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是一间占地宽广的欧式庭园餐厅,庭园里有可以喂鱼的鱼池、可以踢足球的草皮,有荡秋千与躺椅,户外用餐区的地板是木制的。
那名头上戴着气球礼帽的男人就站在户外用餐区,⾝上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长裤与帆布鞋,背上背着已完成的气球宝剑、气球魔法棒、气球花束,与好几种气球作品,腰间工具袋置放着五颜六⾊、尚未吹气的各式气球。
他胸前挂着“随意打赏”的牌子,手里正帮⾝侧的孩子折着噴射火箭,附近有几名孩子与家长来来往往,正陆陆续续在他的“打赏箱”中投入些零钱与小钞。
“哇啊!好大啊!”一个小男孩对着男人刚折好的、比小男孩还⾼的气球火箭发出惊叹。
“气球葛格,我也要!折一个给我!车子也可以吗?”另一名小男孩扯了扯男人的袖子发问。
“当然可以。”男人拉开笑容,慡朗地道。
“那我要一部蓝⾊的车子,很帅气的车子!比他的火箭更大!”小男孩伸展双臂,张得长长的。
“好啊。”男人笑弯了一双单眼皮的长眸,不假思索地颔首。
“葛格,那我也要,我要跟那支魔法棒一样的!”一旁的小女孩也跟着跑过来,指了指男人⾝后的气球。
转瞬间,男人被一群孩子团团簇拥,庭园餐厅內的气氛好不和乐欢愉,可却丝毫没有感染坐在餐厅一隅的凌莉。
凌莉隔着几张桌子的距离,持续着这几周以来,对男人始终如一的观察与注视。
孩子们唤男人“气球葛格”可是凌莉知道“气球葛格”叫做尹光辉,是这间庭园餐厅签约的气球艺人,每逢周末假曰都会固定出现在这里。
凌莉已经看着尹光辉很久了。
不对,正确来说,她已经观察尹光辉好几周了,甚至她还向这间餐厅,以及尹光辉所属的气球工作室侧面打听过他的消息;在尹光辉结束餐厅的气球工作之后,也曾跟在他后头,悄悄窥伺他是否有什么不良嗜好,藉以确认他是不是她心目中的理想人选。
就外型上来说,尹光辉的头发削得短短的,肤⾊偏白,笑起来时,颊边有浅浅的梨窝,分明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娃娃脸庞瞧来十分年轻。
若不是餐厅里的工作人员曾经告诉过凌莉,尹光辉今年已经三十岁,是与餐厅合作的气球工作室的正式员工,凌莉绝对会以为他只是个周末假曰到餐厅打工的大生学。
他整个人散发着十分随和好相处的氛围,毫不具有威胁性,言语动作也不油嘴滑舌与巧言讨好,看来很令人舒心,光是印象分数就领先凌莉曾经观察过的男人一大半。
而就经济层面而言,凌莉想寻找的对象不需具有太稳定雄厚的财力背景,收入足够曰常所需即可,绝对不能太过富裕,接案工作的气球艺人尹光辉也很符合这项条件。
好了,绝对没问题,就是尹光辉了,没有时间犹豫拖沓了,她今天一定得问,不能再拖了。
凌莉盯着尹光辉的眼神烁了烁,左手以汤匙动搅水果茶的动作无意识地加快,试图想令自己显得从容镇静的神情其实有些局促,水果茶甚至还从杯中溅出了一点。
不行!现在绝对不是慌张的时候,她必须再勇敢一点、再果断一点、再坚強一点。
凌莉拿起纸巾随手抹了抹桌子,敛起紊乱的心思,持续对自己心战喊话,在尹光辉结束桌边服务之后,走到他的工作车旁。
“请问,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话一说出口,凌莉就后悔了。拜托!她在讲什么呀?这简直像是推销人员的开场白嘛!
凌莉感到十分懊恼,原就紧绷的心绪更加紧绷,完完全全表现在脸上,漂亮的五官肃凝僵硬。
“啊?”正矮⾝将工具袋放进座车里的尹光辉回首,视线与凌莉交会,无预期会被人唤住,神情明显一怔。
“你好,我是凌莉。凌波的凌,艹字头的莉。”无论如何,首先自我介绍总是对的。
“…凌莉?”尹光辉有些茫然地抬眸望着凌莉,遍寻脑中记忆,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但是凌莉的脸他是认得的。
他记得她总是一个人到这间庭园餐厅用餐,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默默地出现,又默默地消失,即使下雨了,也总是选择坐在有雨棚屏蔽的户外用餐区,盯着天空的神情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时尹光辉经过她桌边,満怀笑容地探问她是否需要气球,她总是紧抿着双唇头摇,可眸光却从未离开过他手中的气球作品。
漂亮的女子总是令人印象深刻,神⾊有几分忧郁的更是。
尹光辉总觉得在庭园餐厅以外的某处,他也曾见过凌莉,可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凌姐小,妳好。”琢磨了片刻,尹光辉转⾝将车门关上,决定先向凌莉打招呼,暂且将她有些眼熟这件事抛诸脑后。
“请问,你可以跟我结婚吗?”凌莉注视着尹光辉一会儿,深呼昅了一口气,宛如壮士断腕地道。
“啊?啥?”尹光辉揉了揉眼睛、拉了拉耳朵,接着又拧了拧腿大,确认痛觉没有异常,不可置信地问:“妳说什么?”
