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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落云台各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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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倾盆而下,将密林织成一片厚重的雨幕,狂风似乎又要撕裂这层雨幕的包围,在林间疯狂冲击,地上的腐草和泥泞在暴雨的打下痛苦地翻滚着,将本已无路可由的丛林变得更加凌乱。

  凌乱而狰狞。

  不知不觉,诸人已在暴雨中追行了半个时辰。

  卓王孙止住脚步,一震衣袖,袖上的水珠顿时化为一道光幕碎弹开去,步小鸾从他袖底探出头来,眼神蒙,似乎已小睡过一觉。卓王孙摇头示意她不要出来。

  相思抬手拭了拭额上的雨水,微微息道:“我们还要追到什么时候?”

  卓王孙道:“不是追,而是沿她所指进入曼荼罗之阵。”

  相思讶然:“曼荼罗之阵?在哪里?”

  卓王孙淡淡道:“就在你脚下。”

  相思一怔,低头查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但她知道,卓王孙言出必中,他说他们已在曼荼罗阵中,那就必定如此。回想起方才火狐的妖异之处,她心中不升起一阵寒意。

  不远处传来熊熊火光。

  透过雨幕,隐约可见前方竟有数百条人影。他们在一个土丘下围成一圈,不住呼喝着,中间似乎还有一个人在跳着怪异的舞蹈。

  再前行几步,天雨幕似乎就在山谷的尽头被切断,天空被无形之物强行隔成两界,狂风暴雨在一步之外的身后纵横肆,所站之处却已是一片晴空!

  天河静默地倒悬于头顶,星光将苍茫林海镀上一又一的银波,上下空明。远近山峦岩岫都被辉映成淡紫,莽阡起伏,分明是一片景淑物明的人间奇景。

  ——也不知究竟是刚从幻境身而出,还是已入另一个幻境。

  风声渐去,那群人的呼喝越来愈明显,赫然就在耳边。数百只火把耀如白昼,他们脚下的土地上撒了一层细碎的白光,当中的土丘被许多说不出名目的草药围垛成一个高台,外面砌着一圈赤的石块,三个一堆,垒成品字。

  土丘当中站着一个人。

  他的身材十分高大,比起当地土著来讲简直宛如巨人,刺图腾的手中持着一个与人同高的骨质权杖,象征着无限权威。

  他看去似乎是这群土人的祭司,正在举行着一个神秘的祭典。

  祭司浑身涂绿色的汁,牙齿染得黧黑,额头上戴着一个雉翎兽皮做成的面具。面具双目陷为深中各伸出一只细如婴胎的手臂,旁边耳中悬垂着两只硕大的兽角,遒曲蜿蜒,通体晶莹。

  一曲苍古的歌谣响起,这位祭司缓缓舞蹈起来。高大的身子在土丘中央不住打旋,时而高高跃起,时而以头抢地,额上的雉翎凌空舞,让人眼花缭。另外两个土人跪伏在他脚下,看身形像是一对年轻男女,也浑身涂草汁,手中捧着两把泥土,不住哀婉呻。其他的人都围在土丘下,手舞足蹈,似乎在高声齐唱着某种咒语。

  他们的眼睛都注视着祭司脚下。

  那里的土微微隆起,分明埋藏着什么东西。

  祭司突然尖声长啸,跺地之声猛响,四周的土人都跪伏下去,当中那几个男女扑到祭司脚下的隆起上,双手并用,不住挖掘着。

  他们的动作很剧烈,但却很小心,几乎是用手指一点点拂去泥土,似乎生怕伤着了里边的长眠之物。

  随着那群土人时高时低,时短时长的诡异咒语,二十只手指飞快地向下挖掘,土丘缓慢呈现出一种令人骨悚然的形态——干枯的头,躯干,四肢渐渐显出。

  那赫然是一个人!

  两个土人惨绿的手指在那团人形的土包上不住地抚摸,口里呜呜作声,似乎是在哀哀哭泣。

  祭司猛然一顿,止住了舞蹈,双手捧过一个形似饕餮的陶罐,高举过头顶,然后缓缓仰身向下,一股溷浊的黑气从他手上的陶罐中缓缓出,渐渐将土包整个包住。

  他的头就要触到那块人形隆起时,陶罐中倾泻出一股浓黑的汁,冲击在人形土包的头顶,很快土包周围都被黑色黏,混合着泥土,更显得污秽无比。

  两个跪在土包前面的土人也止住了抚摸,僵跪于地,不住起伏叩拜。土包在体的冲击下渐渐凸现,污秽的泥泞下,竟然是一张须发皆白的脸!

