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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要详细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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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图⾜有两人多⾼,宽两丈余,由坚韧的⽪纸连缀而成,以各⾊墨彩标出山岳河流、城镇道路“巨细靡遗”犹不⾜以形容。

  站在这张巨幅地图之前,刹那间竟令人生出渺小之感。“原来…东海竟如此之大!”耿照抬头观视,喃喃脫口。“不管到哪儿,我随⾝都带着这幅图。”慕容柔淡淡一笑:“看惯小图,会忘记自己治理的,原来是块如此广衾的土地。

  东海道一府二十九郡百二十六县无数生民,全在这张图纸上。要整治一段河弯,修筑一段城墙…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摊开雪⽩修长的五指,往图上山河一比。

  “便只这一块,关乎多少黎民?放到桌案能容的小图里,大小不过米粒,弹指揭过,几千几万人可能因此受害,衙门却毫无所觉。除了惕厉自省,这张地形图的精细也非寻常的图纸可比,用以擘划陈兵、通明利弊,是那些破烂地图比不上的。”

  这幅东海全图以墨彩绘制,图上再刷一层膏脂,不畏嘲润,可以⽩垩或朱墨径行批点,不要的用布抹去即可。

  耿照注意到越浦城被朱笔圈起,阿兰山更直接打上三角楔型符号,一道暗红⾊的弧线如长蛇蜿蜒,延伸至地图的最左侧,灵光一闪,登时明⽩:“这是皇后娘娘凤驾的路线!”

  忆起迟大人与萧老台丞舟中闲聊,提及皇后行经的几处驻点,与图上朱迹相印证,果然分毫无错。

  除了象征凤辇东行的朱红⾊,图上更多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叉叉,密密⿇⿇画満地图左侧…那里是东海道的极西边界,耿照在癣疥般的灰⽩痕迹间,找到了“⽩城山”三字…

  然后沿着横贯东海的几条大河一路漫⼊,仿佛漏网之鱼。越向右边,⽩⾊叉叉分布越疏,‮寸尺‬益小,数量却多了起来,至越浦已是一片⽩末,恍若庭梅阶雪。

  这奇特的⽩⾊表记,必与方才雷门鹤、慕容柔所议之事有关,甚至与皇后东行的路线同标注于一图之上,其重要不言而喻。然而,任凭耿照想破脑袋,始终无法了解⽩⾊记号所代表的意义,连一丝头绪也无。

  “这些记号代表的,是人。”慕容柔定定看着他的茫然,淡漠一笑,单手负后,另一只手却抚上图面。

  “央土连年旱涝,平望都城外,十里间未有一户,可说是民不聊生。朝廷多年积攒的一点家底,承平时尚不⾜以应付西山、南陵需索,况乎大变?死里逃生的老百姓得不到赈抚,纷纷背井离乡。”

  天下四道中,北关严寒,自古只有流犯戍军才去得,百姓逃难,决计不会自蹈死地。西山道地形崎岖、土壤贫瘠,复为韩阀所把持,里外规矩森严,亦非安⾝立命之处。南陵虽地大物博,农产丰富,然而风俗大异于央土,兼且封国林立,逃难十分不易。

  算来算去,也只好逃来东海。耿照万万料不到那些个垩⽩表记,竟是来自央土的难民,一怔之间,忍不住咋⾆道:“居然…有这么多!朝廷难道不管么?”慕容柔冷笑。

  “怎么管?生民生民,黎民所求,不过一个“生”字,将他们到了头,指不定要造反。

  任逐桑聪明绝顶,知以朝廷之力,也就将难民喂个半饥,不如坚壁清野。人饿得剩一口气,只凭求生本能,往能活人处爬去。如此平望都便得安泰,城內歌舞升平,不知榻外一炼狱耳。”耿照倒菗一口凉气,不由得头⽪发⿇,又惊又怒。朝廷是百姓的⽗⺟,天子更是天下万民的君⽗!

  哪有为人⽗⺟者,如此狠心算计儿女的道理?中书大人不开仓放粮,救济受难的央土百姓,反得他们离乡背井,千里迢迢逃到东海…这是什么道理!慕容柔对此并不特别感到愤怒,颇一副“心有戚戚焉”的神气,似乎与任逐桑易地而处,也会采取同样的手段,令耿照不寒而栗,中⾎气上涌,大声道:“将军!

  依属下之见,难民的人数虽多,幸而本道富饶,若能妥善安置,于…于朝廷亦有帮助。”东海道幅员辽阔,气候宜人,兼有渔盐之利,在镇东将军治下,这些年来仓癛殷实、民生富裕,要安置这些难民,似也非是难事。

  谁知慕容柔眸光一锐,乜得他遍体生寒,苍⽩的瘦脸之上布満青气,眼看便要发作。耿照心头“突”的一跳,却有些摸不着脑袋:“我…说错什么了?”慕容柔见他神⾊茫然,话到嘴边又硬生生顿住,只哼一声。

  片刻容⾊稍霁,漠然道:“这些难民,一个都不能留。早先我授意雷门鹤,尽起⾚炼堂⽔陆两道势力,不许难民进⼊东海,但这帮⽔匪贪得无厌,不少富人在央土捧金银也换不到一斗米粮,不得已逃⼊东海,⾚炼堂按人头收取过路费,一人价值千金…”

  “将军为何驱赶难民?”耿照没等他说完,猛地打断,连慕容柔都不噤抬眸,罕有地一怔。少年忍着満腔⾎怒,捏得双拳格格作响,即使极力庒抑,口吻仍十分动:“朝廷昏聩,苛待难民,倒也还罢了。将军心系百姓、刚直不阿,行所当为,不惧权贵,东海方有今⽇之盛!

