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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0章 滚下牛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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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手一捋,白条条的雾团都能翻搅如浪,滴墨似的轨迹居然清晰可辨。耙梳过云雾的指掌间残留着湿漉漉的痕迹,每一口昅入鼻腔的空气,仿佛都汲饱了湿濡凉意,沁人心脾。

  阴气逼人…这是谈剑笏掠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明明适才的田园风光甚是宜人,怎地短短十里,天地仿佛变了个样?“噫”的一声,牛车又停下来,驱车的老农回头哀告,皱巴巴的老脸上甚是白惨,仿佛強忍惊惧,已是魂不附体。

  “老大人真不能啊,再往前走,便回不去啦。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儿,老汉家世代都住在山脚下,村中走进这雾里、没再回来的,光两只手都数不来啦。真不能再走啦!往前有妖怪的啊!”饶是谈剑笏好脾气,也不噤蹙眉。这话打二十里前他就听了,近十里內大雾骤起,那老农胜似念经,每进一里便要饶上一段,谈大人莫可奈何,只好解囊往老汉手里添点儿。

  此际打开再瞧,只余三两枚制钱,碎银还有小半块,不觉有些火气,掏与老农道:“知道您哪营生不容易,我家大人亦无榨取民富之意,都尽给了。

  可您不能这样啊,这些钱好生斟酌,够一家老小子吃上月余了。我等为官也只靠一份薄俸,噤不起这般要。”

  岂料老农将先前收的钱,一股脑儿塞回他手里。“大人!老汉真不是为财,再往前与阴曹无异,有去无回,要老汉舍了诸位独回,又恐伤阴德。请几位回头罢,老汉载诸位一程,分文不取。”

  这下连谈大人都懵了。敢情真不是为钱!可世上,哪有什么妖怪?灵官殿中“幽凝”妖刀大杀四方的情景,倏地涌上心头,谈大人犹豫了一下,决定收回前言。

  正与他推搪着,老汉突然杀猪般一叫,颤道:“来啦!妖…妖怪来啦!你、你们听…你们听!”谈剑笏內功深湛,若有人掩至,绝不能毫无所觉:听得片刻,才发现是鸟鸣有异。

  这一路榆阴甚深,虫鸟不绝,此际鸟叫声中却有刺耳的擦刮声响,音调呆板单调,宛若蜂鸣。

  谈剑笏一凛,长⾝穿出帘幔,将辕座上的老农遮于臂后。不及开口,一抹乌影已自林梢掠下,直冲牛车,体型与鹰鹫一般无二。

  到得眼前,赫见是只周⾝布満铆钉合胶的木鸟!谈剑笏在利器署见过火器“寒鸦抄水”的试作,即于木鸟上装満火药,以弩射出,有例在先,故吃惊的程度远低于抱头念佛的老农民。待那木雀“泼喇!”

  在眼前昂起,俐落地拍了几下翅膀,踅半圈又没入雾中,谈剑笏才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简直…跟活的一样!)难怪附近的百姓要说是“妖怪”了。

  见得这般栩栩如生的造物,谁能不信世上有神魔?没等谈剑笏回神,又一头木雀“泼喇!”穿出啂雾,迳朝牛车俯冲而来!谈剑笏想起“寒鸦抄水”的作用,哪敢让它飞近?饱提真元,隔空一掌,那木雀被劈得翻转弹开,落地前“轰!”燃起烈焰,哔剥作响,鸟⾝的铆丁与其他金具无不熔烂变形,竟还先于熊熊燃烧的木制胴体。

  老农目瞪口呆,仰望谈剑笏的目光陡地充満敬畏。难怪大人不怕妖怪!这是…降魔辟琊的神术啊!谈剑笏不敢大意,林间充斥单调呆板的鸟鸣与扑翼声,这木雀的数量还不知有多少,若藉浓雾掩来,又或腹中蔵有火器毒药一类,委实教人头疼。

  正自凝神,忽听篷车內一人峻声道:“辅国,让我下来。主人家便要现⾝,咱们登门是客,不能瞎坐着。”

  正是埋皇剑冢的老台丞萧谏纸。谈剑笏头都大了。台丞‮腿双‬不便,若离牛车,必成标靶,届时群雀齐至“熔兵手”纵有惊天之能,也没有悉数挡下的把握,赶紧劝解:“台丞,敌人的数目不明,待属下清出场来,您再下车罢?”

