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凶险难测（下）

　　沿着洛城河旁的小路缓步往城中央去，很快便看见座座青砖碧瓦、梁枋彩绘、恢宏壮观的宫殿。

　　米长袍的男子手执牌，我们这行人便畅通无阻，从后边小门宫殿。

　　“风公子，请。”穿米长袍的男子在前头引路，我们绕过后殿，顺着殿外宽阔的游廊向前走去，后殿南面有一个庭院，院虽不大，但清幽秀丽，园中有一泓清池，池水微泛涟漪，清澈如一面明镜。

　　我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右侧长廊上，几名侍卫领着一个青色锦袍的男子正往院外走去。

　　他是？我忽地加快脚步，想赶上去看个仔细，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只望见他的背影。那人的身影我觉得有些熟悉，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谁？他是谁呢？

　　“风公子，公子。”米长袍的男子打断了我的思绪，他一指前方的屋子，仍是很客气地说道：“我家主人就在此屋中，公子请。”

　　“多谢。”我点了点头，开口问道，“请问你将我的兄弟们带到何处去了？”

　　他微一躬身：“我已将他们安顿下休息了，请公子不必挂心。”

　　我一皱眉，安顿下休息了？恐怕是被你们关押起来了吧？这话我自然不能问出口，事到如今，也只能且走且看了。

　　“风公子来了。”那男子径直上前扣了几下门，里面传来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让她进来。”

　　门是虚掩的，“咿呀”一声，那人轻轻推开房门，我便大步迈进屋去，那扇门随即又被他轻轻掩上了。

　　我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男子身穿黄锦缎长衫，头戴金冠，左手戴着一只羊脂白玉扳指，几缕黑亮长须乖顺地低垂在前。他端坐在屋中首座上，定定地望着我，双目如鹰，光内敛，就如同皇帝在觐见臣子一般，一派帝王之气，威武非常。

　　“小人风明，参见王爷。”我双手抱拳，长揖施礼。

　　“坐。”他微一抬手，而后捻了捻胡须：“你知道我是何人？”

　　“自然知道。能够调动官兵，将我轻易地带回宫殿，除了洛城的主人，我想不会再有别人了。”我甩了下长袍，而后坐在他左手边的椅子上，“你是洛王，不，如今应该称你为郑王了。”

　　我从突厥回来，打算去长安，一路经过了马邑、太原，才想在洛稍作休整，不料居然会遇见这样的事，而今还落入王世充的手中，此次恐怕是不好身了。

　　“呵，看来你不止貌美，且很机灵。”王世充看似轻松地笑了。

　　“王爷如此费心地寻找小人，想来是为那藏宝图吧？”我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并没有什么藏宝图，那只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

　　幸亏我找有防范，已找了个稳妥的地方将藏宝图收好，否则此时早就被人搜出来了。

　　“藏宝图之事是否以讹传讹本王不知…众人都传风明的美貌可以倾国，此言确是不虚。”王世充饶有意味地望着我，“但我也知道，藏宝图此时确实不在你手上，也不在你那帮兄弟身上。”

　　“你…你把他们怎么了？”我一惊，看来王世充不但把萧然他们关押起来，还派人搜他们的身，恐怕连我的行李也没有逃过他们的眼睛。

　　“请风公子放心，他们的性命暂时无忧。”王世充仍是淡淡地笑着，“藏宝图一事先搁下，我还有一事要请风公子相助。”

　　藏宝图一事先搁下？我愣了下，随即便明白过来，反正我在王世充手上，他有的是办法让我开口，说出藏宝图的下落，所以他并不着急。

　　“早就听闻，风公子剑法高超，是一的剑客，”王世充见我沉默不语，仍旧继续往下说，“所以，我想请你帮我杀一个人。”

　　“杀人？”我怔住了，“王爷，你身边诸多能人异士，哪用得着我这小人物出手呢？”

　　王世充笑得莫测：“呵，杀此人非风公子不可。”

　　我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哦，不知道王爷说的是何人？”

　　“秦王李世民。”王世充皮笑不笑地看着我。

　　“王爷说笑了，那秦王乃唐王次子，身边诸多勇将守护，”我心中大惊，面上仍强装若无其事，“我怎能…”

　　“此事非你不可。”王世充语气低沉地说道，“因为，这世上能让李世民放下戒心，全无防备的人，恐怕只剩你一人了。”

　　王世充话一出，我脑中顿时警钟大作！为什么，为什么王世充会知道我与李世民的关系呢？莫非，是唐军那里出了细？！但知道我与李世民在晋那段往事的人没有几个，到底是谁将消息出去的？

　　“王爷，”我的双手在袖子下握紧成拳，指甲早已嵌入掌心的皮中，我必须借由这痛楚才能稍稍平复慌乱不堪的心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李世民，此人为一代枭雄，足智多谋，更是个有雄才大略的野心家。”王世充定定地看着我，不冷不热地说道，“李渊、李建成强则强，却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李世民。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我的阻碍，我必定要将他除去。”

　　“王爷此话何解，”我慢慢冷静下来，也学着他的口吻，不急不徐地说着，“李世民确实是知人善任，谋略过人，但他武功平平，只是个儒将，时时需要手下高手的保护…”