  若连将军也无怜悯之心,老百姓将何去何从?您方才说了,图上粒米,关乎万民!这⽩⾊的记号之下,代表的是多少条无辜命,将军难道都顾不上了么?”

  慕容柔由着他说完,脸⾊反而稍见和缓。默然片刻,才平静地开了口。“你以为难民再多,能不能多过东海道的百姓?”“自是不能!但这又…”“若为这帮难民牺牲东海的百姓,你以为如何?”

  “属…属下不明⽩…”“那我说与你明⽩。仔细听好了。”慕容柔敛起蔑容,神情静肃。“我是人臣,是天子的家奴,东海从来就不是我的,我不过代主人牧民罢了。皇上要兵、要地,甚至要我的命,一句话就够了,可惜很多人不明⽩。连皇上也不明⽩。

  “他们以为要从我手中拿回兵权领地,须有个打仗的好理由,甚至有必要在东海打一仗。那些一辈子没上过‮场战‬的人,为皇上一纸诏书就能取回之物,想方设法,要在东海同我打上一仗…这正是我极力想避免的。”

  耿照有些明⽩了。被驱赶⼊东海的难民,是最好的兴兵借口。他在流影城执敬司的时⽇不长,却见过不少官场作派,知道“大不讳”的厉害。当⽇在挽香斋中庭,独孤天威之子独孤峰便以“讽政”为由,妄想给老胡扣大帽子。

  镇北将军染苍群⾝为太宗皇帝的心腹,恩宠冠绝群僚,他于婴垣大山三岁不进、屯兵筑城时,也差点落得刀锯鼎烹的下场。

  慕容柔多年来不动如山,非是朝廷不为,盖因他律己之严,不同一般,实在抓不到什么把柄,然而一与流民掺和,能做的文章就多了。“招辑流亡”向来是最典型的反迹,几万流民涌⼊东海,全教慕容给安置下来,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想出这条计策的人,必然十分了解慕容柔,甚至看透了他,明⽩以苛烈闻名的镇东将军并不如外在所示,不会对难民无动于衷。

  否则撞在长镇侯郭定这种人手里,再多也杀了,有什么好周折的?…任逐桑!在遇见任宜紫之前,耿照对她那位“中书大人”⽗亲并无恶感,此人以豪商巨贾⼊主朝堂,素有长袖善舞的评价,为政宽和、与人相善,相府却没甚排场,⽇常用度仍保有央土商人的务实之风,似乎不是坏人。

  如今想来,不由得怒満臆,如此玩弄百姓,算什么良相首辅!但慕容柔似乎并不讨厌这位中书大人,对他以流民为刀剑、驱⼊东海的手段视如平常,提及时不带一丝火气,仿佛中书大人所为是理所当然。

  这点又令耿照万分不解,慕容却无意解释,径说下去。“这差使不好做,雷门鹤又不蠢,早想扔掉烫手山芋。风火连环坞被毁,正好当作借口。”苍⽩的将军嘴角微扬,冷笑道:“坊间传闻,皇后佛子为我而来。

  雷门鹤商人本,趋利避险,流民这种最容易被拿来做文章的勾当,当然少沾为妙,巴不得赶紧脫手,图个清静。”耿照心中一动。“如此…难民该如何处置?”

  慕容柔际泛起一丝谑冷。“自是由你来了,耿典卫。你是流影城的人,就算出了事,也不能算在我头上是不?”“这…”耿照没料到他竟如此坦⽩,不噤瞠目结⾆。“你自骁捷营点了三百铁骑,人手尽够了。

  打明⽇起,从越浦城到阿兰山之间,我不要看到一名⾐衫褴褛的流民。”“…将军!”“还是你认为我该把人留下,等朝廷发出讨逆的檄令?”耿照为之语塞。

  “这是军令,耿典卫。做不到,我便拿军法办你,绝不宽贷!”慕容柔冷道:“我知道萧谏纸默许难民在⽩城山下歇脚,拿囤仓陈米供应。

  青锋照邵咸尊几次上书让我招辑流民未果,索在边界圈地扎营,自行收容安置…若非无法可据,我早办了这俩不知进退的东西!我奈何不了他们,你且试试奈不奈何得了你!”

  耿照听他口气莫名地严峻起来,颇不寻常,心念电转之间,猛然醒悟:“将军是提醒我,从⽩城山至东海、央土两道界之处,可容难民安⾝!”

  大喜过望,长揖到地:“属下明⽩!多谢将军!”慕容柔面无表情,哼道:“听到军法处置,魂都吓飞了么?有什么好⾼兴的?”

  取出一卷牛⽪图纸了给他。“越浦左近几处流民出没的据点,你要详细抄录,即刻命人出发。我会派人走一趟朱雀航,给你子报平安。”

  耿照正取朱笔在牛⽪纸地图上注记,忽听出言外之意,搁笔道:“将军还有什么差使要属下亲自办的,尽管吩咐就是。”慕容柔沉昑不语,片刻才指着⾝后的巨幅地图道:“这几个地方,你也一并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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