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密谋
“恩…我与宇文成都相识一场,在他死前我确实与他叙谈过,”我稍稍沉了下,答道,“但那宝藏之事,我倒是从未听说,不知魏公是从哪里听来这消息?”
“我从哪里听来这消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消息是否属实?”李密斜瞥了我一眼,“明,你确实不知情?或是有意隐瞒?”
“呵…魏公口中的宝藏,并未得到证实,或许只是空来风,根本就没有宝藏呢。”我从容一笑,“退一步说,即使真有宝藏,宇文成都又为何要告诉我呢?”
“无风不起,宁可信其有。”李密仍不放弃,追问道,“你是最后一个与宇文成都交谈的人,你当真什么也不知道?”
我故作恼怒,板起脸说道:“魏公言下之意是说我知情不报了?”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了,只是循例问问而已…”李密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我打断了。
我朗声道:“如果真有宝藏,那也是隋炀帝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全是见不了光的脏物,既然宇文父子都已死去,那便让这宝藏长埋于地下吧。”
“恩,说的是…”秦琼等人听后纷纷点头。
李密被我抢白原本就有些不悦,如今见众人居然赞同我的说法,愈发觉得恼火:“那些财宝原本便来之于民,倘若我们将其取出,还之于民,岂不是更好?”
“能还之于民固然是好,只怕有些人心术不正,将其据为己有。”我忍不住哼了一声。
“你这是何意?”估计李密看此时当着众人面不好发作,只铁青着脸问道。
“明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劝解主公,不可过于沉溺于那虚无的宝藏而消了斗志。”秦琼赶紧出来打圆场。
“如有了那宝藏,便可充盈我瓦岗的国库,扩招军队,壮大我们的实力…”李密猛地想起如今窦建德等人也在场,随即住了口。
“我想明的确不知那宝藏的下落,主公又何必苦苦相呢?”单雄信方才喝了不少酒,此时双目通红,他也开口道,“不可为了区区宝藏,就坏了大伙的兴致,兄弟情谊比什么都重要。”
“区区宝藏?”李密被单雄信这么一说,强下去的怒火又上来了,“你可知道你口中的‘区区’是多大的一笔财富?!”
“在我单雄信眼中,多大的财富都比不上兄弟情谊,你可知,今乃是翟让大哥的忌?”单雄信冷笑一声,似醉非醉地看着李密,“那沾百姓鲜血的财宝你能用得安心么?我不像某些人,为了争权夺利,连兄弟之义都可以抛之脑后!”
我心中一震,顿时明白过来。单雄信与瓦岗原来的首领翟让的关系一直很好,李密当时杀翟让的时候,单雄信还曾伏地为翟让求情,可惜李密不听,还是将翟让杀死了。单雄信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对李密也心存不,今之所以有这番话,恐怕只是借题发挥。
“你…你说什么?!大喜的日子你说什么?!”李密见单雄信当众驳了他的面子,然大怒,再也顾不上有外人在场,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主公息怒,我想雄信只是喝多了,一时口误,并无其他意思,”王伯当赶忙起身劝解,转头朝单雄信使了个眼色,“雄信,还不快给主公道歉。”
无奈单雄信积怨已久,且全在今暴发出来,他不再理睬众人,转身拂袖而去。
“雄信!”秦琼叫了声,起身便追。
我抬眼望了下,只见李密已经气得全身发抖,众兄弟也是一脸沉重,而窦建德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我不再犹豫,随即也起身跟了上去。
“雄信!”到了后院,秦琼几个大步追上单雄信,将他一把拉住,“雄信,你怎会如此冲动?!就算你对主公再不,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与他争吵…”
“叔宝,我已经忍到极限了!”单雄信奋力甩开秦琼的手,“没错,我单雄信就是认死扣的二愣子,我不知道天理人情,我只知道,我可以为兄弟两肋刀,即使有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绝不会出卖自己的兄弟!他李密呢?他有今的飞黄腾达,那都是踩着兄弟的尸体上去的!”
秦琼眼眸一暗,但仍是劝道:“雄信,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是啊,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都是徒劳…是我单雄信不识时务…”单雄信喃喃道,“早知是今这样一个局面,我宁愿那便随翟大哥去…”
“雄信,今的局面并非完全无法挽回。”魏征大步迈进院来,他身后还跟着徐茂公、王伯当、程咬金等人。
我忍不住问道:“怎么连你们也来了?那酒宴呢?”