  祭司猛地立直身形,发出一声长啸,地上两个土人似乎突然发狂,从身边拾起一种带刺的树枝,拼命向土中老人打着。而四周围观的土人似乎愈加兴奋,牵起手来,围着土丘不住舞蹈。

  不一会,土中的老人就已全身血迹斑斑。

  相思不忍看下去,合目轻声道:“这个人已经死了,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他的尸体,到底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他们这样残忍?”

  卓王孙道:“他们不是仇人,而是亲人。”

  “亲人?”相思一怔,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难道他们是在举行一种特殊的葬礼?”

  卓王孙摇头道:“不是。”

  相思讶然道:“那是什么?”

  卓王孙道:“招魂。”

  相思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那两个疯狂打尸体的人,脸上的肌在黏绿的药汁下剧烈地扭曲着,而他们的表情里真的没有丝毫仇恨,只有莫名的期待和欢乐。

  ——难道他们真的是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在接亲人的回归?

  砰的一声脆响,舞蹈的祭司猛地将头顶的陶罐砸向地上的老人,老人的头颅一歪,一股粘稠的黑血从额角淋漓下。他身旁的亲人和外围的土人顿时安静了下来,跪伏在泥土里,浑身不住颤栗。

  过了不知多久,四周静谧得可怕,夜宛如水一般浸过大地。林间气宛如已被无处不在的寒意凝结成形,无声潜伏在每个人的身后。

  突然,相思只觉全身血都在一瞬间冻结——她分明听到那个老人喉头中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呻

  那具看上去已被尘土封埋了不知多少年月的尸体居然发出了一声呻

  相思用力咬住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尸体被裹尸布包在前的双手似乎动了一下,接着全身都痛苦地挣扎起来,他额头脸上黑色的黏被撕扯成千丝万缕,他看上去宛如一只正在蜕茧的巨蛹,在无尽的夜中挣扎动。

  夜幕中茫茫荒林似乎也为这诡异的场面而窒息,月光垂照,一切纤尘必现,四处惨然无声。

  那具尸体一声凄厉长啸,终于从黏中挣脱出来,坐起身体,他似乎还未适应周围的环境,木然地看着众人。

  旁边守候的两个土人欣喜若狂,拿出一张血红的毯,将他整个包裹住,外围的土人中出来两个壮丁,用一张竹椅将他抬起,众人又是一阵欢呼雀跃,一些年轻男女还手持火把旋转而舞,不时从地上捞起黄土,向对方扑去,而对方被土扑了一头一脸,却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更加兴高采烈,一面唱跳,一面捞土向对方还击。

  闹了好一会,歌声才渐渐小了下去,祭司振臂一呼,众人安静下来,只见他率领着众人向南方拜了几拜,然后转身向丛林深处走去,众人一面说笑一面跟在他身后,只一瞬间就已无影无踪。

  冷月寂寂,丛林又恢复了刚才的森清冷。

  相思愣了良久,不敢相信刚才那一幕是真实的。

  千利紫石纵身而上,在刚才尸体卧过的地方抓起一把尘土,放在鼻端小心嗅了嗅。

  小晏道:“这土可有什么特别?”

  千利紫石摇头道:“应该是普通的泥土,但是…”千里紫石顿了顿,神色有些凝重:“这些土在地下掩埋的日子,至少在两年以上。”

  小晏略微沉:“也就是说,刚才那人早在两年前就被人掩埋了。”

  他目光一扫,对杨逸之道:“盟主既然曾栖身曼荼罗教一段时间,是否知道这等异术的来历?”

  杨逸之淡然道:“殿下早知天下决没有一种异术可让死去两年之人复活,又何必再问?”

  小晏微笑道:“难道杨盟主又要告诉在下是神力所为?”

  杨逸之沉声道:“天下之奇门异术,若是人力可为,殿下又岂能不知?”

