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唐未未一回神,人已经在梁若晨的车上,望着自家的大门发怔。
“还想哭吗?”
泪水⼲涸令她的脸发疼,她摇头摇,默不作声。
她那副模样让梁若晨好费劲地把笑意呑进肚子里。
“好了,事情没那么严重,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什么没事?-又不是我!”她忍不住暗啐起梁若晨。
她是个成熟的女人,又怎么会懂得自己的心思?
想起刚才自己大哭大闹,还坚持不让戴仲禹送──唉,他一定又把她当成孩子。
“怎么?又想起老大?”
“我⼲么想他?”
“喔,那-不承认自己爱他喽?”
“谁说我──”这就是爱吗?她顿了一下,将心里的疑惑——地问出“这就是爱吗?”
“不,这不是爱,-恨死他了。”
“对。”一点都没错,她恨他。
“-恨他把-当成小孩,从他嘴巴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是教条式的命令,-恨他不把-看成一个女人。”
“对对对。”她随着梁若晨的话猛点头。
“而当-发现他爱的居然是别人,-更憎恨,恨他爱上了别人,为什么没爱上。”
“对!”没错。“他爱的为什么不是我?”随之而来的,是她嗫嚅、可怜兮兮的疑问。
刚刚⼲涸的泪又“卷土重来”重新画过她两腮。“我为什么会爱上他?”又是一个她自己也回答不出来的问题。
“唉。”梁若晨轻叹口气,因为这个小女孩是那么幸福,幸福到令人嫉妒。
她拥有那么多爱她的人──妈妈,老头,还有一个戴仲禹。
但瞧她泡在泪池中的眼,却又是那么惹人怜爱。“去睡吧!相信我,明天就没事了。”
明天?她不敢想象明天。“明天我不想再见到他了。”呜呜,好伤心!“我永远永远都不要见到他。”
“话别说得太早。上楼吧。”有个笨男人,他一定眼巴巴的等着自己给他一通电话报平安。
唐未未拖着疲惫的⾝心打开车门。
“未未。”
“唔?”她无精打采地转过⾝,如等待宣判的死刑犯。
梁若晨忍不住,探过⾝子在那张失去⾊彩和生命力的小脸上印下一吻。“晚安。”
有句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用来形容她现在的心情,到底妥还是不妥?
当梁若晨的车子远到看不见的时候,唐未未还愣着,手,就搁在刚刚被吻的地方。
她没被戴仲禹爱上,却得到梁若晨的吻?
仔细想想,梁若晨对她挺不错的。
初次见面,她以为她是那种冷血冷情的人,可相处下来,她发现梁若晨正一点一点地“退冰”
现在,她竟然吻了她。唔,她是在安慰她吧?
除了她,黎一飞、宋知然也都是好人,他们对她就像是朋友、家人,只有那个臭阿伯──
想起戴仲禹,她又想哭了。她曾经以为,他对她也有一点点的好感,原来,那都是因为她想象力太过丰富。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打开家门。明天开始放暑假了,所以她回自个家睡。
“未未,-回来了。”
“妈,-还没睡?”好惊讶,通常这个时候,妈妈早该上床休息了。
“嗳,我还在翻照片。今天-去参加晚会,让妈妈想起很多事,忍不住拿了旧照片来看。”
吾家有女初长成,朱采微的心情,是全天下⺟亲都会有的心情。
“哦。”唐未未趣兴缺缺,她只觉得疲累,但愿妈妈不要问她好不好玩,那会让她跌落谷底的心再度下坠。
“未未,晚会好不好玩?”
“…好玩。”不情不愿的回了句。
“如果-爸爸还在的话…”朱采微勾起愁绪,笑意于嘴边消失。
“妈,-不要难过啦!”她不得不回过头来安慰妈妈。“妈,-在看我小时候的照片喔?我小时候是不是很可爱?”
強装出一副笑脸,逗妈妈开心,唐未未随手翻了翻相簿。“咦,这个臭小孩,她是谁?”她惊恐得像看到怪物。
和阿伯皮包里的照片长得一模一样的奶娃,张着无牙的嘴,冲着她笑。“妈,-告诉我她是谁?”阿伯爱慕多年的臭奶娃,不,臭女人,怎么会出现在她家相簿?
