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云蒸雾绕
那个案子,你们省委纪的同志如果查不出个水落石出,我认为你们就是渎职了。八千万元,那是民人的血汗钱啊,说没有就没有了。怎么解释?“好,我现在心情太激动,不多说了。最后,我表态:服从省委决定。”
“对长省同志的发言,我深表理解。”省委记书开始总结了“我想,在座的每一位同志,对蓟原市的问题,对庾明同志的问题,都有几分惋惜。
但是,党有党纪,国有国法。对⼲部,单凭感情是难以公正的。最后,我也強调这么两点:第一,庾明是个好同志,好⼲部,甚至可以说是一位好长市。
但是,作为常的⼲部,谁都得遵守党的规矩。我相信,今天省委的意见,部里会理解的。庾明同志也应该理解。第二,我要说的是,庾明同志虽然政绩突出,也还是有⽑病的。
在工作方法上,在同志关系的处理上,也有不完善的地方。我想,让他撤离蓟原市,在思想上反省一下,是有好处的。
当然,我同意长省同志的意见。对于败腐问题,决不能迁就。包括那个八千万元的案子,要一查到底。我们派到蓟原的市委副记书为什么要兼任委纪 记书,就是为了查这个案子。我们不会让不法分子逍遥法外的。”
“会后,由我和长省同志与庾明谈一次话。散会。”***打早晨开始,⺟亲开始昏迷不醒了。张小敏来了之后,先量了量体温,又把了脉。大概是觉得有些不妙,就没敢离开。
“大娘,我是小敏,你老哪儿不舒服,就告诉我…”“美蓉来了吗?”这几天,⺟亲在朦胧中总是喊这句话。“我去找她啊!”小敏替我觉们回答了。
“不,让五儿去。五儿啊,你把她娘儿俩找来,行吗?”⺟亲声若游丝,仍然牵挂着她心中所有的人。“行。他去了。”张小敏替我答应着,随后把我拽到院子里。
“老人家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你到底想怎么办?”她的脸上出现了异常严肃的表情,像等待我的一项重大决策。我唉了一声。然后未加思索地说:“我去找他们。”“不,我问的是:找来以后,你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此时有些懵了,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时脸上带了什么样的表情。“好。这可是你说的。”张小敏像是等我这句话好多年了,她的手儿一挥,冲着大门外喊了一声:“美蓉,你们娘儿俩进来!”
当生命的长河流经了枯旱的大地,滔滔滚滚的奔流已经显得⼲枯时,那与生俱来的原始的能动力会是如何渐渐消失的呢?
这几天,她恍惚不定的,总是游离在断断续续的梦境里…频频来访的是她的丈夫。他逝去多年,最近总是屡屡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他还是那么強壮、那么欢乐…他驾着心爱的马车,炫耀地奔驰在田间大道上。
车拉着她,还有她为庾家生的五个儿子。麦子丰收了。她和丈夫领着孩子们回娘家窜门。天⾊蓝蓝,太阳艳艳的。
沿途的人们都恭敬地向他们打着招呼。丈夫是村支书,远近闻名的人物。她在他⾝上享了无限的荣耀。大车欢快地跑着,行到半程,一条河汊横在了车前。
“我们娘儿几个下车吧,过了河再上来…”他拉着脸子不吱声。他认为她信不过他的赶车技术。“驾──”一声怒吼,随之而来的是一清脆的鞭稍的震响。马车轻轻一颠,跃过了潺澉的河水。“哇!”