  小晏笑而不答,似乎默认了。

  相思看了看诸人,喃喃问道:“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卓王孙抱起步小鸾,望着丛林深处道:“跟他们去。”

  相思惊道:“可是这些——”她摇了摇头:“也许他们根本不是人。”

  卓王孙道:“无论他们是什么都一样。”

  丛林的那边是一个村落。

  茂密的树丛里竟然看不到一间房屋。若不是四周星罗棋布着一些石块砌成水道,几处火塘还迸散的一些灭未灭的火星,真看不出来这里是一处数百人居住的村落。

  待走到近处才发现,原来这里的房屋都建在地下,掘土为口是一块翻板木门,上面盖着厚厚的苔藓,不仔细看根本难以发觉。

  这里似乎是君子之乡,不少屋木门随意敞开着,并不锁闭。门中不见一丝灯火,似乎村民都已安睡,连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也没有丝毫警觉。

  星光散落在静谧的村落里,蔚蓝的天幕高旷无比,天河宛如微风中舒展的锦缎,垂拂在众人头顶。

  看起来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座村落,然而想到刚才那群在土丘上狂舞的怪人,和在浓黑黏中挣扎的尸体,这无际的宁静也如森森月般渗入了丝丝寒意。

  步小鸾偎依在卓王孙怀中,将头发深深埋入他的前,纤弱的身体在夜风中有些颤抖。相思从一旁递过一件衣服,卓王孙将它裹在步小鸾身上。

  小鸾突然抬头,怯怯地问:“我们还要走多久?”

  卓王孙低下头,目光停驻在她被夜的鬓角上。她苍白的肌肤在星光下几透明,宛如月夜中一朵悄悄绽开的花。

  卓王孙默默看着她,不知为何,每当看见眼前这个单薄如纸人儿一般的女孩,他澄潭般深不可测的目光中,也会透出无法掩饰的怜爱:“不,我们立刻就找人家投宿。”

  他抬起头,目光所指处是一间巨树下的屋,微闭的木门下竟然还透着一点灯火,在宁静的村落里显得格外醒目。

  来到门口,相思矮下身去敲门。

  门应声而开,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少妇。她皮肤黧黑,脸色却异常红润,一头浓黑的头发似乎刚刚洗过,披散在脑后。她穿着一身麻布长衫,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扶着身前的门栏,细长的双眼略有些红肿,腹疑云地打量着众人。

  相思有些尴尬,轻声道:“这位姑娘,夜行迷路,能否在府上略为歇脚?”

  少妇迷茫地扬起头,眼中出几许惊惶。

  相思以为她没有听见,向前迈了一步。少妇突然一声尖叫,将火把向她脸上掷来,跌跌撞撞地从阶梯往地下跑去。

  相思往旁边一闪。杨逸之在她身后轻轻扬手,将火把接下。

  这时,村落中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地点亮,瞬间,几百人手持着火把和竹刀长矛,出现在村落中央,将一行人团团围住。他们一面挥舞着武器,一面高声呼喝着,向前步步来。数百只长矛在眼前晃动,削得无比锋利的矛尖被染得碧绿,无疑在剧毒中淬炼过。

  相思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卓王孙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不要害怕。

  突然人群寂静下来,土人们迅速向两边闪开,让出一条道路,一个壮汉从人群后缓步走出,他几乎全身赤,而每一寸皮肤都布了赤红的纹身。

  相思记得这就是方才在土丘上舞蹈的祭司,如今摘下了浑身的古怪行头,他的模样显得滑稽而狰狞。

  他走了几步,突然扬手,向着卓王孙一行人一挥,口里吐出一串难以分辨的音节。

  而被围在中心的几人谁都没有动。

  那人又作了两遍同样的动作。突然将两腮一鼓,喉头不住呼噜作声,双手高举过头顶,癫狂般地不住颤动。

  步小鸾在卓王孙怀中好奇的看着他们,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而相思却半点都笑不出,因为她看到那些土人已将淬毒的竹矛高高举起,随时可能向他们掷来。

  虽然在场几人大多数都是一高手,然而这样数百只长矛一起箭齐发,不免会有人受伤。何况总是自己闯入这些土人历代生息之地,若因此横加杀戮,总是于心不忍。

  正在她犹豫之时,那祭司怪声长喝,众土人手持长矛,仰身一退,竹矛瞬时就要手。

  青光一闪,千利紫石背上的长刀已然出鞘。相思暗自叹息一声,长袖微动,指上已多了数点亮光,卓王孙只是轻轻将步小鸾的头转向里侧。

  杨逸之突然上前一步,手中的火把迅速在空中画了一个奇怪的弧形。

  那些土人顿时止住了举动,惊愕地看着杨逸之。

  祭司上前了两步,对杨逸之作了个手势,两人口中低低地念了几个词语,似乎在交谈什么。突然那祭司双手一挥,众土人顿时放下长矛,齐坐于地,两手替拍打着地面。

  杨逸之回头,月光洒在他脸上,照出一抹清明的微笑:“没有危险了,他们在客人。”