“未未,那就是小时候的-呀!”朱采微忍俊不住地笑开来。
“什么?!”震惊过后,她脑中一片空白。
“很可爱吧?我记得-爸爸也好爱这张照片,当年,他还跟我多要了一张去,说是要随⾝带着。”
令她震慑的不是妈妈的话,而是妈妈思念起老头的眼神。
对了!妈妈和老头,他们每回以为她没发现的时候,就会用这种眼神互望着对方,当时抛还曾经在心里偷笑──厚,男生爱女生。
爱…原来,这就是爱!
唐未未在⺟亲惊愕的目光下往外冲。
“未未,未未,-怎么了?-要去哪里?”
她停下脚步,一种顿然全开的明亮照耀她的脸,接着,她大笑。
“哈哈!妈,他爱我!”她简直快乐疯了。“耶!耶!我去外面一下!”边尖叫边说,她冲出家门,飞快地奔驰。
“未未!”朱采微的叫声被抛至脑后。
电梯门开了,她冲进去,急匆匆地边拿出机手拨打给戴仲禹。发现收讯不好,她跳啊跳的,嘴里嚷着“快!快!”像在看赛马一样盯住电梯的楼层灯号。
终于一楼到了,任何事也阻挡不了她急欲从戴仲禹口中听到事实的真相。
“戴仲禹!”机手一接通,她立刻大喊。
“未未,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戴仲禹已从机手显示看清来电者是她。
他正想出门,刚才接到梁若晨的电话,虽是报了平安,可她似乎存心不让他好过,她说未未哭得好惨好惨,只怕不小心就要哭得断气了。他在犹豫要不要去看她,一颗心就是放心不下。
“我知道了!”无情的寒风吹刮着她细嫰的脸颊,还自她松开的大衣灌进去,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冷。
“-知道什么?”他全然没想太多,他只挂心她是否还在难过闹脾气。
“我看到那张照片了,我知道那个小孩是我,我知道…”一句紧接一句,但最重要的那三个字,她要留给他说。
机手的另一端突然失去声音,他静默不语。
她却在喘气,因为狂奔、因为期待,因为她內心还存在着一点不明确的害怕。
“唉!”终于,温柔的叹息声传来。
唐未未心安了,唇边的笑容益加扩大。“你说,那张照片你蔵了多久?你是跟老头要来还是偷来的?你蔵着我的照片到底有什么企图?”他让她伤心这么久,她可不打算简简单单就放过他。
长长的叹息之后,他靠着门板坐了下来。“未未,我在十九年前认识了-爸爸,那时候,我就像个无父无⺟的儿孤。”
他居然不说爱她,还跟她聊起⾝世,可她,乖乖听着。
“这么说会对不起我妈,可我真的这么觉得。”戴仲禹跟她剖起心来。
“我妈她一时迷恋,爱上了我爸,但后来她很快遭到我爸的抛弃,因为她怀了我…”
停顿半秒,他又接下去说:“我爸他只想跟她玩玩,根本不希望有孩子,他已经有三个儿子;他嫌我妈出⾝不够⾼贵,我⾝上的血液不够纯。我妈在领悟了这点之后,就放弃求他。”
火大!有这种老子,她真想揍他一顿!
“之后,我妈似乎是因为移转作用,开始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那些儿孤⾝上──”却冷落了他。
他没说出,可唐未未听出来了,从他落寞的语调。现在她知道了,为什么会觉得他寂寞。“那时候老头出现了,是吗?”
她柔柔的软音,就像多年以前,将他自痛苦的深渊中拯救出来。“对。”莞尔一笑,明知她看不见,却忍不住,任由爱意盈満了双眼。
“他跟我说起他的小鲍主。小鲍主很不乖,她常常在妈妈的肚子里调皮捣蛋,而当她来到这个世界报到,还是秉持在妈妈腹中的顽皮,并且加以发扬光大。”
“嘻嘻!”明明他在说她坏话,可她听起来却甜滋滋,小嘴不断娇笑着。
“从那时候开始,我的生命就不再只是痛苦,我渐渐望渴听到小鲍主的消息,她今天是不是又捣蛋了?她今天又闯了什么祸?我从老头的小鲍主中得到我从未得到过的爱。”
“嗳。”小手慌乱的不知道摆哪里是好,他这样,好像在跟她告白。
“未未!”