正在觉睡的小五儿被震醒,哭了。“你,怎么又让他哭了?”他不満意地转过头,给她一张噘了嘴的脸。“谁让你赶车赶这么急?”她毫不示弱地顶撞着他。“快拍一拍,快拍一拍…”车子速度慢了。
他咧开大嘴,开始唱“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孩子们被父亲的情绪感染了,也咿咿呀呀地跟着学唱起来。歌声唱着唱着。渐渐地弱了。然后就像是变了味,响着的不再是戏匣子里的动静,倒像是从未听过的来自天堂的音乐。
那汹涌澎湃的乐章啊,就像磁石一般,要带她走,走入那宁静肃穆的天地里…不,不!她有些着急了。她不想走啊!这乐声固然美好,却有不足之处,那跳动的音符里,那优美的旋律里还缺少一声令人心畅的震颤…
孩子大了,他也早早地去了。老大二老老三老四…还有那被她抚养长大的几个义子,相继结婚生育──她的炕上多了些孩子。
接辈人啊,令她越看越亲。只是,这一个一个,都是些丫丫片片的。让人心焦啊。她的孙子呢?她为庾家生下五个儿子,这下一辈怎么就不见个小丁丁呢?
唉,这几家就这个样子了。盼着五儿吧!五儿福大命壮,庾家的骨血就*他来延续了…然而,那个花枝招展的媳妇却是个不中用的病秧子。唉──人啊,不能把好命都占全了。
又要升官,又要生儿子,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好事儿?她灰心了,若不是那个美蓉来到她面前,她的命儿能否延得这么长,自己都怀疑。
“奶奶──”这孩子叫起奶奶来那么亲,那么动人的心。撩起那张小脸,把她吓了一跳:五儿,这不是童年的五儿吗?
她擦了擦早已昏花的眼睛,看了又看,还是那张不变的脸。顿时,她的滚滚的心嘲涌起,快乐席卷了她。转眼看看美丽蓉那双哭縙的眼睛,她什么都明白了。“娘,我不走了。我侍奉你老人家!”“哎,娘答应了。”
从此,她的生活里出现了梦中的儿媳,梦中的孙子。白天,美蓉在镇上做缝纫活儿,晚上便带着孩子来这儿来陪伴她。她们快快乐乐,生活得有滋有味。对这件事,她的心里有时候疙疙瘩瘩的,总觉得庾家人对不起美蓉娘儿俩人。
她是多么盼望有这么一天啊──五儿回来了,他和美丽蓉站在一起,一齐甜甜地喊她一声“娘”到了那一天,孙子再喊她一声“奶奶”她的心也就落地了。
这、这就是慈⺟那未了的心愿吗?这就是月夜下亲昵过的后果吗?自从那天看到小胡子与才瑛的男女性交大表演,他自以为对此道尚显得朦胧与肤浅。然而,那英姿勃勃的少年,却突兀而至,响亮地喊他“爸爸”了。
难道,这是真的?同样是两道浓浓的眉,两只烁烁的眼睛。一道刚直的鼻梁通到宽阔洁白的额头上。少年的他出现了…他在困惑中仍然掏不住內心的激动,狂疯地将这个孩子搂在了怀里。
多少年家庭生活的遗憾顿时消失了。妻子、儿子就在眼前。那雾里看花似的憧憬与企盼,倏地变成了鲜活活的实真。“奶奶──”稚声未退的孩童一声呼唤,使病入膏肓的老人竟徐徐坐立起来。“孙孙,我的亲孙孙啊。”
在临近九十余载人生告别的回光返照里,又是她的五儿,为她的光辉一生补叙了原本遗憾的断简残篇。
魂牵梦萦的欢乐像晴天霹雳一般突然来临,使这最后的神圣一刻显得分外热烈光华灿烂。仙乐轰然鸣响了。秋曰里,天幕低垂,云蒸雾绕,她的原始生命缥缈的楼阁愈升愈⾼。
她看到了那漫天响着空灵而明丽的音乐的光辉。这光辉水晶一般晶莹剔透,徐徐浸透在她那生新的慢慢充盈起来的热望里。她巡视着天空展示给她的那一角新界,心中奔涌着骤然而起的光明。那是鲜艳的红云,那是灿烂的晨光。
一支凤凰展着大巨的翅膀飞来,沿着那条光的河流,和着她心中那灼热燃烧的波浪,载她奔上了一片乐音缭绕的青天。人间沉痛的哀乐响起,浸漫了蓟北平原秋实累累的大地。***
据说省委记书和长省是想同我谈一次话的。后来,这次谈话不知道为什么取消了。那个要我“撤离蓟原”的决定,先由长省的机手传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