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8章 远远近近
老仙偶得残篇,花了足足一百年的辰光分析演算,好不容易才复原到这样的境地,引他人入梦可也,却无法触及其⾝,只能捣捣蛋、添添乱,令他们醒过来时,脑袋有点糊里胡涂的。”
少女咯咯轻笑,可以想见她挤眉弄眼,活泼俏皮的动人模样。“就像你对徐沾那样?”萧谏纸不由自主地望向琴几。“我只是将些似是而非的印象,一股脑儿塞给他罢了,我没入他的梦境,也不敢拉他进我的梦。”
少女收了笑声,轻叹一口气。“梦会留下痕迹。若是练过游尸门《紫影移光术》一类的心识功夫,说不定‘那人’便能察觉我的存在。这十三年来,我一直在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这样活着…不累么?”
“我这样,不算活着罢?”少女又笑起来。“你的人生累多了,萧老台丞。”琴几之后出现一抹虚影,渐渐凝成忘情鼓筝的绝⾊少女,形体越来越清晰,动作同远方传来似的悠扬筝曲若合符节,但萧谏纸明白这一切都是假的。
不过是自己意识深处的投影,来自先前聆听秋霜洁演奏的记忆片段。人在入睡之时,会在⾝外凝出⾁眼难变的朦胧蜃影,称为“云梦之气”
云梦之气并非只来自睡眠,生死交关、魂飞天外、执念深重…等,均能生成。擅辨云梦之气者,即能辨人,仲夫子传授他的“观帝相”之术,即以观气之法结合五气五行、数理面相等,欲从芸芸众生里选出眞命天子来辅佐。
据说在极其遥远的海天彼方,有能操纵云梦之气的神奇武功。便在东洲,于鳞族统治大地的古纪时代,心识术未如现今这般罕见,游尸门的赤血神针、指剑奇宮的夺舍大法,都是脉络近似之物。
《⾼唐梦笔》这门功夫,连见识广博的萧老台丞也没听说过,但他仔细观察过秋霜洁,除非这名芳龄十三的少女內功修为远远胜过自己,足将內力的痕迹蔵得滴水不漏,他很确定秋家的孤女不懂丝毫武功。
“秋霜洁”于此,显然也有疑问。“而我好奇的是,”少女的口吻一本正经,毫无戏谑。“您是怎么发现的?西宮川人照顾了我十年,他不是没怀疑过,却始终没看出我的把戏。”老人耸耸肩。
“所有怪事,均发生在你弹筝之后。从西宮的表现看来,似乎你每次弹筝的结果,都能使情况扭转成对浮鼎山庄有利,无论出于迷信,抑或经验的归纳整理,他总是让你弹筝,即使他不知道何以如此。
“如果这是巧合,也就罢了。若是你的能力所为,则你选择在此,必有等待的理由。所以我挑了一把当年我亲手送给你祖父的剑器,当作试探,你若肩负使命,当懂得这把剑的意涵。”
“那是仲骥玉仲夫子留给你的遗物。”秋霜洁温柔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空间里,琴几后的形体又渐渐变得透明、朦胧,最后如烟霭般溶散。“你和独孤弋头一回来到庄里,这柄剑便是你的诚意,我祖父因此信了你。”萧谏纸忽露出痛苦之⾊。
在梦境之中,情感的遮掩似乎特别淡薄,喜怒极形,不易作伪。“但我并不相信你的祖父。”
老人低首叹道:“我敬佩秋拭水,但同时也觉得他是个自以为冒险家的暴发户,太想在世上占有一席之地,掉进巫蚬迷信的陷阱,盲目地相信宿命,把那个预言当作天命。
“按预言所接橥,他只能对符合条件的三人透露天机,但秋庄主毕竟对我们说了小部分I预言若为眞,至此已破,再无效力。若为假,又何须在意?我以这般话术,说服了主公,我们后来再没有理会过你祖父的预言。这是我的错。”
少女柔声道:“倘若是我,也会做出这样的推论,这并不是你的错,犯错的人是家祖父。他未及将预言流传下去,便死于阴谋家的暗算。为防家父克绍箕裘,贼人又害了我父亲,让他成为不能说也不能听的废人。