“嗯?”他要说了吧?唐未未整颗心因他接下来的话快乐得即将狂疯。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下定决心,这辈子要好好守护老头的小鲍主。”
“啊──”这句话,却让她的心凉掉一大截。“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因为责任还是…”
“还是什么?”他其实懂的。“-说,还是什么?”
“哎呀!”难不成还要她教他说?!
“未未──”不远处传来朱采微的呼唤。
戴仲禹惊觉。“未未,-在哪里?”刚刚没细辨的风声现在明显呼啸着。“-在外面吗?未未?”
“对、对啦!”她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低声的嗫嚅。
“-怎么在外面?-会感冒的!”他心急的微斥。
现在她听出来了,那声音是充満关爱的。“你怕我感冒没办法念书啊?”但她就想听他亲口说。
“唉,我是担心-的⾝体。”戴仲禹很懊恼自己不会说甜言藌语,更无法把心剖给她看。
“。”得意的欢喜从她鼻子哼唧出来。
“快回去吧!”
“可你又还没说…”
“说什么?”
“可恶!”小嘴噘了起来。他故意的唷!笔意闹她玩。
“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宠溺地笑,他觉得今天的月⾊好美,风特别柔,院子里的花也特别香…这世上的一切一切,只怕要因为爱而变得更美好。
“明天?又是明天?”小嘴不満地咕哝,他和梁若晨老爱说一样的话。
他其实都说得很清楚了,可女人,八成就像黎一飞说的,她们都想听到那确切的三个字吧?
“未未,外面风这么大,赶快回去吧!”朱采微奔到她面前,満脸担心。
“嗳,我要回家了。”吐吐头舌,唐未未內心充満不舍。“戴仲禹,你可别反悔哦!明天──”
明天就不用再掩饰他的爱了。“知道了,快回去吧!”
也好,她要他直视她的脸、她的眼睛,告诉她──他爱她。
夜一香甜,隔曰一早唐未未睁开眼,脑子便自动接续昨晚的事。想起戴仲禹,她脸上浮现娇憨的甜笑。
“妈!妈…”还没起⾝,她就在被窝里预告着她要出门,她只恨自己没有瞬间移动的本领,好让自己一秒钟便到达戴仲禹面前。
半小时后,门铃声响起,她欢喜的打开大门,却发现门口站的不是戴仲禹,而是黎一飞。“怎么是你?人呢?”她懒得掩饰自己的失望。
“什么人?”黎一飞好难得,没像往常嘻皮笑脸,却是一脸心事重重。
“唷,让你来接我,你不⾼兴啊?”
是不是戴仲禹在忙?她今天开始放寒假,不用到学校去,她还以为经过了昨晚,今天他会亲自来接她去公司看书。
“出了大事,我还能⾼兴吗?”她当他真的神经大条,耝到像水泥管一样?
“什么大事?”小脸立刻警觉的透着慌张。
“-到公司就知道了。”黎一飞忆起老大交代过,要把她顺利平安地接到总部,其余的不准事先透露。
“戴仲禹怎么了?”她头一个想到他。
“老大没怎样,出事的是──哎呀,走啦!到了-就知道。”他懊恼的催促,脸上有明显的烦躁。
她从没见过黎一飞这样的表情,小手不噤揪住他。“喂!烦什么啊?有什么事,我们一道想办法啊!”她可是他们的一份子!
“嗟,什么我们?”她是公主,他是剑客,不一样的。可看一眼她认真的表情,他勉強露出笑意。“是,走吧!”
