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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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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敏儿左右顾盼,重重的叹了口气“你呀!真笨,都让人扔出大门了,还以为自己在那座破殿里?你晕头了是不是?忘了方才被那群道士放出来的山魈斗得惨绝人寰,还险些小命不保,让夜里觅食的魑魅一口呑进肚里。”

  双眼茫然定神,望向她脸后辽远的陡峭僻峰万壑,以及⾝旁软的青苔,松掌一抓,満手皆是昆仑冻土方能育长的绿绒蒿,才知原来一切不是梦,是夜又天明。

  他惶惶回忆不久前历经的一场生死考验,那些臭黑茅说,若是他能侥幸活下来,方能重回太虚殿,遂关上阙门,放任无剑无符的他独⾝面对道行近百年的山魈。

  他自知毫无胜算,决意搏命一斗,结果…是她救了他?

  “嘿,你的模样怎么傻傻的?该不会是刚才惊吓过度,魂魄飞了?”

  “你才傻。”他闷声一哼,闭上眼,躺回绿寒苔地。

  敏儿漾着笑容“幸好还会骂人,那我就放心了。”

  “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要救我?”真讽刺,一只小妖居然比太虚殿內的人心⾁⾝还要良善,真是天大的笑话。

  “因为你刚才答应了我,往后都要陪我玩啊!而且祖老是告诫我,若是遇见善良之人遇险,不能不救,虽然你这人的口气凶不拉叽,喜摆臭脸,又不懂礼节,不过我知道你是好人。”她的纤臂叠在前,娇憨的偏首,说得头头是道,灵动的双眸将満面⾎⽔纵横的俊脸端详了一遍又一遍。

  尽管她不知疼痛的感觉是何滋味,但光是这般瞅着他,便犹如感同⾝受,不由自主的蹙弯柳眉,蹲下⾝,轻抚他的额头。

  淡淡香氛萦绕鼻腔,尹宸秋怔愣的张眼,上她心疼的神情。

  她眼眶盈泪,似乎很怕他痛,不停得咕哝着祖的药怎么还没见效。

  其实敷药之处已不再那么剧烈的疼痛,只是他绝望得不能动弹,对那些所谓的同门彻底寒心,有那么一刹那,真希望就此闭目咽气。

  笨小妖,谁不救,居然救了一名道士,虽然他尚未出师,但对付她这种道行低浅的小妖已是绰绰有余,真笨…如果换作师妹,应该也会⼲出这种傻事吧!

  “你说我是好人?”他没有力气拨开她意‮慰抚‬,游走脸部轮廓的温凉小手,索闭目假寐,任随她去。

  “是呀!”他讨厌归讨厌,但她打从心底看透他的善良。

  “你又不悉我,怎么会晓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因为…我就是这么觉得,你硬要我说,也说不明⽩。”

  “难道你不怕我收了你?”

  “你不会。”含了糖似的甜软嗓音说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我不会?”

  “你答应了我,要一直陪我玩耍,你收了我,不就等于毁约?”螓首微偏,直直望⼊他诧然睁开的幽瞳,童稚绮丽的芳颜倒映于上,美若仙画。

  陪她玩耍?有吗?他真这样答应过?

  嘿,这回我救你一命,你总不能耍赖了吧?你说,你以后还敢不敢凶我?还敢不敢不跟我玩?

  是方才他晕之际,她为了掩饰见⾎的恐惧,趁敷药时,忍住颤抖,刻意闹他的戏言。

  我答应你…

  困在虚实难辨的幽梦中,他不知所云,竟胡承诺。

  恍惚之中似乎真有这么一回事,他竟然在意识不清时随口许下诺言,对象还是三番两次着他不放的小姑娘,真是…

  “欸,你不会是想装傻不认吧?”她噘起软,瞋瞪他皱眉寻思的模样。

  “你…叫做敏儿?”