“但恶人并不确定,秋家是否仍秘密持有预言,为进一步掌握浮鼎山庄,收养了我和兄长,成为我俩的义父,并将旧曰的忠仆或杀或逐,全换成了他的人。所幸老仙抢先一步,派人将家兄接往苍城山,令贼人无从下手。”
…但…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萧谏纸心底一沉,听出了弦外之音。少女慰抚似的笑了一笑。“我在这里,有两个使命。其一,就是告诉眞正的应命之人,预言的內容,以及他们即将面对的严苛命运。
您与独孤弋已经证明了,你们并不是预言里的人,很遗憾我不能向您透露。”老人露出自嘲般的寂寞笑容。“无妨。我们就别再错第二回了。”“其二,我在这儿等了您十三年。”秋霜洁的声音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就是为了告诉您,那个设计让我祖父怈漏预言、让你们与天命失之交臂的恶人,究竟是谁!这也是您此行的目的,对不对?”***这正是时隔三十年之后,萧谏纸再度造访浮鼎山庄的原因,然而,在进一步深谈之前,他必须确定一件事。
“我探听了秋家的近状,对你和你兄长的事亦有所闻。”老人淡然道:“恕我直言,根据可靠的线报,秋意人的么女确有先天上的心智缺陷。
而总管西宮川人,自⾝便是伊川‘清流庄’庄主,乃是隐于田野的武儒支脉之一,目光昭昭。他照料你的生活近十年,以你一个小小女孩儿,伪作痴呆,想骗过清流庄一庄之主,恐非易事。”
“若非眞痴,怎瞒得过隐⾝幕后、操纵一切的阴谋家?”秋霜洁的声音带着一丝俏皮的笑意,似能想见她挤眉弄眼的神情。萧谏纸早起疑心。适才秋霜洁自称等了他十三年,除非于⺟亲腹中即有意识,岂能如此?
便是夸示,也未免过了头。老人收摄心神,缓缓说道:“要我信你,我得先知道‘你’是什么。没有互信基础,交谈不过浪费时间罢了,以你之聪慧,当知此非敌意,而是根本。”
朦胧恍惚的空间瑞安静了一阵,秋霜洁才柔声道:“请台丞切莫误会。我并无不可示人处,只是在想:若教老台丞见得眞貌,说不定你便再也不信我啦。”
萧谏纸正⾊道:“这点我无法预作保证。看来,我们只能相信命数了,是也不是?”秋霜洁笑道:“台丞所言甚是。”
整座大厅忽然晃动起来,继而片片剥落,萧谏纸发现自己置⾝于一处广袤的空间里,举目所见,似无边界,只有地面上铺着像青砖一样的平滑嵌板,似木似石,又有几分像牙骨,其上刻満细密的纹理,宛若术法阵图。
他望着脚边那一小片密密⿇⿇的刻纹,凝思片刻,终于确定是某种易数推演之用,只是当世流传的梅花占、金钱卜,乃至阴阳五行、六爻八卦等,都用不上这般繁复细琐、环中扣环的推演,只有昔曰在馄鹏学府中,那些个精研历法算学的教授与同侪,他们在解决割圆术、四元消法等难题时,所写下的演式颇有相类。
然而复杂的程度却远不能相提并论。只这一小片的易刻演化,便已超过萧谏纸所学,这无边无际的地面上若都刻満了,要算的到底是何等巨数?
迷雾挥散,⾝穿湖水绿裙裳、滚青玉褙子的绝⾊少女,自离地尺许处出现,点足落地,微笑道:“根据我的经验,人们习惯看到活生生的人,与人交谈对视,才觉心安。
我非轻视台丞之智,将您与凡夫同视,而是兹事体大,我希望能最大幅度地赢得您的信任。〕萧谏纸注意到刻图之中,有浅浅的樱⾊光华不停闪动,远远近近,不一而同,似呈环形或切圆片状,有几分辟卦图的模样,只是规模较寻常推衍历法节气用的十二消息卦更精密大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