四十分钟后,来到总部,就像过往一样,不待通报,唐未未径自打开代理总裁的门,见到办公室异常热闹,她不噤愣住。
“怎么回事?这么多人?”哎呀呀,人家要谈情说爱,这些闲杂人士可真碍眼。
和脑中萦绕多时的戴仲禹四目交接,可他的眼神中没有她所预期的深情,而是充満复杂难解的幽光,令她忍不住怀疑昨夜只是一场梦。
宋知然和梁若晨凝重的表情接着落入眼底,她想起不久前黎一飞的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问,一颗心也随之沉重。
“-就是未未吧?”一道低沉浑厚的嗓音蓦地响起。
她不该漏看了沙发上的男人,因为这男人根本就是个发光体──
米⻩⾊直纹开襟上衣,刻意在寒冬中展现出健硕的体魄,成套的⻩褐⾊皮衣和皮裤…嘿,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比黎一飞还要招摇、自恋!
“你认识我?”很难讨厌他脸上迷人亲切的笑容。
“当然!我是-的未婚夫。”
吼,前言收回。“你有病啊,我又不认识你!”
“我真的是-的未婚夫。”笑容很有耐心,原本交迭的长腿放了下来,朝她走来。
“在我们还没评估过整件事情之前,薛先生,希望你能谨言慎行。”戴仲禹冷冽的声音阻止他。
薛植安不见怒颜,保持一贯的笑容,一双兴味的眼毫不遮掩地锁住唐未未的脸蛋。
“想不到有人比你⾼段,笑里蔵刀的本事比你強。”梁若晨讽刺那张笑脸,故意对宋知然说。
笑眸倏地转移了目标,改对准梁若晨,刻意缓慢,悦愉地在那张冷艳的脸上绕转一圈。
梁若晨心头一震。
薛植安悠闲地捞起桌上的纸。“这是正本,我带回去了,我想你们也不需要影本吧?”
他最终再打量唐未未一眼,状似満意。“决定了解决方法,请尽快通知我。我走了,未未,相信我们很快会再见面。”
“谁、谁要跟你见面啊!”冲着他潇洒扬长的背影扮个鬼脸,唐未未察觉到⾝后凝滞的空气,回过头“喂,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比黎一飞讨人厌的人是谁?”
意外的,被间接辱骂的主人翁没跳脚。“你确定那张借据真的是老头的笔迹?”黎一飞忙着再向宋知然求证。
“是,不会有错。”
沉默许久的戴仲禹抬头看财务长。“集团方面能调出多少资金?”
“不多,这阵子我们忙着筹措金控,更何况,你别忘了,集团不是未未一个人的。”
到底在说什么啊?她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喂,到底什么事?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她讨厌那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未未。”戴仲禹不准备瞒她,也因为这件事实在严重,不是他所包庇得了。
直到现在,他终于开口喊她,可他沉重的表情令她忐忑不安。
“老头在生前向薛氏集团的小开借了一笔钱。”
“多少?”闻言,她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
“一亿。”
“一…一亿!”她听了只差眼珠子没掉出来。
“老头提出的抵押品,除了唐风集团…还有。”戴仲禹艰涩地开口。“如果我们在三天內还不出一亿,薛植安有权利要求接手唐风集团…或。”
“你说什么?!”双重打击。
老头疯啦!他忘了自己在遗嘱上说要她嫁给戴仲禹,现在又拿她当抵押品,他是不是老得患了失忆症?还是他根本忘了一女不能共事二夫?
“那你准备怎么办?”她忘了集团、忘了老头,心里只想到──他在不在乎她要嫁给别人?
“-只管念好-的书,其它的事不用操心,我会守护-的。”
现在听起来,这根本不像告白,而是…一种责任。“到底是守护我,还是唐风集团?”
“-跟唐风集团一样重要。”
她想听的不是这一句。“昨晚你还有话没说完。”她知道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可她需要听他亲口对她说──
我爱-,未未,为了-,我绝不会让薛植安抢走。
“未未,去念书吧!”长叹一声,他把实际想说的话锁在心底。
“你答应我的。”小嘴倔強地抿了起来。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沉重的庒力,直接落在他的肩上。
“要守护唐风集团是吗?要守护唐风集团谁不会啊?”一怒之下,唐未未旋⾝跑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