　　“呵…武功平平？儒将？需要手下高手的保护？风公子，你德之词恐怕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王世充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李世民不单善于指挥军队，而且武艺不凡。他不仅剑法高超，还是个神箭手，在军丛中取上将头颅如探囊取物，他是个文武双全的奇才。”

　　我抿不语，这个我当然知道，在晋的时候我就曾经见识过李世民的箭法，他的剑法也颇具名家气势，可以说，他对武功的造诣，绝对在我之上。

　　“前些日子，北征刘武周时，李世民与刘武周的大将宋金刚战，双方相持于柏壁，宋金刚因粮草不足而撤退。李世民居然只率领数千精锐骑兵在后猛追，将唐军的主力部队完全甩在后面，两天不吃饭，三天不卸甲，一一夜之间竟急行军二百余里，不用说刘武周、宋金刚了，无论是谁，这辈子恐怕都没见过像李世民这般不要命的人。”王世充的声音极其平静，听了却令人骨悚然，“李世民不懈而追，终于在雀鼠谷追上刘军主力，一之内两军连续会战八场，唐军杀敌上万，只杀得天昏地暗、风云变。第二又进行第九次会战，杀刘军三千。刘军最终大败认输、落荒而逃。”

　　我一边静静地听着，一边费力地回想着，在脑中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终于理清了来龙去脉。原来李世民前次攻打洛，取得大捷，眼看着就要灭了王世充与李密，不料北边的刘武周却趁机作，刘军大将宋金刚大破裴寂于浍州，而李元吉抛弃太原，不战而逃，刘武周几乎占领河东全境，一时之间，关中震动。太原是李家的根基，绝不容失，李世民眼见情况危急，只能放弃此次机会，再次请缨，率兵三万，东渡黄河，以惊人的速度，一举击败了刘武周的精锐之师，收复了河东全境。

　　而收复山西以后，李世民又马不停蹄，兵出函谷，挥师南下，率兵进中原，直指洛，准备一举消灭王世充等人。而王世充见李世民此时兵强马壮，自知不是对手，所以也慌乱起来，才想着使暗手除掉李世民，已解燃眉之急。

　　如此说来，我从突厥回来，这一路经过了马邑、太原，正好与李世民擦肩而过，没有碰上面。我确实是太天真了，对中原此时混乱的情况竟然一无所知，才刚踏足，便卷入这可怕的争斗旋涡中。

　　“刺杀这种事一个不慎，便会演变成为外灾难，若非有十足把握，万不能试。”王世充抬头看了我一眼，而后环沉，“李世民不比一般人，他不止自身武艺高强，且身旁围有数千卫高手，倘若不是情况危急，我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

　　“王爷，你未免太抬举我风明了。”我已完全冷静下来，角淡扬，“李世民不止自身武艺高强，且身旁围有数千卫高手，这种情况下，不用说是我了，即使是中原第一剑客，恐怕也伤不了他一毫。”

　　“中原第一剑客自然伤不了他，但是你却一定可以。”王世充眯起打量的眸光，‘只要你点头同意，我立刻可以安排你见他。”

　　“王爷，你为何如此笃定呢？”我确实有些不解，王世充为何会对我与李世民的关系了如指掌，究竟是谁将消息透给他呢？

　　“我王世充并无过人之处，只是眼睛比普通人锐利一些，”王世充眼中光一闪而过。

　　“呵…王爷不必谦虚了，听说在你少年时期，便得到与三国时曹一样的评价，‘治世之能臣，世之枭雄’，从你握权后扫群雄的威风来看，你的才能绝对可以与曹一较长短了。”我敛眉浅笑，王世充能一直盘据洛，成为河南最大的割据势力，想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此时东据洛，西占徐州，南达襄，北抵黄河，自称郑王，加九锡，加殊礼，其实已经与那曹孟德一样，挟天子、据中原，实现了三分天下有其一的霸业理想。”

　　“呵…你倒是对此时的局势看的十分透彻啊…”王世充的眼中透出一抹新鲜，“如何，愿意接受我滇议么？”

　　提议？这分明就是胁迫，萧然、红儿等人都在王世充手中，我有其他选择么？这些所谓枭雄的大人物，利用人的本事就像大自然的风一样，到了无孔不入、无不钻的地步。

　　“听说王爷曾经命部下在宫门外树立三块木牌，访求能够济世安民的学之士和骁勇善战的武将，还号召有冤无处申张的人前来申冤。”我托着下颚，缓缓说道，“百姓听说此事，上书陈事者每天有几百人，而这些人王爷你全部接见，并殷勤地慰谕众人，博得了百姓的一致赞赏，由此可见，你是个体恤百姓的好王爷。”其实我心里很清楚，这些只是王世充伪装求贤、收买人心、博取虚名的手段，他并不是真的所谓明君。

　　“你究竟想说什么？”王世充收起笑容，正道。

　　我仍旧笑着说道：“我想说的是，王爷你盘踞洛，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未必就会输给李世民，何不堂堂正正地与他一决雌雄，而要采用刺杀这样的下下策呢？”

　　“果然是巧舌如簧，我险些就要被你糊过去了。”王世充怔了怔，似乎是在思考，片刻后，他威胁似的横睨了我一眼，“我只给你三时间思考，三之后，若得不到我想要的答复，恐怕你的那众兄弟就要永远地留在我的宫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