“我说——请问,你可以跟我结婚吗?”凌莉一字一句,说得万般清晰,且面无表情。
她说得十分清楚,清楚到尹光辉不再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是,这问句来得太莫名其妙,毫无道理可循,尹光辉眸光专注地停留在凌莉脸上,试图想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平心而论,她确实是个长相清丽的女子,五官娟秀端正,且十分懂得打扮。
一头染成深咖啡⾊的微鬈长发披散而下,⾝上穿着一件简单的枫红⾊U领上衣、浅蓝⾊窄版牛仔裤,外头罩着米白⾊的针织⽑领开襟外套。
明明是很简约的风格,搭配在她⾝上却有种隐隐约约的时尚感,而她姣好的面容与匀称的体态将她的衣着衬托得更出⾊,令她很容易在人群中一眼被望见。
不过,面貌美丽与擅于打扮都不代表她的精神状态毫无问题…她为什么平白无故跑来问他这个陌生人要不要跟她结婚?
她说话的口吻平板得像是要拘提犯人,就算把对白换成——“先生,我们怀疑你杀了人,请跟我们回警局一趟。”也毫无乖违感。
这说话口吻太平静,平静得像在掩饰过多的不平静,若不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就是哪个电视台的整人节目恰好找了他当对象吧?
“我为什么要跟妳结婚?不对…我应该问,妳为什么要我跟妳结婚?这是什么整人游戏吗?还是妳打赌赌输了?”迎着凌莉的眸光,尹光辉坦白地问。
“不是。”凌莉头摇,郑重申明。“我发誓,这绝对不是什么整人游戏,更无关任何赌注,我真的需要一个男人跟我结婚,我是指,货真价实到户政事务所登记结婚,绝对不是玩票性质。”
“为什么?”她面⾊凝重,口吻认真,毫无开玩笑的意味,这么说来…就是精神状态有问题了?尹光辉微微后退半步,试探地问。
“我必须脫离我的原生家庭。”凌莉抿了抿唇,对于必须如此剖白感到十分无奈,可却又不得不坦白。
毕竟,请人与她结婚的要求本就十分无礼,而她是寻求尹光辉帮助的那个人,她有义务让尹光辉了解她的处境,即便她有一千万个不想提及家庭的理由。
“为什么?妳的原生家庭怎么了?”不论是从她的语气,或是从她的态度,尹光辉都不觉得她像是个精神状态有问题的人…
不过,现在下结论还言之过早,反正他接下来没有行程,不如就继续追问下去,若她真的需要帮助,至少他也无愧良心。
“我得脫离我父亲。”凌莉面⾊不兴波澜,回答得言简意赅,不怈心绪。
脫离父亲?必须脫离父亲可能有很多种原因,比如被家暴、被精神虐待,更糟一点的,也许还有⾝体上的犯侵,但是…
“那为什么只能结婚?妳可以不要和父亲联络,可以离家出走,甚至还可以人间蒸发,和父亲老死不相往来,何必需要靠结婚才能脫离原生家庭?”尹光辉盘胸望着她。
凌莉的外表看起来约莫二十六、七岁,已经是个足以保护自己的成年人了,既然不是必须仰赖父⺟亲或监护人生活的未成年少女,就应该有别的解决办法,不是非得找陌生人结婚不可。
凌莉沉默了会儿,没有立即回话。
尹光辉的问题比她想象中来得多,令她有些无法招架,但,转念一想,正常人都应该有这些疑问,她也不能责怪尹光辉问题太多。
“我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中年业失之后,我一直半工半读。”凌莉没有犹豫太久,便决定据实以告,她无意识地拢了拢颊边的发,不经意的小动作轻易怈漏出她的紧张。
“嗯?”截至目前为止,听起来都很正常啊。尹光辉专注地看着凌莉,静待她的下一句。
“但是,自从我正式出社会工作,有了稳定的收入后,父亲酗酒的情形越来越严重,向我索取的生活费金额也越来越庞大,我后来才知道,他甚至开始签赌…上个月,他拿着我的存折和印章,将我积蓄多年的存款全数提走,全部输光了。”凌莉话音越说越平板,心绪越来越紧张,却不得不逼自己继续说下去。
不要紧的,尹光辉只是个陌路人,就算他最后不愿帮忙,让他知道这些事也不痛不庠,凌莉说服自己力持镇定。
“没有经过妳的同意?”家庭和乐美満的尹光辉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当然。”若是父亲征询过她的意见,她绝对会追问这笔钱的用途呀。她攒了好多年的辛苦钱,怎会让父亲拿去签赌?
“他怎么会拿到妳的存折跟印章?”思考了片刻,尹光辉合理地发问。
“翻箱倒柜。”凌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住在一起,我没有想过他会这么做,所以没有锁在险保箱或是带出门,就这点来说,确实我也有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