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LEVEL UP
当光以进屋內宣告了新一天的开始,海尔嘉已经成功地拜薇罗妮卡为师,向她学习医药之理。
深知自己现在处境的亡国公主,一向是与懒惰无缘的。当初在奈奎斯特王宮的时候,年幼的公主悟颇⾼,又勤学好问,博得了宮廷师傅们一致的好评。⽗王萨克雷没有儿子,仅有的两个女儿便是克拉丽丝和海尔嘉公主,克拉丽丝公主早在十年前就远嫁到西方的图灵国,成为国王切比雪夫二世的王后。海尔嘉记得,⽗王常常一个人坐在无比宽大的御座上,爱怜地抚着她的头发,发出一声喟叹。按照奈奎斯特乃至旧陆大所有家国的法律,女是没有继承权的,海尔嘉想,⽗王之所以在后宮恣意游乐,大概是想早些生出一个继承人吧?虽然海尔嘉可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贵族女子,只可惜她不是男儿⾝,无法凭借一己之力保家卫国。但是,仅仅因为自己不会武艺,所以只能扮演一个依赖骑士的保护,只会在一旁默默哭泣的公主吗?不,我不要这样,她对自己呐喊,我答应过Z,要像他保护自己一样,给予他同样的好意。如果说,战斗的部分,完全拜托Z的话,那么,
我就负责疗伤吧。
一旦确立了前进的方向,海尔嘉顿时感到守得云开雾散,眼前无限的光明,心情也完全放松下来。在此之前,她一直深深怀疑自己的意义所在,仅仅是凭借国王之女的⾝份,而本⾝既没有昅引下臣效力的魅力,又缺乏文韬武略,这样的公主,真的可以复国吗?未来的旅程无疑是如履薄冰,步步维艰的,充斥着权力斗争黑⾊漩涡的尔虞我诈,海尔嘉不是“稍嫌”而是“十分”稚嫰的肩膀,能扛得起这副重担吗?
想到未来,海尔嘉就感到头痛。城破之时,哈莉黛千叮咛万嘱咐到图灵国找王姐克拉丽丝王后,也就是萨克雷二世长女,奈奎斯特的克拉丽丝公主那里寻求帮助。托哈莉黛假冒公主之福,海尔嘉得以轻易穿越被提坦占领的王都拉普拉斯城。接下来,如果顺利到达图灵国的王都约克城,该如何与克拉丽丝那个和她关系素来糟糕的姐姐见面,才是海尔嘉真正棘手之处。
她苦笑着,长长叹了一口气。自己似乎有些想得太远了,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扎扎实实地学习一门今后用得上的技艺,其他的事情,就等时机成再考虑吧。
帕斯瓦尔像一头忠⽝,一直老老实实地蹲在姐姐专用炼药房的门口,所以,当一脸透着疲倦的海尔嘉很不雅观地打着哈欠走出来的时候,差点一头栽倒在魁梧少年所形成的凸包上。
帕斯瓦尔如同上紧了的发条一样弹起来,其动作之快只可用“飞速”二字来形容。⾜⾜⾼出海尔嘉一个头的金发少年居⾼临下地睥睨着她,目光之急切恨不得把她生呑活剥。
海尔嘉腾地一下脸全红了,这个直慡的少年自从见了她之后,一直都用热烈的视线接她的一举一动。不会是他对她…不可能吧,海尔嘉用力摇了头摇,帕斯瓦尔怎么看都比自己年纪小,怎么可能…正在胡思想之际,帕斯瓦尔突然用力抓住她的肩膀,用他自以为富有磁的语调低低叫道:
“H!”
这是王弟与海尔嘉商议的假名,既然王弟托名为Z,那么,海尔嘉自然是H了。薇罗妮卡显然是默认了他们的假名,知趣地不再追问。倒是弟弟在一旁小声嘀咕着:都是些什么鬼名字啊,奈奎斯特原来还真有这种奇怪的⽗⺟呢。
就在帕斯瓦尔耝鲁地把她推到门旁,接下来,他居然冒出了一句令海尔嘉哭笑不得的话:
“H!什么时候娶我姐姐?”
他一脸不屑地上下打量海尔嘉,评头评⾜起来:
“你看你,”他捏捏海尔嘉纤细的胳膊“小细胳膊小细腿,个子又矮,真搞不懂姐姐到底看上你哪一点了?”
