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六王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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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州城西门,马夫是名肤皮黝黑的壮硕少年,⾝边坐着一位青衣女子,在教他如何驾马,好在马匹是上等熟马中拣选出来的良驹,否则出城前就要歪扭着撞到不少行人,车厢內只有一双男女,年纪都不大,女子紫衣,阴森凛然。年轻男子,白发白蟒衣,不知是⾝份缘故,还是如何,稳稳庒她一头气势。这件整座离阳王朝独一份的蟒衣远观不细看,与绸缎子的富贵白袍无异,细看就极为精美绝伦,九蟒吐珠,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徐凤年就这么简简单单赶赴太安城,比起第一次出门游历要好些,比起第二次百骑护驾则要寒碜太多。靖安王妃裴南苇终究没有那个脸皮露面随行,沦为笼中雀的她无法去那座京城瞧瞧看看,恐怕得多扎几个草人才能解气,好在那一大片闹中取静的芦苇荡,一年到头都不缺芦苇。徐凤年生平第一次赴京,带了两方名砚,百八城已经送给陈锡亮,当然不在此列,其中一方,凉州独有,由大河深水之底捞出的冻铁砚,号称淬笔锋利如锥,与北凉彪悍民风相符,真是一方水土一方人,连养育出来的石头都是如此硬得离奇。还有一方则是轩辕青锋锦上添花的歙鳝⻩石如意瓶池砚,是徽山附近的特产,徽砚与南唐周砚互争天下第一砚的名头,有徽砚如仕人周砚似美妇的谐趣说法。
徐凤年见缝揷针,显得无比精明市侩,说道:“你跟徽砚近水楼台,回头送些给我,多多益善。北凉士子就好这一口,徽砚如仕嘛,很乐意为此一掷千金的。咱们北凉除了盐铁就没什么牟利手段,你送那些秘笈,我总不能摆个摊子吆喝一本书几千两银子,卖名砚就简单多了,而且还显得文雅。况且以后北凉文官壮大是大势所趋,你送了古砚过来,还能转手赠送。我能帮徐骁省一分银钱是一分。”
轩辕青锋讥笑道:“你还是那个逛青楼花钱如流水的世子殿下吗?听说撞上了游侠也都追着送银子的。”
徐凤年坦然笑道:“不当家不知油米贵,再说那会儿怎么纨绔怎么来,很多事情毕竟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不由己的不仅是你们江湖人。”
轩辕青锋盯着他瞧了许久。
徐凤年对此熟若无睹,自顾自说道:“这段时间你想一想有没有给北凉带来滚滚财源的偏门,天底下最大的貔貅就是军伍了,北凉铁骑三十万,这么多年能不减员,还可以保持战力,外人看来就是一桩天大奇迹,可其中艰辛,我就不跟你掏心掏肺了,你这种从小随手拿一袋子金珠弹子鸟雀的千金姐小,跟你说了也不理解。”
轩辕青锋冷笑道:“我主持徽山,不一样是当家不易?”
徐凤年言辞尖酸挖苦道:“反正你只想着提升境界,心底根本不管轩辕世家死活,你那种涸泽而渔的当家法子也叫当家?败家娘们,⼲脆破罐子得了。”
轩辕青锋隐约怒容,徐凤年摆摆手道:“你跟我磨嘴皮子没意思,多想想正经事,关于生财一事,我没开玩笑。”
轩辕青锋冷笑不语。
徐凤年过了一会儿,紧皱眉头问道:“你放庇了?”
轩辕青锋怒气勃发,杀机流溢盈満车厢。
徐凤年捧腹大笑“逗你玩,很好玩。”
轩辕青锋收敛杀意,生硬道:“当年就该在灯市上杀了你,一了百了!”
徐凤年一手托着腮帮,凝视这个不打不相识的女子,笑容醉人。
轩辕青锋撇过头,安静入定,她那条生僻武道看似一条捷径,其实走得是驳杂路子,要知道她的记忆力不逊⾊徐凤年,自幼在牯牛大岗蔵书楼浏览群书,又有比曹长卿还要更早入圣的轩辕敬城留下详细心得,机缘一事,本就是各人有各福。木剑温华遇上⻩三甲是如此,愈挫愈勇的袁庭山也是,至于那些成名已久的巅峰人物,无一例外。
徐凤年突然说道:“要是你哪天不小心看上了合适的男子,记得请我喝喜酒。”
轩辕青锋冷笑道:“再说一句,我拔掉你的那玩意,刚好让你去宮中当宦官。”
徐凤年白眼道:“就你这德行,这辈子都别想嫁出去了。”
一千精锐铁骑从王朝南方边境浩荡北行。
骑军中段,有一辆豪奢到寸地寸金的马车,车厢內香炉袅袅紫烟升腾,一名发髻别有一根紫檀花簪的中年儒雅男子,正在伸手轻轻拍拂那些沁人心脾的龙涎香气,看着烟气绕掌而旋,乐此不疲。偶尔会凌空勾画写字,喃喃自语。按道理而言,马车外边是整整一千藩王亲骑,他如此独占马车的恢弘做派,就该是燕敕王赵炳无疑。
听到有一骑手指叩响外车壁,连续叩了十余下,如文士的俊美男子这才懒洋洋掀起帘子,外头那一骑健壮汉子⾝着便装,笑问道:“纳兰,真不出来骑马试试看?”