  相思惊疑地望着杨逸之,小晏的微笑中透出几许冷漠,而卓王孙却毫无表情,似乎这一切早已在他料想之中。

  火光之中,刚才那个少妇从地下屋中出来,脸色有些羞涩,身后还跟着一个青年。

  相思注视着他们,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一个干瘦的老者缓慢地爬出来。他头发里还在不停滴水,脸都是针刺的血孔,高高肿起,几乎难以睁开眼睛,佝偻矮小的身上还裹着一件血红的毯。

  那人赫然正是刚才从土丘中挣扎而出的尸体。

  卓王孙微笑道:“不速之客,深夜惊扰,还请杨盟主代为致歉。”

  那老者喉头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身旁的少妇和青年立刻上去帮他轻轻捶背,神色恭敬而关切,似乎是一对孝顺的夫妇。然而相思一想到刚才他们用带刺的树枝猛烈打他的尸体,就觉得全身不寒而栗。

  那老者咳嗽了片刻,开口道:“多谢这位公子。老朽刚刚睡醒,身体略有不适,失礼之处还望包涵。”

  他的话音生涩得宛如生锈的铁刀划过瓷片,不知道是太久不谙汉语还是不谙人声。

  相思不由眉头一皱。

  老者目光如电,往相思脸上一扫,嘶声笑道:“这位姑娘可是有什么疑问?”

  相思怔了片刻,嗫嚅道:“我…”她掩饰着心中的慌乱,强笑道:“我只是想问老人家高寿?”

  老人笑道:“不知道姑娘问的是我的前生还是今世?”

  相思道:“前生?今世?”

  老人笑道:“若没有记错,两年前我死的时候正好七十八岁,如果问的是今世——我刚刚从土中出生,不到一个时辰。”

  没想到这老人如此坦言,相思顿时哑口,她当然不相信死而复生的鬼话,或许天下真的有一种异术,能让人假死两年之后,再借机复苏。佛门枯禅大法,西域息神功莫不如此,只是不能深埋地下罢了。

  卓王孙淡淡道:“《山海经》中有无綮之国,其人居食土,死即埋之,其心不朽,死百廿岁乃复更生。老人家能够两岁复生,亦是远胜古人了。”

  老人似乎非常高兴,大笑道:“几位远道而来,当为本族上宾,让墁俊带领几个村丁去打些山食野味,墁彝做几道小菜,为几位一洗风尘。”

  卓王孙也不多谢,几人一起下到屋中。进了屋内才发现这种地下屋并非想象中那么阴暗,整个屋里都铺着厚厚的干土,土质细腻柔软,比普通的地毯还要舒服很多。土墙上还有几个通道,上下各装着一面铜镜,可以将地面上的光线景物反屋之中,也可算作一种别致的窗户。屋略显狭小,但其中家具均用土烧制,异常低矮巧,仿佛将一座厅堂缩小而成,倒也不觉局促。几人就在土桌前席地而座。

  闲聊之中,几人得知老人一族世代生活在丛林之中,从他能记事起,本族就能在死后“复活”人死之后,亲人就会将尸体用泥土紧裹,放入土丘高处掩埋,每到土丘上洒水祭奠,两年之后,再由村中祭司用一种独特的仪式唤醒。而此人复活后将渐回复少年的形态,重新衣食婚嫁,直到再次死去。所以村落中的人根本没有年龄的概念,所谓年老年长,只不过是他们生命中循环而现的不同阶段。

  相思突然想到了什么,道:“那么刚才那两人不是你的儿子儿媳?”

  老人大笑道:“我倒是想有个儿子,不过不可能了,”他脸上的神色有些阴郁:“我曾祖父在一个特殊的机缘中领悟了不死的奥秘,成了全族的英雄。然而,也从那一刻起,我们也全部失去了延续后代的能力。”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至于那两个人,按照族谱来看,他们是我的太曾祖父和曾祖母。”

  步小鸾突然言道:“如果不能生小孩,为什么还要婚嫁呢?”

  老人一愣,继而笑道:“也许只是因为我们都很寂寞。”语意中似乎显得有些凄凉。

  步小鸾又问道:“那么你的子呢?你也应该有个子吧?”

  老人声音一沉:“很多年之前有一个,但是她死了,就葬在村北芙蓉泽之中。”

  步小鸾道:“那为什么不把她挖出来重新复活?”