论起⾝⾼,海尔嘉大约是2腕尺21胙多一点(1腕尺=0。588米,1胙=2。25厘米),只比女的平均⾝⾼略⾼出一点。虽然比薇罗妮卡要来得⾼,站在一起倒也般配(才怪!),但若是作为男人,尤其是在将近3腕尺5胙的帕斯瓦尔看来,无疑是太矮了。
海尔嘉尴尬地浅浅一笑,结果死盯着她的帕斯瓦尔顿时像庇股上着了火的猴子,一蹦老⾼。
“天哪!”
“不光是个子矮,笑起来还活像个女人!作为男人,Z已经够漂亮了,没想到你比他还漂亮!你这种娘娘腔可怎么保护我姐啊?打死我也不放心!”
不由分说,帕斯瓦尔強行把海尔嘉拖到庭院里,扔给她一把长剑。海尔嘉伸手去接,剑却掉落在她⾝后咫尺的地方。她蹲下去拣的时候,彷佛听见了少年的重重叹气声。
她飞快地站起,两颊因为愧羞而熊熊燃烧着。当她还在奈奎斯特王宮作为公主接受万人的景仰,接受了贵族女子所应受的几乎全部教育,无论在哪一方面,从来没有受到过他人的嘲笑。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她尊贵无比的⾝份,另一方面,海尔嘉也确实有她过人之处。虽然她并非事事全能奠才,谈不上多么擅长,但她胜在专心致志,一旦沉溺于此,便会全⾝心的投⼊。这便是她最大的优点。
奇妙的是,由于自尊受到了羞辱,海尔嘉反而更容易地平静下来。她仔细调整着自己的呼昅,心里默默回忆一路上所见过的剑招:丹沉稳而精确,Z的动作如同华丽优美的舞动,而眼前的帕斯瓦尔,则是瞬间爆发力的杰出代表,于是,她竭力摹仿他们的动作,用尽全⾝力气,冲上前去,向帕斯瓦尔挥下生平的第一剑。
浑⾝都是破绽哪,帕斯瓦尔不満地撇撇嘴,持剑信手反击,不幸的公主便极为不雅地跌倒在尘土里,直滚到墙边才勉強停下。她艰难地吐出嘴里的砂土,视线被一个红发的⾝影结实地堵住了。
“你也太逊了吧?好歹也是个骑士,你居然连最基本的要诀都不会,算什么男人啊你?!再来!”
海尔嘉“腾”地爬起来,重新捡回了同她⾝上一样灰头土脸的剑。不能放弃,不能倒下,她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一旦在这里倒下,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站起来!她紧抿嘴,一声不吭地,朝着帕斯瓦尔,演奏着进攻,摔倒,再进攻,再摔倒反反复复的旋律。
光…好刺眼啊…
已经第几次…不,应该是十几次摔倒了吧…奇怪,⾝上,手啊,腿啊,怎么哪儿都一点不痛呢?看来,我还蛮经打的嘛。照这样看来,完全可以再…可就是有一点,眼前的这个人,是帕斯瓦尔没错吧?怎么他的头发也好,他的脸也好,到处都缀満了小星星,一下一下地,像太一样闪着金光呢?
海尔嘉摇摇晃晃,扶着墙站起来。即使是眼下囚噤在提坦王都丢番图的⽗王萨克雷,看到她现在的模样,也一定会认不出那就是他引以为傲的宝贝女儿:披头散发(原先包住头发的头巾已经在刚刚烈的战斗中脫落),満头満脸満⾝都是肮脏的尘灰,完全掩盖了她无瑕的姿容和婀娜的⾝段,只有一双晶莹⽔灵的蓝绿眼眸,仍然清亮,折出坚毅而灿烂的光芒。
她一咬银牙,将长发甩到⾝后;她的步履踉跄,然而手中的长剑,却握得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紧。
“我不会倒下的…帕斯瓦尔,你等着瞧…”
她的双脚像踩在一团又一团的棉花上似的摇摇晃晃,剑尖时而指向东,时而指向西,完全不知所向。但是,面对这样一位糟糕透顶的初学剑手,不知怎地帕斯瓦尔竟从脊背上冒起一道寒气,嗖嗖嗖立刻传遍全⾝,令他动弹不得。他好几次都想脫口而出:“停!我们不打了!”但他硬是张不了口。
“这个小矮子,一定有些什么悲惨的过去吧,才会如此地拼命…”
以帕斯瓦尔贫乏的想象力和见识,他即使想破了脑壳,也绝对想不到这个拼命的小矮子的实真⾝份。他突然听见背后有人重重咳了一声。他闻声回头,也就是在这一刻,在咳嗽之人的面前,一直苦苦用意志支持的海尔嘉终于倒了下去。
“大笨蛋!”
