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犹豫与决心
“明,不要动,就这样静静地待在我怀中,一会便好,一会便好…”李世民将我紧紧地围在怀中,下颚则是在我的发顶轻蹭着。
听着他的低喃,我心中一软,便也没作挣扎,任由他这样搂抱着。
良久,我叹口气,身子往后倒去,慢慢倚进李世民的怀中,悄声问道:“将那个副将推出去斩首,是你早就筹划好的,是不是?”
“嗯?”李世民的身躯明显一僵,而后他轻轻扳过我的脸,正问道,“你为何如此问?”
“你与刘文静在太原时便是好友,与长孙无忌等人也是朋友,李元吉又是你的手足兄弟,要统领他们,你这个主帅确实难为。广开言路、从谏如是好,但是,在迫急的战事面前,当断不断,反受其。”我也不抗拒,任他捏着我的下颚,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所以,在军机大事的决断方面,你们便不能再有任何私情,只是单纯的主帅与属下的关系。主帅只允许自己的属下在限定的范围内发言,而对于主帅作出的最终决断,只有执行,绝不能有任何异议。你便是用一个‘斩’字,将众人在用兵作战韬略上的不同争议一并斩断,也只有这样,你才能在军中建立起严明的,甚至是残酷的军法,才能树立你主帅的威信。”
“呵…明果然是明,无论分离多久,你终是最懂我的人。善良、体贴、与任何人都能称兄道弟,这些对于普通人来说,全是优点,但对一个王者而言,却是致命伤。不错,文静与无忌他们几人确实对我十分忠心,但他们不单是为了知己情谊,而是将我居为奇货,我若成功了,便是助他们后扶摇直上的好风。”李世民微敛眸,掩藏住眼底的真实思绪,他的角又慢慢浮起那抹我熟悉的悠然浅笑,“而他们各有所长,都是人才,但是,他们在谋划韬略上却仍有着种种的缺陷,我做为主帅倘若不能清醒地辩明这一切,而允许他们在我面前没完没了地争论,那我绝不够资格坐上这把帅椅。一支真正能所向披靡的军队,必须能够坚决地贯彻主帅的韬略决断,做到令行止。我军这次挥师而来,必定要将王世充一举歼灭,斩草除,如今胜利唾手可得,我绝不能在此时收手。且先前牺牲的那些将士的鲜血,也绝不允许我后退。”
“我明白,洛你是无论如何都要拿下来的。”我徐徐说道,“李密败亡后,王世充就算是当今天下最强的一股势力了,而洛又恰好挡在李唐兵锋东出的要道上,所以,只要剿灭了王世充,山东群雄便可刃而解,平定天下就指可待了。”
“对,你说的全中。”李世民搂紧我,细碎的吻缓缓落下,温柔而辗转地留连在我脸上,“而且,王世充居然敢伤你,我原本还想留他一命,如今看来,他是非死不可。”
我怔望着李世民那张英气人而略带几丝柔情的面孔,久久无语。而他也没再开口,只抿淡笑,周身漾着摄人却又令我安心的气息。
我该高兴么?与在太原时的意气风发比起来,此刻的李世民越来越有王者风范,愈发地像一个帝王。仁义中却又不失威严,赏功罚罪,在他那看似悠闲的笑颜和无害的气息下,隐藏着他的狠辣、他的无情、他的谋略、他的霸气,而这些,都是绝世的,假以时,天下间恐怕再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
“殿下,秦王殿下,该换药了。”帐外忽然传来一个兵士胆怯的叫声。
李世民微皱眉头:“进来吧。”
我连忙挣脱李世民的怀抱,站起身来。
“放下,你出去吧。”李世民一摆手,那兵士便识相地把药和纱布放在桌案上,飞快地转身退了下去。
李世民望了望我,而后抬手一指桌上的药:“你帮我。”
“我帮你?”我怔了怔,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伸出双手,慢腾腾地解开他的带,小心翼翼地开他的上衣,只听“咚”的一声,他的衣兜里掉出一样东西,我捡起一看,正是当我送予他的那块蓝石。石头依然透亮,只是光滑的石面上却有了几道细小的裂,我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
“呵,明,你赠我的这块‘蓝幽石’可是救了我一命。”李世民身躯探前,握住我的手,“当正是因为有它,你的利剑才没有刺穿我的膛。”
难怪那我一剑刺去,便感觉剑势受阻,停滞了下才刺到他的膛,原来是先触到了这块蓝石…莫非冥冥之中真有天意?我紧握着手中的石头,垂头问道,“你一直将它贴身地收藏着?”
