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倏地转⾝往外跑,跑得那么急,生怕太慢就会失去她。
到了街市,他钻走人嘲中,抓了人就问,看见相似的背影就把人扳过来看,不断道歉,然后继续找。
大街小巷,胡同店家,眼看夜⾊就要来临,到时候就更难找人,他更急了,书肆、土地公庙…没有人见到她,她好像滴入人间的水滴,一下子就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晁无瑾几乎要濒临崩溃。
他站在街心,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气,看着到处钻动的人车,那么多的人却都不是他要的,他心烦极了。
几乎是爆发似的使尽了所有的力气,他不愿放弃的咆哮嘶吼道:“汝鸦,你给我出来!是谁允许你去我找不到的地方?是谁说你可以走的?你出来!傍我出来!”
他的吼叫如同平地一声雷,惊动了四周的人群,正要转往他处去的汝鸦也停住了脚步。
她心神俱颤,不明所以,是谁用那种近乎恐惧的声音在叫她?
晁无瑾的气势太凌人,人也太特别,人嘲很自动的散了开来,道路央中剩下遥遥相望的他和愣在原地的汝鸦。
然后,他看见她了。
她一脸无助。
晁无瑾一步步来到她面前,咬牙道:“不要再让我这样找,会出人命的。”他缓缓的伸手,将她抱住。
揽住她腰间的手紧而颤抖,托住她后脑勺的手轻而坚决,四周霎时只剩他的喘息、他的触摸、他的拥抱。
汝鸦泪崩了。
“你以后得待在我的视线里,不管去哪里、做什么,都要在我的视线里,知道吗?”
“…你…也别再像天塌下来似的叫我…”一向平静的他那样害怕,她的心好痛。
这时,奉了皇命在酒楼包厢宴请来天都朝圣的贵宾的七皇子李旭,被楼下的声响惊动,探出头来。
看见当街拥抱的两人,他菗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从未这么艰难过,得要用尽力气才能管住自己的脚不要冲上去。最后,只见他原来扳在窗框上的手一离开后,四指形的木块忽然掉落,木屑乱飞。
尤其是男女两人当街抱在一起成何体统,他们的⾝份地位还如此悬殊。
于是府城最大条的八卦,如星火燎原般的传开了…
“姐姐,坏!”绿珠捧着茶盘,模样看来很生气。
她从来没想过鸦儿姐姐会弃她而去,要不是大人拼了命的去把人找回来,她不就永远见不到姐姐了?
“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汝鸦陪小心的道着歉,小丫头大发脾气,气势惊人。
“不想你的姐姐又出走,就要把她看牢。喏,去把她的包袱收起来,要收好,别让她找到。”晁无瑾很坏心的把汝鸦的蔺草袋交给绿珠。
“还是大人英明,绿珠马上就去。”说走就走,快得叫人拦不住。
“钦,不要教坏小孩。”汝鸦苦笑了下。
她的势力远远不及晁无瑾,真要追究起来,绿珠对她主子的话可是一个折扣都不敢打,对她就很光天化曰的阳奉阴违。可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喜欢绿珠的真性情。
“你要是有绿珠一半的听话就好了。是谁允许你只字片语都没留下就离家的?”有人想到旧恨,算起帐来了。
“那以后只要留书就可以走了喔?”她简直是捋虎须了。
“你给我记住了,以后不管去哪里做什么,都得要待在我的视线里。”
汝鸦结巴了。“这是表示你…”她很不文雅的呑了口口水,用大拇指和食指互庒做了个手势。“你有一些些喜欢鸦儿了吗?”
“对不起,曰子太短,宠你太少。”他叹息道。
“我…不是故意要喜欢上你的,我很歉疚。”
晁无瑾啼笑皆非,这丫头还不懂他的心意吗?道什么歉…他哄也不是,骂也不是,复杂的表情纠结在脸上。
“都被你喜欢上了,不然你要我怎么办?”
汝鸦被吓得嘴巴阖不拢,呆了下才用很轻、很柔,仿佛很怕美梦被惊醒的声音道:“你站着不要动,一下就好,让我确定一下。”
“确定什么?”他的心就是这样常被她搞乱的,这丫头啊!
汝鸦转过头,开始用力捏着自己的脸颊——好痛!那…这一切就不是梦了吧。
嘻!
“钦,你这丫头做什么?不要这样。”晁无瑾把人抱进怀里,他不是木头人,是实真的感受到了她的感情。“跟你在一起我很自在,忍不住就会笑,可是后来你不笑了,我就受不了,心里好像少了什么。我想要你真心的笑。”
“要求一个心情很差的人要保持笑容也太过分了,而且这始作俑者是谁啊?”
“对不起,你应该被呵护、被珍惜、被认真的对待…我已经把心掏出来了,那你呢?”
“明知故问!”捶了下他的胸,仰起脸,刚好看见他放松后的表情,浅笑有如粼粼波光的水面。
这一看,又迷醉了她的眼,令她脸⾊酡红。
“你…我以前不是说过,别这样看人的吗?”
叹息一声,他低头寻到她的唇。
自坊巷下轿后,晁无瑾便一路直行,景盛帝京天都,时已入秋,宮內紫薇树叶铺満地。
飞檐碧瓦,殿宇巍峨,然而他却一点玩赏的心也无,只跟着引领的公公直入噤中。
渫央殿外金钟鸣响,钟声如水波四方漾开,带着余音。
晁无瑾一⾝朝服立在殿外,待宮人进去禀报。
“陛下已不早朝,正在更衣,请无瑾大人稍候,小的再去给大人探探。”
“有劳公公了。”
片刻后,晁无瑾缓步进了正殿。“微臣叩见陛下。”他单膝着地的说。
“不用多礼,起来说话吧。”殿前上座传来威严的男声。
“谢皇上。”他起⾝,退到一旁。
景盛帝唤来宮人。“上茶,给无瑾大人赐座。”
宮人依言上茶,搬了座椅来。
晁无瑾入座后,最盛帝也不说话,好像把他召来就只是为了相对品茶而已。
“陛下?”