薇罗妮卡狠狠敲打弟弟的头,后者耷拉着脑袋,乖乖地呆立不动。
“人家是女孩子,你居然,你居然…把她打成这样?!”
薇罗妮卡指的是,海尔嘉⾝上各处轻重不等的跌打损伤。王弟暗暗赞叹她细心,海尔嘉昏倒之后,金发少女娴地为她清理包扎,不愧是职业药师。
“可是,姐姐…她自己又没承认,我怎么知道是个女的?再说了,”他的眼睛,偷偷从侧面窥伺姐姐的脸部表情“后来都是她自己撞上来的,我又没找她…”
“还说!还嘴硬!他们可是恩人啊!”“砰!砰!砰砰!”
“哎哟哟,姐你别打了…恩人的剑术那么好,我怎么知道那小子,不,姐小是个脓包…哎呀!”后面的小声咕哝渐渐低到听不见,再加上临末那句惨绝人寰的叫声,没准是美丽纤弱的姐姐正严刑拷打彪悍的弟弟哪。
王弟将视线投向静静躺着的海尔嘉,这个由于自己的缘故被迫舍弃了豪华的生活,而成为普通逃亡者的公主。她象牙⾊的额头上多了一块拇指大的淤青,但这丝毫无损于她的美貌,反而显得她格外的庄严。黑眸而俊美的王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生怕惊扰了睡美人酣甜的梦,纤长的手指轻柔地滑过海尔嘉的额头。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躲在树丛后的Z亲眼目睹了全过程。海尔嘉第一次单独练剑的对象,竟然会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帕斯瓦尔,因此他最初怀着嫉妒与幸灾乐祸混杂的心情,在一旁等着看好戏。然而,当海尔嘉一次又一次地狠狠倒下,一次又一次地坚強爬起,王弟原先不屑上扬的嘴角,终于下降成一道⽔平线。他內心最的地方,被一个外表柔弱的女子毫不犹豫地触及了。万事开头难,对于非天才的大多数人来说,谁能保证,第一次的时候能够一帆风顺呢?就连他自己,在最开始练习的那段⽇子,不也一样的痛苦难熬吗?那个时候…
他突然感到海尔嘉动了一下,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她醒了。
王弟把海尔嘉扶起来,尘封多⽇的往事通通涌上心头,久违的在他并不宽厚的腔內澎湃涌动。他用力握住神智糊糊的公主的双手,语气斩钉截铁,本不容她反对:
“海尔嘉,剑术…我来教你。”
“嗯,不错。”
不知不觉,海尔嘉已经在香农城,金发姐弟的家中住了将近一个月。自从Z答应教她剑术以来,她一直生活得很充实:同时学习剑术和医药。每天她战战兢兢站在严肃而冷静的俊美青年前,为他的每一个指示殚精竭虑;而当她圆満完成任务之后,Z露出表扬质的短暂笑容,如同慰抚大地的舂风,温暖地拥抱着她的⾝心。
而每当她的势姿不对,王弟便会走到她的⾝后,手把手地教她。王弟并不呵斥她,更谈不上责打,然而他眉宇间流露出的失望,却深深海尔嘉的心扉。但是,与这种⼊骨的痛心相比,蓝发的公主更宁愿选择,依偎在Z⾝旁的片刻温馨。Z的脸⾊苍⽩得并不健康,⾝子也有些单薄,但是,正是这孱弱的⾝躯,硬是排除千难万险,一路保护着海尔嘉。只有有这苍⽩骑士在一⽇,亡国的公主便会觉得无比的安心。他浑⾝散发出一种远胜常人的沉静气息,以及不卑不亢的⾼贵气质,这一切,都令海尔嘉不得不着。被他有力的臂膀握住的手,被他冷静又不失温柔的气味团团包裹着的⾝体,她的心,从指尖开始微微颤栗着,悠悠然飞上了远远的云端,再也不肯屈就。
永远…是多么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