  “是聪敏、敏捷的敏,你可别弄错罗!”她不忘提醒,弯动脸颊两朵可爱的酒窝。

  “聪敏的敏,是吗?”他心不在焉的漫应,感觉几绺发丝若有似无的撩过眉眼,她垂落螓首,凑近的香气一并渗⼊肺脾。

  不一样,师妹⾝上总是朱砂味,敏儿的气味则是藌般香甜,她轻轻呵息,便熏遍他周⾝,兴许是甚少闻到这般气味,抑或是他真的累了,浸yin在柔软芳香中,筋骨似乎不那么疼了…

  “欸,你别睡啊!你还没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尹宸秋。”

  “尹、宸、秋,是不是一室深秋的意思?”她反复拆字解意。

  “或许吧!这名字是辛老爹帮我取的,我也不清楚。”他是辛老爹同门的遗孤,出生当晚,娘亲便撒手人寰,他爹则是命丧蛟精之口,命中带克的他从此留在辛家。

  “辛老爹?”敏儿好奇的追问。

  “我师⽗。”如师如⽗,离家之前,辛老爹更亲口订下他与师妹的婚约,关系亲上加亲,是辛家造就了今⽇的他。

  “你很想念他?”心思细腻的她可没错过他眉宇间一闪而逝的落寞。

  “想,很想,非常的想…”特别想小师妹,想她是否正坐在草堂阶上仰看満天星斗,想她是否又在咕哝抱怨为什么要生在辛家,成天得磨朱砂、画符咒,要不然就是练剑与妖魔为敌,她‮望渴‬像一般姑娘家过得安逸无忧…可惜,她注定是辛家也是⽩茅道的唯一继承人。

  “那你会回去吗?”

  软化似⽔的意念霎时‮硬坚‬如钢,他赫然睁开眼睛,大喝道:“不,我不回去,我答应过老爹,既然决心离家求道,就要学到最上乘的术法,否则我没脸回去。”是对老爹的承诺,也是对自我锻链的战书。

  敏儿欣鼓掌,甜甜灿笑“太好了,那你以后就可以天天陪我玩。”

  愤慨坐起的伤躯蓦然一顿,満腔凌云霸志消散无踪,他横睐咯咯娇笑的灵秀少女,没好气的说:“我留在这里是为了求道习术,可不是为了陪你。”

  “没关系,只要你留在昆仑一⽇,我便一⽇有伴,哪怕是只能看你练剑、帮你敷药也好。”

  无心的言语刺痛了他倨傲过人的自尊,愤怒的反驳“我不会永远这么狼狈的!”

  敏儿抚住心口,花颜尽是委屈“我的意思是,假使你不小心弄伤了自己,我可以帮你和祖讨药嘛!”就会凶她,真气人。

  尹宸秋艰困的、缓慢的站⾎痕淋淋的伤躯,刻意不看她抿咬樱的可怜兮兮模样,径自拖着伤得过重,几乎不能弯膝行走的右腿,背对着満天皎皎星月朝南走。

  “你…你等等我。”敏儿急得弹跳起来,小碎步跟上,相距两尺路,不敢贴得太近,怕又惹他不快,可是看见他几步路走来已是満脸苍⽩,冷汗直淌,她又是焦,又是舍不得。

  他一脸痛苦,却还是执意走回太虚殿?真傻,一⾝伤,回去哪儿,还不是又让那些臭道士欺辱。

  “尹宸秋,你真的打算要再回那座破殿?”

  “我的事,不用你管。”行走的速度逐渐缓慢,他踽踽独行,咬牙切齿,耝嗄的嗓音拒绝她关心的柔问。

  “可是…我们说好了,往后只要你一有空闲就会来找我,难道你说的话都不算数?”

  失落的轻声抱怨成功的拖住一去不回首的瘦影,暂缓⾎迹斑斑的步履,斜摇晃动的昂蔵⾝躯僵硬,蓦地侧过⾝子,痛恨自己为何在昏之际管不住一张嘴,信口许诺。

  他沉的横睨着她,良久,松脫咬紧的齿,百般不情愿的开口“我说过的话绝对算数,答应你的承诺也一定会做到。”

  “真的?!你没诳我吧?”

  “没有。”他愤怒的瞪大眼,回得又硬又涩。

  轻盈玲珑的倩影欣喜的靠近他,伸出纤⽩食指,遥比天边皓月,稚气未脫的笑说:“那你要向王⺟娘娘起誓,让她给我当证人。”

  他捺着子,茫然无焦距的仰望繁星,昑唱一般喃喃“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答应你…

  无心的承诺,从僻冷陡峭的融霜雪峰一路顺随风声吹落拆散,断断续续的郁音节支离破碎,拼不完全,彷佛是一首悼念着什么的哀伤曲调。

  直到忘了是多久之后的后来,她才恍然明⽩,碎了的是他一直深信不疑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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