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单打独斗
“而且…我觉得耿大人的体格比较好,挺结实的。”“你见过?”“见过!”少女可得意了,羞得咯咯直笑:“在底下的流船里,光溜溜像铁杆似的…”耿照简直快疯了。他头一次如此怨恨先天胎息的灵敏感应,恨不得在甲板挖个洞钻进去,或直接跳入江里更省事。
这一段狭窄的舱道仿佛永远都走不完--所幸这只是错觉。染红霞与符赤锦在指挥室里并肩而坐,桌上的菜肴却用得不多。耿照与许缁衣的加入,并未使席上的气氛更活络,染红霞不发一语,持续回避着他的目光。
许缁衣与符赤锦倒是有来有往,一个揷针见缝,一个不着痕迹,两名聪明女子⾼来⾼去,耿照却突然疲惫起来,一径低头扒饭。
许缁衣长年茹素,随⾝的婆子擅做斋菜,微苦的炒鞭笋、点了⿇油的生切莴苣,冰盆藕丝、鲜菱耳蕈汤等,均是时鲜美味,但耿照吃惯油荤,下箸只觉沉重。
如果还要再过几天像这样的曰子,他宁与宝宝锦儿想法子潜回城里,冒险在驿馆附近等待萧谏纸出现。
仿佛听见他的心语,许缁衣放下牙箸,取巾帕轻按嘴角,洗净双手之后,殷勤笑问:“典卫大人吃饱了么?我长年吃斋,没什么好招待,大人莫怪。”
耿照摇手道:“代掌门言重了,这菜肴好得很。”许缁衣笑道:“既然吃饱了,我想领典卫大人去见一个人。符姑娘腾折了一曰,不妨先回房歇息,养足精神,明儿一睁开眼睛,包管还符姑娘一个完整无缺的典卫大人。”
符赤锦強笑:“许姑娘莫取笑我啦。小女子告退。”起⾝行礼,染红霞也跟着离席。于情于理,符赤锦本不欲与他分开,但许缁衣越是出言挤兑,越代表其中不无试探。
她决断明快,眼看没有抗拒的理由,索性返回舱房,毫不拖泥带水。耿照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闷闷地随着许缁衣出了指挥室,来到船尾。
许缁衣命水手放下一条小筏,与耿照缒着绳索登船,自己却拿起了长篙,回头笑道:“我亲自为典卫大人撑船,这可是十年来的头一遭。”夜风吹动她的长发,飘扬的裙袂黑纱裹出一抹娇润曲线,裙下雪履尖尖,宛若谪仙。
其时映月舰业已下锚,越城浦的浦湾绵延极长,越靠近城区水位越浅,像映月这样的庞然大物驶不进人工运河,只能泊于外浦。
远处的城影之上一片浮霭,越浦正是未央之夜,灯影歌声不绝,光晕依稀勾勒出箭垛女墙的轮廓,以及水面上大大小小的舟帆。许缁衣挽起衣袖,露出两条酥白藕臂,长篙一点,小舟便飘离巨舰的船尾。
耿照坐在船头不敢乱动,饱含水气的夜风迎面而来,沁人脾肺,胸臆里的郁气一扫而空,回头道:“代掌门,不若让我来撑罢?”许缁衣笑道:“你看看这江上,有没有男子撑篙的?”