“恩。”李世民伸手圈住我的,将我拉进他的怀中,“这几年,我一直在寻找另一块‘赤幽石’的下落,可惜,至今仍是杳无音讯。”
“不,不用了。”我长叹一声。
“你若不喜欢‘赤幽石’,我可以赠你其他的玉石。”李世民收紧了搂着我的手臂,“红玉、羊脂玉、墨玉,你喜欢哪样?或是你喜欢翡翠?还是玛瑙?绿玉髓、红玉髓?松石?芙蓉石…只要你说的出名字,我便一定会为你找到。”
“呵…你方才说话的语气好像一个溺爱妃子的昏君,”我听他一口气说了数十种玉石,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倘若我说要天上的星星,你是不是也会立刻去建个摘星台呢?”
“会,我一定会。明,你回到我身边这么久,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笑,”李世民低下头,将脸埋进我的肩颈里,柔声说道,“男人宠溺自己喜爱的女人,有什么不对?只要能使你欢喜,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是我不愿去做的?”
“你…别说这些了,我,”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反而急速地往下沉去,猛地挣开他的双臂,俯身拉开他的衣襟,察看他的伤口,“我先帮你换药。”
李世民便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神情专注,默默地看着我。
我闪避着他的注视,将药粉均匀地撒在他的伤口上,再将白色的纱带绕在他的前,绑住那道的暗红伤口,直到最后一抹血也被盖住。
我转身想退开,李世民却忽然环住我的,扣着我的后脑勺,深锁着的蓝眸像要完全看穿我似的:“明,与我在一起,你当真是如此的痛苦不堪,了无生趣么?”
我的手一抖,药瓶险些掉到地上。痛苦不堪?了无生趣么?我无法肯定,但是,他侵略式的爱情常使我莫名地感到害怕。
“还爱我么?”环住我的手臂zhan有地搂紧,他霸气不减地问道,“明,告诉我,你喜欢的是当年的李世民,还是如今的我?”
爱他么?我痴痴地看着他。第一眼见他,我懵懂的爱情就如清晨摇曳的花儿,在朝的滋润中显出一抹羞涩,我甚至还来不及遥想晨风的轻柔,却忽然乌云顶,狂风暴雨骤然咆哮而至,雨打风吹,一切面目全非。情之初始,有谁能预料未来?往事恍如昨,还爱他么?炙热的情感眼看着就要从心底深处涌出来,却仍被我死死地压抑下。当年那份被他牢牢锁住的悸动,我刻意弃置,不愿再出一丝一毫对他的眷恋。但是,爱着他啊,仍是深爱着他啊…我恋着他深蓝的眼眸,恋着他如雪的白衣,恋着他温暖的臂弯,我甚至恋着他那不可一世的狂妄与霸道,有了他,其他男人的热度便再也燃烧不了我。两情相悦,是否就可以不计一切,是否会终无憾意?在此刻我明白了,为何我们会相爱?因为彼此正是对方的梦之所在。为何我们不能相守?因为我们的梦集但少,各自为营的却又太多。他爱我,或许爱的只是他自己梦的投影。
“为何不回答?明,不要再出那样哀伤的眼神,我不愿你有那样痛苦的神情。”他的手紧紧托着我的脸,五手指则掐进我的头发中,挑开我的发髻,细细地梳理着我的长发,他的薄轻柔地着我的,“我答应你,暂时不会你,我会给你时间考虑。但是,不要让我等但久…”
我静静地依在李世民的怀中,攀着他宽阔的肩,眼睛干涩地疼着。拥抱有时真是一种奇怪的姿势,两人贴得如此近,都能听见彼此的续声,气息也浅浅地错在一起,分明是暧mei而亲昵,却又看不见对方的脸。
听着这个男人的声音、看着他的脸,我的心还是会痛,他肌肤的温度仍然灼伤了我,他还爱着我,我也爱着他,至少此刻我们依然相爱。但我们却不得不在清醒与梦死的边缘起伏翻飞,在醉生与甘死的深渊里挣扎纠。
我知道自己必须立即逃开,可是也清楚地知道自己逃不开。因为背负在身上的那些血债,还有李世民那霸道的情感、强硬的手腕,都得我快透不过气来,我累了,真的累了…想想,再想想,我需要好好想想。