  萧谏纸冷道:“不如放火烧山,也好清仔细些?”谈剑笏不是没考虑过,只是満山生灵俱付一炬,委实不忍,心想台丞这杀性也太雷厉了些,虽说台丞总是对的,但少伤性命也没错,回禀道:“台丞,咱们快些走也就是了,山中草木禽兽甚多,一把火烧了,未免有伤清明。”

  萧谏纸疏眉冷哼道:“你还认真考虑啊!不准再打了,造这头木鸟的花费,你我五年的俸禄加起来都不够赔!你要想告老长居这覆笥山,我给你写奏摺,犯不着这般痛下决心,断了回头之路。”

  谈剑笏讷讷收招,心想老台丞目光如炬,他的话多半是不会错的,赶紧唤随车的两名院生抬下轮椅,亲自将老台丞抱上去,给了碎银打发老农回去。

  “也让他们走。”萧谏纸的目光仅在院生⾝上停留一霎,淡淡移开。“两个时辰之后,此地候我。”院生们不敢违拗,俯⾝应和。

  谈剑笏还待相劝,老台丞却仿佛预知他的反应,冷道:“接下去的路,有你帮推轮椅便是,用不着别人。”

  谈大人一听,顿时心花怒放,面上却不好显露,轻咳两声,对院生挥手:“你们先陪老人家回去。两个时辰后来此候着,沿途小心。”院生四目相觑,心想:“台丞不是才说过么?莫非话中有话?”

  琢磨着扶老农上车。便在言谈间,木雀仍不时穿⾼掠低地出入白雾,谈剑笏想每一具可都是十年俸银,他为官清廉,实无闲钱,苦苦抑着出手的冲动,偏有头不长眼的…

  他也不知木雀有无眼睛…削过林叶,划着俐落如水的曲线,朝老台丞敛翅飙来!“也罢,再报效‮家国‬二十年!”谈剑笏咬牙提掌,轮椅上的老人却抄起手杖,抢先朝雀颈一标,仅发出鞭梢似的“嗤!”

  声轻响,翼展足有三尺来长、通体滑亮的木鸟陡地晃摇,先前犀利的俯冲、回翔等动作俱都消失,仿佛吃醉了酒,连自⾝的重量都承不住,颤巍巍地落下来。

  萧谏纸手臂暴长,稳稳将木雀摘下,快得连椅谈剑笏都来不及警示。这种玩意儿都作院从前就搞过啦,除了埋管塞药、投毒蔵锐外,能有什么好用途?

  飞得再好再肖真,一般的是杀器,不比刀剑⼲净。“你要想说“寒鸦抄水”那就不必了。”老台丞仿佛脑后生眼,毋须扭头,便知他心中所想。谈剑笏总安慰自己,这是他与台丞格外投契的明证。

  “眼没瞎的都能看出,这具木雀中要装纳多少机关、又须减重若何,才能宛若真雀般飞翔。你们器作监拿小孩骑的木马画上羽⽑,便好意思说是鸟了,那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有成功射出去过么?”

  起码內蔵的硝药挺不错…谈剑笏想起当年试射,连“寒鸦”带弩机炸得了个热火朝天的盛况,还是尽量公允地帮老同事说了几句。

  监造就是个烧钱的活儿,朝廷让他们研发又不肯花费公帑,能这样已经很不错啦。耿直如谈大人,亦知这话不过加倍招来老台丞的毒舌罢了,识趣地未曾出口,免捱一顿好骂。

  正自闲扯,一头大牯牛踏着雾丝踱出林影,背上牧童横笛就口,吹几个尖亢的滑音便即放落,虽不成调,却略窥其指法佳妙,不同一般。

  那牧童就着牛背欠⾝,权作施礼,朗道:“使君远来辛苦。本山的规矩,但凡有讬,当于柜上联系,若有承惠,使君必知。来此覆笥山,乃是舍近求远,欲速则不达。在使君离山前,还请归还那只“木鸢”小可无那感激。”

  老人抚着膝上木鸟,峭冷的面部线条稍见和缓,喃喃道:“这叫“木鸢”么?有趣。请小哥替我向府主通传一声,说白城山萧谏纸求见,愿亲自将这只木鸢交还府主。”牧童浑⾝一震,滚下牛背,整襟长揖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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