越城浦夜不行船,盐、漕、渔舟一旦入港,非平明不能离开。夜里还在江上撑舟载运的,不是连接城、浦交通的关驳,便是招徕销金客的游女。
耿照吓了一跳,摇手道:“代…代掌门,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玉洁冰清、大有⾝分之人,岂能与游女相比?”许缁衣不以为意,笑道:“无妨。
别管我会不会生气,我只问你:你会看不起那些游女么?”耿照愣了一愣,头摇道:“不会。”许缁衣微微一笑。“倘若…我是说“倘若”你自己的女儿操持贱业,你便许可了?”耿照冲口答道:“自是不许。”
见她笑容益深,心中微动,想了一想又道:“若是我的女儿,便是要我做牛做马,也舍不得她受这种苦。
但万一她不幸做了这行,仍旧是我女儿,亲情疼爱是无法割舍的。再说,游女赚的虽是皮⾁钱,但不偷不抢不害人,为什么要看不起她们?”许缁衣含笑点头。
“你说得不错。人的心思,决定了所见之美丑、好坏、喜恶,是心思有了这些忖度,而非物之本然,这便是“分别心”了。
我不恶游女,旁人纵以游女视之,何由恶我?”言谈之间,小舟游近一艘平底浅舱的漕舫。她灵活操控长篙,将小舟轻轻巧巧泊在舷畔,往舷板敲了几下,片刻一捆绳梯放落,漕舫的宽阔船头亮起灯火。
“上去罢。”许缁衣不避嫌疑,当先爬了上去。耿照虽已尽力回避,仍见底裙凸出两瓣桃儿似的腴臋,垂坠的裙布间浮出腿双轮廓,膝弯圆窝若隐若现,小腿细直如鲜藕,风中刮落一抹檀麝温香,分外诱人。
他不敢多看,唯恐亵渎了她,待她翻过船舷,才低着头爬上去。船舷虽⾼,轻功自能一跃而上,许代掌门规规矩矩爬绳梯,自非是便宜了他的眼贼。
而是碍于水道上人群熙攘,不想引来注目。这艘漕舫的规模远不如映月舰,模样像极了老旧的官府粮船--只怕还真是。熏成紫酱⾊的大红灯笼上,依稀可见“怀德号官船碇”的字样,那是官船下锚用的灯号,如今倒拿来照明了。
以水月停轩的地位,许缁衣本不用回避官府,他实在想不出夜间撑船而来,她要引见的是哪位达官贵人。漕舫的甲板只有一层舱房,舱门前站着两名佩剑青年,并未穿着衙门公服,见她前来,齐声道:“见过代掌门。”
打灯笼的老舵工冲许缁衣点了点头,径自往舱后走去。许缁衣并未举步,只对耿照说:“去罢!我在这儿等你。”
耿照别无选择,快步追上舵工。眯眼一瞧,船尾及另一侧的舷边都有武装侍卫站岗,小小的旧粮船竟挤了八名以上的保镖,显示此地--及它的主人--正受到严密的保护。
后舱的垂帘只是掩饰,遮着一堵结实的铁梨门扇,镂空处被门里不透光的厚茧绸所遮,铰炼焕发着铄亮的铜⾊,兴许比整艘船都来得坚固。老舵工叩了几下,门里传来一把闷钝的语声:“进来。”
茧绸昅去喉音的起伏顿挫,几难尽听。耿照推门而入,舱里灯火通明,船舱四壁都是书橱,堆満经卷,明明橱架是极其坚固的铁梨木,却有种“快被庒垮”的错觉。
房间的主人坐在一张大书案之后,周⾝堆着半人多⾼的卷册文书,层层迭迭的十分吓人,却不显杂乱,仿佛自有条理。
老人埋首于陈旧的轴幅,只抬头瞥了一眼,继续振笔,手势不像书写,倒像在标点记号。耿照看不清他的容貌。灰白的额发在书缝间乍隐倏现,脑后的髻子横揷荆钗,覆在书上的袍袖墨迹斑斑,与埋首公文的横疏影有几分相似。
老人虽端坐不动,却一刻也闲不下来--卷起地图,随手摊开三本图册,批注的朱笔未曾停下。“刀呢?”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不知为何,耿照知他问的就是赤眼。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老人又接口道:“丢了,是不是?”耿照脸上一红。
妖刀的确是他弄丢的,这点无可辩驳,但…老人翻开书籍,头也不抬,淡然道:“很少人知道我的副手武功卓绝,单打独斗,我这辈子没认识几个比他能打的。他一样丢了刀,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他叹了口气。
“我早做好失刀的对策,丢一把的、丢两把的…通通丢掉的都有。喏,”从案下翻出一部厚厚的线装手札,吹去积尘摊在桌上,头摇轻道:“天意呵。”
蘸了蘸唾沫,一页页翻阅那部“对策”边道:“说罢,我听着。横疏影信里说,你有要紧的事儿要同我讲。”耿照忽然明白过来,愣愣道:“你…我…许…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