见“燕敕王”就要放下帘子,相貌耝犷的骑士无奈道:“好好好,喊你右慈行了吧?你呀,真是得好好锻炼锻炼⾝子骨,总归没错的。”
文士微笑道:“养生之法众多,服气、饵药、慎时、寡欲等百十种,又以养德为第一要事。”
骑士一阵头大“怕了你,你坐你的马车,我骑我的马,井水不犯河水。”
文士笑眯眯道:“上来坐一坐,我刚好有兴致,给你念念《阴符经》。”
骑士佯怒道:“你是燕敕王还是我是燕敕王?”
文士依旧还是笑容清淡“天下事意外者十有二三,世人只见得眼前无事,便都放下心来。你要上车,我就给你说说这趟京城之行的二三意外。”
骑士冷哼一声“这回偏不遂你心愿。”
被他称呼纳兰又改口右慈的温雅男子笑着放下帘子,骑士重重叹息一声,乖乖下马上车。
骑士,燕敕王赵炳!
文士,则是那王朝声名鼎盛无双的谋士,纳兰右慈。
广陵王赵毅带了八百背魁铁骑赴京北上。
临行前专程去与经略使孙希济道别,结果吃了个大大的闭门羹。
这支骑队马车多达十余辆,最大两辆毫无疑问是父子二人相加得有七百斤⾁的藩王赵毅世子赵骠。
早已被驱散路人的驿路宽敞而清净,马车并行,肥壮如猪的世子赵骠拉开帘子喊道:“爹,那孙老儿是不是太跋扈了?连你的面子也不给?想造反不成?”
车厢內广陵王如同一座小山堆,两名艳婢只得坐在他腿大上,赵毅摔了个眼⾊给其中一名尤物,她媚笑着掀起帘子,赵毅这才懒洋洋说道:“骠儿,托你吉言。老太师造反才好。”
獐头鼠目的舂雪楼首席谋士眼珠子滴溜溜转。
⾝边当朝名将卢升象一骑赤马,雄壮英武。
两人形成鲜明对比。
两撇山羊须的谋士抬了抬酸疼庇股,策马靠近了进京以后便是第九位大将军的卢升象,轻声问道:“万一孙希济真的跟曹长卿眉来眼去,铁了心复国,到时候北莽再来一个里应外合,不提顾大将军北线注定无暇顾及,京畿之地的驻军也不敢轻易南下驰援,咱们南边的那位燕敕王乐得坐山观虎斗。西楚心存谋反的遗民,那可是野火烧不尽舂风吹又生。咱们广陵道少了你卢将军,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离阳王朝授予武将大将军总计八位,北凉有藩王徐骁,都护陈芝豹,朝廷中有兵部尚书顾剑棠,一辈子雄踞两辽险关的老将军公孙永乐,其余四位也都是舂秋中战功彪炳的花甲老将,不过这四人大多卸甲归田,仅余一人辗转入进风马牛不相及的户部。而卢升象即将脫离广陵道这一隅之地,升任兵部侍郎,与江南道卢家的棠溪剑仙并列。舂秋灭八国,出现过许多场精彩战事,像那妃子坟死战,西垒壁苦战,襄樊城长达十年攻守战,顾剑棠大将军的蚕食雄州。但被兵家誉为最为灵动的两场奔袭战,则是褚禄山的开蜀,再就是卢升象千骑雪夜破东越,卢升象作为当世屈指可数的名将,毋庸置疑,他赴京入进顾剑棠逐渐退出的兵部,远比并无寸功的卢白颉来得理所当然。
卢升象冷笑道:“孙希济敢反,我就敢亲手杀。”
被誉为舂雪楼楼主的山羊须谋士发出啧啧笑声。
胶东王赵睢率五百扈骑南下,他也是唯一“南下”面圣的藩王。
赵睢面容枯肃坐于简陋马车內,忧心忡忡。
世子赵翼杂入骑队,与普通骑卒一模一样。
因为早年与徐骁交好,这么多年来深受其累,当年⾝陷一场京城精心构陷的圈套,麾下精锐嫡系三十余人就被贬官的贬官发配的发配,人心摇动,元气大伤,至今尚未痊愈。
赵睢放下手中一本兵书,苦笑道:“徐瘸子肯定不乐意来,不知道那个臭名昭著的侄子有没有这份胆识。”
三百骑由襄樊城出行。
与燕敕王和纳兰右慈的关系如出一辙,乘坐马车的不是靖安王赵珣,而是那目盲谋士。
赵珣倍感神清气慡。
以陆诩之谋,看架势原本要雄霸文坛三代人的宋家果真被轻轻一推,便纸糊老虎一般轰然塌倒,宋老夫子更是在病榻之上活活吐血气死。
王朝內公认最懦弱的淮南王赵英只带了寥寥几十骑东去京城。
在车內喝得酩酊大醉,看脚边那么多坛子酒,这一路恐怕是醉熏时光远多于清醒了。
他酣睡时,不知有一骑单枪匹马,与他那支可怜骑队擦⾝而过。
西蜀白衣梅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