这一刻,我腻在他的怀中,很乖,很温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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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战事依然僵持着,王世充仍坚守洛,无论李世民如何痛陈厉害,循循善,他就是不肯开门投降。
此时已到年底,天寒地冻,李唐的将士出征许久,都已疲力竭,思乡情切,大伙都盼望能早班师,回家过年,与家人团聚。而远在长安的李渊听说洛久攻不下,便也下了一道密诏,令李世民即刻率军返回,待到明年春天,再来剿杀王世充。
唐军围住洛城已有八个月,跟中国历史上无数次的围城一样,洛城中的百姓因为被困,没有粮食可吃,已变成了真正的十室九空。城中饿殍遍地,尸横遍野,昔日的帝王之都,,如今竟然成了人间鬼域。如此惨象,在中国历次改朝换代的混战中,究竟上演过多少次?在赞叹李世民的赫赫战功时,有些残忍的东西,却也始终无法回避。
但李世民坚决不退兵,因为倘若此刻班师回去,王世充便会有了息之机,他的势力将重新得到恢复,今后将会更难对付。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李世民暗中扣下李渊的诏令不让众将知道,随即手书一封回长安,向李渊保证,不便可攻克洛。
既然唐军无法回长安过年,李世民便传令在军营内张灯结彩,上下庆。表面上众人似乎都忙着过年,其实是外松内紧,兵士们都保持高度警惕,头脑清醒,每都有探子去洛城中消息,及时回来汇报敌情。
这我趁李世民出营去观测敌情的时机,便起身去找罗成和徐茂公,才走过几座营帐,便听见前方空地上传来一阵嘈杂声,我一时好奇,拨开人群挤进去看个究竟。
只见场中站着李元吉与尉迟敬德,他们手拿兵刃,看着像是要比武。
我转头一问边上的兵士,这才明白此事的来龙去脉。原来齐王李元吉一向争强斗狠,又相当自负,自以为老子武功天下第一,今看见尉迟敬德在校场练武,巧的是,他们使的兵器都是马矟,李元吉一时手,决定与尉迟敬德比试一番,一决高下。
尉迟敬德站立着不动,一脸为难,他转头看见我,便求助似的望着我。
这些日子,我一直跟在李世民身边,出入各个营帐,与唐军的将领们已混得颇为稔,而尉迟敬德为人豪率直,我与他特别投缘,虽然说不上称兄道弟,但我们的关系却已非同一般。我很清楚尉迟敬德此时内心的矛盾,因为就算他功劳再大,也只是个将军,与王爷比武,赢又赢不得,输又不情愿,而且李元吉脾气暴烈,又心狠手辣,看这架势摆明了就是来找晦气的,轻易不会罢手,不论比或不比,尉迟敬德都是要吃亏的。李世民此时又不在这里,恐怕没有人阻止得了这场比武,他们是非比不可了。而这混帐李元吉,也该让他吃吃苦头了,想到这,我便冲尉迟敬德稍稍点了下头。
“齐王殿下武艺高强,末将自知不是对手,且也不敢以下犯上和您动手,”尉迟敬德随即会意,但他也不是傻瓜,看我虽然点头了,仍回头对李元吉说道:“不过殿下既然执意要比,我也不便退却。殿下乃千金之躯,未免误伤,我自当去除矟上的锋刃,至于我皮厚,所以殿下就不必去除矟上的锋刃了。”
尉迟敬德说罢,便在矟尖上包上块布,除去锋刃,他这样做,当然是一番好意,是为了表示对李元吉的尊重。
哪知李元吉一脸铁青,看那样子就知道他并不领情,估计还认为尉迟敬德除去锋刃是故意轻视自己,他也就不去除锋刃,举起矟便厮杀过去。
李元吉的功夫确实不错,一支矟使得是呼呼生风,矫若游龙,他招招狠毒,朝尉迟敬德猛攻过去。
而尉迟敬德则是左闪右避,前挡后遮,他并非想比试,只是想躲避闪让一番,而后便可了事。但是李元吉似乎和尉迟敬德有什么深仇大恨,转眼间已攻出数十招,手中的矟如毒蛇一般,招招朝着他的要害刺去,看着根本就不像在切磋武艺,而是非置尉迟敬德于死地不可。
