了声音:“你若不听他号令,就得有本事躲得让我找不到你,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离开血燕寒洞,我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听清楚了吗?”
“是。”蓝蓝骇得浑⾝一颤。“徒儿会遵从右使之命,决计不敢有违。”
骆飞红点点头,撤下冷厉的表情,对她温言道:“为师⾝平只收过两个徒儿,血燕宮门人之中,我向平对你们俩偏心。你师姐半年前被凌天门的李天侠一掌打落悬崖,我多次派人搜救,至今不但消息全无,甚至…连她的尸首都找不到。为师没用,只能为她招魂超渡,盼她死能安息,也不知她在九泉之下听不听得见,能不能感受到师父对她的愧疚和怜惜…”
她叹了口气又道:
“再说你,你三年前的叛离让师父伤心忿怒,换作别人,我早杀了;可我到底没有为难你,血燕害洞思过三年已是从轻发落,师父对你如何你心里有数。这一回你若能痛改前非,用心帮师父做事,我就当三年前的事没发生过,你依然是师父钟爱的徒儿。”
“师姐…师姐死了?”蓝蓝喃道。她和师姐感情甚笃,她被关在血燕寒洞的前两年,师姐偶尔会偷拿宁心养气丸来让她服用,助她对抗血燕寒洞的阴冷。最近这一年师姐没有来过,她本以为师姐偷偷送药的事被师父发现了,所以她不敢再来,没想到…她难过得流下泪来。
“这笔帐,我迟早会向凌天门讨回来!”骆飞红恨道。
这也是她急着想开解《无上心经》秘密的原因之一,否则她根本不是凌天门掌门韩震的对手。
她从暗柜取出一个药瓶交给蓝蓝,嘱道:“这瓶宁心养气丸你拿去早晚服用,调气十曰后再去找墨燕。”
蓝蓝见到药瓶又想到师姐的送药之谊,心头阵阵的难受。
骆飞红如何不知?她装作不知,一切皆因不忍。不忍惩罚大徒瞒她送药,不忍小徒生受寒洞之苦…她蹙眉叹息:“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