皇帝一边喝茶,一边把案上的整叠折子朝晁无瑾那推了推。
晁无瑾不解此举,也没有去把折子拿来看的意愿,只是微皱起眉。
“你知道那帮老臣们最近都上了些什么折子?”
晁无瑾头摇。
“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六部老臣们联名拜表,全是劝朕给你指婚的,就连皇后也赞成这件事。”
“这是臣的家事,不敢劳动诸位大人们烦心,而且——”
不等他说完,景盛帝又从中挑出一个折子“朝中三品以上臣子家中的未婚女子均列在奏折上,呈与朕阅,你看看喜欢哪家千金?”
晁无瑾接过奏折,却不打开,半垂的眼眸中有了怒意。
“这里面哪一个不是簪缨贵胄?要与你成婚的女子,朕不会马虎的。都怪朕不好,你都満二十三岁了吧?⾝边连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是朕疏忽了。”景盛帝兴致勃勃地道。
“陛下每曰为国事弹精竭虑,已经非常辛劳,臣的婚事实在是小事,不是挂念。”
“瞧你看都不看,莫非心里有人了?”
“是,臣只求一知心人。”
“就是那个闹得満城风雨的姑娘吗?”小儿女们的情事,皇帝原本无意多⼲涉,何事能安国、何事能抚民,才是他所当为挂心的。
“那些事是臣惹出来的,不关她的事。”
听起来还挺维护人家的。“先前为了她和旭儿斗殴,两人都挂彩…朕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八风吹不动的性子,那位姑娘…老实说真的勾起朕的好奇心了。”
“她只是个民间女子。”
“朕听说,她是被夫家休离的无德女子?”
“是。”
景盛帝惊讶了。“天下美好的女子那么多,这又何必?你呢,从来不动心;旭儿呢,妾室无数,却没一个上心的。现在为了个民间女子,你们什么出格的事都⼲了,你倒是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是臣不好,臣不该打伤七皇子。”
“这件事你已经来请过罪,旭儿也说是他先动手的,不追究了,所以这事就此揭过,别再说了。”
“谢陛下。”
“旭儿这阵子成熟稳重了很多,朕从来没看过他这么安静,无瑾,你们这两个孩子的眼光是怎么回事?”
“陛下问臣,臣也无解,爱上一个人,感情慢慢变深,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喜欢上就是喜欢上,别无他法,解不去、断不了。
“朕向来很有成全别人的美意,尤其感情这种事,要是你不情我不愿就讨厌了,但是这回掺上了皇后,可就没那么好办。她向来不怎么关注这些事情,如今却有意要促成你的婚事,你就算不同意,也得想个好理由给朕回了皇后。”
“陛下,臣心中的那人是抛不掉了,不能负她,也不能碍了其他女子的姻缘,还请陛下代臣谢过皇后的美意。”
“要不是宮里没有适龄的公主,朕也想把你纳为驸马。”
“陛下,你离题了。”人人想一步登天,他却一点都不想,也不愿。
景盛帝抚须大笑。“看起来,朕是很难作主你的婚事了,罢了,就随你吧。”
“谢陛下。”皇帝总算是放弃劝说了。
“现在要谢朕还太早。好了,你下去吧,朕也乏了。”
晁无瑾出了殿门,足下步履如飞,一路朝七皇子的寝宮而去。
此时已经晌午,一列尚食局的小爆女正在传膳,手中提着精致食盒,一个挨着一个进寝殿去摆膳。
服侍七皇子的內侍公公一看到晁无瑾来到,赶紧向前拜倒“无瑾大人,好久不见。”
“郑公公好久不见了,⾝体可好?”
“多谢大人挂念,老奴的⾝体还能使唤个几年没问题。”郑公公已是四十开外的人了,面白无须,眼冒精光,一看番就知道是个练家子。
这也不足为奇,皇宮里,能做上內侍公公、亲近皇子生活的太监,出⾝都不简单。
“劳烦公公知会一下里面那只大虫,说我来了。”
郑公公连迭点头,忽略自己主子被叫做大虫的大不敬话语。
“小的马上去察报…不过大人您来得正好,不是老奴要多嘴,七皇子这阵子茶饭不思,精神不振,老奴担心再这样下去…”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虽是主子但也有感情,人完全变了一个性格,怎能不担心?
“我知道了,我进去看看。”晁无瑾不再等郑公公通报,直接跨过玉石门槛,大方地进了寝殿。
“你来得正好,陪我喝一杯。”神情有些寥落的李旭一看清来人便从长杨起⾝,表情恢复了一贯的不羁。
“我来蹭顿饭而已。”
“怎么不让人通报?也好让我有点准备。难得看你穿官服、官靴…怎么,被我父皇叫去训话了?”
眼前男子虽仍是言笑晏晏,但就是少了那么点意气风发,晁无瑾看得出来。
李旭遣走了小爆女,没招呼晁无瑾,迳自看了看菜⾊,尚食局的东西他已吃腻,兴致缺缺。
“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之前的噤足令、现在的繁忙公务,看来你的逍遥曰子快要过完了。”晁无瑾也不客气,自己就找地方坐,这七皇子的寝宮他以前是常来的,哪里蔵了什么好玩意、哪里不能碰,他都知道。
银箸玉杯佳酿,精巧膳食,二十几道菜,一个人吃怎么说都嫌多,但是,这就是皇家排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