“你们一走,谁还有心思吃那酒宴啊,都散了。”程咬金答道。
“玄成,你方才说今的局面并非完全无法挽回,此话怎讲?”单雄信抬头问道。
魏征也不急着解释,他轻声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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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我平冥思静想的地方,十分隐蔽,不会有人发现的。”魏征将我们带到一处僻静的宅院内,众人便围成一圈,坐下详谈。
“如今局势十分复杂,王世充被秦王杀得大败,听说他已秘密与李唐修好,双方将矛头一致指向瓦岗,金墉危在旦夕。”徐茂公率先打破沉寂,“即使我们此时与窦建德结盟,恐怕仍是敌不过这王李联盟…”
程咬金问道:“照徐大哥所言,我们此时只能坐以待毙?”
“唉…”众人皆垂目不语。
“未必,倘若李王大军攻破金墉,他们的同盟也将不攻自破,李世民下一个要对付的仍是王世充。”所谓当局者,旁观者清,我在这个时候无疑比他们要来得冷静些,所以便忍不住嘴道,“所以王世充绝不会让李唐攻破金墉,他此时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挡着李世民的大军,不让他得逞。”
“明说的极是,趁他们双方斗得天昏地暗,而我们则可携军西下,去剿那李唐的老巢——太原。”秦琼补充道,“李渊此时镇守长安,李世民又前往攻打洛,太原空虚,我们便可轻易夺下。那时东西皆可,天下就将是我们瓦岗的了。”
我知道已点醒了他们,这时已闭上了嘴,打算不发一语了。在场的都是英雄豪杰,文韬武略无一不在我之上,我还是不要妄言,静听为妙。
“呵…叔宝与明说的有理,此法也确实可行,但,”徐茂公微微一笑,“魏公会听我们的么?”
王伯当一愣:“世绩此话何解?”
“魏公此时重用那些隋朝投诚过来的降兵降将,已渐疏远我们,”徐茂公不急不慢地说道,“哪怕我们的主意再好,他也是不会采用的。”
“世绩,你说这话未免有些不敬,”王伯当反驳道,“主公是不会忘了我们的…”
“伯当,莫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应该知晓,这些日子,他已极少来与我们商议军中大事了。”徐茂公正道,“魏公确是心怀壮志的人,只是心过于狭窄,有一翟让而不能容,必要杀之而后快,由次可见,他对兄弟的情谊是何等的浅薄。”
众人听后脸色各异,都不发一语。
“嘿,你们刚才说的那些什么形势天下之类的,我是不懂,但是这李密,的确太不够意思了。”程咬金了双手,“说吧,你们想如何做?”
“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徐茂公忽然开口问魏征:“玄成,你能掐会算,精通星相,又善观面相,依你看来,这秦王是怎样一个人?”
“恩,各位都是自家兄弟,我也就直说了。”魏征环顾四周,见无异状,这才肃颜道,“我曾在洛见过秦王一面,他龙姿凤眼,是真命天子之相。”
徐茂公颔首:“我在长安时,也曾与秦王对坐在室**论天下大事,他襟宽广,志向远大,确是一个英雄豪杰。”
“两位大哥的意思是…”秦琼保留地问道。
“秦王有勇有谋,东征西讨,争入长安,与其父李渊坐承大统,他又肯礼贤下士,手下多是猛将谋臣。”徐茂公直言不讳道,“君子遇事之时,应看清在何处能使自己的聪明才智得到最大程度的运用。依我看来,这天下,早晚是李家奠下。我们这几个心腹兄弟,如今趁李世民进退为难之时,出手相助,先结识他,后相逢,也好做一番事业。”
秦琼顿了下,又与我对望了一眼,这才点头道:“徐大哥说得是,只是如此一来,似乎有些对不住主公。”
众人听后又是一阵默然。
王伯当沉声道:“自古英雄都必有一颗忠诚侍主的心,对君主忠贞不二,惟命是从,无论他得志与否,情势如何险恶,也绝不能生出异心。”
“李密此人刚愎自用,并非成大事者。”徐茂公毫不客气地说道,“他先前杀害翟让之时,可有顾及一点兄弟情谊?咬金原是瓦岗首领,后让位于李密,但李密又是如何对待你们这些所谓兄弟的?”