尉迟敬德的武功当然在李元吉之上,但一直这样只守不攻,时间一久,也颇有些吃力,他终于拿出了真本事,灵巧地闪避之后,右手一抖,矟尖猛地向前一点,便轻轻刺中李元吉的膛,见得胜后,他便立即收矟站立。
李元吉见输给尉迟敬德,顿时恼羞成怒,再也顾不得许多,身子猛地向前一扑,举矟朝尉迟敬德左刺去。
尉迟敬德早已收矟站立,当然没料到李元吉落败后居然不顾一切地刺杀过来,回神时,却已躲闪不及,眼看着便要受伤。
我一看大事不好,连忙抢过边上一个兵士的弓箭,张弓搭箭,一箭去,正中李元吉的矟尖,他的攻势随即受阻。
尉迟敬德便趁机闪身躲开去,而后他使矟用力一挑,便将李元吉的矟挑飞数丈,他又故意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啊…”围观的将士这时才大声惊呼,急忙跑上前查看两人的情况。
“齐王果然好武艺,矟使得是出神入化,若我是你的对手,恐怕身上早就多了十几个透明窟窿。”我也大步走上前去,先不去看尉迟敬德,而是从地上捡起李元吉的矟递给他,轻笑着说道,“幸亏尉迟将军避让矟的本事了得,这才逃过一难啊。”
“你…”李元吉知道我是在讽刺他,顿时双目怒睁,眼看着就要出火来了。
尉迟敬德这时才从地上爬起,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抱拳施礼,恭敬地对李元吉说道:“殿下武艺高超,我自知不是对手。方才仓促间摔倒,用力过猛,冲撞了殿下,还请恕罪。”
“将军好本领…”李元吉了嘴角,勉强笑道,“本王方才见将军摔倒,便不敢再上前追击,所以便故意松手…”
“呵…将军的避矟功夫果然不错,不知夺矟本事又如何呢?”我抿又笑,而后问尉迟敬德,“我先前便听闻将军有空手夺矟之绝技,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尉迟敬德不知我为何要如此问,但仍老实回答道:“此事是真。”
我还来不及再问尉迟敬德,一旁的李元吉便按奈不住,他对尉迟敬德说道:“将军既有夺矟之绝技,可否与本王表演一番呢?”
尉迟敬德立即回道:“末将不敢!”
“将军不必过谦,我只怕你夺不了我的矟。”李元吉笑道:“你若真夺得去,便尽力来夺,本王绝不怪罪于你。”
尉迟敬德从来就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估计他也早受够了李元吉的怨气,和我换了一个眼神后,他便点头答道:“既是如此,末将便斗胆与殿下一试。”
我侧头对李元吉笑道:“殿下可要手下留情,要点到为止,不可误伤尉迟将军哦。”
李元吉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后,举矟便刺。
尉迟敬德脚下一点,侧身闪过,接连避过三招。
李元吉第四矟刺来时,尉迟敬德便再也不躲了,他猿臂一张,伸手便去抓李元吉的矟。
李元吉吃了一惊,右手一缩,使矟朝尉迟敬德肋下刺去。
尉迟敬德只轻轻一抬右臂,那矟便险险地贴着他的右肋穿过,而后他右臂一夹,已抓住矟杆,再大喝一声,猛地发力一扯,往回夺去。
尉迟敬德力大无穷,常人哪里经得起他这一拉一扯,李元吉随即松手,狼狈地向后退去。
“好!尉迟将军好功夫!”我带头鼓掌喝彩,周围的士兵随即也跟着赞叹不已。
“哈,哈,尉迟将军果然好功夫…”李元吉也只得笑着称赞几句,而后便身离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低低地在我耳边说道,“明,我们走着瞧,终有一,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我一定会让你哭着来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