  卓王孙沉声道:“小鸾——”

  老人神色一恸,摇头道:“活不过来了。她…”他突然又咳嗽起来,佝偻的身体几乎缩成了一团。

  相思歉然道:“小鸾还小,有所冒犯之处…”

  老人轻声道“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不少村民在门外失声大哭。

  老人脸色一变,急急道了声失陪,出了房门。几人透过屋墙上的“小窗”看到一个人浑身鲜血伏在地上,不住搐。祭司努力想用草药堵住他的伤口,但却徒劳无功,那人几乎被人用利刃从当中劈开,只剩下一手一足和大半个身体。

  他竟然用这样一具残躯爬回了村子。

  老人分开人群,来到这人面前,俯下身子查看他的伤口,突然,老人发出一声怆然悲鸣,深深跪在地上,身体剧烈颤动,咳嗽不止。周围的土人也随他一起跪下,低声泣。

  血泊中的那人伸出一只残存的手臂,握住老人的手腕,嘴动,似乎在说着什么。老人浊泪纵横,几次就要昏倒。祭司跪行了两步,在老人耳边低声耳语了两句,似在请示。

  老人脸上显出极其痛苦的表情,看了看伤者,又看了看祭司和村民,伸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口,不住息,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虽然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大家都已猜了个大半,只有一种痛苦能如此折磨一个人——那就是他正面临着一项极其为难的选择。

  血泊中的伤者头歪了歪,似乎在鼓励老人。

  老人一声重重的悲叹,手在空中停了半晌,终于向下挥了挥。

  祭司向老人和伤者跪拜了三次,拿出一瓶淡红的体,交给老人。

  老人的手颤抖不已,但还是接过了,所有的土人都深跪在地上,将脸埋入尘土,静静等候着。老人将脸转到一旁,瓶中的体从他手上倾泻而下。

  伤者发出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一股腥臭的浓烟从地上升起,片刻之后,伤者所在之地就只剩下一汪血水。

  老人发出一声呻,仰天晕倒在地。几个村丁立刻过去扶起他。祭司将一些粉末撒在那汪血水上,一股火苗窜出,须臾,地上的鲜血都化为了灰烬。

  相思紧紧扶住窗棂,脸色苍白异常,她低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杨逸之微叹一声:“那是墁俊,墁彝也死了,不过没能爬得回来。”

  相思惊道:“你是说这就是老人的那两位亲人?”

  杨逸之点了点头,清明如月的脸上浮起一丝深深的悲悯:“正是。”

  相思嘶声道:“可是他们刚才还在这里!怎么可能就已死了?”

  杨逸之摇头道:“不知道,似乎是在为我们打猎的时候遇到了野兽。”

  相思脸色剧变,道:“你是说他们因我们而死?”

  杨逸之还没有回答,小晏微微冷笑道:“虽然在下对他们的土语并不如盟主熟悉,但也听到墁俊死前反复提到‘倥杜母’。而据在下所知‘倥杜母’绝非是野兽的意思。”

  杨逸之默然片刻,道:“的确不是。”

  小晏微笑道:“那么不知是杨盟主偶然耳误,还是特意有所避讳?”

  杨逸之转身望着窗外,不再回答。

  卓王孙道:“杨盟主不肯说,那只有请教殿下这句‘倥杜母’的含义。”

  小晏叹息一声,道:“对于墁俊族人,‘倥杜母’一词的确是最可怖的忌。至于它的意义…我希望自己是理解错了,单就字面而译,它是指‘残尸’。”

  相思不一颤,道:“你是说他们在外出的途中遇到了,遇到了‘残尸’?”

  小晏神色有些沉重:“正是如此,然而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相思忍不住浑身一颤,道:“难道还有更可怕的事?”

  小晏道:“不知相思姑娘想到没有,既然此族人已经领悟了不死的奥义,为什么村长还要忍痛将墁俊杀死?”

  相思喃喃道:“也许他伤得太重,村长不忍看他如此痛苦,,所以才不得已杀了他。”

  小晏摇头道:“墁俊虽然伤得极重,但从头到尾都没有呻过,然而在药沾到他身体的一瞬间,他却厉声惨叫,这只能证明,被药融化的痛苦比身体分离之苦要厉害得多。”

  相思怔了怔,似乎想起了什么,道:“他们非常害怕墁俊的身体,他们族人虽然可以复活,但墁俊连身子都已经残缺,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小晏道:“他们的确很恐惧墁俊的残躯,连最后一点血水都要烧为灰烬。然而却不是因为他无法复活。”

  相思道:“那是为什么?”

  小晏沉声道:“因为墁俊身体的每一部分,都能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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