众人仍是默然。
我心中一震,李密杀瞿让,确是不智之举,早种下将士互存戒心、离心离德的祸。瞿让的死令大部分的瓦岗人幻灭了关于“兄弟”的神话。此刻,我算是真的明白了,在这个时空,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这确实是个处处皆战场的人间。
“伯当大哥,自古忠义两难全,有得必有失。”其实我知道,这些道理在场的众人都懂,只是他们身在局中,难以选择,有些话他们也并不好说出口,必须有个局外人来推波助澜。我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徐大哥说的对,‘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鸟儿飞累了,尚知得找棵安全的树歇息才能睡得安稳,如此才能不被猎手捕杀;而善战善谋的能人勇将得寻个知人善用的好主,如此方能大显身手。”
“一叶扁舟于惊涛骇中只能随波逐,只有依附大船方能乘风破。”我转眼一看,见众人皆凝神在听,这才继续往下说,“刘邦可谓一代明君,而韩信更是一将难得。面对刘邦的知遇之恩,韩信自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然而韩信的忠心耿耿换来的却是刘邦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最终也只落个可悲的下场。”
“魏公是当世之雄不假,但是,‘河无大鱼,小虾称王’,在一个没有特出人才的时境,只要有些小本领便可做成大事。只听说过英雄无用武之地,没听说过世不出英雄的。”我见众人并无反驳之意,便又说道,“世是由不得时势造英雄的,而是英雄造时势。李世民便是个能造时势的英雄。中篇便说道,顺应时势,因时因势,才能无敌于天下。若英雄只是称谓,对时局毫无影响,那便不是英雄了。是英雄,就该把握大局,决策千里,运筹帷幄之中。英雄本是蛮野社会遗下的名目,真英雄是不该被时势所左右的。”其实我很清楚,李世民之所以能成就霸业,可以说是时势为他造了极为有力吊件,让他成了最终的帝王,但是最主要的是他能造就历史,造了时势,这便是大局势了。
“有志之士最怕的就是遇人不淑。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我长吁一口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就怕有一,择木之鸟,绕树数匝之后竟发现无枝可栖,不是此鸟不愿栖止,而是普天之下没有良木。小弟一时多嘴,言尽于此,若有说错的地方,还请各位大哥见谅。”
“听明一席话,令我矛顿开。”魏征起身赞道,“想不到明年纪轻轻,见解却如此高深,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单雄信在旁许久都没说话,如今忽然开口问道:“言下之意,你们都要投效李唐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徐茂公反问道。
“是的话,你们去投效,从此我们便分道扬镳。不是的话,我们再从长计议。”单雄信冷冷道。
我一愣,随即想起,李渊杀了单雄信的兄长,而单雄信是个不理会“天理人情”的人,杀兄之仇,不共戴天,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投效李渊的。
我正想着,冷不防王伯当也起身说道:“你们去且去,但我王伯当不愿做这不忠之人。”说罢,他转身便走。
“伯当应该不会做出蠢事来吧?”徐茂公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问众人。他的话外音,大伙都明白,就是怕王伯当一怒之下,会将方才众人蹈话告诉李密。
“世绩不要多心,”秦琼立即答话,“伯当不会的,我了解他的为人,他不会如此做的。”
“如此最好。”魏征颔首,“今便议到此吧,久了,恐魏公生疑。”
“也好,那我们便先告辞了。”秦琼应了声,拉了我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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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有太多事放不下,夜半时分,我仍无法入睡,只得到院中走走。
园梅花在飞雪中悄悄凌寒独放了,一阵清香来扑来,沁人心脾,花期已至,严冬又来了。
我静静地站在梅花树下,伸手攀着枝条,想学古人驿寄梅花,可惜却没有青鸟为我殷勤传送。
忽然回想起了那个冬夜,那似乎遗留在昨的浪漫情怀。
一样的明月,那白中透出银色的清辉,落在我身上,也落在他的身上,这漫天的雪花,不仅浸透了我,也浸透了他。
慢慢融进诗化的意境里,我突然觉得一个人在月光下看雪赏梅,越看想的越多,越想越觉得夜深人静,越觉得心酸无奈。
我不知道那个人此时是否也和我一样,在看着这孤寂飘渺的夜空。虽然我望不到他,他也看不见我,但我们都能瞧见这弯新月,而这弯新月,从最初就在看着我们。
一缕清幽笛音,悠悠响起,细语mian,似乎在倾诉那遥远的传说。
空灵的笛声,仿佛在吹奏我这几年的寻寻觅觅、颠沛流离,我痴痴地听着,眼中好似要出泪来,却始终未落。
抬眼望去,在那梅林深处,梅花娇姿滴,有个白衣男子横笛而歌,宽大的衣袍随着飞雪微微飘扬,仿佛是一场又一场隔世的梦。
“是世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